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大結局(下)(1 / 2)

錦堂香事 浣若君 15793 字 7個月前

錦棠直接道:“你難道忘了, 今兒是阿荷的百歲?”

陳淮安一巴掌拍上額頭:“忘了, 我真給忘了。”

但隨即, 他於身上的官服袖袋裡摸著, 掏了隻荷包出來,雙手遞於錦棠:“這是昨兒我往龍泉寺去,致誠法師給的平安符, 你替她收著。”

錦棠心說, 瞧瞧, 他還有時間狂寺廟了, 就沒時間來看看孩子。

轉身進了屋子, 陳淮安匆匆刮了回胡子, 把官服解了, 重新換上自己原來在大理寺那套綠色的六品官袍,又洗了把臉, 於屋中桌案上翻了許久,撿了兩份公文出來,這竟是又要走。

“去看看阿荷再走。”

“糖糖, 我是真忙, 明日我保準回來陪你們一天, 成嗎?”

“不行, 現在就去。”錦棠是真生氣了:“咱們怎麼樣都可以, 你怎麼能連阿荷都不管了呢?”

陳淮安回過頭來, 想要攬錦棠,她下意識的就是一躲, 他手在半空中停了停,索性也不再停留,出門而去。

*

今夜皇宮之中徹夜燈火,眼看入更,宮門依舊大開。

陳淮安入了宮,便一直在乾清宮外站著,依舊是一片月光,他心憂如焚,但走不了,必須得在此呆著,等待皇帝的傳詔。

而與他一同站在殿外的,皆是一群胡子蒼蒼,背佝僂了的老臣們。

陳淮安站在其中,仿如鶴立。而老臣們一個個兒的的,自發的躲避著他,將他一個人孤立在遠遠的地方。

隨著皇帝的恩寵,雖著他的政績,他愈發的被朝臣們矚目。

而今日,皇帝又不經內閣同意,不由分說便將戶部侍郎的位置給了他,陳澈率著一群老臣們半夜見駕,就是要阻止皇帝收回成命的。

殿中傳來隱隱的掙執聲,是陳澈和皇帝。

“他今年才二十六歲,如今朝中最年青的四品官員,也得在三十五歲以上,皇上您冒然起複也就罷了,還一步將他提到戶部侍郎的位置上,這叫那些年近四五旬,還在為了半個品級,為了一月三兩銀子的加俸而苦苦熬著的老臣們怎麼能服氣?”陳澈聲音中中氣十足,也格外的大。

皇帝反而語柔:“可淮安的能力閣老是能瞧見的。如今咱們大明最重要的就是民生,他能把民生抓起來,我們才能有銀子,百姓的糧倉才能豐足,邊關也才能有軍餉,以應對周邊的強敵們。”

“他作副手就很好,讓青章作戶部主事,他作副手,老夫把戶部的權放給他們不就行了?”陳澈又道。

默了良久,皇帝道:“閣老,淮安是您的兒子,為何您總要一番番的打壓他呢?難道說,你們父子一心,共同在朝不好嗎?”

陳澈道:“不是不好,以臣的意思,便入戶部,他也隻能作副主事,侍郎的位置不能予他。老臣可以給他侍郎的權力,但頂多,隻能給他從四品的職位與俸祿。”

外麵的老臣們聽了,一個個兒摸著胡須,深覺陳澈此話說的很對。

畢竟陳淮安的勢頭阻不住,陳澈能一直打壓他,至少能讓苦苦憑著年齡熬資曆的老臣們,心裡舒坦點兒。

殿內二人爭執了半天,陳澈這才走了出來,接著,皇帝便傳了陳淮安入內。

高燭燃燃,正紅麵的圓領寢衣,純棉質,皇帝袖著一手,正在來回踱步:“朕感激你們夫妻對於玄林的搭救之情,但閣老那裡仍舊是說不通的,淮安,大約朕得收回成命,你得退到從四品主事的位置上去,這個,你沒意見吧?”

陳淮安將今天才上身的官袍疊的整整齊齊,就在懷中,上麵壓著雙翅硬襆,雙手春了上去:“臣沒意見。”

皇帝興致勃勃的下旨封官,不過一夜又收回成命,很是過意不去:“既這麼著,朕再賞你家阿荷些東西,算是補貼你們夫妻,可否?”

“賞賜就不必了。”陳淮安沉吟了兩番,扭曲著整張臉,終於咬牙問出句話來:“但皇上,臣這兩年出公差加起來整整三百天,按咱們大明律例,欽差出差每日有三兩銀子的夥食費,這個,臣得從您這兒結。”

皇帝驀然抬頭,望著陳淮安。

陳淮安索性將自己早已計算好的,自己這幾年為欽差之後,出差的時日,以及各方花銷的單子遞給了皇帝:“加上臣自己貼的,朝廷應該補的,臣與青章,嘉雨幾個,每人至少要領四千兩銀子,因是欽差,這個銀子得皇上您來出。”

欽差,隻為皇帝委派,確實,律例之中,確實有一筆該要皇帝親自發的體恤銀子,但是,自從先帝起,直到朱佑鎮手上,欽差們視職位為莫大的榮耀,慢說體恤,便是俸祿都能不要則不要。

皇帝雖說擁有四海,但聽臣下們說自己隻求儘忠,不求銀兩的時候,還是很高興的。

塾不知,於彆的官員們來說,隻仗著欽差二字,出了京吃拿卡要,就能富半輩子了,哪還在乎皇帝區區幾兩銀子的補貼?

而陳淮安和葛青章,嘉雨幾個俱還年青,又皆屬於麵硬而心軟之輩,慢說不可能要地方官一文錢的孝敬,時時還得自己貼銀子進去,所以,彆人作官是賺錢,他們幾個卻是真正在自己貼銀子。

往昔也就罷了,畢竟錦棠有錢,而陳淮安又連唯一的愛好酒都戒了,除了一日三餐,就沒個花銀子的地方,他不在乎俸祿,更不在乎自己兜裡是否有銀子。

但如今錦棠不肯照料酒坊,呆在了家裡頭專心侍弄孩子。

陳淮安就不得不把錦堂香也給兼起來。

白天當官,晚上撥算盤,好在錦堂香的生意是順的,否則的話,陳淮安便有八隻手,也忙不過來。

但這幾年因為旱災,再因為林欽這一鬨,糧食至少三年減產,錦堂香在接下來,會有一段格外難熬的日子。

而錦棠至少三五年內,或者更久,是不可能去經營錦堂香的,那麼大一座酒坊,其經營,賺錢,全憑她一人爾,她不去,它能維持自己就不錯了,想要賺錢,難。

為了阿荷和錦棠始終能有悠閒的,豐盛富裕的日子好過,他現在是蒼蠅大腿也算肉,一分一厘都不能彆人少了他的,正專注的攢錢呢,皇帝這兒的債,當然也要收回來。

皇帝目送陳淮安出門,至殿門上時,相對兩盞宮燈,恰照著他的麵龐,頗難得的,陳淮安那古銅色的臉上居然還帶著些赧意的紅。

他這種疏心朗肺,大大咧咧的男人,能夠低下身段,厚著臉皮到皇帝麵前討要幾千兩銀子,也算是夠難為他的呢。

望著溶溶月光下袍袂飛揚,大步流星,雙肩挺挺仿佛能擔起日月般的陳淮安,皇帝忽而明白過來,這天下間的忠君之臣,忠於百姓的臣子,是什麼樣子了。

於幾千兩銀子上斤斤計較,卻不貪地方官的一分一毫,他要的,隻是他自己該得的。

當然,也正是因此,陳淮安在帝前,也從無彆的臣子那般的顫顫兢兢,因為他從不曾行過虧心事,不欠君王,不欠百姓,不欠這世間任何人一分一毫,是以,才能肩膀闊闊,腰杆挺直,挺立於天地之間。

轉身,皇帝從太監手中接過一件常服披著,眼看二更,才往後殿而去。

皇後殷善昨日才診出孕脈來,皇帝頗希望能生個女兒,為著皇後這難得的胎身,便到了如此半夜,仍希望能抽出時間來,去多陪陪她。

*

辭過皇帝出來,陳淮安親自到禦庫,盯著幾個大太監給他稱銀子。

果然,複秤少三兩。

四千兩銀子裡少三兩,幾乎不算少了,但陳淮安不依不饒,就非得幾個總管大太監給他添上。

他是皇帝麵前的紅人兒,大太監們也不敢得罪他,連忙捧了十兩的一錠出來,笑道:“咱們老了,老眼昏花,真是沒瞧清楚,這一大錠,補了主事大人的缺吧。”

陳淮安將那十兩的銀錠接過來,另從褡褳裡挑了一隻十兩的大銀錠子,一並遞給幾位大太監,笑道:“這二十兩,是淮安給哥幾個吃酒的,辛苦你們這半夜的替我秤銀子。”

幾個大太監正因為陳淮安斤斤計較,連三兩銀子都不肯放過而生氣了,瞧他一下子賞來這麼多,又不知道說他什麼好了,望著他肩負褡褳,遠去的背影,幾個老太監皆在搖頭:“淘氣,這陳淮安彆的不說,就是個淘氣。”

但不得不說,這些大太監們是真喜歡滿身陽剛,性子豁朗的陳淮安。

他看似了無心機,質樸醇厚,但凡事總會把握個度,說實話,與他相處起來,雖過後回過味兒來,是叫他當貓一樣給逗了,可那過程真叫一個歡樂。

*

出了宮門,依舊是一片明月,照著護城河中沉潭色的水,波光仿如碧玉。

陳澈居然等在宮門外。

盛暑的七月,唯有在這深夜之中,才有涼風掠過街道。

倆父子相伴而行,陳澈不語,陳淮安也不說話,唯有他銀袋裡的銀錁子相互撞擊的聲音,清脆而又悅耳。

走至太仆寺門外時,陳澈終是忍不住說了一句:“你或者不懂,為父打壓你是為了你好,你或者有一顆熱心,但政治非是兒戲,為父如此,隻是為了你能更好的走下去。”

“我懂。”陳淮安簡短的說了句,轉身離去。

什麼樣的因,種什麼樣的果。

他上輩子走了一條完全不同的路,與陳澈,也是完全不同的父子。

此生的陳澈,依舊是個野心勃勃的政治家,依舊妄圖通過他來成就自己的名垂青史,但至少,他們因為共同的目標,而站到了共同的起點上。

到了家門上,陳淮安止步,於門上轉來轉去的踱著步子。

於門上等了好久,三更半夜的,齊高高和如意兩個滿頭大汗的趕來了。

齊高高道:“二爺,有錢就是好辦事兒,全都辦完了。”

陳淮安聽他講了一番,連連點頭,拍著齊高高的肩道:“辦的好,如意去看著阿荷,再把你二奶奶叫出來,我得帶她一起去看看。”

齊如意揉著睡眼打著哈欠兒的,敲門,進院子去了。

不過還好,此時錦棠並還未睡,正坐在床上抹眼淚了。

自打從城樓下掉下去過一回,她幾乎夜裡就沒睡著過,每每閉上眼睛,不是在逃追兵,就是正從城樓上往下掉,抑或者,便是林欽摔爛了的那張臉。

每每夢到一回,她便會驚醒過來,緊緊抱著阿荷,坐在床上抹眼淚,等天亮。

她親手把林欽推下城樓,總覺得林欽是索命的惡鬼,纏著她不肯放,偏偏又不敢告訴任何人,唯有抱著孩子的時候,才能有片刻喘息。

聽說陳淮安三更半夜的要帶自己出城,錦棠本不想去的,但如意勸了又勸,非得要她出去走走,說了一車的好話,錦棠於是就起床了。

還是頭一回把孩子交給齊如意,錦棠一會兒念叨一番,絮絮叨叨的交待好了,換了件衣裳,不著妝就不出門的性子,又洗臉重新飾好了妝容,出門時一輪明月西傾,已眼看就是四更了。

棗紅馬馱著錦棠,陳淮安亦騎了匹馬,一路無話,出城已是黎明。

待出了城,陳淮安策馬直奔的卻是隆慶坊。

隆慶坊與京城相連,山險而水峻,奇泉處處,水質清澈,是個釀酒的好地方。

月落,星逝而天光漸白,倆人依舊是沉默著。

到了隆慶坊,天光已然大亮,於路邊一處茶寮裡隨便吃了些茶點,這又是一番疾匆匆的趕路,直到天將正午時,倆人棄馬而行,一重山又一重水的,過烏龍峽,再上溯幾裡路,遙及處一間小小寺廟,陳淮安見錦棠已然走的兩腿發軟,遂紮起馬步,拍了拍背,錦棠也就順勢爬了上去,叫他背著。

烏龍峽本就以青山幽穀,碧水深峽而聞名於四方,也是個隱士遍地,極為清幽的好地方。

進到寺中,獨有一個老僧守著,見了陳淮安與錦棠也不打招呼,於院裡掃著落葉。

古木參天,一株又一株高大的槐樹的樹冠相結到一起,將一座小寺遮籠的嚴嚴實實,七月盛暑之中,站在這小寺廟的院子裡,待風吹過,樹葉簌簌,居然還有微微的寒意。

錦棠昨夜出來的時候,就穿了一件薄綢麵的襖兒,紗質半臂,待老僧掃過,見寺後有一泓泉水在潺,遂攏緊衣裳,出去洗了把手,掬著水來,連飲了幾口。

“你覺得這地方可好?”陳淮安於她身後問道。

錦棠由衷讚道:“又靜又清幽,是個好地方。”

“葬他於此,你覺得可還行?”陳淮安於是又道。

錦棠頓時站了起來,不可置信的望著陳淮安:“他不是叫皇上給鞭屍,還縱火而焚,矬骨揚灰了嗎?”

林欽謀逆,皇帝命人將其矬骨揚灰,錦棠早就聽說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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