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大長公主過世,公孫佳的樣子就有點不對,雍邑的半拉朝廷裡彌漫著一股不安的氣息,時時尖起耳朵來聽著她的動靜。
公孫佳從鐘府出來再回自己府,這沒什麼,然後她進宮了!甭管是不是當值、是不是有事兒,夠格進宮的官員都設法跟過去聽風。他們倒是來得對了,公孫佳請出了太皇太後祖孫倆,又召集群臣,宣布她要撂挑子了!
滿朝文武炸了鍋!她去放羊?開什麼玩笑啊?
公孫佳並不是開玩笑,因為她府裡的屬官一個接一個地也自己把官帽摘了。出自公孫佳門下的文臣武將也有樣學樣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有這麼一出,但是照著做總歸是不會出錯的。出了錯,也會有公孫佳給兜著。且這個朝廷現在這個樣子也確實讓人灰心,天災**的。繞一圈,衝衝喜也是好的。
鐘源還戴著孝,公孫佳從鐘府離開他就覺得不太好。猶豫片刻,聽說公孫佳進宮了,他顧不得還在喪中也進宮來了。他本不是官服打扮,就從腰間摘下了印信放到了地上:“娘娘,我是鐘家的子孫啊!”
那頭一個上皇,君臣名份在,怎麼整?這裡一個章磧,也不像是個能立起來的樣子。不管怎麼樣,他得跟公孫佳同進退。況且,也確實灰心了。這麼大一個爛攤子,帶不動了啊!
辭了官的人一個個離開,章磧才進雍邑,飯還沒吃兩口就遇到了丞相帶頭罷工。不,不是罷工,這是要跟他們掰了啊!章磧倉皇地回頭:“娘娘,怎麼辦?”
太皇太後比他經得多,看一看朝上還剩了幾個人,她問打頭的容逸:“容卿,眼下要怎麼辦?”
容逸主政是可以的,可他手上沒兵啊!就算公孫佳把兵馬留下了,怎麼用?聽他的嗎?容逸道:“娘娘,公孫一走,縱使還有大將,他們也會互相不服的。所謂帥才,除了統兵之外,還要能讓大將信服,協調將領使他們不致內鬥。”
太皇太後問他:“還有什麼樣的人會幫咱們?肯留下幫咱們的,還有什麼能人嗎?”
容逸道:“文武都還有幾個人,隻是人心散了,要看殿下了。”章磧如果有本事,捏合各方勢力,那就還點希望,如果沒有這個本事,哪怕章嶟死了,章磧也不過苟延殘喘,過不兩天也得完蛋。
章磧本也不是個照著賢君養的皇子,他比太皇太後還沒主意:“……”逃亡了幾個月,他倒能看出些問題來,問題有了,解決的辦法沒有!對,要有能統籌主政的人!京師被他爹殺空了都!
“那怎麼辦啊?”他問。
太皇太後道:“走!找她去!要把人安撫住了才行!”
章磧道:“這樣大的仇怨,恐怕是不能化解了的!”京城變亂的時候他在章嶟的身邊,他知道章嶟是下令刨墳掘屍的。回複的人說屍骨已經朽壞了,拿了幾件葬器來交差。這仇真的太大了!
太皇太後喃喃地道:“那可怎麼辦好呢?打不過呀!”
章磧嚇了一跳:“您要打誰啊?”
太皇太後道:“當然是你爹啦!他那兒還有個梁平呢!落公孫佳手裡我才不擔心呢!”章嶟之前都活得好好的呢,她一個老寡婦怕個啥?
章磧想到萬一落到親爹手裡,登時打了個哆嗦。
屋漏偏逢連陰雨,行宮的護衛們也跟著來辭了,行宮中的女護衛,有一部分是跟著太皇太後從京城來的,一路護送,太皇太後十分依賴她們。她們也來請辭:“本是公孫家的家將出身。”當然要跟著走。
太皇太後眼見人一個一個地走,自己也留不動什麼人,問容逸:“容卿,你能去勸一勸她嗎?”
容逸道:“臣可以去見一見她,至於結果,臣不敢說。”
章磧忙說:“那就拜托了。”
容逸搖了搖頭,先把朝上還剩的幾個官員給驅散了,讓他們各自歸位理事。再回頭看一眼空空的禦座,心道:“安撫”二字本就可笑。你們以為公孫佳這是跑一邊迎風流淚去了?她那個脾氣,親爹死了她都要跳起的,現在隻是死個外婆,她怎麼會灰心喪氣?她不可能被這事擊倒,更不願被人宰割,她隻會燃起鬥誌。離開,不做章氏之臣,她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她必然會殺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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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逸出了大殿就被幾個人攔住了,都是京城的熟人,大部分都有姻親關係。都圍著他問:“如何?可有對策?是你主政嗎?”
容逸道:“怎麼?你們以為公孫走了,就輪到我了?你們有兵嗎?兵聽你的嗎?怎麼應付上皇?嗯?”如此一看,倒是公孫佳這步棋走得很妙了!沒有了君臣名份的束縛,可以做的就太多了!
“那要怎麼辦?”
“去見一見她吧。”容逸說。他得探探公孫佳的底,如果公孫佳有意,他想問問計劃,實在不行,他也跟著走了!他曾經蹉跎十年時光,隻因天子一念不喜。能把已經看得見的盛世給禍禍成現在這兵連禍結的模樣,姓章的精華怕不是被太-祖太宗都耗光了!
容逸到了公孫府門外,發現門前街上擠滿了人,插腳的地方都沒有了。一行人強行開道才回到了府裡。公孫佳的府裡,已經有不少人在了。容逸看到了幾張熟臉,鐘源、鐘佑霖都來了,餘盛也在,又有逃出來幾個賀州派的人物。
容逸最關心的話當著眾人的麵不好說,就說場麵話:“娘娘十分痛心,還想請你三思。留下來吧。”
公孫佳道:“沒意思了。”
鐘源道:“我也回府收拾一下,帶上了先人遺骨跟你走。家裡還有些人,唉……”
辦喪事這幾天,兄妹倆都在靈前入定,公孫佳想明白了,鐘源何嘗沒點想法呢?首倡造反這事兒他是不想的,不想管章家的事了他是肯定的。他的內心對外公、舅舅感情極深,可再深的感情也會被磨滅。
公孫佳直接要拍屁股走人,鐘源馬上就反應過來了!
他比容逸更了解公孫佳,兄妹幾十年不是假的。公孫佳什麼時候服輸過?她必已想明白了,此時無人能夠收拾殘局,就算隻帶著公孫家的一點私兵跑到邊境上,她還是能夠殺回來與章家一爭天下!鐘源相信公孫佳有這方麵的能力。趙司翰哪怕年輕二十歲都乾不了,趙司徒起於地下也不行,他們沒有兵,不了解戰爭。
兵權放在他們手裡,他們一時也找不出統帥來,統帥如果那麼容易找,當年就不會讓紀宸得意那麼些年了。哪怕是紀宸,統兵的時候夭蛾子也是一出一出的。公孫佳那兒就不一樣了,她自己就行,丈夫、女兒也可以,手下的將才沒有斷過檔。元錚、妹妹又還在征戰之中,戰場才是出將才的地方!
讓太皇太後找到一個天縱英才的將領有沒有可能?有,但是可能性極小。即便有,公孫佳也不會怕。因為還有文臣武將的配合問題,以及後勤戰略的統籌問題,還有君臣相處的問題,上下士氣的問題。如果這些都這麼順利,就不會有眼前的危局了。
鐘源腦子裡把情況一轉,當機立斷,就跟妹妹一起了!
——離開這一切,她根本就不怕,等她回來這一切都還是她的。該怕的是被留下來的人!
仿佛為了應對他的話似的,公孫佳道:“都準備走吧。”隨著這一聲令下,隻見府內屬官有秩序地動了起來,而外麵等信兒的朝官們麵如死灰。鬥不過的!
所以,她在哪兒,有什麼區彆嗎?
公孫佳對鐘源說:“我不知道要怎麼見舅母他們。我是一定會殺了章旦和章嶟的,這種事情一旦做了就沒法回頭。你回去,又要怎麼說呢?”
鐘源苦笑一聲:“實話實說,鮮血麵前,掩飾之詞是無用的。”
公孫佳道:“你丁憂就是了,家裡還有舅母們,你拖家帶口的,怎麼走?”
鐘源道:“你就當我怕了吧。誰知道會不會再有一個瘋子?”
公孫佳道:“雍邑的防務,你是可以放心的。”
鐘源問道:“嫌我累贅了?”
公孫佳無奈地說:“隨你。”
容逸趁機起身,問道:“無法回頭,是什麼意思?”
公孫佳笑笑:“就是我要走了的意思,放心,臨走前我會交割好的。趙相那裡我已派人去請了,這裡還請你們用心守護呀。”
容逸問道:“你還會回來的,是嗎?”
公孫佳笑得更輕鬆了:“十九郎,你知我,我是必走這一趟的,否則,我就是實打實的亂臣賊子了。其實啊,意思都差不多,但是這樣我痛快,我的心會堅定。守護好殿下,太-祖太宗需要有人祭祀。”
“上皇與三郎?”
公孫佳道:“你想認呐?”
容逸搖搖頭:“霍相可惜了。”
“是我的良心太少了。”
容逸道:“隻怕雍邑,不,朝野人心浮動呀。”
公孫佳道:“我去對他們說。”竟真的對百官說,你們要好好做事,要愛護百姓,我要走了是因為我與這朝廷不能相容。我的屬官不乾了,是因為我是開府,他們是我的官員,我走了,這開府沒了,他們也就沒有棲身之處了。其他人,你們依舊在朝廷裡好好乾。她還把餘盛給留下了。
謝普內心無限感慨,公孫佳這是灰心失望了啊!
餘盛也在懵:“為什麼不讓我走了?”
公孫佳道:“你不是掛念這裡的百姓嗎?那就留下來,十九郎會照顧你的。”
“我……”
“你是餘家的人呀,不是公孫府的人。誅連也誅連不到你。”
餘盛心驚膽戰地問:“您確定?”
容逸被插了話,沒好氣地說:“你家沒家兵嗎?”餘澤那老頭還喘著氣呢,他在雍邑防務上乾了多久了?誰敢在這兒動你啊?這是為你好!跟著出去,就你那蠢樣可能就死了,雍邑,你安全!
公孫佳道:“好好乾。照好你娘和你舅舅。”
餘盛想了一下,說:“那行,我給妹妹和小姨父征糧征兵。他們也在為國家平叛嘛!”
公孫佳道:“都去忙吧,天塌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