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昨夜太上皇後說要周恒逛園子,不隻是隨口說說,一早就派了王嬤嬤來傳話,“陛下要是醒了,勞煩高總管知會一聲,太上皇後先去了園子等陛下。”
高沾應了下來。
進屋時,周恒已經醒了,正拿著本書坐在案前。
適才說話聲自是聽進了耳裡。
如今住在南苑行宮,不似講究皇宮裡那麼多規矩,不用早朝,不用批折子,周恒坐在案前隻著了一身裡衣,隨意披了件大氅。
“陛下,太上皇後傳了話......”
周恒沒做聲,連翻了幾篇書頁,才慢悠悠地起身。
高沾上前替他更衣。
裡屋那床上帷帳此時落下,蓋得嚴嚴實實,高沾便知,薑主子怕是還沒醒。
待高沾替周恒係好腰封,周恒才道,“等她起來,先傳膳。”
高沾應道,“陛下放心。”
昨夜高沾倒是備好了酒菜,可惜涼了個透。
薑漓憑著那雙不安分手,撩出了一場大風暴,那短衫子推到頸上,襦裙沒了蹤影,人被摁在案前,哪裡還有功夫用膳。
薑漓辰時才起,胃裡空得慌,忍著一身酸痛挪下床。
洗漱收拾完出去,卻見高沾一人守在那。
薑漓沒問周恒去了哪,來行宮是太上皇後主意,太上皇後能將嫻貴妃帶過來,必是有了撮合之意,昨日瞧嫻貴妃和太上皇後臉色,便知自己是個意外。
且皇上昨夜還在她這留了一夜,今日必定是無法收場。
高沾讓人備了早膳,薑漓用完,又回到了屋裡,哪裡也沒去。
外麵她不熟悉。
也不會去添亂。
突地清閒下來,薑漓倒有了種窮極無聊感覺,視線往屋裡掃了一圈,那案上還擱著周恒走之前,撂下那本書。
薑漓實屬閒得慌,身子半倚在案前,歪著頭瞧了一眼那書麵。
是《周易》。
薑漓小時候見過這書,每回進宮,都見二皇子捧在手裡,薑漓還曾好奇過,那書薄薄一本,怎就瞧不完了。
為此薑漓還問過二皇子,“哥哥怎總瞧這本書。”
二皇子答,“我喜歡看。”
不成想,陛下也喜歡。
周恒回來一進屋,見薑漓扭著腰肢,倚在案前,姿態甚是婀娜。
薑漓大抵沒料到周恒回來如此快,聞到動靜匆匆轉身,不料手肘又碰了那香爐,慌慌張張一陣,周恒已抬步走到了跟前。
“陛下。”薑漓擺正了那香爐子抬頭,清清淡淡麵兒上,嫣然一笑,有幾絲倉促,卻猶如明珠生輝,亮人眼。
“嗯。”周恒立在她跟前,視線從她肩頭穿過,案上不過就一本書。
“喜歡?”周恒問她。
薑漓搖了搖頭,“臣妾閒得慌。”
周恒拿過那書,握住她手,牽她去往軟塌坐下,便遞到了她手裡,“看一會兒。”
薑漓識字。
隻是那通篇密密麻麻字跡入眼,堪比清師傅藥書,翻了兩頁,也沒記住個什麼來。
模樣卻是端得認真。
軟塌間隔了個小幾,兩人各坐一方看書,香爐裡屢屢青煙嫋繞,淡淡幽香索饒入鼻,耳畔隻有偶爾翻動書頁聲。
竟有了那淡淡歲月,靜怡安然味道。
午膳前,恬靜被打斷。
太上皇後又差王嬤嬤來了一趟,要周恒過去太上皇後那用膳,這回依舊沒提薑婕妤名字。
王嬤嬤一走,高沾回頭望了一眼那屋裡,搖了搖頭,早晨安排逛園子,太上皇後領了嫻貴妃去,陛下見了調頭就走,這回傳膳,未免就能如意。
高沾小心謹慎進來,還未稟報,便見周恒擱了手裡書,先吩咐道,“備輛馬車。”
高沾一愣,“陛下,太上皇後傳膳......”
“今日你留在南苑陪太上皇後,不用跟著朕。”
“陛下......”
“取朕常服來。”
高沾從始至終,就沒說完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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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漓起初來行宮,也沒想過能出去,周恒臨時喚她去乾武殿候著,政務一忙完,就拽著她上了馬車。
上了車薑漓才聽他說,“去行宮住幾日。”
如今薑漓人在馬車上了,周恒仍是沒告訴她,要去哪兒。
薑漓在周恒身側坐得端正。
此時那太陽從簾子裡透進來,泛著微紅光,似是從指頭縫裡瞧出那般嫩紅,竟讓人瞧得癡醉。
從行宮出來,起初路徑僻靜,聞不到人潮聲,馬車漸行漸遠,雖瞧不見外麵光景,卻隱隱有了嘈雜聲。
直到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密。
薑漓手指頭攥住袖邊,心口竟是“咚咚”地跳了起來。
馬車外光線忽地一陣忽暗忽明,嫩紅太陽光線被幾團匆匆略過陰影遮擋而過,隨後,薑漓聽到了攤販叫賣聲。
薑漓錯愕,側目去看周恒。
周恒這才握住了她手道,“今日朕清閒,帶你逛長安。”
那一握,隻覺她指尖冰涼。
馬車停穩,周恒先下車,回頭輕輕一帶,薑漓身子輕盈地落在了地上。
今日周恒微服。
王釗跟著。
周恒沒走偏僻之地,從長安最繁忙街頭走到街尾。
掌心裡那隻手,從起初緊繃,漸漸地緩和了下來。
周恒旁沒買。
路過包子鋪時,周恒讓攤販包上一個,拿在手裡,牽著薑漓往前走。
路過麵鋪攤子,周恒又領著薑漓進來,熱騰騰麵條,一碗一碗地端上來,擺在薑漓麵前。
王釗跟著身後,鬨不明白。
走過幾處後,便見薑主子落了淚。
那豆大淚珠子掛在臉上,周恒將手裡錢袋子儘數交到她手上,“你。”
薑漓眼淚還是沒止住。
周恒才起身,走到她跟前,輕聲道,“朕在。”
薑漓將頭埋在他胳膊間,偎了一陣,從麵鋪子出來後,薑漓便一直攥住他胳膊沒放。
王釗跟在身後,一聲不吭。
兩人一路從人群裡穿梭,到了長安河邊,才停了腳步。
此時豔陽高照,河風拂麵。
她站在了長安城。
站在了太陽底下。
清師傅說,“總會有那麼一個地方,有充足陽光照在你身上,還有熱鬨人潮聲替你驅趕黑暗。”
她身旁是天底下最大主子,身後有暗衛相護。
不用擔心被人追逐,不用擔心風餐露宿。
走過了那段顛簸流離日子,她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去活。
她是罪臣之女,能偷得一點福澤,便是一點。
**
天色黃昏時,兩人才回到南苑。
周恒先去了太上皇後那請安。
薑漓被王釗送回屋裡,沐浴更衣完,又開始蹲在案前焚香。
周恒回來有些晚。
白日周恒和薑漓離開後不久,韓焦便來了行宮,等周恒一到,太上皇後便讓人傳膳,嫻貴妃不在,席間就三人。
用完膳周恒回屋,韓焦起身送了他一段。
出了太上皇後院子,韓焦才跟在周恒身後低聲道,“姑母已經在查薑家。”
薑家經不起查。
薑老爺哪有什麼外室,當初韓國公答應了清師傅保人,便托了信得過薑觀痕去接人,且過繼在了薑家名下,冠了薑家姓。
之後路也安排好了,韓國公府與其定親。
若沒有意外,薑漓便會嫁給韓焦,一輩子呆在國公府,不會進宮見到皇上,也不會被太上皇後察覺。
誰料,被薑夫人一招換人,將韓家所有計謀都給毀了。
然這些事皆是韓家暗裡在操作,周恒並不知情。
且韓焦分明知道周恒這兩年來一直在尋人,卻欺瞞不報,這會子問上周恒,周恒還能有什麼好話,回頭反嗆道,“要朕來替你們收拾爛攤子?”
韓焦愣了一瞬。
腳步緊跟,著急地道,“陛下知道臣擔心是何事。”
姑母再這麼查下去,阿漓身份定不保。
“陛下回來當晚,久財崖便沒留下一個活口,林常青一刀子自我了結,陛下以為若是姑母知道了阿漓是林常青弟子,她還會留活口嗎。”
韓焦跟在他身後,壓低了聲音說完,周恒也隻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又如何。”
韓焦立在那,腳步沒再跟上。
周恒走了幾步了,韓焦才衝著他背影道,“那阿漓呢,若是她知道了林常青死因,陛下又該如何解釋。”
周恒腳步沒有絲毫停留,“管好你自己,朕人不用你操心。”
行宮外一排暗黃燈盞,延綿直伸。
周恒身影,從那一排燈盞下緩緩穿梭而過,落了一身夜色,回到屋裡時,薑漓正歪在案前,巴掌撐著腦袋,麵上睡意儘顯。
見周恒回來,薑漓起身,替他備了沐浴衣物。
周恒接過,輕輕拍了拍她背,低聲道,“困了就先睡。”
“好。”薑漓點頭。
周恒沐浴完出來,卻見她坐在床沿上候著,神色比適才瞧著要精神些。
“陛下還要看書嗎。”薑漓主動問他。
周恒點了頭,“嗯。”
薑漓將他今日還未瞧完那本書,拿來遞到了他手上。
周恒落座後,薑漓輕輕地趴在他身旁,不出聲也沒打算離開。
周恒側目,薑漓便對其笑了笑,“臣妾不出聲,就想陪會兒陛下。”
周恒又才將目光挪回到了書頁。
半晌那袍子角,突地被一扯,周恒出聲道,“彆動。”
不過安靜了一會,周恒背上又是一陣酥癢,周恒終是將目光從書頁上移開,喚了聲,“阿漓。”
薑漓乖乖地縮了回去。
這回手上倒是老實了,卻將自個兒往前挪了挪,側臉輕輕地挨在了他手臂上,乾脆同他說起了話,“陛下,臣妾想問陛下一件事。”
周恒繼續翻書頁,“你問。”
薑漓便將那下巴頂在他胳膊上,仰起頭看著他道,“之前臣妾在浣衣局,聽碧素姑姑說起過一樁事。”
周恒垂目瞧向她,“何事?”
薑漓半晌不語,唇角卻是慢慢地暈出一絲笑意來,那一雙眸子一瞬被襯得雪亮,“姑姑說,陛下心頭有一位姑娘,經常夢見她,還說那姑娘會熏香,是不是真?”
周恒避開了她目光,回過頭,良久才應了一聲,“嗯。”
薑漓來了勁,又往他跟前湊近了些,“那巧了,臣妾也會熏香。”
周恒沒理他。
薑漓接著問,“那陛下那晚,是怎麼認出臣妾?”問完不見周恒回答,又追著問道,“在久財崖,陛下是不是趁機偷看過臣妾?”
周恒喉頭微微滾動,依舊沒答話。
薑漓手又開始了不安分,那手指頭如螞蟻爬樹般,指腹蹭著他胳膊上薄薄衣衫,一點一點地往前遊走,邊移邊偏著頭柔聲問道,“那陛下喜歡那個姑娘,是不是臣妾?”
周恒一咬牙,終是擱下手裡書,回過頭,一雙黑眸如火,灼灼地盯著她,低啞地反問,“驕傲?”
薑漓及時撤回了手,直晃頭,“沒有。”
周恒正欲擒人。
薑漓身子一滑,躲到了他背後,手指頭輕輕地撫上他脊梁骨,緩緩地地打著圈,想起那夜他同她說那些話,又重複了一遍,“陛下不缺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