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錦道:“你應該比我更了解她呀!她什麼時候沒有成算,什麼時候騙你玩兒了?再給你們說句實話,你們有多久沒有收到下麵的公文了?”她一口氣報了七座城的名字,“都已聞風獻城了。郡守還是郡守、縣令還是縣令,該撫民的撫民,該征糧的征糧。”
趙司翰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我來的時候,”趙錦說,“他們已獻城,自然不會再給你發文書啦。敝上讓我把這個消息先告訴你。”
容逸與公孫佳是有默契的,也一直在配合,但他仍然堅持要趙錦給一個明確的說法,趙錦道:“我在行宮裡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國書都遞了,人頭也交了。剛才對你也說得很明白了,一切如舊!她之前請走章嶟的時候,何曾損害過大家?咱們現在還有得‘損’嗎?是咱們需要有這麼一個人,既有兵馬,又能把道理和利害都看得明明白白的,還不會趁機把咱們當肥羊給宰了,又能安排好大家,你們說是不是?”
幾人早就有預感,且私下與交好的人不知道說過多少回了。反正,他們不能讓南朝得勢,既然如此,那誰當皇帝確實也沒什麼區彆了。再說了,換一個人當皇帝,說不定就此轉運了呢?
直到此時才有人想起來:“可她是個女人呀!”
趙錦斜眼看他,這個人趙錦也認識,謝普。她笑道:“您終於想起來了,要麼,讓她走,咱們拜您為主?”
容逸道:“莫說氣話!”
謝普道:“不是我多事,可這禮儀怎麼弄?元錚呢?他算什麼?後嗣怎麼立?她隻有一個女公子呀。還有七廟……這……後宮……禮法……”
趙錦道:“現在想後宮是不是太早了點兒?先把眼前過下去吧,再等等,梁平該來叫你起床了。再說了,非得照著舊樣子來?製訂禮儀這不正是諸位的長處嗎?真要讓彆人把一切都做完了,要咱們有什麼用?看看,看看,這裡還剩幾個人呐?!還等著彆人來求嗎?!換一個人,不會這麼需要你們的!”
趙司翰想了一下,趙錦後來說的這些話倒真是為了大家著想,他的心也軟了些,說:“也罷,我去勸太皇太後。”
趙錦壓住了他的袖子,姐弟倆眼神交彙,趙錦的心也軟了,當年她也曾求過這個弟弟的庇佑。她說:“彆自己去,叫人記下來了,好看麼?讓王濟堂去勸,那老貨,心裡明白著呢!你隻要對他說,太宗的血脈會被保全,章嶟已經死了,公孫不會報複到彆人頭人,他是會做這個說客的。你勸,不如他勸。”
趙司翰道:“幾乎忘了還有這個人啦,好,我去找他。”
容逸當機立斷:“那就這麼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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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說太皇太後是很無趣的一件事兒,她與章磧一樣,至今仍然是有個合縱連橫的想法。被王濟堂說明了,才如夢如醒:“原來她是想乾這個事?!她怎麼能呢?她一個女人家,這心是不是太大了點?”
王濟堂道:“娘娘!”怎麼這個時候還跑題了呢?他把太皇太後的魂兒給叫了回來,對她說:“她怎麼想的,咱們也猜不到,咱們隻看自己好不好?”
“好,你說。”
王濟堂道:“上皇已然駕崩了,可三郎還在,咱們說他是偽帝,他有土地有兵馬。咱們現在是被兩麵夾擊,公孫要南下,咱們在路上。三郎更不用說,他現在也夠不著公孫。已然有人獻城降了公孫了,唉……”
太皇太後垂淚道:“我怎麼就不死在京城了呢?死在那裡,好歹不用親手把玉璽交出去啊!你讓二郎怎麼辦?”
王濟堂道:“落在公孫手裡,比落在三郎手裡下場要好。”說到這裡,他又想起了“取舍”。害!當初還給公孫佳當老師呢,人家倒好,是真的能舍,也是真的能取。
太皇太後想了一下,問道:“公孫佳當真決意要反?”
“要反也不必迎您過來,也不必接著二郎了,路上一隻枕頭就能送娘娘上路了。那時雍邑群龍無首,又深恨章旦、上皇,她登高一呼,又何必多生以後這些事呢?”王濟堂小心地給太皇太後分析。
太皇太後道:“那是礙著她外婆,她外婆,唉……你要我死後怎麼見太宗啊?”
王濟堂道:“保住太宗的祭祀。三郎得勢,太宗的祭祀恐怕也沒有您的份兒。”
太皇太後嚴肅了起來:“還有我兒。”
王濟堂道:“您在乎的,是他們一句話的事兒。您想想雙方的性子,誰更能善待您?”
太皇太後道:“罷了,去請二郎過來吧。”
章磧被太皇太後召來,並不知有何事發生,他仍然在琢磨著合縱連橫。被太皇太後說了,才大驚失色:“怎能如此?”
太皇太後道:“降了吧,大家麵上都好看。你的姑母們也能庇佑你,撕破了臉就什麼都沒有啦。”
章磧還想掙紮:“世上難道就沒有忠信之臣了嗎?容逸怎麼說?趙司翰呢?賀州那些老人呢?”
王濟堂躬著身子說:“他們說,怎麼著都成,相處幾十年了,彼此還不知道麼?都是賀州出來的,都是自家人!誰當頭兒罷了!”
章磧惶然無計,道:“那我呢?”
王濟堂道:“既然他們要體麵,咱們也就可以講條件。”也是正常的前朝的條件,章磧算是“國賓”,不稱臣,仍然保留他的儀仗、保證他的待遇。
章磧道:“那,要怎麼做?”他就沒投降過。
王濟堂道:“召集大臣,寫國書,讓大臣們議禮,派使者與趙錦去見公孫。”
章磧擺了擺手,有氣無力地說:“你去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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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濟堂還真辦成了這件事兒,他出麵比趙司翰要有用得多,史官記下來也顯體麵大方。
太皇太後、章磧同時臨朝,向大臣們宣布了自己的決定。許多人心裡都知道一定有這一天,真正聽說了之後還是喜上眉梢,看得太皇太後一陣心酸,又想哭了!當下選定容逸作為使者,與趙錦一同去見公孫佳。
容逸心道:這一趟是一點也不辛苦的。趙錦帶來有人獻城的消息之後,容逸馬上就下令各地彙報。得知公孫佳派出趙錦的同時也沒有閒下,她正緩慢地向雍邑行來。她沒有像之前出兵時那樣選派元錚長途奔襲,而是一步一步緩慢推進。
北地原就是她經營許久的地盤,不知有多少官員是經過趙錦的教導的,又不知有多少官員是原本晉升無望被她提拔的。當年京派與南派互相扯皮的時候,公孫佳的勢力範圍內不知收留了多少夾縫裡的人。
一路獻城的不說,還有棄城而逃員,又有不獻城被百姓、士紳綁了的地方官。抵抗也是有的,但都不激烈。公孫佳有一條好處,她從來不屠城,拿下了城池之後再給城池裡安排得好好的。不願意留的,給路費送你走,也不殺你,也不殺你的家人。然後她在城池裡重開學校,選拔能者為官做吏。征糧時給百姓留下口糧,征兵時也不隨意拉伕。
所以容逸不用走想象中的那麼長的路就能見到公孫佳了。
公孫佳現在過得還挺好,除了每天到常安公主院子外麵站一站,再沒彆的什麼煩心的事。
這一天,接到容逸到來的消息,她很高興地去見老朋友。
容逸氣色也還不錯,見到公孫佳也笑了:“你終於要回雍邑了。”
公孫佳道:“說了會回去的。”
容逸先與她談妥了太皇太後與章磧的優待條件,公孫佳一點異議也沒有。容逸又提到了雍邑官員的問題,公孫佳也與趙錦說的那樣,並沒有把他們全部清理掉的打算。公孫佳道:“隻是人還有點不夠,還會再挑選些各地英才共襄盛舉。”
容逸道:“那是您的事了,我隻想把之前沒做完的事做完。”他還是惦記著他那個學校的計劃。
公孫佳道:“隻要能騰出手來,如今誰的手頭都不寬裕,你知道的。我如今隻能保住之前的官學生,給他們發些口糧,不致餓死罷了。”
容逸道:“隻要你有心,總能挺過去的。”
條件談妥了,容逸才遞上了太皇太後加了玉璽、以章磧名義發布的詔書。這大約也是章磧發布的最後一封詔書了,詔書還是容逸寫的,內容無外乎“連年天災,上天拋棄了我們章家,我才疏學淺德行差點,乾不動了,為了順應天意,所以我不乾了,體麵退場。她一直很能乾,大家都知道的,現在大家能夠保全身家性命也是要感謝她的。家當都在這兒了,為了百姓免於遭受又一次兵火的摧殘,我倆商量好了,我投降,她接管,你們該乾啥乾啥。”話都是場麵話,誰退位也都說那麼幾句。隨後是奉地圖、並有戶口等等。
公孫佳看了這封名為詔書,實為降表的東西之後,輕輕說了一句:“天命。”
容逸聽到“天命”二字也是百感交集,這些年來他們都被這“天”折磨得夠嗆,他說:“隻求上天不要再折磨我們了。”
“你說天命是什麼呢?我近來在想,讓天自己告訴我,什麼是天命吧!如果我真的做對了,就讓這天下風調雨順。”
眼看他們越說越危險,彭犀果斷地插言道:“還是餘盛說的好,民意就是天命。哪怕有災變,隻要上下同心仍能度過難關,咱們就是。縱然沒有災變,內耗不止,也不是什麼好年景,南朝就是。”
“彭公,莫慌,莫慌,”容逸安撫地說,又對公孫佳道,“佛喜歡你,天也會喜歡你的。”
公孫佳笑道:“但願。”
她安排容逸先住下來,將章磧的詔書公布了出去,自己仍然是不慌不忙地行進,這一次先進就順利得多。皇帝自己先降了,雖然隻是半壁江山的皇帝,他在這半壁江山裡仍然是有象征意義的。地方官員有急惶無計的,也有心內早就有底的,此時也都沒什麼抵抗的心思了。公孫佳這個人,你說她是敵國,其實她是個故人,還是個老上司。要說是自己人,那還真是自己人。
公孫佳一路收束兵馬,怎麼走的又怎麼回來了,還帶回來了一支大軍。
章磧親自到雍邑城外迎接,公孫佳也不能托大,被妹妹扶著,下車來與章磧見禮。章磧的背後是一群表情各異的雍邑官員,有欣喜的,那是餘盛等人,有湊熱鬨的,那是賀州紈絝一類,還有矜持含蓄的,多半是京派官員。
章磧要拜,被公孫佳扶住,她的力氣不夠,妹妹又從旁搭了把手,把章磧給提了起來。
公孫佳待章磧很客氣:“您辛苦了。”
章磧道:“我有什麼好辛苦的呢?總算解脫了。都是賀州出來的,都是自家人!誰當頭兒罷了!”他倒記得住這句話。此言一出,後麵官員裡就有人喝了一聲彩:“說的對!”容逸轉臉望去,依稀是個賀州紈絝的模樣!
話音剛落,便有人大聲叫道:“誰與她是自家人?有逼迫自家人的嗎?”
有人不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