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大病新愈的陳嘉雨,則被指到陳淮安之下,作一名小經略。
這個職位,可以以下犯上,可以以小製大,雖幾人皆不過六七品的小官,但他們可以直麵各類公侯親王,想彈誰就彈誰。
尤其是恒國公劉鶴,在太後黃玉洛被誅的時候,選擇了與英國公郭崎一樣出京,保存了自己的實力。
倆位國公自成一派,雖說一再表忠心忠於皇上。
但是,他們拿著整個大明最高的奉祿,養著整個大明軍餉最高的軍隊,同時,每人在京郊都有成片成片的田地,這些皆是不必給國庫納稅的。
便他們麾下的軍人,門臣,長吏們,隻要將田地掛到國公府,同樣不必繳糧納稅。
而在整個大明,如恒國公和英國公這樣的公侯,足足有幾十個,一年下來,光養他們就得掏空半座國庫。
他們會表忠心,但那是在他們的利益不會受到剝奪的前提下,可他們隻肥了自己,卻空了國庫,增加了百姓們的稅賦,皇帝又如何能忍?
皇帝如今就是想剿他們的糧庫,充大明的國庫,減百姓的稅賦。
陳淮安與葛青章到任之後,當然並不敢輕舉妄動,在督察院安安穩穩過了個年,待過完年,便打算等葛青章成親之後,再出手,將這件差事辦的漂漂亮亮的。
大年初五這日,陳淮安從督察院出來,才落過雪的京城,處處瓦簷子上掛著淩棱,一片冷寒。
他體熱,呼出來就是兩行白霧。
在外等著的是騾駒,見他出來,立刻就把府衙配的高頭大馬牽了過來。
“你家二奶奶如何?老子的寶貝兒子也好吧?”陳淮安躍上了馬便問。
騾駒笑道:“二奶奶可小心呢,自打早晨瞧見下雪就沒敢出過門,不過這會子怕是葛家大娘到咱們家去了,估計在給二奶奶作菜呢。”
錦棠自打懷孕之後,多一步路不敢走,小心翼翼,噴嚏都不敢打一個,如今六個月的胎身,小腹微鼓,尖尖俏俏,一瞧就是個男胎,喜的陳淮安每日進門出門都哼著小曲兒,夜夜趴在床前,給兒子講故事。
他的口才好,能從秦始皇講到唐玄宗,從西王母講到玉皇大帝。
還能從楊貴妃講到何仙姑,不過,這些當然是孩子不能聽的,隻能在錦棠耳邊悄悄兒的講,邊講,邊伸手下去,過過手癮。
錦棠時不時罵一句不正經,不過月份畢竟大了,而這一胎也確實穩,便閉上眼睛,任他唱著淫詞豔調兒,伺候一回。
騾駒牽著韁繩,在大街上隨馬跑著:“二爺,您不是叫我盯著恒國府嗎,還真的,咱們敏敏王妃答應了,要把陸姑娘嫁給劉律呢。”
劉律,恒國公劉鶴的侄子,也是他無惡不作的狗腿子。
陸姑娘,就是陸香香,也就是錦棠硬按到陳淮安頭上的那個,他曾經遠在晉地的表妹。
陸香香上輩子,也是這個年月到的京城。
敏敏王妃作的媒,將她嫁給了劉律。
劉律那廝是個常混煙街柳巷的惡霸混混,還身染花柳,陸香香嫁過去之後,在劉府過的非常非常之苦。
後來恒國公家敗,劉律也死了之後,陸香香以新寡之身,回到陳家,陳淮安是在那時候才會認識她的。
陸香香也染了劉律的花柳病,還叫劉律毒啞了嗓子,出府之後日子過的極為艱難,陳淮安是個表麵疏朗,卻心腸極軟的人,於是專門找郎中替她看過花柳,但天地良心,一個得了花柳病的女子,陳淮安便再渴,也不可能去招惹吧。
不過他的性子,辯解無益也就不多費唇舌,在錦棠麵前,總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從來沒有辯解過罷了。
這不,他斷然道:“你就告訴敏敏王妃,香香不能嫁給劉律,我會另找個合適的男子為她婚配,趕緊兒的去。”
騾駒點頭哈腰的,轉身便要跑。
陳淮安想了想,又喚住騾駒,自兜裡掏了半天,掏了半吊子錢出來遞給他,道:“路過稻香齋時,買兩串點心提著,記得告訴王妃,就說是你家二奶奶親手作的。”
點心不值錢,說是錦棠親手作的,敏敏王妃的性子,會對錦棠更生些好感。
回到家,一進門便是一股濃濃的酒糟小黃魚的香氣,照陳淮安的鼻子來嗅,當還攙了些郭蘭芝親手作的酸辣椒。
酸兒辣女,錦棠又喜酸,又喜辣,還喜麻,陳淮安每每看她吃,心裡總是惴不住的想,雖說錦棠肚子不算鼓,但核桃是實心兒還是空瓤子,總得生出來才見真章,不會她跟葛牙妹一樣,肚子裡也懷著倆個大胖小子吧。
錦棠自己照著買的這新宅院,統共花費不過八千兩銀子,整整齊齊,兩邊還有抄手遊廊,除了廚房單起一幢,整座院子是建成一片,一絲風都不漏的。
這房子的原主,是個木匠,屋子裡一應家具雖說不是名貴木材,但打的極為適用。
陳淮安撩起簾子進了正房,便見錦棠在火炕上坐著,手裡捧著盤子泡過的核桃仁兒正在剝著。
這是她要剝來送入宮中的。
核桃補腦,而小皇子又愛吃核桃露,錦棠便時時剝上一些,專門有小內侍上門來取,拿入宮中磨成粉,給小皇子衝核桃露吃。
她和朱玄林的往來,皇帝極為讚成,也於私下不止一回感激過陳淮安,說陳淮安這妻室,雖說看似無禮無狀,心地卻是著實的純樸,偶爾他還會讓德勝帶著小皇子出宮,到這院子裡與錦棠坐坐。
未來的天子,錦棠雖教養不得彆的,但能教他從小就有安全感,歸屬感,能夠踏踏實實的信任一個人,也是極好的。
陳淮安嬉皮笑臉,死皮賴臉就湊了過去:“快快,撩起肚皮來我看看,我的大胖兒子今兒可長大了些不曾?”
錦棠一巴掌就拍了過來,斥道:“有人在了,你能不能要點兒臉?”
角落裡果真有個女子捂著唇,噗嗤一笑的聲音。
陳淮安回過頭來,便見竇明娥就坐在炕角沿子上,因為她的衣裳顏色跟身後的帳子一般都是櫻草色,他一眼給恍惚過了。
“你們何時成親?”陳淮安於是收了嬉笑,正坐了問道。
竇明娥咬著唇,頗有些羞澀:“說好過了十五就成親的。”
陳淮安道:“那就好,要不要留下來吃飯?”
這話直接就是趕客了,竇明娥當然也就站了起來,連連擺著手,說著不必,轉身就走了。
陳淮安也不客氣,等她一出門,大馬猴似的就往錦棠懷裡竄:“快快,叫我聽聽我兒子的蹬腿兒聲,這一天在外,想得我喲。”
錦棠一把掰住陳淮安那胡子拉茬的腦袋,狠命一揪耳朵給掰了起來,指著他的鼻子道:“剛才明娥來,說你和青章,嘉雨三個全給調督察院了。”
陳淮安點頭應付著,道:“在哪裡還不是個辦差,我都死過一回了,什麼差辦不得?”
錦棠再一把將陳淮安掰了起來,啞聲道:“可是你難道忘了,上輩子皇上也是讓你去動這些國公們的錢袋子,逼他們讓出積年的土地來,然後清田丈地,攤丁入畝之後,才把你打到幽州的。”
鳥儘弓藏,兔死狗烹,上輩子的陳淮安的結局,便是如此。
錦棠怕這輩子,他依舊會是上輩子的下場,當然也是康維楨的下場。
被當作一把鋤頭,用以鋤雜草,鋤完之後,為了能平眾怒,又將他生生扼殺,或者棄之不用。
陳淮安掰過錦棠的肩膀來,輕輕摩梭著,古銅色的麵龐上難得有片刻正經:“上輩子臨死時,我希望我的兒子能作一代賢相,輔佐明君,匡扶百姓。
但這輩子我不這麼想了,我想,我得以身作責,叫咱們的大胖兒子看著他父親名垂青史,且能永遠以父為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