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奶奶在一邊說:“小花還是要叫,你還沒長大,等你平平安安長大,願意叫什麼叫什麼。”
珍卿跟餘奶奶吐吐舌頭,做了個怪表情,沒跟餘奶奶頂嘴。
姑奶奶家的孫輩裡,有四個女孩兒。
大表姐、二表姐都是大房的,珍卿跟她們年歲差得大,不怎麼一起玩。
三表姐若衡是二房的,性格開朗熱情,跟珍卿年齒相近,兩人從小玩得最多。
四表姐若蘭是三房的,三房隻有她這一個孩子。
那位四表姐楊若蘭,性格孤拐又霸道,不知為啥對珍卿意見很大。
她曾經當著眾人的麵,把她的行李扔到楊家大門外,叫她滾回杜家莊去。
所以,珍卿壓根不跟楊若蘭打交道。
若衡也不喜歡三房的若蘭,反倒跟珍卿這個表妹最是要好。
若衡一路跟過去,幫著珍卿換衣服,還幫幫扯著領子,扶扶袖子,特彆親熱。
珍卿換了衣裳,若衡又陪她一塊去見二表姐若雲。
到了若雲表姐閨房,若雲姐的親娘也在,珍卿叫她大表娘的。
另外還有若雲姐的親外婆高老太太,和她的親舅媽高太太,都在她的房裡陪她說話。
大表娘和若雲表姐,看珍卿來了很高興,拉著她的手,就在一起親親熱熱地說話。
珍卿暗暗打量若雲姐,見她麵容娟秀,神態嬌柔,舉手投足,說不儘的古典韻味,看著真是美地很。
若雲姐還很有才具,除了管家之外,也會做女工,還能寫字彈琴。
同樣地,她還裹了很精巧的三寸金蓮。
這麼好的女孩要出嫁了,珍卿感受卻有點複雜。
在這個風雲激變的時代,人們要應付更多的變化。
聽說,若雲姐的未婚夫婿,是在京城上大學的,必定學了很多新的觀念和思想。
倒不是說新派男子,一定不喜歡舊派女子,而是舊派女人跟新派男子在一塊,麵臨的風險更大。
珍卿正在想著,忽聽見若雲姐的外婆高老太太說:“小叫花子,你爺不給你飯吃嗎,瘦得跟一把柴一樣?”
神他奶奶的“小叫花子”!
若雲姐的外婆真是討厭,彆人都叫小花小花,偏偏她一定要叫全名,一聲聲地喊她“小叫花子”。
哎,小叫花子這個名字,真讓人難以承受。
她從小身體不好,她媽在世的時候,生怕她養不活,就聽了姑奶奶的建議,說給她取個癩名好養活。
也不知道這幫女人,怎麼給她精挑細選的,就選定了這麼獨樹一幟的癩名——小叫花子。
在姑奶奶的要求下,楊家灣這邊的親戚,都會叫她“小花”或“小花子”。
而杜太爺卻要反著來,讓所有人都叫她“大小姐”。
其實叫“小姐”也就罷了,杜太爺彆出心裁,對家裡的用人、工人,還有外麵的親戚、鄰裡,要求人家一定叫她“大小姐”。
大小姐就大小姐吧,總算是個體麵的稱呼。
但這個“小叫花子”,真叫人一言難儘。
看出珍卿不大高興,大表娘連忙轉移話題,憐愛地拉著珍卿問她:
“我聽說,你們家原來做飯的老媽子走啦?”
珍卿點點頭。
大表娘就很熱心地說:
“你爺不會找下人,早該來跟我們說。你看看你這妮兒,臉上皮肉鬆垮垮嘞,受的啥罪。聽大表娘的話,在這兒多住一陣,把嘴上虧的都補回來。”
珍卿乖巧地說:“我聽表娘的,其實我吃得也好,今兒吃兔肉,明兒吃紅燒肉,時不時還有燒雞嘞,又能走又能跑,天天自己上下學,身體好著呢。”
若雲姐的舅媽高太太,上下打量著珍卿,撇著嘴說:
“這妮兒還是胎裡弱,財主家裡的小姐,瘦得跟餓老鷹兒一樣,沒福相。喊你‘小叫花子’,倒是沒喊錯。”
珍卿來到這裡後,聽過一個俗語,叫“十個瘦子九個貧”。
這個時候,絕大部分人還掙紮在溫飽線上。
這裡的絕大部分胖子,沒有減肥的壓力,窮人們看到他們身上的肥膘,還會心生豔羨。
反倒是瘦子們,因為瘦得沒福相,瘦得不雅觀,反倒總被人拿來說嘴。
像高家老少兩位太太,都裹著小腳兒,胖得走路都要人扶,還壓抑不住身為胖子的自豪感,以及在瘦子麵前的優越感。
這種說她沒福相的話,珍卿從小到大,不知聽了多少,早就不在意了。
她就低眉順眼地接話說:“大夫說了,雖說是瘦,可是能吃能喝,能走能跳,沒啥大事。”
那高老太太卻忽然說:
“你那一雙大腳片子,前挑後壓的,肯定又能走又能跑了。小時候吃不了纏腳的苦,長大了求親的人就不登門,你看你這小妮兒以後咋辦?”
若衡表姐也是一雙天足,沒有裹腳,她不服氣地說:“乾姥姥,我也沒有裹腳,不也定親了嗎?”
那高老太太不以為然地說:“你定的是姑表親,有你奶奶給你撐腰,這是你的福氣。可是你看,小叫花子的福氣在哪兒?她的終身大事,現在還沒著落呢。”
大表娘示意她娘彆再說,高老太太剛閉嘴,高舅媽卻好笑地對珍卿說:
“小叫花子,我聽說你爺給你纏腳,你死活不願意,還說‘小腳窩閨房,大腳走四方’,你一個丫頭片子,咋這大的誌氣。”
高老太太也挺憤憤不平的:“你不纏腳,你還挺有理性。你生了一雙大腳片子,將來結親,誰知道你是個小姐,還是個做活的丫頭?”
珍卿默默地聽她們說,沒有搭腔兒。
高舅媽又接著婆婆的話說:
“你這妮兒真是笑死人嘞,哪家的小姐太太,不是高高坐著,等著下人侍候,丫頭老媽子才要走四方呢……
“除非你是個小姐身子丫頭命,天天要乾活兒,才拿這個說嘴嘞……”
珍卿的大表娘和若雲姐,都急得直扯她們的衣服,叫她們不要再說了。
被這一老一少當眾下臉子,珍卿不至於亂發脾氣,可也不想繼續挺在這兒,受不相乾的人數落。
珍卿不接她們的話茬兒,扭頭跟大表娘說:
“大表娘,我攢了幾本花樣子,這回都帶來了,我回去理理東西,待會兒給您和若雲姐拿過來。”
大表娘是巴不得聽到這句話,連忙擺手說:
“好孩子,你去吧。讓餘奶奶陪著你歇一會兒,不忙著拿花樣子來。”
珍卿應了下來,跟高老太太和高舅媽,勉強點了點頭,說聲“我去了”,被若衡表姐拉著走了出去。
她們兩人走到外麵,還聽高老太太跟大表娘發惱:
“咋啦,她一個小輩兒,我說還說不得她啦,沒見過哪家的小姐,養得這麼野乎乎的,脾氣還敢這麼硬……”
那高舅媽也不服氣:“小叫花子又沒奶又沒娘,咱們當長輩的,指點指點她,訓教訓教她,那都是為了她好,還不領情……”
一直沒說話的若雲姐,說話間也發惱了:“外婆、舅媽,你們彆說了,小花來家是做客的。”
外麵若衡表姐氣得咬牙瞪眼,跺著腳大吼一聲“什麼人嘛,耍威風耍到——”。
珍卿連忙捂住她的嘴,拖著她走出了大房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