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公館的太太奶奶小姐, 再加女傭聽差四個人,九個人浩浩蕩蕩地殺進百貨大樓。
一樓全是日用百貨,謝董事長和吳二姐, 商量著買了不少日雜, 叫傭人放車裡頭先送回去。
二樓就是服裝麵料,大家已經訂做衣服,這一層基本上略過去。
但陸/四姐神頭鬼腦地,在男裝那徘徊一會兒, 大部隊壓根不等她, 沒過一會兒,她自己悻悻地跟上來了。
珍卿在皮鞋那挑來選去, 買了雙紅色的瑪麗珍鞋,若衡姐穿起來一定很秀氣。
其他人也買了皮涼鞋,再上一層樓, 就是珠寶首飾和鐘表店的。
珍卿本想給若衡姐買塊表, 然而大喜的日子, 送鐘表意頭不大好。
她選了成套的紅瑪瑙首飾,包括耳環、項鏈、手鐲、戒指,差不多是一塊金表的價錢。
在百貨大樓逛到最後,大家該買的都差不多。陸/四姐想買一塊表, 她看的卻是男式表。
謝董事長和二姐拐下去,看花仙子的化妝品櫃台去了。她自然不會給四姐的男友買表的。
珍卿和吳大嫂下樓時,路過了一個玩偶屋,驚見《葫蘆七子》的絨布偶, 就放在擱物架上賣。
吳大嫂很感興趣,跟服務員說要三套,結果一個女人過來, 說她剛才訂了三套,她現在就要都拿走。
如此以來,留給吳大嫂的,就隻剩下一套,吳大嫂哪忍得下這個,就跟那女人爭起理來。
珍卿拿著那布偶看,葫蘆七子的造型,是按她的連環畫來的,不過玩偶做工並不精細。
這個朝不保夕的時代,精工細作的布偶不一定賣得好。就是這種粗製的布偶,才能薄利多銷,賺他一綹子快錢。
誰都能夠盜製售賣,這種版權官司不好打啊。
但珍卿也獲得一點提示:《葫蘆七子》的周邊布偶,與其讓不相乾的人盜製,何不給謝公館的人做呢?
珍卿首先想到陸三哥,三哥各行各業朋友多。
找機會跟三哥提提吧。
珍卿正轉著心思,忽聽有人喊“杜珍卿”,還是用的禹州話。
她回頭見一個穿靛藍旗袍的女孩兒,喜不自勝地跑過來了。
珍卿定睛一看,原來是啟明的同學,做過她對頭的苗小惠。
說起來,珍卿費過一番心思,教訓過苗小惠和她的朋友崔某。
正所謂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敵知。
苗小惠是興奮之極,撲過來抱著珍卿搖,說:
“杜珍卿,你咋也在海寧?你啥時候來的!”
還真彆說,苗小惠雖然討厭,乍聽她一口鄉音,珍卿瞬間有一種親切感。
但她對這苗小惠,可沒那麼多同學愛。她慢慢地把她的手扒拉開。
她跟苗小惠寒暄兩句,正打算說兩句脫身。從裡邊出來的謝董事長和吳二姐,這時候走上來笑問:“遇到朋友了?”
珍卿笑得很是得體,但明顯並不熱情,隨意地介紹說:
“母親、二姐,這是我睢縣的同學,苗小惠。”
謝董事長和吳二姐,隻是笑著招呼一聲,然後就交代珍卿:
“聊一會兒出來,我們去淮揚菜館吃飯,定了十二點的位置,不要多耽擱。”
苗小惠看謝董事長她們,眼中不由放著精光,她滿臉熱切地拉著珍卿:
“珍卿,我們兩個真有緣分嘞,從禹州來到了同一個城市,又在同一個百貨大樓遇到,你說這不是緣分是啥嘞?”
珍卿本著“不得罪小人”的原則,對苗小惠客客氣氣的,沒想她這麼會自作多情。
她無意跟她多搭對,就說她家人在外麵等她,正準備走著,忽聽陸/四姐嚷:“還跟人亂扯什麼,叫人都等你一個啊!”
落在最後的陸/四姐,想給男朋友買表但沒錢,見珍卿在那跟人說話,就沒好氣地嗆人。
珍卿正準備抬腳走人,苗小惠眼中精光一閃,忽然扯住珍卿說:
“珍卿,你曉不曉得,這走的這一年,啟明學校出了好多事,梁校長他腿……瘸了,還有梅先生也……,唉,發生了好多不愉快的事……”
珍卿聽得頓時一驚:“梁校長怎麼瘸的?!——梅先生又怎麼了?”
聽陸/四姐又嚷一聲:“小五快點啦,做什麼磨磨蹭蹭的?”
苗小惠眼珠兒一轉,讓珍卿稍等一下,她跑到南邊一個婦人和女孩兒身邊,找那女孩兒借了紙筆。
片刻後,苗小惠拿一張紙過來,遞給珍卿說:“這是我舅媽家的電話,你家人都等你嘞,我們在電話裡約時間,找個咖啡館坐下來好好聊。”
珍卿接過紙條看,上麵寫著:“7753,倪宅。”
苗小惠見她接過去,一派明媚地跟她揮手再見,跑到南邊一老一少兩個女人那。
珍卿也沒有多糾纏,捏著紙條顧自走出去了。
而南邊的毛巾櫃台那,苗小惠笑得誌在必得。
她舅媽倪太太,覺得這個外甥女奇怪,不由笑問:“你曉得那位小姐,是哪裡的小姐嗎?你就跑上去跟人搭對?”
你夠得上這個牌麵嗎?!
苗小惠笑得眉飛色舞:“管她是誰家裡的小姐?她有要命的把柄在我手上,就是皇帝的女兒,還不是要憑我驅駛!
她表姐英兒在那冷笑:“都說登高必跌重,你想攀高枝,你可仔細彆摔著了。”
說著她沒好氣地說:“媽,給我一塊錢,這瘋女人把我本子撕了,我要重新買一本。”
苗小惠一股怒氣上來,咬著牙說:“你等著瞧吧。”
她舅母倪太太提醒道:
“剛才那位小姐,是謝公館的小姐,小惠,謝公館的人跺一跺腳,海寧城都要震三震。
“你要是昏頭行事,得罪了人家,我要告訴你舅舅,你舅舅指定送你回去。”
苗小惠有點發急:“我真的有她把柄的。”然後,她就跟她舅母,原原本本講了珍卿身世。
她舅媽聽得驚奇納罕:“那麼漂亮體麵的小姐,竟是這樣的身世!”
苗小惠頷首得意:“哼,鬨到她學校,她就見不得人了。她能不害怕嗎?她能不聽我招呼嗎?”
她舅母一個激靈,按住苗小惠說:“你可不要亂來,他們家不是好招惹的,惹出了禍事不是玩的。”
珍卿走到百貨大樓外,見天空落起涼絲絲的雨。
她把苗小惠給的紙條,隨手扔到清潔工的笸籮裡,挨著街沿兒走幾步,鑽進謝公館的汽車裡。
她照例坐二姐腿上,二姐抹抹她頭發,問:“怎麼沒精打彩的,同學跟你說什麼了?”
珍卿不想把不高興,傳遞給購物愉快的大家,她淡淡地說:“沒什麼,去吃淮陽菜嗎?”
謝董事長說:“你二姐說,外麵沒家裡好吃,還是回家吧。”
珍卿立刻就會意了,她們看出她不喜苗小惠,就遞了一個由頭讓她趕緊脫身出來。
回到謝公館吃過午飯,珍卿午覺也不睡,到電報局發了兩封電報。
玉琮的親二叔杜明堂,在永陵市立中學做庶務長,教育界的事他會好打聽些。
她就請杜明堂幫忙打聽,啟明梁士茵校長,是不是因故導致腿部殘疾,還要問清怎麼回事。
又給啟明盧教務長打電報,想詢問梅先生的近況,還有學校經營的情況。
兩麵相互驗證一下,免得覺得她是小孩兒,出於好心地糊弄她。
從海寧發電報到睢縣,一個字一角五分錢,她發了二十二個字,花了兩塊多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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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卿站在一棵香樟樹下,前麵是一棟陳舊的公寓樓,忽然樓西麵窄道的方向,傳來一個陌生男子的話音。
“……我劉氏小有家資,足可保你生活富足。幾回催你懷孕生子,你推說事業初起,貿然生子,家庭事業兩不周全,屢屢推諉。
“我劉家也是開明人家,願意支持你獻身教育。
“可你為何這樣對我?為何你不避嫌諱,與其他男子狎昵輕佻,交往曖昧,引得我們一家人,在鄉中處處為人恥笑?
珍卿聽得瞠目結舍,她學校裡還有這樣的事?
另一個談話對象,一直沉默著。
那情緒激動的男子,開始放狠話了:
“你若一意孤行,不肯悔改,你我不如就此離婚,一彆兩寬,各生歡喜。
“……如此,婚前送給你家的聘禮,你家必須如數奉還,還有,我祖母送你的首飾,希望……你也都能如數奉還……”
珍卿聽得連連咋舌,劉姓男子說話文縐縐,對女方的指責卻很直白。
女方的失德行為,似乎讓他異常痛苦——他好像完全是受害者。
但他一提離婚先談錢,經濟上一點不吃虧,可見是個精滑的人了。
所謂非禮勿聽,珍卿正想悄悄走開,忽聽見一個熟悉的女聲:
“我不管是誰造謠,我隻告訴你,我梅曆雪,沒有越雷池一步,無愧於你,更無愧於你劉家。
“你聽信謠言,不弄清實情,就向我興師問罪,如此羞辱於我……若你執意要離婚,我自隻好配合你——至於聘禮和首飾,你跟我索要得毫無道理
“你把臟水潑到我身上,我未必就被你潑臟了,你若想找人評理,我自然會奉陪。你在省城做事,結交的那些女流,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那劉先生惱羞成怒:
“你自己不知羞恥,反倒來血口噴人!——”
“珍卿,珍卿,快醒醒,下課了,先生都走了。”
珍卿懵懵噔噔醒來,迷糊了好一會兒,還有一種時空錯亂之感。
她發現自己趴著睡覺,眼前的縫紉操作台上,有一件沒縫好的青布單褲。
這時候,她的記憶才開始漸漸回籠。
原來她做了個睢縣的夢,她在縫紉課上睡著了。
珍卿還有點迷糊:“先生呢?”
裴俊矚直拍珍卿的臉,納悶道:“你最近怎麼這麼愛犯困?你晚都乾什麼了?”
珍卿□□著揉一把臉,她最近擠著時間,瘋狂地畫明信片來著。
她發現教室都空了,很納悶地問:“我課堂作業還沒給先生檢查呢?先生怎麼走了?”
米月在一邊笑得不行:“先生看你睡那麼香,她叫都懶得叫你,說叫你今天把單褲做好,明天一早交她檢查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