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腦中恍惚閃過一串碧綠通透的小粽子,應也是如這般大小,用細銀絲穿著,日頭下冰冰幽幽的,似一汪水兒似的。
但也隻是轉瞬即逝,她再要細想,卻想不出那東西是在哪裡見過,隻隱隱記得那東西是自己的,但什麼時候得的卻想不起來了。
而且她也確信,如今她確實沒有那樣的小粽子墜兒。
見她擰眉,文夫人問:“沁兒怎麼了?不喜歡?”
“沒有,喜歡。”錦心道:“隻是想起恍惚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樣式的小粽子,再細想卻想不起來了。”說著手指上那一枚舉起在眼前細看,誇道:“做得可真驚喜,那上頭綁粽子的繩結都跟真的似的。”
文夫人笑了:“這東西不難得,給你們帶著玩的。用線絡子一綁,明兒襖兒外頭係上腰帶,掛在腰上,走起路來一碰響聲清清脆脆的,我幼時最喜歡了。要說還是金絲穿的華麗、銀絲穿的雅致,不過想起來沒幾日,置辦得匆忙,倒是來不及了。”
徐姨娘放下茶碗搖頭輕笑道:“那有什麼難的,這小祖宗喜歡,我把自己的墜子拆了也得叫她滿意啊。”
在座眾人聽了都笑,未心扭過身來點點錦心的眉心,錦心美滋滋地樂,捧著一捧小粽子傾手倒回匣中,匣子底部細致地鋪著絨布,翠玉碰撞發出清脆上香,泠泠悅耳。
回屋後徐姨娘果尋了一條銀絲鏈子出來,將那些翠玉小粽子細細地綁住串做一串,手上動作精細極了,生怕哪個沒綁住不甚遺落了。
文從林在旁鬨著也要,錦心乾脆叫繡巧又從箱子裡翻出一條用來給她串金鎖的銀鏈來,將翠玉小粽子分出一半,徐姨娘無奈之餘又覺欣慰,乾脆叫人尋出些瑪瑙珠、花型金錁子來,搭配著給二人每人串了一串,間以各色細紗紮出來的櫻桃、粽子等搭配,花樣繁多,叫人眼花繚亂,倒是鮮豔、新奇又好看。
不過……徐姨娘語氣鄭重地對文從林道:“林哥兒,這小粽子是太太命人打造出來,給姑娘們的玩意,你和哥哥都是沒有的。你鬨著要,姐姐才把自己的分你一半,你要與姐姐說什麼?”
文從林一下撲到錦心懷裡,軟綿綿的一身奶香氣,抱著錦心歡喜地道:“謝謝阿姐!”
錦心“咦——”了一聲,顯得有些嫌棄,文從林也不感覺受傷,儼然是已經習慣了的,仍舊歡歡喜喜地抱著錦心,錦心想了想,抬手像揉小狗腦袋一樣揉了揉文從林的腦袋,敷衍地哄道:“嗯嗯,乖。”
看她不大有耐心的模樣,徐姨娘無奈地搖了搖頭,對文從林道:“你與姐姐在這玩,乖巧些,不要惹姐姐生氣,阿娘下去再看一下給姥姥的禮物。明兒咱們要去看姥爺姥姥,你們高興不高興?”
錦心拄著下巴慵懶地斜倚在榻上,聞言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繼而猛地反應過來,矜貴地揚起下頷,微微點頭:“我也思念外祖父母已久。”
自己肚子裡出來的肉,錦心心裡想的什麼,徐姨娘還是能猜到幾分的。
這會看著她欲蓋彌彰的模樣,徐姨娘想了想,抿唇輕笑道:“太太還吩咐人備了新鮮的五黃做節禮,你舅媽做這個的手藝最好,不過你姥姥應當還會預備你喜歡的吃食。”
見錦心美滋滋的小模樣,文從林懵懵懂懂,下意識地跟著姐姐一起笑了起來,不過錦心好歹還有幾分矜持,文從林就全然笑得偷到油的小老鼠似的,徐姨娘搖頭輕歎:“我怎麼生了你們這兩個不叫人省心的。”
言罷起身下樓去,錦心與文從林對視一眼,又一起美滋滋地笑了起來,錦心還發出了可疑的“嘿嘿”聲響,眼睛彎彎的月牙兒似的。
還是那句話,想要不猥瑣,全靠氣質撐。
婄雲都覺著沒眼看,但瞧著錦心這模樣,又從心底由衷地感到歡喜。
繡巧端了果子露上來,對錦心道:“姑娘可收斂著點吧,等到了園子裡頭,院裡就有教引嬤嬤跟著了。我聽園子裡的丫頭說,太太請的教引嬤嬤甚嚴,姑娘您這樣定是過不了關的。”
錦心想了想,更囂張地斜臥下去,把文從林的小腿往自己腦袋下一放,一手支著頭,神情慵懶。
文從翰不明就裡地眨眨眼,乖巧地順從姐姐的支配。若不是兩個都是小娃娃,年長那個才到成年人腰高,這活脫脫是一副“醉臥美人膝”的場景啊。
繡巧無奈扶額,此時她簡直分外理解方才徐姨娘的心情,甚至比徐姨娘還要無奈。
幾個小丫頭眨巴眨巴眼睛,對視兩眼,默默把頭低了下去。
婄雲心中隱有些好笑,還有些熟悉感。不過此時男主人公與當年的不同,姿態也懵懵懂懂一派純真稚氣。不像當年那位,垂眸一笑間就能把主子迷得神魂顛倒。
玩鬨一會,聽到外頭的腳步聲,小桔子悄悄探頭一看,然後低聲道:“盧媽媽上樓啦!”
瞬時眾人各歸各位,錦心乖巧地盤膝坐在榻上,把文從林往對麵一放,二人抓著布老虎玩。
文從林小時候多少帶點傻乎乎的好忽悠,他姐帶他乾什麼都樂意,方才被虛枕著腿被迫攏在那裡樂意,這會姐姐拿著布老虎逗他,也配合地笑著露出幾顆雪白的小米牙。
盧媽媽進來一瞧,屋內儼然是一派其樂融融、姐友弟恭,心中十分滿意,向錦心笑道:“姑娘,姨娘叫你下去選料子呢,說有兩匹老爺帶回來的官紗,倒是細密輕軟,給您做兩身衫襖近日穿正合適。”
錦心乖巧地點點頭,露出加到好處的溫煦而優雅的笑容,雖然這種笑意掛在來到這世上還沒滿六年的小姑娘臉上多少有點奇怪,但她身上就是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叫人能忽略所有的怪異,相信那一份矜貴優雅是生而帶來的。
是自然而然,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東西。
徐姨娘實在是一想到明日回家就興奮,她想給家人帶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若不是怕人說嘴,隻怕還要搬出大箱子來,好在後頭還是控製住了,隻將布料包好,又將吃食用大錦盒裝著,命周嬤嬤先收拾到明日的車裡。
然後便早早打發錦心與文從林上床睡下了,次日醜時末便精神奕奕地起了身來,梳洗一番,裝扮整齊,一身新做夏衫,白綾立領襖兒下搭月色百褶裙,外罩一件水綠色繡紅石榴花的紗衫,對襟領口上點綴的是銀盤嵌珍珠盤扣。
頸子上一串渾圓淨白的典雅珍珠,頭發梳成墜馬髻,一隻銀嵌紅寶簪石榴花紋的釵梳,兩朵石榴花斜斜插鬢,與一支綴著六條短細銀絲流蘇的掩鬢依偎在一處,耳邊是紅豔豔的嵌紅寶耳墜子,保養得宜的白皙指頭上帶著銀絲擰成細圈串著紅寶石珠子的戒子,手腕上叮叮當當三四隻細翠玉鐲,打扮得妝容整齊,光彩照人。
錦心一眼瞧見,小嘴兒便跟抹了蜜的似的,對著徐姨娘從“翩若驚鴻,婉若遊龍”誇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直到徐姨娘半是嬌羞半是無奈地刮了刮錦心的鼻子,她才把接下來醞釀著的“指若削蔥根,口如含朱丹”咽了回去。
多年來的經驗告訴她,每當阿娘、阿姐、母親這些人嚴妝打扮的時候,誇,準沒錯。
徐姨娘也疑惑錦心幾時知道了這樣多誇讚沒人的詩賦作品,最終也隻能推到錦心身邊唯一一一個通曉詩書的婄雲身上,心中既為錦心得了婄雲歡喜,又對婄雲更生憐惜。
若不是家中生了變故,恐怕這丫頭也是被家裡父母捧在手掌心上,當小姐養著的,怎會如當下一般,為為奴為婢。
徐姨娘原本還怕婄雲因此心中有些彆扭不快,但見她對錦心處處儘心,不免又有幾分對她心態的佩服。
錦心與徐姨娘是相同顏色、相近樣式的衣衫,不同之處不過錦心襖兒外罩著的是一件紗衣半壁,而二人衣裳上的花樣一個是紅石榴花、一個是白玉蘭花;徐姨娘梳墜馬髻,錦心梳著小發鬏,用兩朵銀絲珠花點綴。
錦心頸間是用細銀絲係著的嵌紅寶靈芝祥雲紋銀鎖,腰上係著三指寬的素色腰帶,係著水綠絲絛,掛著昨兒串起那一串墜子、五毒香囊、絨線符牌,手臂上還掛著艾虎,小耳洞裡是白玉點紅寶頭的耳塞子,笑吟吟地站在徐姨娘身前,俏麗嬌豔。
請安時文夫人也是這樣說的,笑著誇讚道:“徐姨娘素日衣飾簡單,沁兒也跟著少做繁瑣裝扮,今日你們二人做一式裝扮,徐姨娘莊重些,沁兒嬌俏稚嫩些,都好看。”
一時滿屋子都是誇獎聲,實在是徐姨娘素日都妝容素淨,難得華裝,更易叫人驚豔,錦心站在她身邊,母女兩個一式裝扮,小的乖巧可愛,就更喜人了。
難得的是周姨娘竟然也誇了一句,雖不比梅姨娘引經據典詩詞狂飛,也不必秦姨娘滿心歡喜,卻也稱得上是真心誠意的。
徐姨娘一時幾乎以為她是被什麼鬼魂奪舍了,下一瞬又在心中連道罪過,妄議他人,實在是不該,不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