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三月的時候, 羅老太太由錦棠扶著,親自到縣衙,把本在自己名下的正酒令, 就過到了念堂的手上。與正酒令一起的, 還有酒肆的地契,房契,以及所有酒槽,酒窖, 酒具的所有權。
而念堂如今還小,當然這份契書,從此之後就由錦棠掌管了。
過戶酒肆,官府又要收一重稅,不過比起酒肆始終在羅老太太的名下, 這可好太多太多了。
從縣衙出來,羅老太太才驀然驚覺, 從此之後自家的酒肆就沒了。
她道:“念堂,你會養奶的吧,你可一定要養奶奶啊, 不能就此丟下奶奶不管。”
念堂叫大房騙了那麼久, 爹都是羅根發殺的,又豈會願意養她們?
孩子瘦瘦的肩膀, 倔犟的拎著脖子, 就是不說話,終是錦棠說了一句:“奶, 您是我們的奶奶,是我爹的母親,有我錦棠一口飯吃,終會養著你的。”
老人當然不能棄養,至於黃茵,裝癱裝了近一年,到最後丈夫,兒子和女兒全進了大牢,哭的哪叫一個慘,但哪又如何,好吃懶作想吃閒飯的人,錦棠有的是手段治她。
錦棠哼著小曲兒,拉著念堂的手,先到集市上割了一刀一指寬的五花肉,再買了兩條活蹦亂跳的大鯉魚,然後又買了幾樣新春才下來的野菜,回到家,炒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出來,這才回頭,對著後院喊了一聲:“大舅,劉媽,上來用飯啦。”
自從葛牙妹走了之後,錦棠直接擴大生產,把孫福海家娘子劉氏請了來,又從葛家莊請來了葛大壯,給他們工錢,讓他們在酒肆裡做起了長期幫工。
康老夫人在秦州的幾家酒樓,全都用起了錦堂香,不用說,一個月十壇總是賣得出去的。這幾個月下來,錦棠手裡已經有七八兩銀子的存款,儼然一個小富婆了。
她給大家做好了飯,自己卻不吃,拿一個食盒一樣撥了一份,卻是信步出了酒肆,沿酒肆後麵沿河的水路,襯著傍晚初萌新綠的柳蔭,往竹山書院而去。
這些日子來,葛牙妹住在竹山書院,她隻要得閒,就會做了飯送過去。
提著食盒到了書院外麵,仍是在竹林後麵的牆基處,略站半晌,葛青章就來了。
每每錦棠送飯來,都是葛青章幫她送進去,提到葛牙妹那兒的。
接過食盒,葛青章道:“妹娃,二姑這樣也不是個辦法,她都幾個月不曾出過屋子,書院裡的人也隱隱覺得山正怕是養了個女子在書院裡,漸漸兒風聲便有些不好。
今日我瞧著康老夫人來過了,出來時鐵青著臉,顯然不大高興的樣子,康山正似乎也不甚高興。”
事實上幾個月來,康維楨跟康老夫人提了多回,說自己想娶葛牙妹。康老夫人瞧著自己玉樹臨風的兒子,再一想葛牙妹是個帶著倆拖油瓶的半老寡婦,又怎麼可能願意?
隻不過兒子太大不好管束,便睡了,終歸自家兒子占便宜,所以並不曾刻意拆分,但是她不肯鬆口,絕不準康維楨娶葛牙妹。
錦棠身量不及牆高,一手搭在牆上,尖尖的下巴磕在玉白細嫩的手上,磕出一個深深的窩兒來,她笑的時候,頰側總有米粒大的兩隻小漩窩兒,瞧著格外的佻皮。
“莫怕,真要撕破臉了,我有的是辦法。”錦棠笑道。
葛青章就不明白了,總算葛牙妹洗清了嫌疑,錦棠為何還不肯讓她回家,要讓她住在竹山書院。畢竟這種事情要真傳出去,學生們發現山正房裡住的是葛牙妹,倆人的名聲都得敗光。
不過,既是錦棠的家事,他也不好管的。
手裡捏著一隻雞蛋似的白瓷胎瓶子,葛青章將它壓在牆基的軟草之中,清咳了一聲,道:“這些日子全是你在掌酒肆吧,瞧你手燥的,這是前兒抄書,墨海書齋的東家贈予我的潤手香澤,我一個男子也不用它,你拿了去用。”
錦棠隻當真是書齋東家送了,接過來旋開,細白軟膩的膏脂顫危危的閃著,嗅之,濃濃一股子桂花甜香。
恰這些日子葛牙妹不在,家裡的潤澤都用完了,她也就揣到了懷裡:“下次再有了,帶回去給舅媽使去。”
葛青章為了攢銅板買這一瓶潤澤,整整抄了一本《孟子集注》,半個月隻吃鹹菜與雜梁窩窩兒,瞧著錦棠收下了,也不說什麼,提著食盒,轉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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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維楨特意不讓她和葛牙妹見麵,也不許葛牙妹見外人,便葛青章也見不到她,也不知道娘如今過的如何,錦棠目送著葛青章走遠了,輕輕歎了一息。
也不知自己如此孤注一擲做的對不對。
正準備要回去,便聽身後陳淮安的聲音:“怕康維楨睡而不娶,用完了把你娘扔出來?”
錦棠旋即翻了個白眼,轉身就走。
她忙著呢。
“放心,他不是哪種人。”陳淮安說道。
倆人並肩踱步,他道:“上輩子,有一件事挺丟人,我一直不曾與人說過,你想不想聽一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