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爺與文夫人帶著蕙心去了大半日,歸來時聽人說麵色都還算不錯,徐姨娘便鬆了口氣,與錦心道:“老爺自不必說,太太是真心疼大姑娘,想的也多,如今她麵色還好,想來大姑娘的婚事是真如意了。”
“大姐姐自然會如意的,太太無非不放心王府尊貴與咱們家相差懸殊,一來怕世子待姐姐無心,隻是暫時拿做擋方家的盾牌;二來怕王府對咱們家有所圖謀——自古看來這些王爵宗室要拉攏顯赫商門,要做的事情無非就是那一件,如今天下尚且太平,太太不安心這個,又無處訴說,隻能自己苦悶。
太太素日看著平淡,其實心中還是有些忠國憂君之念的,如今回來既然是臉上帶著笑的,相比這個擔憂是消弭了。”
錦心一手扒拉著香料,頭都沒談,很鎮定地道。
徐姨娘有些吃驚,左右打量見屋內不過繡巧與周嬤嬤立著服侍才放下心,攬著錦心輕聲問:“這些話你是從哪裡想來的呢?”
雖然她素知女兒有幾分不平常,可那樣一句“王爵宗室拉攏商門”的話實在是犀利,連都未曾敢往那邊想過,此時女兒這般平淡地說出來,難免叫她心驚。
錦心抬起頭,對著徐姨娘咧嘴一笑,眼睛彎彎的眯著,這會倒是顯露出幾分稚子的活潑來,她神神秘秘地道:“阿娘,女兒近幾日夜夢頻繁,於夢中學到諸多隱秘,自覺大有進益。”
話說這麼說,其實近日來夢到的事情醒來時也都忘了七七八八的,仍還記得的那幾分都是些事跡,這些揣測人心的思維想法,卻好像是腦中自有的,不過就好像屋子裡隔間的紗,一重重地垂下蒙住內室場景,又在晨起時一重重地卷起。
如今應是晨起時了,不過紗才卷了不到兩重,錦心有預感,有朝一日,這些“紗”儘數卷起時,她一向所糾結疑惑的,便都有了答案了。
有了這重預感,她便不急了,懶怠怠地不願多思,每日裡仍舊如常生活。
說來也奇,她隱約記得在夢中的自己分明是個最雷厲風行的人,凡是手頭的事務能當日結便必定不會拖到次日,有甚疑惑也絕不留至次日,怎麼現實中的她……就這麼懶怠呢?
錦心冥思苦想無果之後,隻能將這一切都儘數推到“物極必反”上去。
徐姨娘聽錦心如此說,忍不住敲了她額頭一下,嗔道:“你夜夜夢魘,還當這是好事了不成?”到底是親生女兒,見她笑得狡黠的小模樣,又拉到懷裡哄了一會,方吩咐嬤嬤道:“催廚房早些將晚飯送來吧,擺上吃過,再開箱子尋兩匹來揍你出來,你姥姥過生辰的時候你病著,咱們未能回家拜壽去,雖然也送了壽禮,明兒到家去,還得補一份才是。你寄月姐姐的生辰快到了,屆時也不知去不去得上,也先帶一份禮,這個你來送給寄月姐姐,如何?”
錦心乾脆道:“繡巧,你把我前兒打的那個穗子裝著,那是給寄月姐姐的。”
“喲——”徐姨娘一揚眉:“咱們沁兒還拿起針線活來了。”
錦心滿臉苦大仇深:“那玩意……”
她想說就不是人做的,但一想到這院裡除了她和文從林各個心靈手巧,立刻閉上了嘴。
深知內情的繡巧不由抿唇輕笑,想到錦心瞪著那些絨線眼珠子跟銅鈴似的樣子,便覺著好笑。
徐姨娘多少看了出來,搖搖頭,對錦心道:“也罷,咱們家也不是那等指著女孩兒針線過活的人家,你不愛好這個,往後少做便是了。”
徐姨娘算是個很開明的女人了,錦心自幼身體不好,有什麼要求都被逼得咽下,如今她隻求女兒能平平安安地長大,甚至不敢求她“健康”,日後婚嫁之事更是無所求,她私下與文老爺商量過這事,最終隻說走著看吧。
不過文老爺也說了,哪怕錦心往後不嫁人,從翰從林也得照顧著她。
從翰是長兄,從林與錦心是同胞姐弟,這時代宗族觀念極強,錦心若是因體弱一生未婚配出閣,哪怕談不上叫他們養,他們也是要照顧著的。
但文老爺與徐姨娘心裡也都知道,無論如何,做兄弟的,總是比不上親生父母的心,所以哪怕為了這個小女兒,他們也得咬著牙多活兩年。
如今二人尚在壯年,這話說得沒意思,但再過幾十年,這就是切切實實需要考慮的了。
這些事情都無妨,哪怕為了給錦心留條後路,徐姨娘也會教好文從林,他們姐弟向來親近,她也不擔心。
這些事情徐姨娘從為與錦心說過,錦心多少知道兩分,但卻不知怎麼安慰徐姨娘——她總不能告訴徐姨娘,您彆怕,等過些年我就好了吧?
這話說出來她自己都不信。
稍後吃過晚飯,徐姨娘開箱子尋了兩匹料子出來,一匹是喜慶的五福盈門暗紅色花緞,一匹是水嫩嬌豔的蔥綠色縐紗,徐姨娘邊看邊念叨:“你姥姥年輕時就愛穿紅衣裳,逢年過節也給我和你小舅舅做紅衣裳,那時候村裡的大小姑娘都羨慕我,說我命好,有個好娘,把我和兒子一樣的待。”
錦心拄著下巴看她忙活,聽了就笑:“小時候姥姥給您做紅衣裳,如今您不也給姥姥做紅衣裳嗎?”
“可惜了,這陣子事兒多,針線也忙,你姥姥生辰我才給她縫了兩塊包頭,沒能做身衣裳。”徐姨娘搖搖頭,“自打有了你們兩個啊,我對你姥姥上的心也少了。這點上我不如她老人家,小時候無論我和你舅舅多鬨騰,趕上你太姥姥的生辰,她都得提早做出一整身衣裳、縫出六塊包頭來。”
錦心寬慰她道:“姥姥做衣裳包頭又不用繡花,手腳自然麻利,您給姥姥繡的包頭又是五福捧壽,又是如意雲紋鎖邊的,多精細啊。”
徐姨娘斜眼睨她,笑了,“你呀,手藝不好眼光倒好,真得是這樣的富貴人家,才能養得出你和你姐姐們這樣的眼界目光。我小時候,哪裡見過有衣服上繡那樣的花呢?”
母女倆隨口說著話,周嬤嬤進來道:“姨娘,時候差不多了,得給太太請安去了。”
徐姨娘便將整理好的禮盒放下,站起身來道:“給哥兒穿好衣裳帶過來吧。”
請安的時候見文老爺與文夫人麵色果然不錯,蕙心更是臉頰隱隱透著紅,眾人便徹底放下心來,梅姨娘試探著問起王府的事。
文夫人抿唇輕笑,道:“王府的牡丹開得不錯,太妃說蕙心合她的眼緣,等出了熱孝,要叫蕙心時常過去走動。”
其實真說起來,如今這樣在熱孝期間請文家人過去賞花都是犯了忌諱的,不過文夫人這邊交代人把嘴都閉眼了,也傳不出去,外頭人隻當是兩家有什麼事罷了。
真說出去,最上頭的那位跟前婚事是過了明路的,下頭金陵裡王府最大,新江南總督還沒到任,謝知府是個聰明人,他不理會,這事就鬨不大。
況且秦王府也沒得罪過什麼人,這種事情,民不舉官不究罷了。
幾位姨娘自然都是知事的,這會忙忙應下,文夫人又說起納吉之事,雲家的名帖已經快馬加鞭送到金陵來了,文家祖廟建在郊外,她預備早些回園子裡,到祖廟那邊占卜也便宜。
幾位姨娘就更沒有異議了,明兒端午是要回娘家的,等過了明日,留在府裡還是到園子裡,對她們來說都沒什麼。
文夫人見狀心中滿意,叫人取出幾匹吉利花紋顏色穩重的料子來,道:“每人兩匹,是給家裡老人家的,代我給老人家問個好。”又對周姨娘道:“你明兒個要到你弟弟家裡走走嗎?”
周姨娘家本在揚州,父親早逝,被母親賣去做唱的,沒等院裡教出來,又被鹽商府下養瘦馬的挑去,剛滿十六顯露出幾分嬌豔模樣,就被做人情送到文老爺府上。如今母親已逝,家中隻有一個弟弟了。
周姨娘臉色冷冷的,有些僵硬地搖了搖頭:“多謝太太操心,不去了。”
“那也好,她們回娘家去,咱們兩個在家聽戲、吃席麵。”文夫人溫和地道:“正好你肚子也大了,有些禁忌我與你念叨念叨,嬤嬤說你未必聽得進去,她們也不敢大管。”
周姨娘點了點頭,扯起唇角笑了笑,這回是真情實意的,道:“多謝太太,都聽你的。”
文夫人見狀,也笑了笑,又命人將縫製的虎符也就是艾虎、小絨線符牌、五毒香囊都拿出來分了,還有幾隻小錦匣,每位姑娘一隻,打開一瞧,裡頭五六枚指甲大小的翠玉打的小粽子。
錦心拿起一枚瞧了瞧,玉質不是頂好的,但節裡戴著玩也足夠了,難得做得精細,瞧著十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