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又軟又酥。
周恒額前青筋明顯。
反手撈人,又被她躲開。
周恒周身如火燒,終是轉過身來,緊緊地盯著她,薑漓半坐在那地衣上,手撐著地,節節往後退,一麵退一麵看著周恒,繼續說道,“陛下女人有很多,不缺臣妾一人。”
今日薑漓沒穿盤扣短衫,裡頭一件梅紅抹胸,外麵罩了件衫子。
很是單薄。
周恒起身,她往後退一步,周恒便往前走一步。
直到縮去了那床沿邊上,薑漓沒有了退路,周恒才彎腰一把將她擒了起來,直扔進了帷帳內。
紅浪被裡,聲聲鶯鳴溢出,漸漸地嗚咽不成聲。
動靜比往日大了許多。
高沾隱隱聽到,趕緊退開。
許是沒見過這麼大陣勢,意外之餘,念起陛下之前隱忍這兩年,倒也能想得通了。
翌日辰時,周恒才醒來。
離開了皇宮,在這南苑,難得放肆醉迷了一回。
一垂目,薑漓正縮在他胳膊彎,雙手相交蹭在他胸前,將自己蜷成了一團。
露出雪頸上,還有昨夜留下痕跡。
周恒細細瞧著那張臉。
久財崖時候,她就曾這般在他懷裡睡過。
夜裡她怕涼,將他周身摸了個七七八八,才找著了胸前那塊熱乎,一雙手如冰梭子,猛地鑽進來,激地周恒睡意全無,隻能聽她說話。
“有狼叫聲,你聽到沒?”她將頭蹭在他頸項,往前縮了縮,“我給他們說後山有狼,他們都不信,可我為何回回都能聽到。”
周恒仔細聽了。
沒有。
“你去過長安嗎,人多嗎?熱不熱鬨?”問完她又說,“聽清師傅說,長安河兩岸楊柳沒了,但多了不少鋪子,有賣翡翠,有賣胭脂,有賣衣裳,還有很多吃,有肉,有麵條,有包子......”
他從她聲音裡聽出了絲絲鼻音。
過了良久,她起身,“我餓了。”
後來她出去了一趟,回來時,坐在他身旁,啃起了骨頭。
肉香味入鼻。
那晚,他頭一回有了想睜眼衝動。
本以為她吭完了,半晌沒見動靜,卻是突地聽到幾聲咽哽,那聲音似是從喉嚨裡奮力擠了出來,極為哽塞,“我想我娘了。”
那肉含在嘴裡,聲音含糊不清。
聽上去,竟是無儘地悲涼。
周恒聽說過,林常青一生未娶,收過幾個孤女,能留在藥穀人,必定也是沒有爹娘。
待那陣緩過來後,她又問他,“你有爹娘嗎,你記不記得他們樣子?”
片刻,那聲音再次哽塞,“我記不住他們了,我快忘了他們模樣,可他們告訴我要好好地活著,我便活了......”
他瞧不見她麵孔。
但知道一定很悲傷。
後來,他揭開了她麵上麵紗,瞧見卻是一張乾淨,純真臉。
如當下這般恬靜。
昨夜她癱軟地跌在他懷裡,似是夢囈一般,挨在他耳畔,輕輕說了聲,“謝謝陛下,長安很漂亮。”
他聽到了。
周恒她往懷裡帶了帶,坐了一陣才起身。
周恒更衣後,找了王釗,“林常青當年身邊收了個小啞巴,事發前,將人送出了藥穀,你去查查,將人給朕帶回來。”
吩咐完,周恒哪裡也沒去,讓高沾搬了把椅子,挪到了外屋,坐在那悠閒地翻著書飲茶。
日頭漸漸地升起,太陽光線照在了他一雙金絲龍紋筒靴上,屋前那條路上,終是來了人。
高沾瞧了一眼,臉色不太好。
當朝左相都來了。
連慎刑司人也在列。
太上皇後身邊太監,將懿旨送到了皇上跟前。
當著皇上麵宣讀了懿旨,薑婕妤,私藏禍心,濫用禁藥企圖迷惑聖上,證據確鑿,立即收押。
高沾跪在地上,偷偷往周恒臉上看去。
周恒神色沒有半點意外,坐在那依舊沒動。
“陛下,薑婕妤善用迷|香,陛下可包庇不得啊,陛下自來睿智聖明,萬不可被妖妃蒙蔽了心智。”左相勸道,慎刑司主事跟著附議。
周恒抬頭瞧了一眼,淡淡地道,“朕登基兩年,見得事不少,但還未經曆過逼宮,今日你們也算是替朕添了樁閱曆。”
底下沒人再敢吭聲。
周恒不再說話,坐在那也不挪地兒,慎刑司人,哪裡有那個膽子越過他去屋裡捉人。
屋內薑漓早已醒了,高沼沒讓其出來。
這番僵持到午膳。
高沾出去問周恒,“陛下,要傳膳嗎。”
周恒頭一仰,指著跟前一堆人,“問朕沒用,問他們,朕能不能用膳。”
話畢底下跪成了一片。
誰也擔不起這個罪名,先是左相退後兩步離去,後是慎刑司主事,等到所有人都退儘了,周恒終於等到了太上皇後。
“都退下。”
太後遣散了門口太監,又回頭對高沼道,“去韓國公府,將韓國公、韓世子一並都帶過來。”
之後,太上皇後便坐在周恒身旁。
所有人都被屏蔽,這一塊隻剩下了太上皇後,皇上,和王嬤嬤,太上皇後臉上怒意才顯露了出來,側過頭問周恒,“皇上如今連我也要蒙騙了嗎?”
周恒神色,沒什麼波動,“母後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太上皇後嗬斥了一聲,“皇上!”
周恒不再說話。
太上皇後盯了他一陣,一聲冷嗤,“我就覺得奇怪了,大半夜興師動眾地尋人,不顧自己賢名,也要為薑家洗脫罪名,力保薑漓,不惜奪人臣妻,原是早就認識。”太上皇後聲音陡然嚴厲,“皇上如此為自己留下後患,莫非是忘記了,你到底是誰!”
周恒側目,漆黑眸子直直對上了太上皇後,問道,“那母後告訴我,我到底是誰?”
太上皇後一時被那眸色怔住。
胸口氣,到底是慢慢地平息了下來,半晌才道,“你父皇還在,三皇子文王還在,那朱家有多少雙眼睛盯著,若是當年事被揭穿,你我又當如何?”
周恒不語。
太上皇後望了一眼他身後那屋子,咬牙道,“就為了那個女人?”
周恒道,“她不一樣。”
太上皇後好不容易消散火氣,‘騰’地一下又竄了上來,“她有何不一樣?”太上皇後悔恨地道,“當初倒是我錯了,想著你難得有個知心人,便縱使你至此,才會讓你越陷越深,忘了自己立場,如今既然知道了她是誰,皇上就算是恨我,這人我也必須得除,否則林常青死,又有何意義?”
周恒卻是轉過頭,看著太後道,“林常青不至於死。”
太上皇後突地沉默。
良久那神色漸漸悲涼,聲音極輕地道,“皇上可記得當年,你我母子倆是如何活過來?秦家一滅,你父皇和朱皇後聯手打壓韓家,恨不得處死你我,皇上被太上皇關進道觀六年,我也被軟禁在這南苑六年,你知道那些日子,我是靠什麼支撐過來嗎?”
太上皇後接著道,“秦家幾十口人命,一個不剩,當年我便發誓,隻要活著一日,這筆賬,遲早都要同他周堅和朱家算個明白,我要親眼看到周堅死不瞑目那一日,如今你我好不容易從那深淵了爬了出來,眼見就要熬過來了,皇上竟犯了如此糊塗,你以為林常青是我滅口?”
太上皇後眼眶漸漸濕潤,“秦家老爺曾是林常青恩師,林常青自願以命相抵,隻為求一事。”
太上皇後看著周恒道,“為秦家洗冤,為秦家正名。”
周恒臉色沉寂。
“林常青一死,剩下藥穀裡人,是我讓王家動手,我知你心裡不痛快,是以,你去滅了王家,我隻字未提,沒質問過你半句,可如今,她留不得。”
周恒抿了抿唇,“她並不知情。”
太上皇後同他說了這半天,見他依舊油米不進,一時氣憤,站起了身來,隻死死地盯著他,“就算你想要放她一條生路,那你知道她是如何想?她既已經認出了你,那林常青死,她不知?不會懷疑?”
周恒再次沉默。
太上皇後看了他好一陣,才無力地問道,“你喜歡她就喜歡到如此地步?”
周恒抬頭看著太上皇後,忽然問,“母後,兒臣如今有什麼?”
說完又重新說了一遍,“周繹有什麼?”
太上皇後臉色蒼白。
周恒仰頭往後一望,道,“隻有她是兒臣。”
周恒說完,起身回了屋,太上皇後立在那,久久才回過神來,身子跌坐在那椅子上,一瞬間似是蒼老了許多。
王嬤嬤上前攙扶,勸說道,“皇上心裡也苦著呢,太上皇後暫且先緩緩,彆逼著了他。”
太上皇後終是回了院子。
黃昏時韓國公和韓焦才趕過來。
韓焦今日早上才離開南苑,人還在半路,便被太上皇後人招了回去,心頭已經有了不好預感,此時跟著韓國公,父子兩同時進屋,一見到太上皇後臉色,便知道,是出了事了。
兩人都跪在了地上。
太上皇後目光落在韓國公身上,痛聲問道,“皇上年幼,韓世子年幼,你是韓國公,是我大幽朝宰相,你為何要犯了這等糊塗之事?你難道不知,這事若是捅出去,會是什麼後果?”
韓國公沒答。
太上皇後今日一身力氣,早在周恒跟前,就被消磨了七七八八,這會子,也沒了力氣再同兩人生氣。
過了半晌,才問,“是林常青讓你保吧?”
韓國公默認了。
太上皇後自嘲地一笑,“他倒是知道我脾性,信不過我,才托了你,久財崖那麼多條命,旁人他不上心,獨獨就對她安排了後路,她是什麼身份,想必你也清楚。”
韓國公低頭沉默了一陣,再抬起頭來,目光閃爍不定,似是難以啟齒,“私生女。”
太上皇後眉頭一擰,“誰?”
“林常青。”
“他親口說?”
韓國公點頭,“阿漓生母八歲時因病去世,之後阿漓在長安流落了兩年,才被林常青找到。”
這話不隻是太上皇後意外,韓焦也是一臉意外地看著他。
他從未聽父親提起過阿漓身世。
但這話太上皇後並沒懷疑。
林常青一生注重清譽,斷不會拿了這事來詆毀自己,太上皇後便問,“這事還有誰知道?”
韓國公抬頭看著她,“太上皇後應知,藥穀人當夜一個都沒留。”
半晌,太上皇後才道,“我倒是佩服那林常青。”
為了保一個人,竟是瞞著她,在這麼多人身上下了功夫。
一個韓國公。
一個韓世子。
還有一個皇上。
與韓國公講情義。
與韓焦定親,以婚約將他套牢。
與皇上,則是交心。
皇上是不是昏迷,有沒有意識,他是大夫,他能不知道?
若是旁人,他能放心地讓他女兒隨意進出?
他是料定了,關鍵時候這些人個個都能保她命。
事實今日也見到了。
那天邊一絲餘暉褪儘,太上皇後終是一揚手,“罷了,都回去吧。”
他林常青既然能做到如此地步,她也不能將她如何。
前提是她得安分。
**
太上皇後同周恒說話那陣,薑漓回避呆在了裡屋,隻知道是出了什麼事,卻不知道那事同她有乾係。
周恒進屋,薑漓上前問,“怎麼了。”
周恒從上往下打探了一眼,倒也說了一半實話,“朝臣說你是妖妃。”
薑漓怔在那,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緊張地問,“臣,臣妾禍國了?”
周恒坐在她身旁軟塌上,漫不經心地答道,“快了。”
薑漓神色更僵。
周恒瞟了她一眼,“再來勾朕,就快了。”
薑漓終是明白了他話裡意思,臉色一瞬潮紅。
周恒便沒再逗她,輕聲說道,“去傳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