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找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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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想不到,她把外甥弄過來,解放了她姐姐,喬靈蕙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弟弟丁晞算賬。她正問餘盛的喜好,讀過書沒有,識字了沒有。
餘盛心裡苦死了,男人都有個英雄夢,他這胎投得得天獨厚,武將世家,結果自己不爭氣,隻好轉文科。這狗屁世道也不興考試,大部分靠舉薦、家世、師承等等,有文采當然也行。正經頂流文人想出頭做高官,得先研究“經”,這個他是真不行,一句屁話解釋半頁紙,可憐他連高中都還沒上一天,就很難!神童人設也刷不起來。
難道要背個詩?餘盛猶豫了。因為他也發現了,沒人靠寫詩寫成政壇大佬,一般是政壇大佬兼職寫詩。
支吾了兩聲,餘盛沒答話。鐘秀娥道:“行了,咱們家的孩子也不靠這些,他還小,長大了再說。讓廚下備飯,普賢奴,愛吃什麼?有梅花糕,甜甜的。”
“好……好……”
給廚房下的菜單剛送過去,家裡又來了客人——鐘源與堂弟鐘佑霖聯袂而來。鐘秀娥與公孫佳都有點驚訝:“他們倆?”鐘源來很正常,他與公孫家關係更親近,鐘佑霖卻是有點格格不入的。
鐘佑霖天生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他是鐘保國與湖陽公主的兒子,不是長子所以責任不重,公主之子天生親貴,最大的優點是長得好看、非常好看!十五歲的年紀,唇紅齒白,個子也開始抽得頗高,舉止文雅。端的是一副好皮相!
但是,他與許多勳貴家的二、三代子弟一樣,迷戀“文采風流”。公孫昂雖然賣相也不錯,人也不粗魯,沾上一個“武”字,又與名士的派頭不相似,他就不愛親近了。非但不愛親近公孫昂,他連自己家都不是很樂意回,不大愛跟舞刀弄劍的兄弟玩。
因為長得好,很得家人喜愛,他的皇帝外公也喜歡他的臉。說喜歡臉——他把家傳的“武”放棄了,“文”也沒學好,外公想喜歡他也隻能喜歡臉了。
正經的經史治得平庸,需要天賦的詩文,水平也極其一般,約摸就是個“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的水平。好在他生來富貴,見的是金是玉,詩裡不會出現黃狗、白狗。就寫點名貴品種的鸚鵡、畫眉什麼的——寫出來的詩能把他外公氣出心梗。
平常好與清貴人家的子弟交往,又或者與名士唱和……呃,公孫昂曾懷疑,這些名士願意帶上他是為了他的親戚關係,也是為了讓他掏飯錢。畢竟風雅是很貴的,名氣也是想變現成官位的。
鐘秀娥喜道:“八郎怎麼想起來看我了?”
鐘佑霖過來是受人請托。一個極風流俊雅的名門公子托他打聽公孫佳是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人,有何喜好。鐘佑霖再奔著“清高”去,也知道這位容公子的族親才被他表妹收拾了。
容公子是他們一乾清貴公子圈子裡的領頭人物,容公子托到了他,讓他很有麵子,說一句:“陛下都說這事過去了,可不能找我表妹的後賬。”容公子道:“是為賠禮。”鐘佑霖便答應了。
兄弟倆就來拜訪姑媽和表妹。
趕上飯點,沒得說,廚房加菜、改菜單。先上些冷碟小食點心,啜著熱茶湯,說點寒暄的話。餘盛眼睛瞪得溜圓:賺到了!我就知道,跟著金大腿有前途!不然我哪能見到這麼些人?!
大表舅鐘源是以前見過但是沒搭上話的,現在也問他讀書沒有了——雖然這個話題他不喜歡。
另一位表舅在後世的名頭比鐘源還要大——三百年內第一八卦王!留下許多筆記,記了很多宮闈秘史、豪門隱私。愛好是日常吹表妹,三句話裡必得夾一句“我表妹最好了”、“還是我表妹好”、“如果是我表妹,做得肯定更好”。看誰都覺得彆人不跪舔他表妹天理難容,以至於千百年後給他表妹添了好些個緋聞對象,編劇不用自己編,從他筆記裡隨便撈幾個人就能湊夠80集恩怨情仇。
他算是開創了文字白話新流派,之前文人寫的東西用詞過於深奧,坑死一乾“全文背誦”的學生,隻有鐘佑霖,文字流暢敘事清晰,各種逸聞小道消息和流言都被他記了下來。他還一直寫、一直寫,寫了幾十年,留下許多筆記填充正史。
可以想見,隻要呆在小姨媽身邊,以後這樣的人物是會經常見的!如果被這個表舅記到筆記裡,我是不也就能名傳後世了?餘盛有點小激動,眼巴巴地看著鐘佑霖。
鐘佑霖眼裡根本沒有他,餘盛雖然虎頭虎腦有點呆傻可愛,但鐘佑霖是個死顏控,餘盛這長相不突出,他就不大理會。他注意力都放公孫佳身上了——我表妹越來越好看了啊!以前就可愛,不過總被外公外婆姑父他們帶著,不得親近,現在是真不錯。一定不能讓容兄他們對表妹有惡感,得把雙方的關係給彌補了!
拿定主意,鐘佑霖就很親切主動,一個勁的關心表妹:“妹妹冷不冷?妹妹你這衣服花式不新,我娘那兒才拿了宮裡的賞,明天我給你帶來!妹妹,你愛看什麼書?妹妹……妹妹……”
臥槽!你要乾嘛?當不成我小姨父的!近親結婚後代會有遺傳病的!餘盛心裡瘋狂阻攔Ⅻbr>
喬靈蕙硬拉上了母親、妹妹,坐上同一輛車,娘兒仨擠到了一起。鐘秀娥沒好氣地說:“你湊上來做什麼?還不回你婆家?普賢奴就這麼扔在那裡?沒有婆婆管著也彆這麼浪!兒子這個東西,你不看著,他不貼心!養不熟的兒子,要來何用?”
喬靈蕙翻個白眼:“丁晞死哪兒去了?出了這麼大的事兒,讓藥王出頭,我撕了他!”她看弟弟總不大順眼,往往是直呼其名。這就是屬於鐘祥說的“能看到第二層”的傻子,其實智慧已經夠自己生活得不錯了,無奈不是鐘祥想要的。
鐘秀娥對兒子也有不滿意的地方,口上卻說:“你少說兩句,越說,與他越處不來!你爹已經死了!出嫁的女兒,是要靠兄弟的!”
喬靈蕙嘟囔了兩聲,不說話了。公孫佳道:“有我。”
喬靈蕙鼻子一酸,抱著妹妹抽抽噎噎的:“行,我有你,你有我,以後普賢奴長大了叫他孝順咱們倆,彆像他那個白眼狼的舅舅。”
兩府距離不遠,公孫佳的車上吊著個牌子,宵禁巡夜的看到牌子便不阻攔,不多會兒便到府裡了。
單良拄著仗在門口迎著,鐘秀娥先說:“這麼冷的天,先生怎麼出來了?”喬靈蕙跟著講:“快扶先生進去烤火,先生吃了嗎?”公孫佳最後一個下車,對單良道:“有勞先生了,一切都還順利,請先生放心。”
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有規律的“篤篤”聲,單良慢聲慢氣地說:“府裡一切安好。”公孫佳向他道了謝,單良環視一下,見榮校尉並不在身側,隻有一個小林,目光在小林身上停了一下,公孫佳道:“一會兒有事跟先生說,請先去書房等我一下。”
鐘秀娥道:“你又有什麼事?”
“被京兆看在眼裡了,奏本還是要寫一寫的,跟陛下解釋一下。”
“哦。”
單良走了一段路就先去公孫昂的書房了,喬靈蕙張羅著把母親、妹妹送回房。
第一站是正房,鐘秀娥皺眉道:“你又跟進跟出的乾什麼?都去睡了,明天一早你趁早趕回婆家去!你婆婆沒了,你再往外跑,要把家扔給誰?底下人不偷奸耍滑才怪!”
喬靈蕙是不放心妹妹的,她脾氣像親娘:“那我走了,你可不能再說藥王。”
這事兒經過今晚在鐘秀娥這兒已經過了,不意喬靈蕙又提了出來,鐘秀娥臉上有點掛不住了:“我用你教?!滾去睡覺!”
公孫佳道:“起頭的是紀四,她現在好好的,咱們在這兒爭什麼呢?阿娘也放心,以前阿爹扛的事兒,現在我扛。阿姐也放心,哥哥那兒,我也會與他好好說的。”
“你彆再操心了行不行?”喬靈蕙苦口婆心,“足夠啦。咱們隻求你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鐘秀娥固然不好意思,畢竟是最疼愛的女兒,握住了公孫佳的手說:“聽你姐姐的。你這脾氣也太隨我了!”
“阿爹說我像他來著,有什麼事兒,隻要您說,我就去做。這才是做兒女的道理,”公孫佳目光溫柔帶點笑意,很能撫慰人心,柔聲道,“幾個月前,對咱們三個,世間最可靠的是阿爹,結果呢?他走了。世間最可靠之人尚且如此,我隻好把‘可靠’兩個字背在自己身上了。”
同樣的話,紀四娘來說就是嘲諷,換了公孫佳講,把鐘秀娥眼淚都引出來了,抱住兩個女兒。
鐘秀娥有太多的難題和委屈,紀四娘的話能引起她那麼大的反應,實在是因為這宿敵踩到了她最痛的地方。紀四娘說的是對的,她沒了丈夫,三個兒女憨的憨、病的病,健康的兒子不貼心也沒有顯出特彆出色。她能怎麼辦?她一直在咬牙硬撐著,不敢有一點鬆懈,沒了當家人,她再軟弱一點,豈不是要被人生吞活剝了去?
她忙著家裡家外的張羅,忙著與娘家保持聯係,忙到根本沒有辦法閒下來好好的哭一場,悼念過得最好的一段婚姻生活。然而她還是把事情搞砸了。
積累了這許多的情緒,她終於哭了出來。
喬靈蕙對親娘有許多不滿,終歸是骨肉親情,也哭得淚人一般。公孫佳被母親攬在懷裡,享受了片刻有人倚靠的錯覺,母親的懷抱很溫暖,她卻不能沉迷其中。揉揉發酸的鼻子,公孫佳嘟嘟囔囔地說:“行吧,以後咱們好好過。”
公孫佳先收了眼淚,命人給鐘秀娥打水洗漱,再安排喬靈蕙的住處,鐘秀娥拿熱手巾敷著眼睛:“你也去歇著。”
“我去見見單先生。”
“你……”
“以後有我。”公孫佳笑笑,披上鬥篷出去了。
身後,鐘秀娥坐在床上,眼也不敷了,喃喃地對喬靈蕙道:“壞了,她還是上心了。”
喬靈蕙有著換了幾個爹的經曆,倒能理解妹妹:“她這不是衝您,是衝她自己。這些天您心裡不好過,她難道就好過了?這根子,阿爹喪禮上就埋下了。”
鐘秀娥心裡沒好受多少,說:“你睡去吧,明天一定要早早回家。婆家……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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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去了書房,單良果然已經等著了,看到她來,從座兒上起來了。
公孫佳道:“先生坐,乾嘛起來呀。”
單良鄭重地一揖:“恭喜少主人。”
公孫佳扶起了他:“先生這說的什麼話?不是一直叫我藥王的嗎?”
單良道:“藥王,還是藥王,又不是藥王了。”
“咱們還打什麼機鋒啊,”公孫佳失笑,“就是藥王,您也還叫我藥王,順口。您是我爹都看重的人,就彆再拿這個考我啦。都說女大不中留,要我說,女兒如我還是可能留下來的,反倒是才大了不可強留。您的本事阿爹必是知道的,所以他安排了一切,獨沒安排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