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他喃喃地說著:
“我最落魄、最無用的時候,慧慧——也沒有罵過我……也許她像你一樣,心裡是想罵的吧。”
說著,他簡直像要馬上哭出來了。千算萬算沒算到,杜教授拿的不是窮搖男主劇本,而是窮搖女主的劇本。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她到底說了什麼啊,杜教授水漫金山起來——深井冰啊!
珍卿暗裡有點發慌,麵上還是鎮定地說:“爸爸,沒事你就出去吧,我洗完澡要做功課了。”
杜教授身體顫抖兩下,踉蹌著向房門走過去。
珍卿抹了一把頭發,想著拿吹風機來吹頭,給自己壓一壓驚。
忽然被人從背後死抱住她,就聽杜教授一驚一乍地,正對珍卿耳朵說話,哀求珍卿一定原諒他。
他說以後不讓她隨便見客,會給她創造優良的學習環境,他會竭儘所能地補償她,讓她一定要原諒他。
珍卿簡直煩死了,讓他放開他不放,她就拿胳膊肘懟他胸膛,這杜教授弱不禁風,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這一座悲傷的肉山,摔下去的時候,差點把珍卿帶翻個跟頭。
這一會兒,杜教授又死抱著珍卿的腿,一邊哭一邊絮叨,簡直煩死了。
杜教授真是深井冰。珍卿自己搞不定,就趕緊扯嗓子喊人。
然後,就把謝董事長和吳二姐、吳大哥,還有不少傭人全都引來。
謝董事長見此情景,嘴唇抽搐了片刻,先跟吳二姐說,叫兩個男聽差上來,先把杜叔叔拉出去。
謝董事長看著珍卿,詢問怎麼回事。
珍卿瞅一眼杜教授,無語地說:
“母親,我也不曉得怎麼回事,跟爸爸說了幾句,他就開始傷心不已,您要是想知道為什麼,就親自問他吧。”
謝董事長心內無奈,這對父女倆有心結,也不是她能開解得了的,也就不再多加詢問了。
等吳二姐叫男聽差上來,拖著杜教授要走時,謝董事長蹲下身,溫聲細語地勸慰丈夫。
杜教授窮搖女主的特性,又空前地爆發出來。
他抱著謝董事長,痛哭地說:“她……她不原諒我……珍卿不原諒我……慧慧不原諒我……我餘生都要在痛悔中過了……”
珍卿看得瞠目結舌,覺得真是日了柴犬了:這漫世界去找尋去,哪找得到像杜教授這樣,動不動就搭錯弦的沙雕。
謝董事長拖著杜教授走了,吳二姐一時不提此事,倒跟珍卿說了一句:
“你三哥回海寧了,給你帶了不少東西,我叫人搬進來,好不好?”
珍卿本來有點小驚喜,但又詫異:“三哥沒上來嗎?”
吳二姐跟珍卿說:“他有位過世的好友,正是前天的冥誕,他到墓園祭奠去了。”
珍卿應了一聲,有點心不在焉的。但吳二姐順勢講起來,三哥那位好友過世的驚險經過。
四年前,三哥一心想做實業,約了兩個同學——範某和袁某,一起去東洋考察機器,準備為之後辦廠做準備。
然後,滿腔熱血的三個年青人,就遇到東洋的那場大地震。
曆來東洋人一遇禍事,習慣向外轉嫁矛盾和仇恨。
當時那場大地震後,報刊議論還有坊間傳聞,就說朝鮮人想趁著大地震,陰謀危害他們東洋人。
痛苦和仇恨無處發泄的東洋人,就開始瘋狂地迫害朝鮮人。
等到東洋人殺紅了眼,連中國人也不能幸免,而且當時東洋國內物資匱乏,霍亂也開始在那裡大流行。
東洋實在不能再待下去,但回國的船票千金難求。
做生意已漸漸做大的謝董事長,有朋友是中國駐當地的領事,給陸三哥弄到兩張回國船票。
當時,袁同學得了急性腸胃炎,陸三哥生怕東洋人,把袁同學當作霍亂病人處理了,就寸步不離地守著袁同學。
陸三哥明白地跟範同學說,袁同學的情況,不好留滯在東洋,必須把他儘快帶回國內治療。
陸三哥托付範同學,到領事館把兩張船票取回來,由範同學和袁同學上船先走。
陸三哥自己先不走,之後再設法給自己弄船票。
而那位範同學私欲熏心,為了帶女朋友一塊走,往領事館取了兩張船票以後,轉頭就向東洋人告發,說袁同學已經感染霍亂。
由此,袁同學和陸三哥,都被東洋人帶走關了起來。
而範同學手握兩張船票,帶著女朋友順利回國了。
本來隻是腸胃炎的袁同學,最後真正感染霍亂,死在了異國他鄉。
陸三哥目睹朋友死亡,完全無能為力,個中慘痛滋味,著實終身難忘。
而陸三哥打過霍亂疫苗,最終從那地獄之國逃出生天。
陸三哥回國之後,才知道寡廉鮮恥的範某人,毫無羞愧之心,反倒編了一套謊話招搖過市。
他陸三哥為了照顧染病的袁同學,把船票讓給範同學和他的女友,他心裡感激不已,屢屢登門致謝。
心思狡詐的範同學,人前人後,都說跟陸三哥是生死之交。
陸三哥難得有一回,想借助煊赫的家勢,對範某人施以嚴酷的打擊報複。
然而,範某人“舍生忘死”地,將心愛的女朋友帶回,一位著名的商界前輩,將範某人引為乘龍快婿——陸三哥一時施展不開。
吳二姐揉著額頭說:
“你三哥自幼堅韌,自袁同學不幸死去,他很是頹喪了一陣子。
“我勸他既已儘了朋友之義,那位同窗好友喪命他鄉,除了範氏的罪過,還是要說是時也命也。
“但你三哥聽不進,他說他從小事上,其實已看出範某貪婪,不是個很妥當的人。
“但他想著誌同道合的人,在一起乾事創業,應當隻觀大端,不計小節,所以……害死了好朋友。
“他一直怨怪自己,覺得就算沒有彆的罪過,但是愚蠢輕信,難道不是一種罪過嗎?”
吳二姐說著,怔怔地看著外麵,複雜地摸著珍卿腦袋:
“其實兄弟姊妹裡麵,我有時更擔心你跟浩雲。
“越是聰明的人,對人對己,有時反會越加苛刻,遇到太在乎的人事,反而難以解脫。
“小五,二姐希望你,不要太記恨爸爸。
“我不是為你爸爸,隻怕你小小年紀,心事太重,活得太累。人生最快樂的時光,匆匆地就過去了。”
珍卿好想解釋一下,她算不上記恨杜教授,就是想拿言語震懾一下杜教授,讓他以後彆整出幺蛾子。
沒想這杜教授,活脫脫是個蓮花精。弄得她解釋也不好解釋。
珍卿乾脆不解釋,就說會聽吳二姐的話,會好好想一想啥的。
陸三哥給珍卿的東西,傭人們陸續搬進來了。
吳二哥就不再提這話題,地上擺著幾隻箱子,珍卿都一一打開來看。
除了最好的筆墨紙硯名品,就是各式各樣的吃食——基本上都是乾果。
珍卿客廳的小圓桌上,還擺了三大紙袋的糖炒栗子,以及鬆子、核桃、杏仁一類的堅果。
點心隻有一盒玫瑰酥餅,應該就是在海寧老店買的——現在天氣已經熱了,從外地帶糕點,帶到海寧就不能吃了。
珍卿撓撓腦袋自語:“這得花多少錢啊這?花了有上千塊了吧?”
吳二姐苦笑地說:
“你三哥花錢上向來慷慨,給我和惜音花的錢,跟你也是一樣的。我今年又想擴建病房,倒還跟他借了一些。哎,恐怕要還一輩子了。”
吳二姐走之後,珍卿把翻開的箱子,重新都蓋好歸置了一下。
她抱著一袋糖炒栗子,有一搭無一搭地吃著。
虧她剛才還在想,三哥對她無微不至,送禮都送到人的心坎上,會不會對她有點那什麼呢?
可一聽三哥給二姐、四姐,花的錢也不老少,還借了二姐不少錢。
珍卿的心思,就斜到借錢上麵來了。
謝公館整天迎來送往的,連環畫的版稅一時給不到,至少要到今天年底,才能買得上房子。
所以,能不能向三哥借點錢,先買個房子住住呢?
但人際交往之中,交淺言深是很可怕的,這冷不丁跟三哥借錢,是不是有點傷感情呢?
珍卿坐在窗邊瞎琢磨,不覺嗑掉了小半袋栗子,猛聽見敲門聲,差點給她噎著了。
她小跑過去開房門,見是陸三哥站在外麵,他的頭發還是濕的呢,肯定又是一回來就洗澡。
珍卿趕忙拉他進來,讓他坐在小書房裡,珍卿從櫃子裡,翻出電吹風,過來給三哥吹頭發。
好在現在已是初夏,海寧如今已經很熱,珍卿吹不到五分鐘,三哥的短頭發,差不多九成乾了。
珍卿把電吹風放好,又給三哥倒一杯溫茶,捧到他手裡讓他喝。
陸浩雲看她前後忙活,心裡暈開絲絲的暖流,眼睛裡也泛著縷縷溫情。
他拉著她在身邊坐,聲音帶一點疲憊的啞:“給你帶的東西,都用得上嗎?”
珍卿連連頷首,又連連跟三哥致謝。
三哥的笑容很淡,淡得像是梨花一樣。
珍卿小心觀覷著三哥。
他給亡友上了一趟墳,神情看似平淡,但她好像能感覺到,他眼中有一點難以形容的情緒。
她正在想著,就見三哥正莫名看著她的頭發。
珍卿這才猛然意識到,她現在還披頭散發的呢。
這事情一出連一出,她頭發沒吹也半乾了,就是沒想到給它梳起來。
在民國這個時候,一般情況下,披頭散發的範圍,隻限於女孩子的閨房。
當著自己的親生父兄,最好都不要披頭散發的。
有時候就算自己不尷尬,也要顧忌一下土著的觀感。
陸/四姐有時披頭發,戴個頭箍,算是很前衛的了——但這種形象也隻限於在家中。
珍卿實在不好意思,跟三哥說一聲:“我去理理頭發。”
陸三哥看一看手表,已經六點鐘了,他把小桌上的栗子殼,幫珍卿歸置了一下。
等珍卿出來的時候,見她紮了兩個麻花辮,陸浩雲看得出來,她梳得不太很服帖。
他們說了沒兩句話,胖媽在外頭喊吃飯。
……
作者有話要說: 時間晚了很多,抱歉。為安慰你們受傷的心,今天多發一點。
晚了有時候是因為時間不夠,有時候是因為覺得寫得不好,反複地改反複地改……就這樣……感謝在2021-05-29 13:34:42~2021-05-30 15:22:0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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