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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大娘,剛回來?”
“剛回來。”
顧大娘一邊和人打著招呼,一邊掏出鑰匙準備開門。
鑰匙舉起,才發現門上沒鎖。
“今兒怎麼這麼早就回了?”
顧大娘喃喃自語間,推開門走進院中。
不大的小院四四方方,但院子裡卻收拾得極為乾淨,看不見什麼雜物。
迎麵是正房,左右各是東西廂,顧大娘走進來就往東廂看去,果然看見東廂的窗扇是打開的,書案後坐著個人。
見此,顧大娘本來想說話,也不吱聲了。
天大地大,沒有兒子讀書大。
她去了灶房,把去了殼的米放進罐子裡,又從籃子裡拿出剛買的魚和豆腐,打算晚上給兒子燉鍋魚湯喝。
魚湯補腦,顧青硯從小就愛吃這口,顧大娘也喜歡給他做。以前總有人問她顧家是不是祖墳上冒了青煙,所以她才能生出這麼個有出息的兒子。
在顧大娘來看,兒子確實不像顧家的孩子,長相上除了那雙眼睛像他爹,其他地方就沒有像她跟她那死鬼男人的,聰慧勁兒也不像。
至於為何這麼聰明讀書也好,顧大娘嘴裡不上,心裡卻覺得與她從小給兒子喝魚湯有關。
洗魚、剖魚,擇菜,做飯,等飯快做好,天色也暗了。
期間,顧青硯起來點了燈,後又回到書案前坐下。
他沒有看書,他還在想那句話——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起先他的第一反應是,此女在譏諷他德行有虧,可緊接著他就想起,此言最早的出處是《詩經》。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
言念君子,溫其在邑。方何為期?胡然我念之!
……
此詩是女子表達對從軍丈夫的思念之情,他譏她凡事多為二常考慮,她回了這麼一句。
如此解析倒是通順了。
一個識文懂墨,思念丈夫的女子,又怎會生出改嫁之念。喬二常為了此事與同窗打架,是不是因為了解內情,不信大嫂會如此,才會激憤至此?
而他,不過是個外人,僅憑一兩句閒言碎語就妄下斷語,也確實稱不上君子所為。
顧青硯的心情有些複雜。
“硯兒,飯好了,娘擺了啊。”
他應了聲,站起出了屋,先去打水淨手,才去了正房。
方桌上擺了三菜一湯,新鮮的香椿炒雞蛋,香椿很嫩,雞蛋黃嫩香軟,看著就喜人。一碟時鮮葉菜,和一碟當地人每年都會醃的醬菜,還有一道便是鮮魚燉豆腐了。
湯被燉得奶白奶白的,隱隱能看見湯裡的薑絲和蔥白,上麵灑了些碎香菜,看著就鮮美可口。
顧大娘照例先給兒子盛了碗湯,“先喝吧,喝了再吃飯,娘今兒去喬家磨坊裡買了些米,不是陳米,做出的飯可香了,等會你要多吃一碗。現在這時節,春稻還沒收上,外麵賣的多是陳米,也不知喬家磨坊從哪兒弄來的,下午你胡大嬸叫我,我就趕緊去了。”
換平時這種閒話,顧青硯多數是左耳進右耳出。
他爹走後,他娘一個人孤零零的,所以平時他娘愛說些閒話,他也都是聽著。即使聽不進去也聽著,有時還會隨意應兩聲,可今日因為喬家磨坊這幾個字,他不免留了心。
“娘你下次再去打米,跟兒子說一聲,這物沉重,還是兒子去的好。”
顧大娘渾不在意地擺擺手:“你當你娘七老八十了?一些米還提不動?你看我今兒不光買了米,還順道在河邊買了幾條新鮮的魚,你少瞧不起你娘了,等你成了親生了孩子,娘還能帶幾年孫子的。”
一提起成親這茬,顧大娘不免又念叨上舊事:“你說像你這般大的年紀,哪個不是早就娶親生子了?多少人家上門來探口風,都想和咱家結親,你倒好,一個都看不上。”
“娘,兒子不是說過,舉業未定,暫不提婚姻大事。”
這倒也是,也是時機不湊巧,若是她那死鬼男人是個有福氣的,再多挺兩年,指定現在已經看著兒子做舉人老爺了。
顧大娘向來對兒子有種迷之自信,那就是兒子在讀書上就沒輸過誰,說能中舉那就肯定能中舉。
“好了娘不說了,隻盼來年你下場順順遂遂,早日給娘娶個兒媳婦進門。”
顧青硯微哂。
頓了頓,他狀似無意問道:“娘似乎對那喬家磨坊很熟?”
顧大娘有點詫異,但還是老實說了,“咱鎮上的人多數是去喬家磨坊收拾糧食,那地方來往的人多,又臨著河裡,漁船也多,像娘今兒買的魚和豆腐,就是在那等米時叫了過路的船買下的。對了,你怎麼問起這個?”
“兒子有一學生,似乎就是喬家磨坊的。”
“你是說喬家那小兒子?”難得兒子願意跟他閒話,顧大娘也來了精神,“沒想到那孩子竟是硯兒你在教?說起來,那娃也是個苦命的,才多大點兒爹娘就去了,沒幾年大哥也去了,就跟著一個寡婦大嫂過日子。”
這些顧青硯都知道,他現在想知道的是他不知道的。
“娘連這些都知曉?”
顧大娘嗔怪道:“你這是在誇你娘,還是在損你娘啊?”
“兒子怎會譏損您。”
看著板板整整端坐在那兒,已經長成大人的兒子,顧大娘笑得既欣慰又自豪,“娘當然知道你不會,說起來咱河田鎮就這麼大,這些事誰不知道,倒是你難得對這些閒話感興趣,娘知道肯定不單純。”
所以說,能生個這麼出色的兒子,當娘又怎麼可能是個傻的。
顧青硯微微沉吟一下,道:“那喬二常聰慧伶俐,在讀書上頗有天賦,兒子不免多關注些許,可近些日子見他心不在焉,兒子就想是不是他家出了什麼事?”
顧大娘倒沒想到這其中還有彆的牽扯,隻是被顧青硯刻意掐頭去尾,她想了想覺得這也能說得通,不免就想到今日聽到的的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