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回(1 / 2)

錦心再次犯病的消息還是沒瞞住,金陵城裡傳得沸沸揚揚,唬人些的都在傳文家四姑娘快要不行了,把徐家人嚇得三魂七魄都快飛了,也顧不得什麼規矩講究,急匆匆地來文家拜訪。

幸而文夫人規矩雖嚴,卻也沒把世家大族那一套規矩全然搬過來,姨娘們要在西苑裡見自己的父母親人是可以的,隻是外男不得在西苑隨意行走,全程要有嬤嬤跟隨。

早上聽說徐家人來了,文夫人還吃了一驚,這些年徐家人是從未這樣大張旗鼓地登過文家門的,無論是年節拜訪還是上門尋求幫助都沒有過,偶爾走動也不過是徐姥姥帶著兒媳孫女過來瞧瞧女兒外孫,也從不過夜。

便是周姨娘與家裡關係那般僵硬,她弟弟弟妹還登門來給文夫人磕過頭,母親弟妹也在她的素微閣中住過兩日。

梅、秦二家更不必說,唯有徐家,禮節上雖未短過,每每年節文府這邊送去些什麼不是徐姨娘預備的東西,那邊必定也有禮回來。

禮節周到不攀附,從沒想在文家這邊得什麼好處。要按文夫人說,這幾位姨娘家裡就是徐家最省心,今兒忽然聽聞徐家人登門她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到底孕中嗜睡,頭腦昏沉,還是愣了一下,才與蕙心道:“快叫人去請,定是聽說你四妹妹病了著急來看的。外頭這會子也不知傳成什麼樣了。”

她臉色冷了一些,儼然是對於府中消息傳出去是很不滿的。

蕙心知道她的意思,忙遣秦嬤嬤去迎徐家人,文夫人近來身子發懶,這會也懨懨的不大有精神,碧荷取來一架憑幾並一個猞猁皮椅搭,與蕙心一起扶著文夫人起來半靠著坐在炕上。

那邊秦嬤嬤來到大門外迎了徐家人,見眾人都麵帶急色,也未閒話,忙道:“老爺子、老太太快彆急,四姐兒這幾日已好了許多了,大夫說不過是心情瘀滯一口淤血罷了,吐出來對身子還有好處。”

一麵說著,一麵請眾人從角門入內,過二門、內儀門,直奔著文夫人的院落定頤院來了,這也是文府後院之正院,與文老爺在前院的書房屋室處在同一條軸線上,再向後便是文府後花園、懿園。

一時入正院拜見過文夫人,文夫人見徐姥姥急切不安的模樣,便軟言安撫兩句,一麵交代道:“與徐姨娘說一聲,叫她往這邊迎一迎,秦嬤嬤你帶著徐老爺子、徐姥姥他們往園子裡去。也把年下裁的新衣給姑娘帶上。”

秦嬤嬤欠身應了是,蕙心起身送徐家幾位出了屋子,徐姥姥這會還是萬般不放心,還是徐舅媽再三道了謝,請蕙心止步。

園子裡錦心得信兒的時候一眾人還沒到呢,婄雲擺擺手叫小安下去,進來稟與錦心知道,錦心聽了微怔,旋即道:“是了,我卻忘了那些閒言碎語傳出去,姥姥姥爺定然是放心不下的。”

她這幾日在屋子裡幾乎是足不出戶,身上隻套著簡單襖裙,披著披肩在炕上歪著,這會忙叫人取了一件顏色鮮亮的絨毛滾邊比甲來,好歹拖襯托襯氣色,不會因為衣衫顏色淺淡顯得氣色也十分難堪。

好在她病起來麵色多是發白,虛得極厲害的時候才會發黃,這會臉色還算白淨,打起精神來也不顯得病態過於嚴重。

但即便這樣,徐姥姥見了還是不由眼圈一紅,握著錦心的手,又是心疼又是生氣,指著徐姨娘罵道:“這樣大的事情也不與我們說,叫我們從外人口裡知道,你是真要氣死你娘我不成嗎?沁姐兒病了你都不知會我知道,你心裡究竟還有沒有我這個娘?”

錦心連忙拉架,但她也沒得著好,徐姥姥道:“你娘都與我說了,平日裡就你挑嘴,那些補身子的好東西你都不樂意吃,真是打小日子太好過了,你們府裡的廚子手藝也不行!連口吃的都做不好,留之何用?”

“阿娘——”徐姨娘訕訕笑著,道:“府裡的廚子手藝不錯,沁兒素日吃著也是喜歡的,不過她難受起來脾胃不適,便不愛用膳食,廚上的人伺候得極儘心,她身邊的人也都調著方給她預備。”

徐姥姥“哼”了一聲,“還是你手藝不好!我這一身的手藝,你怎麼沒去一半呢?”

徐姥爺在媳婦發脾氣的時候很明智地沒吭聲,悶悶地低頭給錦心把脈,摸著她的脈眉心越皺越緊,好半晌低低一歎。

徐姥姥忙轉頭看他,催問道:“究竟怎樣?”

“沁兒你與姥爺說實話,夢中究竟看到了什麼,能叫你心緒紊亂悲痛鬱結?”徐姥爺拍了拍錦心的手,錦心垂著頭,眉心微微蹙著,她如今記著的其實也不多了,徐姥爺問,她著實是尋思了一會,但越想越覺著頭痛,婄雲忙上前來按住她的手,哀求道:“主子,不想了,咱們不想了。”

“……我夢見死了許多人,有時似乎在戰場上,有時在彆的地方,我身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離我而去。連著七日,每日都是。”錦心眼簾微垂著,雙手交疊坐在炕上,語氣平淡得叫人無端心酸。

“好孩子,好孩子,夢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徐姥姥顫著手臂抱住她,一聽就覺著心酸。

在她眼裡錦心就是個孩子,一個小孩子夢到身邊的親近人過世,怎麼可能不害怕,不悲慟。

徐姥爺沉吟片刻,問道:“閆大夫給開了什麼方子吃?用了方子後夢魘可有好轉些?”

婄雲自然能分辨閆大夫開的方子哪一劑是主治夢魘的,當即將方子說與徐姥爺聽,徐姥爺聽了便連聲道道:“這方子開得極為精妙,恐怕任是當代神醫,也不過如此之力了。”

徐姥姥聽了便急道:“那吃了可有好轉?”

錦心搖搖頭,婄雲道:“這方子吃了有一段時日了,每每夢魘加重的時候都會服用,並無好轉跡象,有時斷了藥後反而會好轉些,有時連著吃上一個月,也不見什麼效用。”

“不該啊。”徐姥爺擰著眉,又細細問過錦心素日吃的方子,也都看得出是極儘醫者所能,毫無保留。

但這方子放在錦心身上偏生就沒有好轉,這會不隻是錦心頭疼了,他也開始頭疼。

徐姥爺把了脈,徐家舅舅徐太素在他的示意下也近前來摸了摸錦心的脈,毫無所得。

徐姨娘見徐姥爺都沒擠出個說法來,心裡更是著急,按下性子看著孫女與外孫女親親熱熱地靠在一起說話,她忍不住拉著徐姨娘走到外屋裡來,擺擺手叫過來聽候吩咐的小丫頭避下去,方與徐姨娘低聲道:“你上回說有哪位大師給咱們沁姐兒看了來著?”

徐姨娘道:“伴山寺的乘風道長。”

乘風道長確實是江南之地名氣極盛的一位道長了,徐姥姥聽了又歎了一聲,“他說的可準不準呀?”

“……他說錦心命格奇異,自幼多劫卻無難,總能化險為夷,一生悲傷少、歡喜多,艱險少、順遂多。還說錦心天生心性筋骨靈透,或有異於常人一處也不必憂慮。”徐姨娘眼中帶著憂色,“我看著孩子這樣難受,在夢境現實哄苦苦掙紮,我這做娘的如何能夠放心……”

徐姥姥心中發澀,攬著女兒一時無言,過了好半晌才想起一事,緩緩問:“我記著你院裡那是佛堂,供的事觀音菩薩,怎得與沁兒這卻請的道士看。”

徐姨娘搖搖頭:“佛家不給人批命,我們老爺當時為了求安心,帶著錦心走遍了各路高人門前,最終還是乘風大師給了句準話,我們也就信著他了。”

母女兩個正說著話,徐姥爺走了出來,徐姨娘便將後續言語儘數壓了回去——徐姥爺素來是最不喜患病之人不看醫生吃藥,反而去求神拜佛的。

何況是自家人。

但徐姥爺儼然是聽到了她們兩個方才的言語的,卻不鬨不怒,反而歎道:“我常聽聞佛道教內醫者更有些不同於尋常醫者的用藥之道,你們說的那位乘風道長,我也與他切磋過醫術,屬實是十分高明的。不如就請他給沁姐兒看看吧。”

徐姨娘苦笑著搖頭:“他也說閆大夫的方子開得很好,他開出的方子定然不及。”

徐姥姥忙推了推她,等徐姥爺出去了才道:“你可真是在這裡頭清閒日子給呆傻了,你爹那話是叫你去燒香求神!這老頭子犟了一輩子,自己病的藥石無醫時都沒想要求求神仙佛祖,如今為了沁姐兒,倒是願意低頭了。”

徐姨娘眼圈一紅,低著頭半晌沒說話,好一會擠出一句:“女兒不孝,竟還叫爹娘為我們操心。”

徐家人留在文府裡吃了晚飯,寄月塞給錦心一個木雕的小兔,雕的小兔抱著蘿卜坐著,姿態懶洋洋的又無端顯得矜貴,神情竟有些清冷,不似尋常的兔子雕刻刺繡的不是玉雪可愛就是憨態可掬。

徐舅媽笑道:“這兔子從三月裡就開始雕了,雕廢了一個又一個,本來該在沁姐兒你生辰時候給你的,可那時那個雕出來她又說神韻不足,又改了一次,才這會給你,就算是你寄月姐姐補給你的生辰禮吧。”

錦心接過托在掌心上細細看著,越看越喜歡,倚在寄月懷裡笑眯眯道:“沒想到在寄月阿姐眼裡我竟這般清冷高貴,真是太榮幸了。”

“什麼清冷高貴?”寄月好整以暇地挑眉,“我雕的分明是隻懶洋洋的抱著蘿卜都不屑啃一口的懶兔子。”

“噗嗤——”徐白術忍不住笑出聲來,被寄月瞪著杏眼橫了一眼,也不理論,背著手搖搖擺擺地往一邊走,邊走邊道:“這有些人啊,口是心非,平日裡不見多想啊?和人說起自己妹妹來恨不得把人吹到天上去,這會真見了人,怎麼半點不會哄了?”

寄月還要瞪他,他也不當回事,在旁繼續道:“和阿智也就算了,他這些年受你的氣都受慣了,你說得再難聽他也能從中品出二兩蜜來,咱們阿沁還小呢,你小時候大哥不也哄著你嗎?到了你這就不會了。”

“好了。”見徐寄月還不服氣,二人眼看要辯上了徐舅媽站出來打圓場道:“好容易見麵一回,能和姑姑表妹說話一會,你們掐起來了豈不是浪費時間?這會子天也晚了,咱們也要回了,有什麼話快些說吧。”

“不錯,既然來了這府上,還是要講究些規矩。等會咱們不從後門走,還要去前頭拜會一番太太才是。”徐姥姥點了點頭,眾人又說了兩句話,依依不舍地告了彆。

徐姨娘親自送徐姥爺、徐姥姥等人去了正院,文夫人這會精神倒是不錯,見眾人麵上不見來時的急色,便笑吟吟地與他們說了兩句話。

見寄月出落得明媚爽朗,舉止大方,還叫她上前來拉著她的手說了好一會話,又笑吟吟道:“我肚子裡這個若是個女孩兒,最好便是月姐兒這般的性子,爽利又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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