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風寥寥,晚霞夕照,錦棠穿的是件豆綠麵妝花質的束腰直裰,發髻梳的高高,額前飄著幾捋流海,玉白的小臉兒叫夕霞踱上一層暖色,唇噙著絲笑兒:“說。”
“康維楨其實曾打過我,還打斷了兩根戒尺。”陳淮安道。
上輩子,當就是這個時候,陝西省提學禦史陸平眼看就要來秦州科考,陳淮安身為一個即將參試的秀才,居然在書院裡帶著幾個學生在書院裡公然飲酒,醉了之後,還跑到竹山寺大鬨,說要拆了人家的佛祖,毀了人家的廟門。
把幾個光頭小尼姑嚇的簌簌發抖。
當時康維楨把陳淮安叫到公房,什麼也沒說,提起戒尺就是一頓狠抽,抽斷一根再換一根,足足抽了半個時辰。好在陳淮安身上有的是力量,往外一繃,說白了,隻抽疼了康維楨的手,於他並沒有什麼損失。
但是之後,康維楨說了一句:“陳淮安,羅家兩個女人,可算是全栽在了你的手裡。身為一個男人,你他媽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混蛋?”
陳淮安挨完了打,衣服一披,自然是轉身就走。
出門的時候,他見康維楨仰著脖了,於地上跺腳亂走著,忽而就嚎噎了兩聲,其聲如驢,嚇的也算什麼世麵都經過的陳淮安居然毛骨聳然。
如今想想,徜若他真的對葛牙妹有情有意,而她最終叫人□□,又還殺於鬨市,他卻礙於她的名譽,連吊唁都無法前去,心中想必也是極苦的。
上輩子康維楨在渭河縣過了幾年,新帝登基之後,重又出山,不過那時候他已經很老道了,居於幕後,一直是林欽的幕僚,但因為常居河西堡,錦棠並沒有見過他。
不過,他前麵一房妻子和離之後,確實不曾聽他再成過親。
錦棠旋聽旋笑,眼看到了自家酒肆的後門上,回過頭來,笑著說道:“今兒我爹的五七,按理咱們也該去上個墳的,你在此等著,等我提了紙籃子出來,咱們一起去燒紙。”
陳淮安於是站在門外,靜靜兒的等著,等了半個時辰也不見錦棠出來,反而聽見她在院子裡說:“大舅,您要真閒得慌,就去書院看看青章去,舂麩皮的事兒,我是女子,手比你細,舂的比你更好,真不用你幫忙。”
麥子的皮叫作麩,把麩從麥子上麵剝落的方式,稱之為舂,男子手粗,力大,一石杵下去,麥子都扁了,皮自然舂不掉,所以,這活兒多由力小的婦人們來完成。
不一會兒,葛大順從羅家酒肆後門裡出來了,但隨即,裡麵的人將門又將將閂上。
陳淮安傻乎乎的等了半天,直到聽裡麵的錦棠便舂著石臼便哼起小曲兒來,才明白過來,錦棠哪是想和他一起去上墳,隻不過變著法子,不肯叫他進羅家酒肆的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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舂掉了褐色的皮子,小麥便成了一隻隻圓滾滾白嫩嫩的小胖珠兒,這小胖珠兒將來還要拌上曲子,長時間的發酵,才能治成新的酒曲出來。
羅家的酒向來是端午才治曲。
錦棠如今備的這些曲子,其實是準備去河西堡的時候用的。
康老夫人答應,與她在河西堡合開一間酒坊,她得七成,康老夫人才得三成,真正要開這樣一間酒坊,最重要的就是大批量的酒曲,以及老酒。
所以錦棠正在格外忙碌的,準備著。
正舂著,劉娘子走了進來,笑著說:“大姑娘,康老夫人遣了春嬌丫頭來問你,要去河西堡的事兒,問你曲子,老酒可都準備好了不曾。”
錦棠手撫過一粒粒滾圓的,褪了皮的麥子,笑道:“你回一聲,就說我這酒肆太忙,忙到抽不開身來,此事再議吧。”
劉娘子在孫家就是做賣買的,自然知道一間大酒坊的重要性,所以,她道:“大姑娘,河西堡一間有正酒令的酒坊,咱可不能丟。”
錦棠抓起掃帚掃著灑落在外的麥粒兒,掃乾淨了,往柿子樹下一灑,引來喜雀撲楞楞的啄著。她道:“你就這樣回她,不怕,我兜得住。”
劉娘子果然就這般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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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到康家時,康老夫人正在因為兒子不肯送走葛牙妹而生著悶氣。
“他這是要把咱們老康家在渭河縣上百年的名聲全敗掉。”
“要叫學生們瞧見了,要怎麼說?”她的老侍婢穀嬤嬤是康維楨打小兒的奶媽,所以比康老夫人還生氣,不停的念叨著。
反而康老夫人,因為跟錦棠合作的事兒,正在猶豫之中。
況且,她本就是個涵養之人,便心中有什麼,嘴裡也不會說出來。
但偏偏還就在這個時候,春嬌姑娘進來回說:“羅家大姑娘說了,到河西開辦酒坊的事兒,她想容後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