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小銀角子吊著他,又叫他整日在外東遊西蕩,結交些狐朋狗友,可決不會給他多餘的銀子。
回想上輩子,陳淮安後心忽而一涼。
若非他還有個最後位極人臣的生父,能叫他借機扶搖直上,到朝堂上去舞權弄柄,叫齊梅這樣養著,再加上他天生的惰性,最終將會成為一個隻會給錦棠帶去拖累,閒遊散轉無所事事的廢人吧。
溺殺溺殺,曾經的陳淮安聽錦棠說齊梅養他是溺殺,也不過笑笑而已,畢竟他當時已位極人臣,以為自己一生吉人自有天相,還可以風光到老。
此刻真正困難到了眼前,為了幾十兩銀子而折腰,陳淮安才明白什麼叫溺殺。
溺愛,比殺人更甚,因為人的天性裡都有懶惰和疲性,棍棒和嚴厲使陳嘉利和陳嘉雨勤奮,而一味的溺愛,卻生生抹殺了他天性中的聰穎,上輩子的他和錦棠之所以走不下去,也許齊梅於他的溺愛,也是其中的一環。
陳淮安臉上仍還是賴痞兮兮的笑,卻也收回了手,撣著袖子道:“得,娘是真不疼我這個兒子了,今兒大約得窮著出去喝一天風嘍。”
說罷,他甩著簾子就出了門,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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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家村的駝夫葛大順昨日才從口外回來,替陳家馱了一回茶葉,工錢是十五兩銀子。
口外風沙大,戰事連年,雖說一回能賺些銀子,可也不是人乾的事兒,他走了一輩子的口外,刀尖上舔血,當然就不想兒子重走自己的老路。
所以打小兒,他就把兒子葛青章送進了學堂讀書。
如今朝廷重文輕武,渭河縣又是北地有名的書畫之鄉,從渭河縣考出去的進士們,做官遍及整個宇內。
葛青章讀書極有出息,據書院的夫子說,假以時日,必能有大出息。隻是束侑三個月一交,他已經欠著三個月了,再不交齊十五兩,兒子就要被夫子委婉勸回家了。
他如今風濕病嚴重的厲害,養的馬也死了,再養一隻,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走一回口外,所以他隻等東家娘子能把這一回的銀子給了,好讓兒子能繼續學業。
一聽齊梅那老媽子何媽說東家娘子又回娘家去借錢了,葛大順先就搧了自己一巴掌:“我兒子眼看交束攸,再不交娃的學就沒法上了,東家若再不給工錢,我葛大順就死在這兒。”
何媽才不怕了:“你要想一頭撞死,誰還能攔著你不成?我家老爺在縣衙可是朝奉郎,與縣太爺一般執掌生殺大權的,你要想訛我們陳家,省省唄。”
雖說朝奉郎不過一個散官,可葛大順不過是個鄉民,聽說個官字都要腿軟的,當然就不敢再鬨了。
他跺了兩下鞋麵,蹲的太久,站起來還有些眼暈,一步三歎的,正準備要走,便見陳家二少爺陳淮安從門裡走了出來。
陳家三個少爺,老大和老三都精於學業,卷不離手,唯獨這二少爺,身材高大,一臉英氣又相貌堂堂,於相貌中,雖比不上他兒子青章,但也是渭河縣數一數二的好相貌,卻是個遊手好閒的主兒。
但他也是這一家子唯一好說話的一個,為人世道江湖,不分高低貴賤都能說幾句話。
而且他出手大方,很多時候從齊梅那兒結不出工錢,他們這些駝工便堵陳淮安,從他這兒搞點零碎銀子做急用。
他一見陳淮安出來,就又折了回來,伸著手道:“二少爺,好歹跟你娘說說,我家青章要交束攸,勞她把工錢結了,否則我家青章的學就沒法子上了。”
陳淮安笑了笑:“昨兒渭河橋頭碰上,葛大伯昨兒才從口外回來,也不回家看看青章,這就來討工錢了?”
葛大順道:“青章那麼好的學業,討不到工錢沒有束侑,我沒臉回去見他。”
陳淮安掏了掏囊兜,昨天齊梅給了他五錢銀子,方才出門時將他和錦棠兩個的屋子翻了個遍,又偷了錦棠統共四兩多的體已銀子,一並遞給葛大順:“這是昨兒我要開給孫小郎中的診費,我在渭河橋上追到他,結果他死活不肯要,又還給我了。大爺您拿著,給青章做急用。”
原本他死皮賴臉問齊梅討銀子,就是想給葛大順的,但齊梅不給,他隻能湊自己和錦棠的體已私房了。
五兩銀子,葛青章就能多讀一個月的書,葛大順自然大喜。接過銀子問道:“昨兒二少爺追到孫小郎中了?”
陳淮安道:“與你擦肩不遠就追到了,一通的扭打,他也不肯收診金,大爺當時還回頭看過,難道記不得了?”
昨天葛大順確實見過陳淮安,一個人急匆匆跑在渭河橋上,因是老相識,打了聲招呼,陳淮安特意跟他說,孫乾乾替老丈人診過脈不肯收銀子,轉身要去陳家莊,所以他要去追著付銀子。
至於追到沒有,事不關已,葛大順當然不曾在意過。但看陳淮安如此肯定的看著自己,他的潛意識裡就肯定陳淮安是追到了,並且果真扭打過,不肯要診金。
他下意識點了點頭:“記得記得,推了半天,他愣是不肯要嘛,所以這銀子你才能給我。”
陳淮安笑的時候,眉尾飛揚,眸光潤潤,頜骨處線條仿如大家精筆而成的一捺,起的有勢,收的乾淨利落,本是個眉剛目毅的誠麵相貌,卻又因為那清秀的下頜,平添幾分英氣。
說來也是巧。
陳淮安昨天背著孫乾乾的藥箱子出門時,急欲找個人證,在渭河橋頭碰上的,恰就是這葛大順。
所謂的要給孫乾乾銀子而孫乾乾不收,兩個扭打過的事情,也是陳淮安在小樹林裡自導自演的,當時就他一人,不過是故意弄出點聲音而已。
但葛大順不知道啊,他看見陳淮安過橋了,還聽到陳淮安在樹林裡跟人說話,想當然的,便以為孫乾乾當時就在樹林裡。
就這樣,五兩銀子換一個人證,陳淮安就有了親眼目睹過孫乾乾離開了酒肆,並去往陳家村的,實際目擊者了。
他一笑,拍著葛大順的肩膀道:“正好我要去羅家酒肆,大爺是錦棠老娘舅家的人,一起去吃碗酒,如何?”
葛大順因為兒女親事的問題,半年前跟葛牙妹鬨的不甚愉快,不過錦棠沒嫁給他家青章,轉而嫁給陳淮安,算得上是高嫁了。
從口外才回來,他也想去看一眼堂妹葛牙妹,就跟著陳淮安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葛青章:作者大大,你讓我爹比我先出場是幾個意思,23333
好吧,葛青章,長的比陳淮安帥,學習還比他好,還是青梅竹馬,猜猜和錦棠為啥沒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