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母螳螂和家鄉人(1 / 2)

話說珍卿在遠德大菜館門外, 攬了一樁閒事,陸三哥幫忙找了巡警,護送那對走投無路的母子。

他就領著珍卿往餐廳裡進, 才進到餐廳裡麵, 一個穿著西服的中年人,恭敬地迎上來笑。

他許是看到外麵的事,特彆讚揚珍卿說:

“小姐真是菩薩心腸, 這種事滿大街都是,管也管不過來。

“我們雖說看著可憐,也發不起這善心啊, 掙的這麼點兒辛苦錢, 養家糊口都不夠的。遇到您和陸先生, 真是那母子倆的福氣。”

這中年男人一邊說著話,一邊把兩人往樓上引。

陸三哥在樓梯口,卻遇上了熟人, 那熟人拉著陸三哥很熱絡地說話。

陸三哥就請那中年男人, 把珍卿先帶上二樓點餐。

珍卿問有沒有洗手的地方,中年男人就親自領著珍卿去洗手。

洗完了手和臉, 珍卿找了臨街的窗邊座位,隔著窗戶向下看,那個絕望的母親和她的孩子,早已經不見了。

說珍卿矯情也好, 說她聖母也好,她確實在給自己攬事,給彆人添麻煩。

可這是一樁人命大事,她正好手裡有錢有物,如果麻木不仁地掉頭走開, 以後要怎麼麵對自己?

其實也不是不後怕,萬一那孩子得的是傳染病,那可真是完犢子了。

珍卿聽著舒緩的音樂,信手翻著菜單看,耳邊還有坐客的喁喁私語——說的大都是洋文。

就連前麵的一桌中國客人——一對男女,也很娓娓地說著英語,甜膩又很有腔調。

從杏色的水波幔窗簾,看玻璃窗外的街道,雨幕就像水晶簾,很是寧靜美好。

珍卿的心神慢慢定下來了。

在睢縣被林小霜攻擊後,那一場天花差點折騰死她,差點把她變成麻臉和瞎子。

再加上她聽過的,關於景有德慘死他鄉的故事。

她現在每回看到有乞丐走近,心裡都莫名緊張。

海寧到處是叫花子,滿大街的叫花子,看多了感覺挺麻木。

她來海寧這麼久,隻有一回跟杜三嬸出門,給叫花子打發過錢。

那是個賣藝型的叫花子,兩手拿著竹板唱蓮花落。

那唱詞珍卿沒太聽懂,可那竹板打得很響,唱蓮花落的乞丐,也顯得機靈鮮活。

珍卿看同行的杜三嬸,往叫花子的竹板上,丟了三分錢。

她也向叫花子的竹板上丟了兩毛錢,那唱戲的叫花子高興極了。

她平常跟叫花子保持距離,是覺得會遇到危險。

可是遇到類似今天這種事——那母子倆並不是叫花子,她腦子就開始發熱,那善心想摁都摁不住。

她有時候,真是想不明白自己。

珍卿想著心思,忽見她前麵那一桌,那對說英語的中國情侶,鴛鴦交頸一樣膩在一塊兒。

女子向男子低聲耳語,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她那濕紅的香舌,已經探到男子耳朵裡。

那女人看起來嫵媚癡纏得很。

她那靈動性感的長舌頭,靈活得好像能從男人的耳洞,穿過他的中耳、內耳,一路跨越障礙,直達那男人的大腦,從他的大腦皮層裡,探聽到他的商業機密。

這一對男女真是太能膩味了,閨房之樂,為啥不在被窩裡好好享受,非要搬到公共場合來表演呢。

珍卿正有點發囧,想要不要換個座位。陸三哥終於上來了。

他走到桌邊落座,拍拍珍卿,還不及說點什麼,他們前桌的那對男女,卻站起來跟三哥打招呼。

那個男子長得還算英俊,笑著跟陸三哥說:

“陸老弟,真是貴人事忙,我跟愛蓮娜要辦婚禮,送請帖都找不到你。老弟,發財大事重要,老朋友的婚禮,還請老弟務必賞光啊。”

陸三哥站起身,客氣笑了一下,沒跟這位先生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範老板客氣,尊兄大喜,小弟一定挾禮到賀。”

這位範老板就笑開了,笑得揚揚得意,說婚宴的帖子早送到謝公館了。

那個叫愛蓮娜的女人,麵容比較冷豔,年齡有點說不清,但真的渾身都是女人味兒。

她神情看似高冷,但看向陸三哥的時候,眼睛帶著小鉤子似的。

就見她伸出豐腴白嫩的手,要跟陸三哥握手。陸三哥扯扯嘴角算是笑,跟愛蓮娜握了握手。

陸三哥對這對未婚夫妻,笑得不算熱絡,但也沒有失禮。

就見這位愛蓮娜回頭,挽著她的未婚夫,管她的未婚夫叫“親愛的”,就跟她未婚夫說:

“陸先生,明天在我寓所,有一個文藝沙龍。很多老朋友都來。

“上回陸先生評法國詩歌,給龐加萊先生啟發很大,他閉關四個月,寫了六十首詩歌,盼著陸先生蒞臨鑒賞呢?”

這女人胸很豐滿,嗓音也很特彆。

珍卿這才想起來,這是她才來海寧時,在東方飯店的酒吧,見過的那個紅裙性感女人——其實,也是那天晚上,她在大廳茶座裡麵見過的,從彆人煙頭上點煙的那個女人。

喔吼,這女人還叫愛蓮娜。

珍卿瞅了三哥一眼,莫非就是小報上傳的,他的緋聞女友之一——愛蓮娜·姚?

陸三哥客氣地說:“多謝姚女士盛情,實在遺憾,我明天有約,不能跟大家共賞奇文。上個禮拜接待客商,有人送我一箱白葡萄酒,稍時我讓人送到府上,給朋友們助助興。”

愛蓮娜道了一聲謝,這一下笑得真開心。

珍卿就看到,她未婚夫範老板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快,但是很快掩飾下去了。

珍卿穿著聖音女中的冬裝校服,那範老板就問陸三哥:“競存,這小妹是誰啊?”

陸浩雲說:“這是舍妹,趁學校午休時間,接她出來吃飯。”

那愛蓮娜才發現珍卿似的,和善地拍拍她的頭,笑說:“原來是你小妹,小囡真乖啊。”

說完這個,她就扭頭跟範老板說:“親愛的,你不是說,要帶我去盛翔公司看禮服嘛,我迫不及待想去看了。”

那一對準夫妻這才告辭,倆人膀子勾在一起走,膩的喲。

等他們下樓了,珍卿小心覷著三哥的神情。

陸浩雲表情淡淡的,看她眼裡滿是好奇,也沒多解釋什麼。

沉默了一會兒,陸三哥扯扯嘴角,並跟珍卿說:“記住三哥的話,以後,如果跟此二人打交道,心裡要有提防。”

珍卿點點頭,說記下了,心想:果然一個冷豔的肉彈,一個喜歡冷豔的肉彈,真的不是啥好人嘞。

才說了兩句話,侍應生送來一小籃麵包,珍卿點的前菜是一小盤子蝦,這時候也送過來了。

三哥的菜還沒有來,他就把桌上的餐巾取下來,在珍卿膝蓋上折好,先招呼珍卿吃。

他也取了餐巾放好,就看著珍卿吃東西。

珍卿斯斯文文地吃著蝦,一邊吃還一邊輕輕地點頭,感覺味道還挺不錯的。

陸浩雲看她吃飯挺香,不覺有種家長心態,感到很欣慰,同時也被她調動起了胃口。

過了片刻,陸三哥的餐前酒也送來了,他嘗了一口,品了一下,接著又喝了一口。

蝦吃完空了片刻,珍卿有點好奇地問:“三哥,愛蓮娜怎麼叫外國名啊?”

她們聖音女中,也會給學生起外國名,但都是那些外國修女、神父在叫。

中國教員稱呼學生,還有同學間稱呼,相互都是叫中國名的,不會把外國名叫得這麼響。

陸三哥放下酒杯,說:

“愛蓮娜生父是法國人,生母是中國人,她十二歲就在法國人家做女傭,主人給她取名叫愛蓮娜。”

珍卿的蔬菜湯送上來了,她喝了一口湯,問:“那愛蓮娜姓姚,是跟她生母的姓嗎?”

陸三哥的前菜也來了,他拿起餐叉跟珍卿說:“她生母姓什麼無從得知。她姓姚,是為紀念第一任丈夫。”

珍卿微感驚訝,第一任丈夫?“她結過幾次婚啊?”

三哥的頭盤菜也上來了,裡麵就隻有三塊魚,他瞅了珍卿一眼,說:“她結過三次婚,不過馬上要結第四次了。”

珍卿驚歎地點點頭,這麼性感美豔的女人,在這個年代結三次婚,果真是女中豪傑啊。

陸三哥拿餐巾擦一擦嘴,提點似的跟珍卿說:

“她結過三次婚,不幸三次成了寡婦,她先後繼承三位先夫的家業,是個非常富有的女人,她自己也非常精明能乾。”

這時候,珍卿吃完的蔬菜湯碗撤下去,她點的牛排和檸檬汁送來。

陸三哥見她大睜著眼,黑黑的眼睛裡,有一絲震驚,好笑地問:“怎麼了?”

她那黑漆漆的眼睛,微微地顫動著,很受震動地說:“這愛蓮娜,簡直是個母螳螂啊。”

陸三哥跟這女人保持距離,絕對是非常明智的選擇啊。

陸三哥吃了一口羊排,聽言挑眉一笑,問她:“為什麼說她是母螳螂?”

他微微側過身麵對她,擺出一副傾聽架勢,珍卿沒想到他會追問,她想了想說:

“法布爾說,螳螂是一種非常凶惡的動物,但它特彆善於偽裝。它休息的時候,會把身體蜷縮起來,顯得很優雅溫良,一點攻擊性都沒有……

“但當它發現有獵物路過,它就把身體展開,伸出鋒利的鉤子,把獵物壓住夾緊,再往獵物的脖子裡注射毒液,它的獵物就必死無疑了……”

陸浩雲覺得羊排不錯,一邊聽她說話,一邊繼續吃著羊排。

珍卿繼續說著:

“……這螳螂不論公母,都會吃自己的兄弟姐妹,母螳螂還會吃她的丈夫。母螳螂跟公螳螂□□的時候,會一口咬住公螳螂的腦袋,一口一口吃下去。

“這愛蓮娜小姐,死了三個丈夫,哎,真是天不假年,人難增壽。

“也許哪一天,愛蓮娜跟範先生□□——”

說得有點嗨的珍卿,連忙緊急刹車了。她扭過頭看向陸三哥。

就見三哥要笑不笑的,明亮的眼神,帶著點促狹和曖昧,好像覺得很好玩似的。

不過,珍卿停住話頭以後,他也扭過頭切他的羊排,很自然地把眼神收回了。

珍卿窘得連忙抓住叉子,嗷嗚連吃了三口肉。

好想打死她寄己:她為什麼這麼嗨,在帥帥的三哥麵前,說什麼□□的事,嗷嗚。

她在學校裡麵,跟同齡人在一起,學的課程也一樣,關係也還都不錯,說話經常挺放得開,在三哥麵前不知不覺就嗨了。

思想和嘴,不知不覺就走得很遠。

陸三哥看她吃得有點急,然後忽然翻著眼睛,一隻手捂著嗓子下麵,另隻手端起檸檬汁灌了兩口。

珍卿把那噎住的東西,從喉嚨裡送下去,總算是緩過勁兒來——喉嚨管兒太細了,每回噎住,簡直去了半條命。

陸浩雲拍拍她的背,看她的樣子就莫名想發笑,嘴裡像是撐了衣架兒似的。

他拿餐巾擦著嘴,低頭掩飾了一下笑意。

剛才噎得差點閉氣,珍卿的羞窘感,立時去了一大半。

她小心看向陸三哥,看還是不是那樣式的表情。

陸浩雲見她眼睛大睜著,眼裡有點小動物似的試探,像在觀察他的表情。

陸三哥就笑著說:“這個羊排不錯,你要不要嘗嘗?”

珍卿老實地點頭,陸三哥給她夾幾塊肉,珍卿認真嘗了,點頭說:“好吃。”

陸三哥也笑了,又給她整了兩塊羊肉,那眼神特彆溫柔明亮,像是陽春湖水,動人之極。

珍卿剛消停點的小心臟,又噗通噗通,瘋狂地跳動起來,給她自己嚇了一跳。

陸三哥看她瞳孔擴大,捂著胸口,屁股往旁邊挪了點,莫名有點緊張的樣子。

珍卿是真怕這心跳聲,被帥帥的三哥聽見。

陸浩雲想給她轉移注意力,就問她:“想不想知道,範老板是什麼人?”

珍卿連忙點頭。

她的這個小心臟啊,在胸腔裡噗通亂跳,像發了五級地震,把她其他的內臟,也震得不安生了。

她巴不得換個話題,快快轉移注意力。

陸三哥就跟她說:

“那位範先生,開一家大興紡織廠,讓日本人悄悄入股。

“範先生學了日本人那套,對他的工人也很壞。

“平時非打即罵,克扣工錢,每天下班離廠,還要對女工搜身——這是怕他們夾帶東西,還有生病也不許工人去看病。

“之前的□□工運,他的大興紡織廠,還被學生工人圍堵燒貨。”

陸浩雲見她聽得專注,果然被轉移注意力,笑了一笑。

珍卿聽三哥說起這些,想起才來海寧的那天,他們路過的大興廠前門,被□□示威的人堵住,他們還是繞道回的家。

那個大興廠,莫非就是範先生的工廠?

珍卿又想起來:“就是想找你入股的,那個叫範靜庵的人?”

陸三哥微感訝異,問:“你怎麼知道,他叫範靜庵?”

珍卿說:“上回你跟二姐接我下學,不是提過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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