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良從京城公孫府派出來的信使以極快的速度狂奔了一天一夜就把信送到了,公孫佳聽到了信使王乙魁說:“路上花了一天一夜,換馬不換人來了。”就斷定單良認為這件事很重要。
公孫佳讓他坐下,命人拿了茶果給他。先拆了信來看,匆匆看完兩頁紙,王乙魁已將小托盤上的茶果吃完了,公孫佳又問了他幾句,合著信一看就決定:“你回家去歇著吧,就留在雍邑多歇兩天再回京。阿宇,收拾行李,小元,咱們回京。”
元錚道:“很急?”
公孫佳道:“我還是回去看一看更妥當。”
“好。”
幾人分頭行事,公孫佳先與鄭須碰了個麵,告知自己要走。鄭須眼神一凜,問道:“發生什麼大事了麼?”他年紀已經很大了,平時行動遲緩,這一抬眼方顯出幾分昔年的敏銳來。
公孫佳道:“我舅舅與南人小兒起了衝突。”
鄭須本以為公孫佳回京可能是章熙出了變故,聽說是這樣的衝突,他又耷拉下了眼皮:“您哪位舅舅?”
“最受不得氣的那個。”
“平嘉公主的駙馬麼?”
“是。行宮這裡我很放心,雍邑有旁的事兒您覺得不對了,也請給我個信兒。拜托了。”
鄭須說話不快,認真地說:“雍邑您是不用擔心的,倒是京師的事情還請三思,不要一時義氣。陛下是個精明人兒。”
“好。”
然後公孫佳才聚集屬官告知要南行,對自己人就沒有什麼值得避諱的了,雖有幾個南士不過並不是周廷一路的。公孫佳簡要地說了鐘泰這件事的要點:他被人羞辱了。
眾所周知的,鐘家是泥腿子出身,底蘊非但比不過京派,連南派也比不過。而這三年間,南派士人的勢力大漲,雖然不及賀州派與京派,也隱隱成了第三派,背後還有皇帝和霍雲蔚在撐腰。賀州派、京派三年來波瀾不驚,最會鬨事的一群傻子紈絝和瘋子名士都被各自壓了下去。致使最近進京的南方士子以為自己這一派在京裡就是未來的主宰了。
這位惹事的是周廷堂妹的兒子,名叫張元,今年十九歲,他是被舅舅薅過來塞進秦王府裡混個閒職,熬兩年資曆再做升遷的。年輕、長得也不壞、背後有舅舅,出身雖不如京派卻也不錯了,他有資格看不起暴發戶。
鐘泰這兩年也在走背字,他的宗正少卿被擼了,第二年公孫佳給他塞進了趙司翰正在領銜的修撰前朝國史的班子裡,讓他有個混頭。修史的事兒公孫佳沒有去爭,反而幫著趙司翰拿到這麼個士人很喜歡的差使,趙司翰也就接受了她塞過來的一個混日子的鐘泰,以及一個鍍金的鐘佑霖。
鐘佑霖是個好孩子,跟著趙司翰後頭混他也開心。鐘泰就不一樣了,他輩份也高,趙司翰還是他姐夫,他就比較懶散。這一天他當值的時候烤肉吃,把修好的草稿燒了不說,把房子還燎了兩間半,幸虧自己沒被烤死在裡麵。
公孫佳都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在那麼個時候突然就想起來要吃烤肉了,並且還能弄了個火盆跑到草稿架子邊兒上烤。據鐘泰說,因為那裡人少。
就這樣,他再次被免職,一直混到了現在。
雖然沒了實職,他依然是平嘉長公主的駙馬,依然是錦衣玉食、鬥雞走狗,玩的跟風流名士玩的不一樣。鐘泰與張元在遊園的時候遇到了,張元暗諷他兩句“草包”,鐘泰也不在乎,雖然他被說繡花枕頭的時候比較多。但是張元還嘲諷鐘泰吃軟飯躲女人裙子後麵,從親娘到老婆到外甥女,反正裙子夠寬。鐘泰就生氣了,罵張元就是個廢物。兩人都喝了酒,脾氣上來互罵了一陣,後來雖被人勸開了,鐘泰就接著喝酒,張元打算回去找舅舅告狀,出園子看到鐘泰的馬,他抬手刺死了鐘泰的坐騎。
這事就鬨了起來。
不過確如張元所言,鐘泰在鐘家不是那麼的重要,他雖得大長公主的寵愛,自己卻沒什麼本事。馬被殺了,他咽不下這口氣要去找張元“這個小兔崽子”算賬。被身邊人提醒,他是答應了公孫佳不惹事兒的,鐘泰暫時沒鬨,在園門口就放話:“那我就找藥王問一問,現在她要怎麼辦!”
兩人發生衝突的園子正是公孫佳那拿出來租給人用的,單良知道消息比彆人都早,單良的信比鐘泰的到得更早。
彭犀道:“忍了三年了,周廷確實不知收斂,也是時候起衝突了,這恐怕是個開始,如果不防備,以後會有更多的事情發生。丞相此時回京,倒也不算唐突。”
公孫佳道:“是時候壓一壓了,我明天就走,這裡交給你。文華與我同行,單宇、薛珍護衛,讓餘澤留意防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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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是召集了雍邑的官員們,告訴他們:“我明日動身返京,這裡一切照舊。”
容泓不由問道:“現在天氣火熱,不知何事如何急切,要在這個時候回去呢?”
公孫佳道:“我舅舅病了,我得趕回去。”
容泓不敢再問,因為人實在是太容易病死了,萬一是趕回去見最後一麵,那多嘴就不好了。
公孫佳安排完雍邑的事,第二天就登上了回京的車。車未出府,王乙魁又趕了過來要跟著走。公孫佳道:“給你假了,歇著吧。”王乙魁道:“昨天回家當我是寶貝,還殺了隻雞,今天就嫌我懶不早起下地了,君侯您還是帶我走吧。”
王乙魁是公孫家的家奴出身,全家都在公孫家的莊子上種田。公孫家的家將、佃戶由於有家主的庇佑,人口繁衍頗快,正愁琢磨著怎麼安置多出來的人。公孫佳經營雍邑也需要人口,順手也遷了自己一千戶的人口到雍邑來墾荒占地。其中就有王乙魁家。
王乙魁也是正經的童子營出身,他的身世倒沒有那麼的淒苦、斷絕親倫,佃戶裡孤僻的孩子早被搜羅完了,後來進童子營的多半是王乙魁這種——家裡太窮了。他家窮不是因為彆的,是因為他爹娘太能生了,生到王乙魁的時候他都排到第八了。雖說多子多福吧,那也得養到能乾活的時候才算福氣,不然這衣食住行都是花銷,鄉民又是睜眼瞎,孩子多了連名字都起不過來。
王乙魁這排行實在太喜慶,入營就與人乾了一仗,頭回老校的時候在乙組得了個頭名,榮校尉看他沒名字實在太不像話,就湊了個“乙魁”給他當名字。完全沒有什麼特彆的含義,就是因為他第一次考校的成績,之後就一直留著王乙魁了。不止王乙魁,他哥、他妹家裡也養不起,公孫佳也都收來養了,減輕了王家不少負擔。
到現在王乙魁都長大了,王家人丁興旺但是依舊窮,因為地少。要到雍邑墾荒,他們二話沒說就全家打著包袱過來了,並且一點想念京師的意思也沒有。倒是王乙魁很感激榮校尉,把榮校尉當師傅伺候著,很願意在京城陪他。
公孫佳道:“那就走吧。”
一路上十分辛苦,為了趕路,公孫佳走得比以往都快。雖然安車蒲輪享受著老年人的待遇,公孫佳依舊被顛得夠嗆。元錚將她放在膝上,以減少顛簸。天氣又熱,兩人貼得太近又容易出汗。
第一天在路上就遇到鐘泰的信使,接上來每天都會收到京城送信的人。鐘源、趙司翰、容逸、岷王、自家的公主舅母們、出了孝做了樞密副使的朱羆……
最後一封是霍雲蔚的信,解釋了是兩人酒後口角,已讓周廷帶著張元去登門道歉,並且賠了馬,保證以後絕不再犯。
公孫佳將信放在一邊,對王乙魁道:“還有三十裡,你回京打探,我進城的時候要聽到最新的消息。”
王乙魁飛馬而去,在公孫佳當天傍晚抵達京城門外的時候,榮校尉親自來迎,告訴公孫佳:“霍相公這兩天一直在忙著斡旋,公主們初時沒有告禦狀……”
鐘家一向比較識趣專看皇帝眼色,殺馬的當晚鐘家的公主們雖然震怒,但依然保持了克製。第二天,男人們上完了朝,周廷才知道外甥闖了禍,急急去找霍雲蔚。霍雲蔚雖然生氣,仍然出麵調解。大長公主看在他的麵子上是要求道歉的。
第三天,霍雲蔚讓周廷帶著張元去道歉。張元就擰不過這個筋來,他認為“馬上打天下,焉能馬上治天下”,接下來就該是文臣秀士的主場。死犟了一陣兒,道歉也道得心不甘情不願。
公主們因為知道章熙的態度,且周廷的態度還是可以的當場沒有發作,不過由大長公主提出要求——張元馬上滾!不許再當官了!
章家女人的驕橫也是出了名的,大長公主正是姓章的女人的代表。周廷當時答應了,手續卻辦得拖拖拉拉,現在傳出的風聲是,他打算讓外甥去職,把張元塞進太學裡讀書。
大長公主的意思是讓張元滾出京城,周廷又玩了這手花活,大長公主不樂意了,跑去宮裡哭訴了,章熙的判決還沒有出來。
公孫佳掙紮著坐起來,說:“知道了,咱們進宮。”
元錚扶住她,手掌觸及她的腕子,擔憂地沿著公孫佳的手腕往上摸,觸手所及的肌膚皆是微涼。有些擔心地問:“先回府休息一下吧,宮門快下鑰了,明天早朝……”
“不,就現在,要趕在陛下給下判決之前。”公孫佳堅定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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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護衛的護送下進了京城,此時快到關城門、坊門的時候了,街上有許多的行人都趕著回家、出城。即便如此,仍有人認出了公孫佳的車駕,駐足圍觀。殺了駙馬的馬,多大的事兒啊!鐘家能咽下這口氣?很多人都在等著看熱鬨。但是沒想到居然會把公孫佳給招了來,哎喲,這熱鬨可就大嘍!
行人正在指指點點嘀嘀咕咕的時候,更大的熱鬨來了——穿著霍府號衣的兩個人飛奔而來,請公孫佳移步。
公孫佳道:“告訴霍叔父,我麵聖回來就去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