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走絕路的施祥生(2 / 2)

“若能以我之鮮血,警醒於後來人,我的人生,總算還遺留一絲光亮……”

說著,施祥生握著珍卿的手,緩緩地闔上了眼,她愈加慘白的臉上,不絕地淌出淚水,呼吸已漸漸地弱了。

珍卿覺得,施祥生的脈搏沒那麼弱。她忽然問施姐姐:

“吞生鴉片自儘的人,雖然未必能夠速死,但沒聽說,能超過一兩天而不死的。施祥生為什麼這樣呢?”

施姐姐揩著眼淚,解釋說:“這幾個月,小生有胃疾,早就吃不下飯了,勉強吃下去也要吐,要不然,怎麼瘦得這樣。她吞進去的生鴉片,吐出了不少。

施祥生又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她孱弱地苦笑著說:“此時此境,這還重要嗎?”

珍卿鄭重其事地說:

“自然重要。常人都說,儘人事,聽天命。你儘人力去死,卻並沒有死成,你不想一想,這難道不是天意,不是命數?”

珍卿指一指天花板,神神叨叨地給她講:

“我親戚住的村子南邊,有一方淺淺的水溝,水還不及人的小腿深。

“人人在那裡來去自如,連酒鬼掉在溝裡,在水裡睡了一夜,也一點事情沒有。

“有個外村人到村上防親,不慎腳底下踩空,撲跌進了水溝裡,就莫名給他嗆死了。”

施祥生無言地看珍卿,憔悴蒼白的臉上,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珍卿意味深長地說:

“一個三十多歲的人,兩隻腳走著來訪親,至於有什麼急病呢?可是淺淺的水溝,就把他淹死了。

“施祥生,有人那麼愛惜自己,偏偏命運不濟,一招不慎說死就死了。

“可你吞食了生鴉片,天意,命運,卻給你一線生機,你想一想這是為什麼?

“中國女人九成八,都是大字不識的,你命運再悲慘,卻有讀書識字的機會。

“那麼多出身卑微的女人,乾著最勞累繁重的活計,還吃不飽一頓飯,可是她們就是要活,死神降伏不了他們。

“可你不過婚事不順,卻來尋死覓活的,你不及她們多矣,可謂不配自命為讀書人……”

施祥生神情怔怔地,垂淚說道:“我擺脫不了他們,什麼事都不由自主,我就是活下來,於人於己何益呢?……我是注定活不成了”

可是珍卿看得出來,她說話也連貫了,她的眼神,不完全是死氣沉沉的了。

緊接著,珍卿不厭其煩地,給施祥生講她所知的悲慘故事——都是關於睢縣女人的。

不知不覺之間,施祥生聽故事聽住了,聽著聽著忽然腹作雷鳴。

施姐姐卻大喜過望地問:“小生,你好些天沒吃東西了,我去給你拿點吃的來。”

結果房門從外麵打開,杜教授帶著醫生進來,那外國醫生很溫和地對施祥生說:

“你肚子餓,說明心緒放開了點,這是好消息。

“你現在脾胃太弱,不宜大量進食,我先給讓護士給你輸液……”

施祥生的態度還是抗拒,她懨懨地闔上眼,威脅醫生說,如果強行給她治療,她現在就一頭碰死。

聽這外國醫生跟施的對話,珍卿這才恍然大悟,施祥吞食生鴉片及時吐出許多,病情沒有那麼嚴重。

但她又立誌絕食自殺,禁食數日很顯虛弱,所以看著要死了一樣。

珍卿淡漠地對施祥生說:“你說你長在黑暗潮濕的地方,被逼得軟弱無能,看不到希望。

“可是我的身世,也很不堪,我也努力到了今日。我聽了你的身世,你想不想聽一聽我的?”

施祥生訝然地看著她。

珍卿淡淡地說:

“你打上一點藥,好好地聽我說。若聽完以後,你還要尋死,我就聽你自便,再不會理你。

“我也不會寫你的故事,因為你是自尋絕路,不能給人留下任何光亮。”

最後,施祥生雖沒說話,也是聽任醫生護士擺布了。

聽完了珍卿的身世,施祥生良久無言,她私心裡幾疑珍卿是編來哄她的。

但珍卿的身世,還是讓她受到觸動了。

珍卿那麼樂觀頑強,開朗自信,她以為她必定父母恩愛,家庭幸福,沒想到——

施祥生還是懨懨的,但她眼中的思緒多了。

珍卿說她所怕的,無非是擺脫不了魔鬼樣的父母。

就請施祥生好好觀望情勢,看她怎麼聯合同/誌之人,把她的人麵獸心的父母,從海寧趕出去。

施祥生沒給珍卿任何許諾,她隻是開始接受治療了。

除了生鴉片和絕食的危害,她長久的抑鬱還引發了厭食症。

珍卿叫施姐姐好好照顧著。臨走問施祥生,介不介意,她寫點新聞、評論,向社會大眾曝光她的悲慘經曆。

施祥生情緒被淡漠,叫珍卿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珍卿這天回到謝公館,叫三哥的隨從阿永,幫她打聽一下,愛神路開搪瓷廠的施家,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第二天一早上,阿永就告訴珍卿施家的情況。

施祥生之父施良錚,原跟親戚合開搪瓷廠,原來是專做搪瓷馬桶的,生意做得也很興旺。

後來他們擴大業務範圍,不幸做虧損了,施家欠了銀行不少錢,隻好把那廠子清算還債。

施良錚被施太太影響,也染上了抽鴉片的惡習,下麵還有三個孩子上學,漸漸地欠了不少債務

現在的情形是,施良錚欠了十屁股債,才隻還了九屁股,還有一屁股債沒還呢!

施良錚染上了煙癮,已經喪失了鬥誌,他沒有彆的出路,肯定會像螞蝗一樣叮死施祥生的。

怎麼樣才算釜底抽薪呢?

哼,要把海寧變成他們的地獄,讓他們想回來也不敢回來。

這就非得請三哥幫忙了,珍卿叫阿永請示下三哥,看這件能不能做。

沒過幾天,施祥生的父親施良錚,就被她的親家嶽氏打上門。

嶽家說他二女兒既然死了,就要把給他們的聘禮,原封不動地還回來,不然就叫施家好看的。

施良錚聲聲解說,說她二女兒就在醫院,好生生地喘著氣,他昨天還去看過呢!

然後,大家就去聖瑪麗亞醫院,驗證施祥生是死是活,讓施家人沒想到的是,施祥生真的沒氣了……

施良錚和她太太,對已死的人又踢又踹,也沒把死變活嘍,反叫施家姐姐哭得不得了。

其後,施、嶽兩家撕擼了三四天,嶽家找了流氓來填場,嚇得施不得不還了聘禮。

嶽家不再是施家靠山,施家其他的債主紛紛上門,甚至跑到施祥生弟妹的學校搗亂,就是逼著施家還錢。

施家不得不倉皇搬家了,但隻是搬到華界去了,還沒有搬出海寧城。

荀淑卿學姐立誌辦報,現在已尋到建社地點了。

這地方位於麥特林路,離培英女中比較近。

創社者在禮拜天,開頭一次的碰頭會。

原本該有八位創社者,不過因上回招生事件,樂嫣和米月被家裡下了禁令,現在來不了了。

創社元老隻剩下六人,荀學姐和珍卿,還有同班的裴俊矚、熊楚行,算是同一個來處的。

還有一位勸業中學的俞婉,是荀學姐在聖音校報的同事,一位白梅是女子師範的大姐姐。

她們第一個議題,是最終議定報刊名。

合夥人們各種想法,有的詩意浪漫——如“玲瓏女兒”,有的直抒其意——如“婦女進步報”,還有比較颯爽的名稱——《女青年》。

提出《女青年》的熊楚行認為,此時婦女識字率很低,她們要啟發喚醒的對象,就是識字的青年女性。

而荀學姐有不同意見,她提議叫《新女性報》。

荀學姐說,此時識字的青年女性,至少有一半人,並不關心國家大事,也不追求什麼先進思想。

她們更關心世俗的生活,比如衣服首飾、潮流時尚、八卦閒聞、新奇,成了親的,就再多關注家務育兒之類。

如果取名“女青年”,受眾的範圍就狹窄了。

經過一番爭辯和討論,因珍卿也支持荀學姐,小報就叫《新女性報》

接著又討論了出版局備案,置辦機器、家具、文具,牽電線、裝電話、電燈,再加走流程的雜亂捐稅等事。

荀學姐說她募集的二百塊錢,各種事項已花去一百多塊,勉強還能敷用一段時間,但是後續的經費就沒著落。

不過這《新女性報》,一時半會兒未能開刊,按原講劃還要等到八月放假,才會正式開刊。

剩下的半個多月時間,她們要各自去募集經費。

裴俊矚和熊楚行都很踴躍。

她們說零花錢和壓歲錢,都可捐給《新女性報》用。

荀學姐和俞婉學姐,都建議她們先不要這樣。

等到正式開刊以後,花錢的地方很不少,這就是一個無底洞,還是要設法募集一些,勉強到時措手不及。

第一次社員會議,大家都很積極,珍卿正琢磨施祥生的事,反倒心不在焉的。

趁著大家今天開會,她乾脆把這事說了。

女孩子們都義憤填膺。

荀學姐尤其上心,她說她們辦《新女性報》,本來就是為了喚醒和解放女性。

這位施同學被逼自殺,正可作為女界的警鐘,喚醒渾渾噩噩的人們,一起反抗不人道的婚姻製度。

這裡大有文章可做啊,她們是當仁不讓的。

荀學姐這麼一說,社員也都躍躍欲試。

《新女性報》還未開刊,不能直接發《新女性報》,但是印刷的機器很快能來,他們可以印傳單去散。

像珍卿就可針對施的自殺,多寫一些文章,到各大報刊上去投稿。

社員俞婉來自勸業中學,白梅來自女子師範大學。

她們既能到各自的校報投稿,還能在校內散發傳單,廣泛地爭取輿論同情和行動支持。

總之不論用什麼方法,就是要讓受包辦婚姻壓迫的女孩兒,從幡然覺悟到大膽反抗,讓施家父母這樣的封建餘孽,在社會上無所遁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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