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的兩個表娘,把袁媽和老銅鈕送來時,跟珍卿和杜太爺說過:
廚娘袁媽和她老伴老銅鈕,從三十來歲,一直在大戶人家做事,向來是夫妻檔一起做工,裡裡外外都很得力。
楊家原來的意思,是覺得珍卿考上了學,必定要在縣裡賃房子住,多給杜家找個用人,也不會就說浪費了。
但杜太爺,以為珍卿考壞了,暫時不必去縣裡賃房子,這個做雜活兒的老銅鈕,看著也覺得礙眼了。
不過,他一貫不虐待下人,隻是發發脾氣罷了。
這一會兒,袁媽就扯了扯老銅鈕,叫他老實縮著的意思。
珍卿拎著點心,走出了杜家的院子。
站在院裡的羅大媽,看著太爺和大小姐都走了。
她就臉酸地翻著眼睛,對袁媽老兩口兒譏諷:
“跟啥跟,一個莊子上,摔了也有街坊鄰裡扶。
“啥事兒都要現眼,出風頭,破麻袋想要做龍袍——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做那塊兒料!”
袁媽瞅都沒瞅她,跟老伴老銅鈕說:“小姐說想吃點葷腥,你把那鴨子收拾了,晚上給小姐燉老鴨湯喝。”
微微駝背的老銅鈕,應了一聲,就麻利地去了。
袁媽也理理衣襟,扭頭往菜窖裡去了,要找點什麼菜來配鴨子。
羅媽被晾在原地裡,陰著臉,恨恨地說著:“新人剛過房,舊人丟過牆,老的小的都沒良心。”
她罵罵咧咧一會兒,也沒有人理她,她自己走開了。
珍卿自顧出門去,先往李寶蓀家裡去。
到了李寶蓀家門外,給了看門的長工兩塊點心,讓他把李寶蓀悄悄叫出來。
那長工謝了一聲,把點心揣進懷裡,悄悄地進到裡麵,沒一會兒,果然把李寶蓀叫出來。
珍卿把李寶蓀拉一邊,把點心包交給他,交代他彆讓人瞧見,把這些甜軟好消化的點心,給他娘多吃一些。
珍卿因不喜歡李家人,給完了李寶蓀點心,一點沒在李家門外多耽擱,就向南邊走了。
天上開始飄雪屑子了。
她抬頭看了看天,昏昏雪意雲垂落,北風小意吹玉沫。
天幕下世界這麼大,有一個小小的她,而她在這個世界,也擁有立錐之地。
林家的事情,總能解決掉的。
而且,她終於可以上新式小學。
正站在小坡上看山村雪景,想小資情調一下,忽聽背後有開門聲,有人出來潑水,一個女聲高聲問珍卿:
“大小姐病好了,不好好念書,咋跑出來玩啦?”
珍卿一回頭,是她不太喜歡的女人——餘二嫂。她小時候被杜太爺打,這餘二嫂,就笑嘻嘻地跟她說:
“你爺壞死了,天天就知道打你。我教你個巧宗兒,你爺那麼多錢,你每回偷出來一點藏著,等長大了,你也學你爹你姑,跑到外麵再彆回來,那時候,你爺再打不著你了。”
杜太爺打她一個小孩兒,固然不好。
但餘二嫂一個大人,卻煽動仇恨,慫恿小孩子偷錢,離家出走,那也是沒安好心。
不安好心的餘二嫂,從她嘴裡說出的話,味道都不對,珍卿回她一句:“磨刀不誤砍柴工,我歇好了再學,學得更好。”
說著就自顧走開了,卻聽餘二嫂在背後譏諷:
“人不大,口氣挺大,天天顯擺多用功,吹噓自家好厲害,連個學都考不上,還跟多了不起一樣,真是糞車滾子掉了——擺的一副臭架子。”
珍卿回頭瞪她一眼,餘二嫂揚著譏諷的臉看她,好像在說,你聽到了又咋樣,就是說給你聽的。
珍卿正待不理她,忽見路上走過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叫麻嬸兒,他男人名叫大柱子。
珍卿心裡冒出個主意,就笑得很天真地問:“餘二嫂,你跟大柱叔家,是親戚嗎?”
餘二嫂莫名其妙,正在走路的麻嬸兒,也嫌惡地說一聲:“誰跟她是親戚!八杆子打不著!”
珍卿看著麻嬸兒,詫異地問:“那咋老看見大柱叔,給餘二嫂挑水呢?大柱叔真是個熱心人。”
說著,麻嬸兒一瞬間狂化,猛衝到餘二嫂跟前,日爹罵娘地指著她罵,說話間倆人大吵起來了。
麻嬸兒特彪悍地嚷:“你個賣屁股的xxx,你敢偷老娘男人,打死你個sao貨!……”
珍卿遠遠地勸說兩句,見她們戰況更加激烈,她就被“嚇”跑了。
快走到玉帶河的時候,在外麵喂狗的湯老漢,他提著木桶站著,遠遠地看著珍卿走過來。
珍卿見狀,連忙熱情跟他打招呼:“湯爺爺,你家的狗咋拴起來啦?因為要下雪嗎?”
湯老漢咧嘴笑:“最近老有人偷狗,我給它拴在家裡,免得叫人偷了。”
珍卿納悶地問:“為啥有人偷狗嘞?偷走了去剝皮賣嗎?”
那黑狗衝珍卿吠了兩聲,湯老漢按住那狗,笑著說:
“剝皮賣是一個,天冷了,好多人愛吃狗肉,殺狗吃肉嘞。”
珍卿“噢”了兩聲,準備繼續走路,忽聽湯老漢問她:
“大小姐,聽說你考學考不上啦?那你以後還念書不?”
不待珍卿回答,他像是自言自語:
“唉,考不上就不考了嘛,識幾個字就行啦,哪有幾個姑娘家上學的。
“自古以來,就是男主外女主內,女人家學點針線茶飯,管好家就行啦。
“念書掙錢奔門路,那是男人家的事兒。這就像狗看門,雞打鳴,貓逮耗子它最能,各是各的活計,串了行可就亂套……
“趕緊找個好人家兒,嫁過去生他幾個大胖小子,你輕省當個少奶奶,那不好啊。”
珍卿看他口若懸河,一方麵覺得他是好心,一方麵又覺得是陳詞濫調,聽來無益。
但是這湯老漢歲數大,珍卿還是客氣地說:“我媽留下遺言,叫我一定要讀書。”
湯老漢反倒動了怒,說:
“那你不是沒考上嘛,論念書,女人哪比得過男人,那頭發長見識短,說的不就是女人家。
“妮兒啊,爺給你說幾句好話,彆坐在地上望月亮,越望越高,越高越夠不著……”
珍卿有點生氣了,反而笑眯眯地問他:
“湯爺爺,你說狗看門,雞打鳴,貓逮耗子,自古以來是這樣。可是我咋聽說,村南頭有一家兒,他們家的貓,吃得肥肥的不管事兒。
“他們家的狗,可最喜歡逮耗子,還逮得好極了,那家人把狗當寶貝兒一樣,你說這是為啥嘞?”
說著,她也不等湯老漢回答,昂著頭大搖大擺地走了。
湯老漢提著桶進家門,想不清這杜大小姐,說的是個啥意思。
他老婆就出來罵他:
“個死砍頭的,你跟人家有啥好說的。她罵你狗拿耗子多管閒事,都聽不出來,還說啥嘞說!
“她打小是個潑皮,你彆把她惹急嘍,小心她拿石頭砸你!”
湯老漢恍然大悟,惱羞成怒地道:“個丫頭片子,嘴殼子硬得很!”
珍卿出門時的好心情,多少受了點影響。
這一個兩個的,怎麼好像篤定,她連個學都考不上。
退一步講,她就算考不上初中,小學總能考得上吧。
雖說心情受了點影響,但是影響不大——畢竟,她從小到大,聽得各種難聽話。這些須小事,無須在意。
她大步走著,過了玉帶河上的小木橋,沒一會兒,就走到了玉琮家裡。
碰巧玉琮不在家,珍卿把點心送給他娘,就說想找向淵堂哥說話。
向淵堂哥,就是玉琮他爺爺。
玉琮她娘就帶珍卿,去見了玉琮他爺爺。
珍卿把糧店的事,還有林家人的作派,簡單跟向淵哥說一下。
老是麻煩親戚,珍卿自然覺得不安。
向淵哥跟杜太爺年齡相近,但這位老人家是真慈祥。
一點沒嫌珍卿給他找麻煩,反倒對她和氣得很。
他說這件事他曉得了,會跟楊家姨奶奶那裡商議著辦,讓她不必多操心。
珍卿從玉琮家裡出來,心裡還暗暗感歎不已。
向淵哥這樣的人,在封建倫理教育中長大,天然很重親情和族人。
不管是否高興,他覺得對這位小叔爺,都有一份責任在吧。
珍卿在心裡,向各路神佛許了願,希望它們保佑向淵哥一家人,還有姑奶奶一家人。
這滿天下的人,壞人一抓一大把,不好不壞的人也多,就是好人稀缺,如果真有神佛,還請保佑這些稀缺物種吧。
她繼續向南村東邊走——杜玉理住在那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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