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客楊家遭數落(1 / 2)

珍卿坐在馬車裡,扒開馬車帷子,看著外麵的春日景象:

到處花明柳媚,蝴舞鶯飛,人的耳朵裡,總能聽見各種聲音。

冬日一片死寂的堰塘,也長出綠綠的漂浮物,時來一陣輕風,水麵就優雅地蕩起漣漪……

珍卿靠在馬車壁上,舒服地歎了幾聲。

在杜太爺手下討生活,簡直跟坐監牢一樣。

去楊家灣呆一陣子,好歹能呼吸點新鮮空氣,舒舒坦坦享幾天清福。

可憐啊,她隻有楊家姑奶奶這一門親戚可走,因此能出來的機會,實在少之又少。

說杜太爺的親近親戚少,就不得不說說杜太爺這個人。

杜太爺年輕時,是個乾啥啥不成的犟驢子,他一門心思想做大生意,走南闖北到處浪。

家裡所有事情,都交給老婆管,一兒一女就跟沒這個爹似的。

後來,他把父母留給他的家業幾乎敗光,浪到沒有資本浪了,才回到杜家莊來。

珍卿的奶奶景氏,又氣又累又傷心,四十不到就死了。

後來,杜太爺對一雙兒女,也隻會施加棍棒教育,壓根沒有當慈父的意思,鬨到一兒一女,先後都離家出走。

珍卿奶奶的娘家景家,也早早跟杜太爺斷絕了來往。

而珍卿的爸媽,當初是各自逃了家裡的婚約,兩個人私奔在一起的。

後來怎麼回的杜家莊,容後再說。

珍卿的外祖父母,根本不認這個“敗壞門庭”的女兒。所以,杜太爺也沒親家可以走動。

她的那個從沒見過的姑姑,離家出走之後,更是杳無音訊。

現在能讓杜太爺走動的,除了本家杜氏的親戚,隻有他的一位表姐家——就是現在要去的姑奶奶家。

這位姑奶奶,原是杜太爺的親姨表姐,是杜太爺親媽小妹妹的女兒。

姑奶奶七歲那年,因為家鄉鬨瘟疫,她家裡人死絕了。隻得投托到她親姨媽的膝下,其後便一直在姨媽身邊,長到出嫁。

姑奶奶,大約感於姨媽的撫養之恩,對於姨媽最擔心的小兒子,一直非常照顧。

所以,姑奶奶愛屋及烏,對珍卿也非常看顧。

珍卿的四季衣裳鞋襪,還有首飾膏粉,甚至她寫字的筆墨紙硯,多靠著姑奶奶這裡給她張羅的。

不管彆人如何,珍卿對這位姑奶奶是感激的,也很親近。

楊家灣位於睢縣西北方,四五十裡的路程,不用半天就到了。

楊家灣也是個大村莊,莊上也有不少財主鄉紳,而姑奶奶的楊氏,就是其中的一家。

他們的房子就算比較舊了,也比珍卿家的氣派多了。

她家的大門,是很莊嚴的黑漆大門,看著真顯眼。

大門外頭,還有幾個大青石的拴馬樁,蓋房子的時候為了擺闊炫富用的,現在也還是門第的象征。

珍卿下了馬車,被楊家用人引進去,姑奶奶的老丫鬟餘奶奶,已經站在院子裡等著她。

餘奶奶上來摟住她,帶著她向裡麵走,問她來的路上怎樣,握著她的手問冷不冷。

餘奶奶原是杜家的丫頭,跟姑奶奶陪嫁到楊家,所以,她對珍卿也很好。

珍卿的包袱行李,自有人給她安排了。

餘奶奶笑得滿臉褶子,拉著她向裡麵走:

“你姑奶奶總盼你來,吃用穿戴,給你備了一大些。你爺那個犟筋,非說你天天要上學,來不了。這也沒學上了,不如多住一陣,再回杜家莊。”

珍卿樂嗬嗬地說:“我巴不得多孝敬長輩,最願意和表姐們在一塊兒,就怕祖父不讓呢。”

杜太爺這老頭子,總不愛孫女在彆家多住,好久生怕住久了,人就成了彆人家的。

珍卿進到楊家的花廳裡,見姑奶奶和二表娘、三表嬸,還有姑奶奶夫家的侄媳婦、侄女,都在花廳上吃茶、說話、繡花。

二表娘跟她堂房小姑子翠花,正拿花樣子比畫著什麼。

大家看見珍卿進來,極熱情地叫她過去,這個摸一把,那個揉兩下,問她在家都忙什麼,怎麼總不來,還給她拿點心果子吃。

珍卿也沒機會好好答話,姑奶奶就把她摟在懷裡,不撒手,還親手拿著果子喂她吃。

姑奶奶倒不問她在家乾什麼,隻問她在家吃得咋樣,穿得咋樣,在學裡跟同窗處得如何。

珍卿就一一地答她,但不好當著外人說的,她一句也不說。

姑奶奶家的人在一起,都是親親熱熱的,比她自己家清冷的氣氛好多了。

珍卿坐定之後,漸漸被這群婦女的情緒感染,心裡也很高興了。

姑奶奶夫家侄女——翠花表姑姑,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著她半晌,嘖嘖有聲道:

“果然姑娘長大了,就斯文多了。這小妮兒小的時候,簡直是個混世魔王,膽子也大。

“姑姑問你,你現在還拿不拿鐵釺子,戳馬屁股,還敢不敢爬到房頂上鬨,還往不往人家糞坑裡扔石頭?……”

她這麼一問,一屋子老少女人哄堂大笑,笑聲快把房頂掀起來。

珍卿也訕訕地笑,這都是小時候為了破壞定親,乾出來的事兒,沒想到一次又一次被拿出來說笑。

姑奶奶的夫家侄媳婦桂英表娘,跟姑奶奶的二兒媳說:

“早跟你說,孩子小時候沒有不淘的,姑娘家長大了,自己就省事了。

“你看小花兒,小時候罵她說她,都跟說的不是她一樣,沒心沒肺的樣子。

“現在長大些,可不就知道害臊了。這孩子性子剛強,正好配你家老二,你還不願意……”

女人們都在那起哄,珍卿心裡一個咯噔,看著二表娘強笑的神情,以及姑奶奶笑嗬嗬的樣子。

她心中立時警鈴大作,這是又要亂點鴛鴦譜啊。

珍卿知道,姑奶奶有心照應她,其實很想把她聘到楊家,姑奶奶家裡的適齡表哥,也隻有二房的二兒子昱衡和三兒子紹衡。

但姑奶奶和她二兒媳,針對這一樁事,一直沒有達成一致。

二表娘根本不願聘她當兒媳婦,不願意的原因,當然很多了。

姑奶奶冷眼看著,大家那麼起哄慫恿,二兒媳婦就是不接話,心裡對她著實不滿,忍著沒有發作,她就扭過頭,跟餘奶奶說:

“娟子,你帶小花去換一身穿戴,在自己家裡就輕輕爽爽的,把我給她新請的玉佛戴上,項圈、串子都彆戴了。”

珍卿正感歎,她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其實是念書念得好。

在這一點上,姑奶奶家的男性知識分子,其實都很認可她,都說她該多念書。

而在這群婦女看來,她們選兒媳婦,學問好是最沒用的東西。

餘奶奶正帶著她往外走,忽聽姑奶奶在後麵補充:

“——對了,小花,換好衣裳去看看二表姐,她的喜日子快來了。你們姊妹也處不了幾天,好好跟她說說話兒。”

珍卿連忙應下了。

才從花廳裡出來,珍卿跟餘奶奶邊走邊說話,姑奶奶家的三表姐若衡,風風火火地跑過來,抱著珍卿搖啊搖地說:

“小花,我盼星星盼月亮,可把你盼來了。你不曉得,我娘逼我繡花,我爹又叫我認字,天天不是這就是那,又沒人陪我,可沒意思了。”

若衡三表姐,正是剛才花廳裡二表娘的女兒,

珍卿拍拍她胳膊,齜牙咧嘴地說:“告訴你多少次,不叫小花,叫珍卿。”

若衡笑得像一朵喇叭花,撒嬌道:“昂^,珍卿,人家從小叫習慣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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