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梅撲拉拉的衝了上來,攀著木柱道:“錦棠,跟嘉利說一聲,把翠娥家的大姑娘抱來叫我看上一眼,我這兒有淮安給的銀子,叫我看眼孫女兒,我會給孩子錢的。”
齊梅當初害著葛牙妹蹲大牢的時候,可沒想過自己會把這牢底給坐穿。
陳嘉利和劉翠娥生了個大丫頭,眼看滿一歲了,齊梅無福,出不去,當然就見不到。
黑暗,潮濕,彌漫著股子臭氣的牢房裡,端著一隻燭台的羅錦棠披著本黑的披風,昭君帽罩住了半張臉,燭光隻齊梅隻能看到她長長的睫毛,和精致秀巧的下巴,紅唇微抿,她似是想說什麼,終究也不過頓得一頓,轉身便走。
三更半夜的,齊梅仰天一聲嚎哭,拍著門柱這才發起瘋了,尖聲的叫著:“放我出去,我家相公可是為國而殉的國之重臣,你們這些不要臉的,快放我出去,我要見我的兒子,我的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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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牢裡出來,綜合上輩子對於黃愛蓮的所知所見,錦棠終於捋清楚了此事的來龍去脈。
上輩子,黃愛蓮在京城開著一家叫做白雲樓的酒樓。
在她的酒樓之中,專供一種叫做茅台的酒,陳淮安也曾吃過,還大讚其酒的味道醇厚綿柔,有羅家酒的風味。
不過因為葛牙妹的關係,他甚少提這些事罷了。
但是,如今再想,上輩子在葛牙妹死後,黃愛蓮應當是接手了酒肆,並帶走了羅家幾十年所攢積下來的全部的老酒,才在京城假借茅台之名,以酒為媒,為自己開創了一番事業。
開國百年,皇室勳貴們便是京城最大的用酒戶,而皇家,向來吃的都是醬香酒。
錦棠猶還記得上輩子聽人說過,就連皇帝朱佑鎮時不時都要親臨白雲樓,吃上幾杯味香而醇的茅台。
世人都說,黃姑娘睿智博學,有大家之財,連清心寡欲,後宮妃嬪都甚少沾染的皇帝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偏她還冷然拒絕,因為嫌皇帝三宮六院,不能一夫一妻,一生一世一雙人。
彼時京城,人人都稱黃愛蓮一聲黃大家。
殊不知她所仰仗的,非是自身的魅力與才華,而是羅家酒肆裡那一壇壇,價值堪比千金的老酒。
而男人們,非是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而是,錦堂香的香氣,與口感之下。
兩輩子的敵人,錦棠隻當不過爭風吃醋,她想要陳淮安那個男人,卻原來,黃愛蓮看上的,是這酒肆之中她最寶貴的財產,老酒。
回到酒肆,錦棠悄悄轉到後門,便見月下,那光頭男子依舊在河畔徘徊著。錦棠隻得依舊,從出糧砂的小門下地窖,再上到院子裡,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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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起來,打雜的長工們就全來了。
因東家是女子,這羅家酒肆雇的長工也全是些婦人們。
葛大順在酒肆裡呆了兩年,反而越來越年青了,倒是頗得這些婦人婆子們的青眼,都愛與他取笑幾句。
而葛大順又是個喜歡說笑話的性子,跟這個說兩句,又跟那個說兩句。
錦棠吃罷了早飯,將頭發高高一束,要下窖了,瞧著葛大順又在跟兩個三十多歲的婦人聊天兒,對齊如意說道:“大舅再不改改,恐怕我家舅母就又要打上門來了。”
要說葛大順家娘子張氏,稍有不順心就要打上門來一回,鬨的人仰馬翻的,不過為了葛大順和葛青章倆個,錦棠也隻得忍了。
下了酒窖,濃濃一股酒香。
眼看到了新一輪下砂的時節,又還要趕著調一批三百壇子的酒出來,大槽整個兒開開,一大缸一大缸的酒液傾倒進來,這就要調酒了。
不一會兒,葛大順蹭蹭蹭的跑了下來,於堪比小湖泊一般,用巨石與米漿壘砌起來的酒槽邊走了過來,腳上都未換過鞋,罩過套子,就到了酒槽邊。
錦棠於彆的方麵向來寬容,但唯獨對於進酒槽,要求苛刻到長工婆子們幾乎要發瘋。
她不準人穿著鞋子進酒槽,便就算光腳,也必須得在外麵拿著胰子,把腳洗的乾乾淨淨,才來進來。
而酒槽周圍,除了她自己,外人是絕不可以靠近的。
“大舅,你也是咱們酒肆裡的老工人了,什麼事不能在外麵說,你帶著灰塵進來,汙了我的酒可怎麼成?”
葛大順摸了把腦袋,連忙退了出去,於外麵說道:“錦棠,景德鎮來人,說原本該今兒到的壇子在半路上遇到的馬幫,瓷壇全都打碎了,壇子,隻怕得延期才能給咱們。”
錦棠閉了閉眼,大概也能猜得到,這依舊是黃愛蓮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