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寧金融工商界群雄, 與應天的韓領袖原本約定,一方出錢支持革/命軍持續北伐,統一全國, 一方幫助克製傾軋本土商人的帝國主義經濟勢力, 並鎮壓日益蓬勃的工農運/動。
最初雙方都還滿意,但事實是,韓領袖雖鎮壓工農運/動,但在洋老爺麵前並不硬氣, 沒有實質上保護民族工商業。
更可怕的是, 那位“英明神武”的韓領袖,理直氣壯地把海寧的江越財閥, 當成他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錢庫,稍有忤逆便施以恫嚇脅迫。
應天中央銀行所發之國庫券等,由秦拾遺、錢甫貞等“忠誠”韓領袖者, 一直從中敦促斡旋脅迫, 由海寧各商會、銀錢公會、各商家認購, 一次又一次,大家出過血還沒緩過神。
而韓領袖還說“軍事未已,庶政興旺”,此番又向海寧各會“借款五百萬元”, 許諾以海關附稅抵還。
他們認購的諸多國庫券,還不知何時能夠返利,如今又來一個不知可不可靠的“關稅抵還”。
可是即便曉得不可靠,大部分人不過痛發牢騷, 畢竟韓大領袖的流氓手段,大家已經見識過了。
終於沒有電話再來。喬秘書報告:中新廠的肖先生,送來了上年的銷售和財務報表。
陸三哥看完, 眉間漸生疑慮,喬秘書一旁感歎:
“近來洋人動作不少,中新廠名下的紡織廠,進口棉花的價錢漲了一成,中新從洋行進的顏料、化學劑也提價,麵粉廠添機器也比往日貴……
“原料機器漲價是一麵,現在洋貨卷土重來,外資企業又故意抑價傾銷,上年紡織、棉油、水泥、肥皂、搪瓷等廠,收益有的沒有增長,有的還有倒退……”
陸浩雲思考一會兒說:
“歐戰結果十餘年,他們漸漸緩過來,又想起中國的龐大市場。政府不扶持我們,除了打鐵自身硬,還是要利用一切運/動。”
喬秘書虛心請救:“怎麼利用?”
陸浩雲淡淡地說:“說白了,還是老調常談,讓民眾不要被蒙在鼓裡,外國人對我們不好,大家都有知情權,既然列強在中國倒行逆施,抵製洋貨也該貫穿始終。”
其實最近,海寧從上至下的商會、公會,陸續都在開會討論如何對抗洋貨傾銷。商人們自身也要行動,因為他們受的切膚之痛。
……
珍卿下到一樓,見杜教授坐在茶座,跟一群人在那抽著煙,一個男人很激憤地說:
“我的學生失蹤兩年,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對他們父母沒法交代。他們抓人殺人,越發興起,青年人叫他們殺個光淨,國家傾覆亦在不遠……”
旁邊一人連忙勸解,似乎在請他小聲點。他們趕緊轉換話題,講起應天政府發起的“廢娼運/動”。
杜教授不大吱聲,像是在思考什麼,又像在專心聽大家講。
“廢娼”運/動不適合她聽,珍卿決定不去加入他們。
三哥也不曉得在哪裡,若能找他說話倒是好。
她隨意向飯店外麵一瞥,見陸si姐在大門外不遠處,她麵前還站著三個托缽化緣的尼姑。
珍卿走出大門下台階,先踩到一張《寧報》,看見上麵醒目的“禧報”二字。
這禧報寫的是彩票開獎消息,說楚州洪災救濟獎券,於今日第五期開頭彩十萬元,二彩五萬元,三彩一萬元。中頭彩者分彆有某三個人,某中一個是某郵局的門童,他因無多錢隻買三條獎券,開彩得頭彩兩千五百塊,真是可喜可賀雲雲。
珍卿記得陸si姐一直買的是楚州洪災救濟獎券。
這時代的彩票跟後世一樣,你花錢買一個號碼,在這個號碼上買多少注自己定,發行彩票者也就是負責抓號,賭的是一種概率。
珍卿看過報紙,見陸si姐顧自抽泣,她麵前三個尼姑的其中一個在說話:
“……人在世間愛欲之中,獨生獨死,獨去獨來,當行至趣苦樂之地,身自當之,無有代者。這位施主——”
“可為什麼一個門童也能中,我連一個小彩也不曾中。”陸si姐痛不可當地打斷她。
那尼姑又宣一聲佛號:“女施主,達摩祖師言,若得榮譽好事等,是我過去宿因所感,今方得之——”
陸si姐抽噎著道:“小師父,你是說我沒做好事,才中不了大彩嗎?”
三個尼姑都愕然看她,珍卿走上前,從錢袋裡拿出三塊錢,分彆放進尼姑們的缽盂裡,笑著說:“尼師道法精深,小女隨喜。”
剛才跟四姐說話的尼姑,看看珍卿給的一塊銀洋,眯眼笑著說:“阿彌陀佛,所謂布施者,必獲其利益,若為樂布施,後必得安樂。善哉善哉。”
忽見陸si姐隨手一拋,往尼姑盂裡丟個啥東西,看那顏色好像是獎券——也就是後世的彩票。
三個尼姑默然無語,不說一分錢都沒中,獎券給她們乾啥呢,卻聽四姐語出驚人:“三位小師父,我家人都厭棄我,我也看清世態炎涼,我今日悟了,跟你一道去了吧。”
尼姑掃量四姐穿戴,緊張地宣佛號說:“這位施主,你與佛門無緣,請於紅塵中了結塵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