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 珍卿不曉得二表伯離開。
早上到學校才曉得,她和裴俊矚,不知道被誰舉報, 被校長從校報除名, 理由是她們散播激進思想,而且對西方人不友善。
荀淑卿學姐消息真靈通,她和裴俊矚才被除名,一早就收到她的安慰信。
荀學姐在信中說, 校報的池子太小, 容不下她這隻大龜,她們把《新女性報》做好, 比在校報影響的女性不知多幾多。
學姐在信末補充說:下月京劇名伶魏鶴鳴先生抵埠巡演,阿姊已托人購票,至時與妹共睹大青衣之風彩, 必至歡愉。
珍卿心裡石頭落下, 荀學姐以“魏鶴鳴”“大青衣”暗示, 她已經全明白了。
荀學姐的意思是說,她的傳信起到作用,許多人幸免於難,現在並沒有太危險。
裴俊矚這會兒惱火得很, 因為有人悄悄告訴她,校長之所以把她們從校報除名,是因為有人寫檢舉信,添油加醋地數落她們的罪過。
裴俊矚暗暗發誓, 查出來哪個小人背後搗鬼,絕不會這麼輕易算了。
然後她看珍卿的信,難得孩子氣地說:“荀學姐對你真好, 請你看魏老板的戲,倒沒說請請我。”
珍卿回過神來安慰:“你不喜歡京劇,這是一早曉得的。她恐怕吵得你們煩,不是說了請吃飯嗎?”
樂嫣和米月也過來看,說這個魏鶴鳴是誰,熊楚行說,就是大名鼎鼎的魏蘭華魏老板嘛。
珍卿由她們把信拿走看。
“魏鶴鳴”諧音“未鶴鳴”,荀學姐借以暗示:沒有到風聲鶴唳的地步。
“大青衣”的典故古一些:南北朝時,前秦皇帝苻堅書寫大赦文書,一隻青蠅停在箋紙上,幾番揮去又複來。結果赦書還沒發出去,大赦消息就傳到滿城皆知。追查是誰走露消息,眾人皆說是一青衣人奔走相告。原來,是青蠅化作青衣人傳報大赦喜訊。
荀學姐告知珍卿沒大事,珍卿姑且信了她。
如此以來,珍卿終於能放心些。而荀學姐的身份,又顯得撲朔迷離起來。
三哥幫二表伯做了什麼,做事的結果如何,彆說露出來隻言片語,三哥連日常的神情態度,都是一派自然,全然不像做過什麼越矩的事。
不過,三哥倒是告訴珍卿一件事,玉河街道的藍家三口人,三哥在有關人士的配合下,很短的時間內叫他們搬走了。至於搬到哪裡,這個知之無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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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寧有個團體叫母親會,杜教授和孫離教授,這個周末都在那裡演講,珍卿順便過去聽一聽。
到的時候,杜教授正在講解放□□的要義。他說□□就相當於兩個杯子,裡麵要儲藏喂養嬰兒的奶水,如果你給她壓成扁平的,那怎麼還能儲藏奶水呢?
話題已叫人麵紅耳赤,而杜教授這個十三點,在說到“兩個杯子”時,下意識拿起兩隻手,在胸膛上比劃一下,當時就有個男聽眾,罵著“臭流氓”,拿鞋子上哐啷扔向講台上。
杜教授敏捷地躲過去,並且不以為忤,說有些陳規陋習,給女性健康造成大傷害,削減了女性的壽命,不能再諱疾忌醫下去。
然而,杜教授縱沫橫飛地講,不少大姑娘小媳婦還是躲出去了。
其實,針對女性身心的解放運動,老早都已經開展起來。但對一些生活封閉的女性,有些早已流行的道理說法,還是很衝出三觀的。
女性羞於聽大男人講這些,大不了躲出去。激進派的男聽眾,幾乎把杜教授煽轟下去。虧得杜教授臉皮夠厚的。
杜教授艱難地講完,孫離教授趕緊上去,他講的題目是《解放婦女》。
孫教授避開敏感的雷區,先解構婦女受壓迫的原因:
首先是封建社會的統治者,一麵建構一整套封建倫理綱常,培養從上到下的執行者,用這套枷鎖一樣的倫理綱常,先從外部束縛住女性,不遵守就會受到嚴厲處罰。
同時,他們進行配套的文化建構,把這一整套倫理綱常,塑造成正麵的價值觀,讓女性在成長過程中,漸漸內化成自覺遵守的道德係統,讓她們從無知女童,慢慢變成維護封建統治的自覺的“犧牲(祭品)”……
緊接著,孫叔叔又講婦女解放的必要性……
珍卿很受啟發,一邊做筆記一邊想,孫叔叔這篇《婦女解放》,她們《新女性報》可以轉載。
杜教授他們在此講完,下午還要回學校開會,叫珍卿自己回家去。
珍卿聽了這些演講,自然地想起施祥生,乾脆又去聖母堂看施祥生。
這一回施祥生正好在,還是麗莎修女接待珍卿。
珍卿在聖音、培英兩校,先後見過不少修女,尤其以聖音的修女最為肅穆刻板。而培英的修女就好很多。
但還要屬女工掃盲夜校的修女,麵目上最有慈悲平和感,而且比彆處修女多點煙火氣。也許是因為,她們做的是真正慈悲的事業。
珍卿沒讓麗莎修女通知施祥生,她先跟她溝通施祥生在此的情形。
修女麗莎告訴珍卿,阿葵長得單薄,性格也顯得怯弱,無知女工也曉得她好欺負,一開始,她上課時秩序最壞,學生們根本不聽她的,對著她亂罵、吐痰的也有。
最初,施祥生天天以淚洗麵,後來她開始讀《新女性報》,以上麵的文章自我激勵,她就很神奇地堅強起來。同事們也教她對待女工的辦法:
第一個辦法,就是叫阿葵講她自己的故事,打破她給學生的“嬌小姐”印象,與命運悲慘的女工產生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