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逸苦笑一聲:“天已經塌了!太宗駕崩的時候已經塌了,隻是我們當時不覺,等砸到身上了才發現。你保重,等你回來。”
公孫佳道:“你也保重。”
“什麼時候走?”
“我隨時能走,這裡的一切我都不打算帶了,我一頂帳篷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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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源在公孫佳麵前說得很沉著,回到家裡第一件事就是跪。一旁鐘佑霖把事情始末講給了家裡的女人聽,忍不住還加了一點修飾語,比如“藥王很堅定”。
常安公主道:“罷了,收拾行李,我也與你們同去吧。”
鐘源跪在她麵前大哭:“兒不孝!”
湖陽公主含淚問道:“真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咱們拿了章嶟那個小牲畜!讓他請罪!你不行嗎?”
鐘佑霖都知道,這事兒恐怕是不行的。
常安公主道:“女人本來就是這樣的,要麼婆家,要麼娘家,總要選一個呀。我倒想選娘家,可是啊……五郎真的讓我傷心了。”湖陽公主也學會了口頭禪:“造孽,造孽呀!”
直到此時,公主們還以為公孫佳和鐘源是傷心極了,不肯再做官了。她們沒有想到,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現在已然是嫻熟的政客了。哭得再傷心,也不妨礙這些“孩子”另有圖謀。
主謀公孫佳還比鐘源要直率些,兩家人的隊伍啟程,公孫佳來拜見舅母們,頭一句話就是:“我是要殺了章嶟和章旦的!”
常安公主道:“殺得好!大郎,這件事你要幫你妹妹。”
湖陽公主還說:“你這傻孩子,也太實心眼兒了!就你們兄妹倆這些兵馬哪兒夠啊?就不該把大權交出去!拿朝廷兵馬去打啊!早殺了早安心!”
公孫佳與鐘源都有些心虛,鐘源勸道:“上車吧,外麵冷。”
從雍邑往西北去,一路越來人煙越少,城鎮倒還很齊整。自平定邊患之後,這裡百姓的生活倒是安穩了些。公孫佳主持北方多年,攔下了章嶟許多奇怪的要求,這裡的人比南方還要傳一點。如果沒有這些年的天災,應該更繁榮才是。
從雍邑出來的時候,就有許多百姓不舍地送行,乃至於有收拾包袱拖家帶口跟著走的。沿途也不斷有人迎接,沿途的官員依然按照執著下屬的禮節迎接他們。雍邑那裡,容逸也不斷向公孫佳傳遞消息——妹妹那裡一切照舊,糧草輜重還是淩峰負責,雍邑還是餘盛在執掌,一切皆安。
容逸還給了個消息:霍雲蔚發了公文來,告知了章嶟與章砳爺兒倆正在賀州,他們打算尊奉章砳,要求雍邑這邊配合。太皇太後極力反對,甚至動用了玉璽,要求扶立章磧登基,不承認章嶟。
所以,現在出現了兩個互相不承認對方正統的勢力。
又有元錚,元錚領兵在外,起初不知道賀州的變故,如果知道,他也不會把章磧送到雍邑了!與公孫佳緊急的溝通之後,他臨時決定——回師,占領京城!
都撕破臉了,還奉什麼“共主”?自己家就乾了!而且他領兵在外,與公孫佳之間距離就有點遠了。即便雍邑那裡還是“自己人”在掌權,糧草給養都要經過京城。京城那個破樣子,匪患已生,還有一群遺老,他擔心會被斷了糧道。
再者,賀州這裡有霍雲蔚等人,又整頓了兵馬,有章嶟、章砳父子的正統大齊,正與梁平、賀州殘破的勢力、南方士人的投機勢力進行整合。逼得緊了,他們就抱成一團了!隻有放鬆一點,對方的矛盾才會顯現出來。打起來才更不費力。
元錚便以“回救京師”為名,又直撲回京,將京城附近鬨了幾個月的匪患徹底平息了。此時趙司翰已然北上雍邑,被容逸留在了雍邑,京城的主事者是容逸的弟弟容持。容持與元錚也是舊識,兩人俱是少年時曾隨公孫佳南征,元錚是親衛,容持是被父兄塞過去學習、混資曆、順便混個官做的。
此時再見,元錚已然是個中年人了,容持須發也夾了銀絲,彼此都心生感慨。容持是在南方做過官的,雖然早已升職,仍是很關心地問:“南方百姓,是不是又要受苦了?”
元錚道:“我沒有追得那麼遠,到賀州就停下了。”
容持道:“唉,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元錚道:“會好的,除了禍根,哪怕有些天災也能熬得下去。否則,就算風調雨順,也能生出事來。”
容持道:“城內破敗得很,隻能勉強容身,府上已然……”
元錚道:“貴府想必也差不多,何必講究這些?我去祭一祭舊墓。山陵還好嗎?”
容持苦笑道:“上皇命人掘屍,他卻忘了,隻要他開了這個頭,彆人是不會管那是誰家的先人的。非但太尉等人的墳塋不保,連太-祖、太宗的山陵也有人盜掘了。好在埋得深,封門石又厚重,不過享殿已被拆得隻剩地基了。”
元錚道:“來都來了,我去奠一奠,然後就走。”
容持問道:“去找公孫嗎?”
元錚笑道:“當然!”
容持羨慕地說:“你們倒自在。”
元錚笑而不語。按說,他應該把兵馬留在京師的,可是他的士卒就“嘩變”了,擁簇著他一路北上,找公孫佳去了!一路上,這支隊伍的軍紀還不錯,還照著原來的套路征糧,也不擾民。路上的官府也很仗義,照舊他們供應著糧草。仿佛這是一支有著正式調令的部隊一般。
消息很快傳到了雍邑,趙司翰沉默許久冒出來一句:“誰帶的兵像誰。”
誰帶的兵像誰,元錚是被公孫佳養熟的狼崽子,隻認公孫佳,他的兵馬亦然。公孫佳帶出來的人就陰險得多,個個蜇伏,相機而動。
趙司翰到了雍邑之後容逸就不放他走了,趙司翰動彈不得索性稱病不出,閉門謝客。一場變亂,趙家損失慘重,趙司翰麵前如今隻有兩個遠房侄孫侍奉,他也就不乾彆的,專心看這兩個人讀書。
容逸也穩坐釣魚台,著急的是太皇太後,元錚這都回來了,那章嶟誰來頂?哪怕不是章嶟而是章砳,她這裡一個章磧好好的,二人相爭,章砳對她會不會有意見?她沒有彆的依靠了!
太皇太後急把容逸請來,問道:“你快想個辦法吧,公孫要怎麼樣才能回來?”
容逸道:“公孫臨行前就說過,是不會放過章……呃,上皇與章旦的。”
太皇太後脫口而出:“那可太好了!”
場麵一度非常安靜。
容逸道:“臣再去與她聯絡。”
太皇太後在後麵催促道:“好好跟她說,彆再慪氣了,咱們這兒不保,章嶟也不會放過她呀!”
容逸歎了口氣,看了一眼一旁打瞌睡的王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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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倒不是完全不想回來,不過她現在還有事做——妹妹還在追擊章旦,公孫佳閒著也是閒著,親自綴在她的後麵給她壓陣。太皇太後不知道的是,在雍邑之外,公孫佳所到之處,地方官吏士紳已然不聽朝廷的號令了。
說是“朝廷”,究竟哪一個才是正統呢?上皇要複位,皇子奉太皇太後的命要登基,本來哪個都可以的,然而京師變亂之後,上皇的風評陡然間從被兒子迫害的無辜者變成了個瘋子,雍邑的那一位至今什麼都沒乾,不像個正經皇帝的樣子。
年長的人還記得昔年盛況,也有更年長的人記起了前朝末年的慘劇。算球,還是聽個能正經乾事的人的吧!誰當皇帝,乾咱們什麼事呢?更偏遠一點的村落裡,甚至都不知道改朝換代了,有些老人還存著前朝的舊銅錢哩。
所以,妹妹的糧草、兵員依然充足,死者家屬依舊得到撫恤,傷者也能得到安置,她還能沿途征兵。而章旦被她大半年來追了千多裡地,已是油儘燈枯之相。公孫佳當然不能在這個時候就回雍邑了。
元錚又帶著大隊人馬來了,合兵一處,兵勢更盛。然後沒良心的兩個人就開始看著女兒追著章旦到處跑,自己卻安閒了下來。公孫佳嫌元錚帶了太多的人馬過來,消耗太大,對轉運是一個很大的壓力,打發了一部分傷兵、年紀大了小了的去囤田,兵士們在山的陽麵深淘出了水井,引水灌溉,更像是要停下來過日子的樣子了。
容逸也樂得她先把章旦這個禍患除掉——誰能不恨章旦呢?
便在此時,霍雲蔚又發來“國書”,章嶟“駕崩”,現在他們是尊奉的章砳為帝。這下不再是兩個勢力,而是兩個互相不承認的皇帝了!章砳這邊認為,他是由親爹認證的,那他是正統,章磧這邊則說,親爹已經是退位的上皇了,他是有太皇太後和玉璽加持的,他才是正統。
兩邊國書對罵,但內部又都各有問題,罵得雖凶,都無法馬上動手。章磧這邊,能打的是公孫佳,她跟元錚一家三口正在欺負章旦。章砳這裡能打的是梁平,他與霍雲蔚是一路,正和南方士人扯皮。南方士人各有家族,想在小朝廷中各爭要職,霍雲蔚霸著丞相的位置,梁平是大將軍,周廷也爭到了一個丞相的位置,其他的呢?他們也想要兵權,也想要相位,這一分力總不能白出。
還有,章砳得選妃吧?
雙方除了“爭正統”這個共同的目標之外,又都給公孫佳去了“詔書”,與她約定攻伐另一方,成功之後她就是救國於危難的功臣。
公孫佳將雙方的詔書一扔,哪個都不想搭理。
經夏至秋,穀物開始有了收獲的時候,妹妹派人過來報捷——章旦被追殺兩千裡,逃到了一處遊牧的部落那裡,被頭人割了腦袋當了投名狀。
妹妹高高興興帶著顆人頭回來給親娘當禮物,彭犀笑道:“女公子回來得正好!冬至日就快到了,”轉身對公孫佳道,“這是章氏的叛逆,您為章氏除了,前塵往事都可以了斷了。冬至日,請燎祭!”
燎祭是祭天之儀。天子祭天,諸侯祭土。
直到此時常安公主等才知道了公孫佳的算盤,也明白了鐘源一直以來對她們有所隱瞞。
“章家是要完了,是嗎?”常安公主問兒子。
鐘源低聲道:“不,章家還在,隻是天下不歸章家了。”
“那你們就要與小霍對決了。”常安公主了然,章磧必然是保不住雍邑的。早該想到的,這對兄妹是破門而出,難道真要他們一輩子放羊?那也是不甘心的。
鐘源道:“章嶟已經死了。”
常安公主道:“我要回賀州,你們去給我拿回來。”
鐘源鬆了一口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