幾張紙傾刻間就燒沒了,博山爐裡透出一點點不一樣的味道,略過一陣也就散了。公孫佳從手邊一疊信裡捏出了一封,又抽出來掃了一眼。
她人不在京城,消息卻是一直沒有斷的,來源渠道也非止一條。這一封是吳選寫來的。
將吳選扔到鴻臚之後公孫佳就沒再多理會他,在公孫佳等人的眼裡,吳選此人不定性,其涼薄的程度僅止比章昺好一些而已,公孫佳還有許多正事要做,委實沒有多餘的心思可以花在他的身上。
可吳選不知道怎麼的,像是認準了她一般,定期給她彙報,鴻臚有什麼事他也說,唐王府有什麼消息他也講,乃至於路邊的小道消息都整理成文。硬是叫他給貼了上來。
吳選的姐姐就在唐王府裡,以章旭對吳孺人的寵愛,幾乎是無話不談的。吳孺人又是個縝密心細的人,已然覺察出紀英的變化了。更要命的是,紀氏姐妹忽略了一件事——吳孺人在唐王府是個新丁,可她在陳王府卻是經營多年的。陳王府,章昺的彆府,之前數年都是吳孺人在執掌。章昺也忽略了一件事——當年他跟外家鬨彆扭,這府裡就不想要跟外家親近的人。弄到現在,吳孺人連陳王府的消息也能再探聽到幾分。
她就住在紀英的眼皮子底下,當然也可以反過來說,紀英的日常生活也都在她的眼裡看著。先是,跟隨紀家流放的一個家仆趁著看守不嚴,冒死回來報個信,說是這一路過得淒慘,請王妃們想想辦法。紀英見人的時候雖然是避開了吳孺人,還是讓她嗅到了味兒。
紀氏姐妹要商議辦法,接觸就頻繁,吳孺人也因此得空聯絡上了她在陳王府的舊識。一陣打聽下來,吳孺人心裡開始不自在。她是絕不肯讓紀家有任何一點翻身的可能了,不提前仇舊恨,隻說當下,王妃要是活得自在了,她就自在不起來。
一刻不停,紀英見妹妹,吳孺人就見自己弟弟,姐弟倆一合計,吳選就說:“還是派人送信給相府吧。”吳孺人的朝廷勢力也就隻有弟弟,另一個肯跟她說話的就是公孫佳了,當即同意。由吳孺人口述,吳選整理,把消息遞到了公孫佳的案頭上來。
“心眼兒越來越小,心越來越狠了。”公孫佳輕輕地說。
單宇抱著個大花瓶進來,瓶子裡插著新采的鮮花。她們還沒有到雍邑的地界,此時正在一處驛站住著。單宇按照公孫佳的喜好,把一大蓬各色的鮮豔的花朵錯落有致地插好,灑上水,擦去瓶身的水漬,將花瓶擺好了才問:“您在說誰呢?”
公孫佳搖搖頭,又將信扔回了那一堆裡去。紀氏是不可能回來的,霍雲蔚與鐘源已經出手了,且章熙也不會允許紀氏再回來,那是他心頭的一根刺,好不容易拔了,斷無可能再弄來紮自己的心。
單宇胡亂擦擦手,走近了瞄到信的位置,問道:“京城又出事兒了?”
“不是什麼大事兒,傳話回去,依舊看好貴妃就行。”因為紀貴妃那兒是她派的人看守的,其他無論是章昺還是紀氏姐妹都不是她的責任。
單宇到一旁的小桌子上把信寫了,兩人又處置了一些閒散的公務。出京之後公孫佳就明顯感到自己身上的事兒少了不少,她也不計較,親自寫了些短箋,向母親、姐姐說一說路上的小事,給外婆報個平安,再與江仙仙閒扯兩句。忙到上了晚飯才擱筆,侍女們將信封好、派發出去。
公孫佳的晚飯帶上了單良等人,彭犀也是出行之後才得與她一同用餐。席間,彭犀認真地說:“道路拓寬做得不錯,回來的時候也該漲水了,正可乘船而歸。”他已適應了公孫佳的風格,凡事都比較認真。
公孫佳道:“好。”
單宇坐在單良的下手陪著,說:“君侯暈船不?”公孫佳沒往這上頭想,說:“不知道,不過也沒什麼,路程也不太長。”幾人吃飯的時候氣氛很是閒適,彭犀沒來由也是一陣的輕鬆。他總是不自覺地將公孫佳與燕王比較,越比較就越覺得現在的日子比以前強多了,幾乎能抵消到頂頭上司是個女人這件事情的負麵影響了。
離了京城,都不用早起,公孫佳心情好得不得了,每天感覺不錯的時候也會從官道上下來,乘小車,與單宇等人往不遠處的田間、村舍晃一晃、看一看。從官道下來的路就比較難走,總是晃得她難受,回來歇一天,第二天她又換匹小馬繼續晃下去。
慢慢悠悠地晃到了雍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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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邑此時還是一大片的荒地,莽莽平原,一片坦蕩,一條大河在平原上穿過,更遠的地方是一道綿延不絕的山脈。從風水上來說,這地方真是好極了!從守城的一方來說,這也是個不錯的地方。水陸交通便利、土地也適合耕種。
雍邑之地已先期派員堪測,匠作親自監工。雍邑是副都,哪怕是工地,也得有人看著,已調了六千兵士過來,這些兵士既負責警戒,也經常充當著監工的角色。領頭的那個是公孫佳親自點的名,鄧凱。公孫佳到來,他們都一並前來拜見。
公孫佳笑道:“可真不錯!”她現在立足的地方是一個小小的土丘,並不高,這一片都沒有地勢特彆高的地方。匠作給她指了遠處幾個點:“打了樁的地方是標好了的界……”那裡,已經人在忙碌著了。
建城之前,他們要先建一片矮房用來安置工人、儲存建材等,矮房的位置選在了圈定的城內,以方便出工。據匠作介紹,接下來再有服役的壯丁過來則會分布在不同的地方,會有一部分在城外,方便修築城牆。
公孫佳認真地聽了,道:“他們現在安頓好了麼?”
“是。”
“那看看去吧。”
公孫佳仍舊是自己的老作派,凡要她主持的事情,總要保證手下人最低標準的穿衣、吃飯。不讓人吃飽穿暖了,士兵不會拚死效力,同樣的,民伕吃不飽哪有力氣乾活?沒力氣乾活就磨著,工期就要趕不上,拖一天就又是一天的支出,反而更浪費。
她二話沒說,依舊先奔人家灶間。這裡的灶間十分簡陋,食材、灶台、柴草都有一半是露天的。公孫佳看了一下他們的主食都是粗糧,再看食材也不甚新鮮,以蔬菜為主,還雜以野菜,肉食是幾乎沒有的。公孫佳歎息一聲,這裡是無法強求他們頓頓有肉的。
這一聲歎息把將作給嚇得不輕,心道:難道是嫌棄我做得不夠好?不對呀,我隻管建城,這些可不歸我管!再說了,這已經不錯啦……
公孫佳沒有挑剔,隻是默默地退了出來,說:“要有鹽。”
“是,這個是有的。”
“不許克扣他們!”公孫佳嚴肅地說,“不許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