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笑點很低似的,顧自笑了好一會兒,終於停下笑聲,抽了半截的香煙,用力地摁在煙灰缸裡。
他看了珍卿一瞬,很柔地說一句:“小妹,謝謝你。”
最近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沒法放肆地笑出來。
他抱著她的腦袋,在她頭發上親了一下。
珍卿都被他親懵了。
他見過陸三哥,跟吳二姐和陸sì姐,有這樣親密的互動,跟她還是繼兄妹的相處模式。
珍卿知道,陸三哥這樣吻她的頭發,就是兄長對小妹的親昵,沒有其他的意思。
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他對她的認同感,大概不覺間加深了。
之後,陸三哥跟珍卿交代,杜爸和後媽還有吳大哥,再過一個禮拜就回來。
等全家人都聚齊了,就把她從學校接出來,一家人好好團聚一下。
還有就是胖媽言行越界,必須給她一個教訓,若改過了還回珍卿身邊,若不能改過,以後就是金媽服侍她。
到開學前的這天晚上,陸三哥給了珍卿一個電話號碼,還有一個通信地址。
他囑咐她,在聖音女中若遇到麻煩事,可以打電話或寫信找他,既便他不在海寧,也會有人幫她處理的。
珍卿慎重地收好這個紙條,想著遇到麻煩事,這就多了一個求助的方向,真好。
第二天要去上學,陸三哥又借了朋友的汽車,拉著珍卿和她的行李,往聖音女中去報到。
陸三哥把珍卿送到學校,陪她看了一看宿舍,就離開學校去忙工作了。剩下的事都由封管家和金媽處置好。
來到宿舍裡麵,金媽幫著珍卿在收拾東西。
忽見珍卿也開始幫著忙活,趕緊按著她坐下:“五小姐,你坐下歇著,金媽給你收拾得理理順順的,你安生坐著彆操心。”
珍卿瞅瞅寢室另外一邊,三個年輕的女孩子,一個拿著扇子悠悠扇風,一個拿著水杯喝水。
還有一個頗為冷漠的女孩兒,坐在最西麵靠窗的椅上,慢條斯理地翻著書看。
舍友們的家長——隻有兩位太太,在這宿舍裡巡視一番,不免對宿舍環境指指說說的。
她們一邊指說著,一邊催促老媽子更加賣力乾活。
站著的兩位女同學,她們穿戴打扮得很講究,珍卿好像又回到十三歲時,要上啟明學校的那一天。
那一天在杜太爺的要求下,她打扮得特彆素淨,不免惹出一些風波。
這一回頭天入學,她就特彆戴了玉押發、珍珠項鏈,手腕上還有玉鐲子。
連金媽也特意給她做臉。
她一邊忙活著擺置東西,還一會兒問一聲:“五小姐,你要不要喝水”“五小姐,你要不要扇風”。
總之一定要讓彆人看在眼裡,覺得她也是個金尊玉貴的嬌小姐。
不同於上啟明學校頭一天,珍卿被小學同學圍著質問。
這宿舍裡的三個同學,其中兩個都挺熱情和氣的,主動上來跟珍卿打招呼,然後每個人挨著自報家門。
有個叫唐兆雲的,生得豐腴嫵媚,打扮得也很入時。
她父親是洋行的經理,言語舉動都挺洋氣的。
她看起來是慣於社交的,說起話來大方得體,熱情而不失分寸,給人的印象很親熱。
有一個叫曹漢娜的,生得嬌小玲瓏,說話也是溫溫柔柔。
她父親是做進口洋糖生意的,她們一家都皈依天主教,是德國天主教會的會友。
這個聖音女中,就是德國天主教會,通過向會友募集資金創辦起來的。
珍卿聽曹漢娜這麼說,覺得在聖音女中這個教會學校,她應該算是地頭蛇了吧。
曹漢娜看起來溫柔款款,但珍卿覺得她還算活潑外向,跟她們聊天沒一會兒功夫,曹漢娜抱著珍卿膀子黏糊:
“珍卿,你國語講得真好,我在德國出生的,九歲才回到國內,好不容易講好春州土話,現在又叫我講國語,當真是為難死我。
“以後你教我講國語,我教你學德語,好不好?”
那唐兆雲也不甘人後,抱著珍卿和曹漢娜大笑說:
“不如我們三個一道,組一個語言研究會,珍卿教大家學國語,漢娜教德語,我在英國住過好多年,我可以教大家學英語。”
說著大家都笑起來,這三個舍友之間,說得熱火朝天,還真有點一見如故的意思。
連家長們也來打趣說:“有道是白頭如新,傾蓋如故,難得你們這麼投緣,倒不如給你們設個香壇,叫你們三個拈香叩頭,義結金蘭,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
說得一屋子人都笑,還引得隔壁人來詢問,有什麼可笑的事,你們笑得把屋頂都快掀開了。
笑笑鬨鬨好一陣,唐兆雲就很親密地問珍卿:“珍卿,剛才送你來的先生,是你哥哥嗎?”
珍卿想起她跟三哥不同姓,解釋起來,未免牽扯許多家庭隱秘——她沒興趣讓她的家事,被人放在嘴邊議論
她乾脆跟她們說:
“他是我表哥,我借住在他家裡。我父親是海寧大學教授。”
唐兆雲雙眼冒光,捧著臉說:“你表哥長得真英俊,風度也太迷人了。他定婚了沒有?”
珍卿就照實說,陸三哥已經訂過婚了。
唐兆雲纏著珍卿,打聽陸三哥的事,珍卿以才來海寧為由,說不清楚這位表哥的事。
正給珍卿鋪床的金媽,就迷惑地看珍卿一眼,搞不清她為啥這麼說。
海寧謝公館勢頭越來越好,海寧人誰不知道?
金媽不曉得“狐假虎威”這個詞,卻曉得什麼叫“拉大旗做虎皮”。
隻要說出謝公館的名頭,誰都會高看五小姐一眼的。雖然搞不清五小姐怎麼想的,但金媽也沒有吭聲。
這寢室裡還有一個女生,沒跟大家主動打招呼,存在感非常低。
珍卿她們說話時,她像遺世獨立的蘭花,一直捧著一本書看,不受喧囂的人聲影響。
她們三個人一道過去問她,她才從書裡抬起頭,輕輕淡淡地說一句:“我叫施祥生,常州人。”
唐兆雲就問她家做什麼生意,施祥生才答了一句:“跟人合開搪瓷廠。”
她們的寢室,一共住了五個人。
後來,一個叫梁玉芝的女生姍姍來遲。
梁玉芝是剛從魯州來的,魯州跟珍卿的老家禹州,就是鄰省,方言都很像。
這梁玉芝才從魯州來,普通話很不靈光。跟其他室友溝通很艱難。
她跟珍卿倒是交流得順利些,。
梁玉芝從此以後,就看珍卿格外親切,出入總愛扯著珍卿一塊兒。
等大家都收拾好了,封管家和金媽也走了。珍卿才有閒隙,好好打量這間宿舍。
這一間挺大的宿舍裡,放了三張雙層床鋪,六個舊黃木的小鬥櫃子,還有六張黃漆桌子,並一些椅子書櫃。
可以說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然而意料之中的是,寢室裡沒有衛生間。
他們這宿舍樓,是三層樓房的建築,宿舍樓外有個公共廁所,就是那種並列的地坑。
晚上宿舍樓一鎖門,大家都要用自帶的馬桶了——而且這馬桶,都要放在室內的啊。
試想一下,小小的房間裡,一溜擺開五個馬桶。
馬桶蓋一打開,各具特色的尿騷味兒,屎臭味兒,湧入你的鼻子裡——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嗷!
住一個房間的舍友,肯定各有脾氣個性,集體生活不那麼容易。
但總的來說,目前看來,還沒有發現無理取鬨的那種。
但她跟杜太爺混過十來年,那她跟誰都能相處。有無理取鬨得也不怕。
杜太爺作為睢縣有名的奇葩,在舊式的倫理道德中,他也是個不三不四的人。
但他也絕不是個新式人。
什麼人都跟他相處不好,隻有珍卿這個孫女,安生都他過了十來年。
在杜太爺手下混十年,她是忍功大成,日子怎麼著都能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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