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退出來,章碩內心壓抑興不住一絲興奮——終於有點起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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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碩得了章嶟的條子不敢耽擱,第二天就跑到了公孫府。
公孫佳回來之後,不是告病就是告假,在朝上出現的頻率與所有閒散的、隻配參加大朝會當壁花的紈絝們幾乎一模一樣。她回來之後先病了,等病好了,上了兩□□把將士的功過賞罰給敲定了,又告假,要去祭公孫昂。
親自跑到了郊外陪陵,先祭親爹再祭外祖父,告訴他們自己重新把家業攥回來了。回來又因為大冬天的跑到郊外去太冷,她又病了。再上不兩□□,又隨便找了個回來之後一直在忙正事,還沒來得及串門的借口告假。章嶟沒拗過她,隻得同意了。
她於是先在自己家裡開宴,宴請各請親朋好友,連著幾天與前線回來的部將把酒言歡,兼與京城紈絝們行樂。接著是去外婆家,到大長公主跟前儘孝。過兩天還到了趙家,與趙司翰全家賞花喝酒,再宴請好友容逸夫婦。
如是數日,被章嶟催著又上了兩□□,她又病了。
現在正在家裡養病呢。
全天下都知道,公孫佳這病是不分時刻的,得空就得病一病,回回病得像是要完蛋,過一陣兒又活過來了。多少人背地裡恨得咬牙切齒,就想她完球了眼不見心不煩,她偏偏不肯死。
章碩猶豫了一下,想起紀英說的:“隻要你不惹她,她就是最和善的人。她看起來不冷不熱,卻是最重人情,你阿翁、太公對她有恩,她是不會坐視你們章家出事的。”沒再糾結,徑直到了公孫府。
公孫佳這回病得不重,屬於一旦有什麼緊急軍情馬上就會跳起來的那種。但是沒有那樣的事情,她就心安理得地歇著了,順手準備一下女兒在京城的學習情況。京師環境不比雍邑,在雍邑,她的話就是一切,京城可不行。還有學堂,公孫佳指著相府裡一處屋子,掛了個“芝室”的匾,開始讓人收拾當新學堂了。
妹妹最近就由單宇帶著,略讀一點書,不致荒廢學業。馬上過年了,等過了正月就給她塞進去上學!正好這段時間也可以繼續特色一些同學。
章碩到的時候,公孫佳正在與鐘秀娥一道烤火說話,鐘秀娥說:“你阿姨還說要接妹妹去玩呢,你總不讓。她雖然愛玩,從來不拿你們開玩笑的,安全。”
公孫佳道:“不是怕那個,過節的時候進宮領宴,她的禮數不能差了。阿宇心眼活絡,也在內宮行走過,安全”
“哦哦,那倒是了。”
門上報太子輕車簡從地來了,公孫佳與鐘秀娥對望一眼,鐘秀娥有些歡喜又有些疑惑:“他來乾嘛?”
“見了就知道了,您見他不?”
鐘秀娥道:“行。我也很少見到他呢。”
章碩被正式迎到大廳,公孫佳披一件大氅,莊重地迎了出來。章碩極少見到這位傳說中非常厲害的丞相,關於她的奇怪傳言多不勝數,但是真正見到她的人就會詫異於她與各種傳聞完全不符的外貌。
她看起來當然不是個少女,卻能讓人忘記她的真實年齡是與章嶟同歲,算來好有四十上下了。章嶟已生出白發,胡須也雜了銀絲。公孫佳看起來卻十分的年輕,她體態輕盈,一頭烏發,皮膚極白,她的五官搭配得很妙,一雙眼睛尤其吸引人。弱不勝衣,很符合“病弱”的形容,看一眼就要摒住呼吸,怕嚇著了她,很想伸出雙手小心地捧著她,又怕不小心把她纖細的腰肢給折斷了。
當麵看到她,什麼“南征北戰”、什麼“當街殺人”、什麼“滅人滿門”、什麼“機變百出”之類的詞都沾不到她身上。她就這麼亭亭地立著,讓人感覺到歲月靜好。她一舉一動都很從容,仿佛天下沒有任何值得焦急的事情。
正正經經地拜太子,章碩忙扶著她的胳膊架住了:“不敢!”手臂在他的手裡,份量很輕,她整個人都像根羽毛一樣。
公孫佳慢慢後退一步,仍然拜了一拜,請他上座。章碩渾身不自在,覺得這樣十分疏遠,這可不是他要的。
他懇切地說:“是奉陛下之命,有事請丞相費心。”
公孫佳又很穆肅地站起來,認真地聽著。
章碩無法,隻得拿出那張章嶟寫的條子,公孫佳這裡一個女官過來雙手接了,遞給公孫佳。章碩也不肯再坐,他真的摒住了呼吸,怕把公孫佳給驚著了。章碩從小到大也沒跟公孫佳這麼近距離的接觸過,小時候不必說,長大了更是跟公孫佳沒有交集,朝上見過,話都沒搭過幾句,隻能祈禱紀英的認識是對的。
公孫佳看了章嶟寫的條子,慢慢地收了,說:“上覆陛下,臣領旨。”
章碩道:“不知何時能有結果?啊,不急不急,您先休養好。”看著這樣子就不敢催了。
公孫佳輕笑一聲:“無妨,急也急不來,快過年了。”
“哎,”章碩回過神來,說,“丞相素來可靠,阿翁當年都誇的。”
公孫佳笑笑,章碩不由自主地跟著傻笑了一下,又收斂了,公孫佳道:“先帝離開很久了,人們提到他的時候越來越少了。殿下還記得他,這很好。殿下近來如何?”
章碩道:“還好,還好。”
“好?”公孫佳打量著他,“看來殿下不必臣擔心了。”
鐘秀娥嗓子裡發出了一點像是咳嗽的聲音,公孫佳笑著回頭說:“您乾嘛呢?”鐘秀娥轉過身去,又故意多咳嗽了兩下,示意自己就是單純的咳嗽。
章碩道:“確實還好,太子要是不好,旁人又該怎麼說呢?”鐘秀娥也不咳嗽了,道:“那是,日子都是這麼熬過來的。”
不知為何,章碩覺得鐘秀娥更加可親一些,道:“是。”
公孫佳笑道:“你們倆又不熟,瞎聊什麼呀?”她與母親說話的時候就沒有那股疏離勁兒了,章碩又覺得她更令人想親近了。
鐘秀娥道:“哎喲,聊聊不就熟了嗎?”
公孫佳道:“那你們要聊什麼呀?”鐘秀娥道:“你們正事不是說完了嗎?聊聊家常有什麼不好?”公孫佳道:“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都不喜歡與長輩婦人聊家常,人的脾性就是這樣。想聊呀,不如以後與太子妃聊。”
鐘秀娥驚訝地看著章碩:“太子要娶親了?”
章碩也很震驚:“什麼?難道阿爹打算給我娶妻了?”
公孫佳道:“還沒有,不過總該有個人提醒他一下。我正好是最閒的人,有功夫。”
章碩十分驚喜,鐘秀娥喜歡聽這樣的消息,笑道:“那敢情好,有了老丈人,會幫你的!丈母娘也會疼女婿的!跟媳婦的娘家處好些,也就有依靠了。”
“我姓章,”章碩輕聲說,“嗯,得記著自己是哪家人。”
“二十三娘還好嗎?”
章碩沒聽懂,鐘秀娥顧不上咂摸章碩剛才那句話,對他說:“就是紀家那個丫頭。”
章碩想起來紀、鐘的夙怨,支吾道:“呃……”
“看來是見過了,她還跟你說了不少的話,”公孫佳輕聲說,“‘你到底姓什麼’,這話原是我問二十一娘夫婦的。”
章碩這回聽明白了,連著呼吸了幾下,驚訝地說:“您……”
“我們一般大呢,你覺得我們沒見過?”公孫佳道,“來人,去找紀英,給她挪個地方,彆叫她被人遷怒了。”
章碩目瞪口呆:“什麼?”
公孫佳道:“她原來住的那個廟沒有了,你不知道嗎?我看你護不住她。”
“淑妃……”章碩喃喃地說,又有點警覺地四下張望,發現大廳裡人人鎮定,想必不用擔心有人會告密。他有許多問題想問公孫佳,但是對上公孫佳那張恬靜的臉,又什麼都問不出來。問什麼都像是在逼她似的,她已經夠好心了,自己不該再逼迫一個善良的人付出更多。
公孫佳沒再對章碩多說什麼,這麼個太子,頭一回見麵不需要說太多。送他一個娶親大禮,足夠了。太子娶妻,早早有了家室、有了兒子,東宮也就能穩一穩了。鐘秀娥那話,話糙理不糙,太子妃的娘家也確實會維護著太子。
章碩也感受到了“找對人”的好處,雖說屬官沒有馬上配齊,公孫佳卻給章嶟上了一表,認為太子到了該娶妻的年紀了。如今戰事平息,該考慮這件事了。有她出頭說這個事兒,朝臣們大多一擁而上地附議。
章嶟萬沒想到,他盼著公孫佳上朝來說一些“改製”的事情,公孫佳給他當麵來了這麼一拳!群臣的意見又是不能夠完全無視的,連蘇銘、陸震都附議了,章嶟示意公孫佳留下來,他要與她好好地聊一聊——你這是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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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既要辦一件事,從來沒有不想好了的。她在鐘源憂慮的目光中留了下來,扶著手杖,跟在章嶟身後慢慢轉到了後殿。
章嶟開口的口氣有點衝,說的內容倒還算禮貌:“你在想什麼呢?你休假我也允了,銷了假回來就乾這些事嗎?咱們現在不該想一想繼續完成先帝的遺誌嗎?”
公孫佳慢慢地說:“還不是為您著想?前天我在外婆家玩,聽舅母們說秦王妃要生了。明年這個時候,孩子聰明點兒能叫您翁翁了。宋王妃也在物色兒媳婦。先帝應該會想要曾孫,您不來,彆人來。”
現在的秦王是章昭的兒子,皇太後就這一個孫子,一向看得緊。早早就給他訂了親、娶了妻,必要開枝散葉才能放心。
公孫佳就差直接問章嶟:你想自己家啥都沒有,彆人家子孫滿堂?
章嶟沉重地點了點頭,問道:“太子妃要個穩重的人,何人適合呢?”
公孫佳道:“您慢慢想。阿娘對我說過,不做中不做保不保媒人三代好。”
作者有話要說: 額,叨叨兩句,關於上一章的留言。
河蟹斷了我開車的路。現在又要年齡分類了,我估摸著分完可能還不如不分。隨便過把癮。以後估計也沒機會了。
然後吳宣搶人孩子這事兒,除了皇帝,沒人說她對,我記得我沒寫有人說對的哈。
正打著仗呢,皇帝還是個黑哨,實在是沒工夫去批判這個行為,屬於“煩了,毀滅吧,有那功夫也是把太子先堆出來”。
公孫佳雖然是個女的,但是職業是大臣,看一哈她出手,把吳選削成白板,請立太子,給太子娶媳婦兒,直接從根兒上解決(當然我們知道總根子是皇帝,這不是不能隨便殺皇帝麼?)
真動手了就不嗶嗶了,直接磨刀的哈,不然不符合人設了。她啥時不是“嘴上誇著、手上殺著”了?把人全家都悶了,還誇紀宸是有本事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