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今夜無客, 早些歇息!”丫頭小蝶一邊收拾著桌子上的琴譜一邊朝自家主子道。
夏雨執筆在紙上記了兩筆,頭也不抬道:“我把這首曲子作完,趁這幾日改修好,練熟了,下次輪到我上台好彈奏。小蝶,你先去休息,不用陪著了。”
“是,姑娘, 那您也早些休息。”小蝶幫她收好琴譜行了禮轉身出去了。
夏雨把曲譜寫好,又坐到琴前彈奏了一遍,覺得不滿意,繼續修改著。
醉月樓裡的姑娘還是很自由的, 沒客的時候可以在自已房間內做自己的事情,現在雖已是半夜時分,醉月樓裡卻仍舊燈火通明, 熱鬨非凡。
夏雨擅琴,眾所周知, 因此從她房間內傳出琴聲所有人都覺得理所應當。
“是夏雨姑娘又在譜寫新曲了?”隔壁秋月房間的客人與秋月碰了杯酒笑問。
秋月點點頭,“是啊,夏雨姐姐才華橫溢, 可是我們醉月樓的大才女呢!”
“秋月,你這話可就有些妄自菲薄了,在這東臨城內, 誰不知道醉月樓的四大花魁個個才藝卓絕,這春花姑娘畫作出眾,夏雨姑娘琴技無雙,冬雪姑娘詩情一絕,而你秋月姑娘卻是棋場高手,東臨城難逢敵手啊!”步東一口飲儘杯中美酒笑道。
秋月笑看他一眼,“四大花魁中,我的容貌最是普通,而相比與幾位姐姐的才藝,我的棋技就不值一提了,來醉月樓的客人,哪個不是玩樂解悶子的,可下棋恰恰是那最悶人的,所以,我可比不得三位姐奶。”
“若真如秋月你說的那般不堪,你又怎麼能排在四大花魁第三?且步某覺得秋月姑娘的容貌絕美如同天上美月,姑娘又何必如此自賤呢?”步東笑道。
秋月自憐道:“我等風塵女子本就是低賤的又何必我自賤?”
“秋月,你知道我從未輕視過你的。”步東放下酒杯道。
秋月點點頭,感激道:“秋月知道步公子與旁人不同,但秋月亦有自知之明,公子能記得秋月,偶爾來醉月樓坐上一坐,秋月已經很滿足了。”
“你放心,我會記得你的。”步東給她倒了杯酒,一臉真摯道。
秋月抿唇一笑,與他複飲了一杯。
步東放下酒杯問:“前次我請教姑娘的棋局,姑娘可有破解之法?”
“我已破了困局,請公子移步這邊,秋月解給公子看。”秋月站起身帶著步東走向一旁棋盤處。
……
“怎麼總是覺得不對呢?”夏雨已經反複修改了無數次,仍舊覺得曲子不滿意,但又不知道是哪裡不對。
“你把第二段第一句未尾一個音調高半度試試。”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提醒聲。
夏雨朝聲音處看去,見不知何時窗戶上竟然坐著一個男人,一身黑衣,與夜色融為一體,不知在窗戶上坐了多久,她竟一點也沒發現,不過她隻是驚了一下,立即照他說的修改了曲譜,再一彈奏,果然滿意了。
她麵上一喜,起身朝男子一禮,“多謝公子提醒。”
“姑娘不必言謝,不過小事罷了。”男子擺擺手道。
夏雨卻道:“若不是公子這一提醒,我估計在這坐一晚上也找不出問題所在,公子請受我一拜。”
“說了不必,姑娘請起。”蕭風一個翻身倒到了夏雨麵前,阻止了她要拜下去的動作。
夏雨見他容貌英俊,身手不凡,一身桀驁之氣,微微一笑,問:“公子可是江湖中人?”
“在下蕭風,確實是浪跡江湖的無根之人。”蕭風回道。
夏雨道:“我亦是這風月場中掙紮的無根之人。”
“那在下與姑娘便是同病相憐了。”蕭風笑道。
夏雨點點頭,問:“公子也是懂曲之人?”
“談不上懂,不過是喜歡罷了。”
夏雨看到他腰間掛著的蕭,想到什麼問:“公子可是那多次與我合奏之人?”
“在下途徑此處,聞得樓中琴音動人,一時技癢,故而獻醜了。”蕭風取下腰間的蕭在手上把玩著答。
夏雨笑道:“公子的蕭聲十分悅耳動人,今日譜得新曲,可否邀請公子合奏?”
“好啊,這曲作得極好,在下正有此意,姑娘請!”蕭風應道。
夏雨欠身一禮,走到琴前端坐,朝蕭風點頭示意開始,白嫩纖手放在琴弦上,輕輕彈奏起來,隨著她的手指而起是悅耳動聽的旋律。
蕭風將蕭放在嘴邊,和聲而起,蕭聲與琴音交彙在一起,纏纏繞繞,難舍難分。
“夏雨姑娘這是與誰在合奏,如此默契?”
“估計是客人!”
“很難聽到如此默契的琴蕭合奏,太好聽了。”
“是啊是啊,這首曲子太好聽了!”
榮楚站在窗前,抬著看著夜空中的月色,嘴角浮現一抹笑意。
“好琴!好曲!”一曲作罷,蕭風收了簫郎聲誇讚道。
夏雨笑著回道:“公子的洞簫也是一絕,而且公子隻聽我彈奏幾遍而已,竟不看曲譜就能記住整首曲子,奴家真是敬佩不已。”
“是你曲子作得好,我聽過就記在腦中了。”蕭風誇讚道。
兩人相視一笑,一種覓得知己的喜悅感在他們心中悄悄滋生。
……
“步公子今夜不在此留宿嗎?”秋月從塌上起身,詢問已經準備要離去的步東。
步東搖搖頭,“今日府中還有要事,就不留宿了,你放心,我已經付了銀子包你一晚,今晚你不必接彆的客人了,早些歇息!”
“奴家謝公子大恩。”秋月盈盈拜謝。
步東捏了捏她的手,急步離去。
秋月微微一笑,正要回屋子,見榮楚來了,忙向前福身,“媽媽怎麼來了?”
“剛剛在撞見步公子急匆匆離去,可是你惹他不悅?”榮楚問。
秋月忙道:“並非,我與公子解完棋局,步公子說家中有要事辦,所以才急急離開的。”
“哦,那便好,做我們這行的,哪怕有什麼不喜不願的,也最好不要得罪客人。”榮楚放下心來道。
秋月乖巧應道:“我知道的,媽媽。”
“嗯,你們四個,我最放心的就是你了,既然客人已經走了,但他已經出了包夜的銀子,今晚你就不必接彆的客人,早些歇息!”榮楚道。
秋月點點頭,“謝媽媽。”
榮楚轉身欲走,突然想到什麼,問:“秋月,他原本是說要留下過夜嗎?”
“是啊。”秋月回。
榮楚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朝她道:“沒事了,你回去歇息,我去其它地方看看。”
秋月行了禮,關上了門,她慢慢往裡麵走一邊疑惑,楚娘最後問那一句話是何意思?
榮楚離開秋月的房間,來到樓梯口,望向人來人往的門口,眼睛眯了起來。
方靈奇怪問:“媽媽,您在看什麼?”
“沒看什麼,就是覺得今天晚上似乎不太平。”榮楚說完,轉頭看向她,“昨日收到你家人的來信,他們已在路上,這幾日就會到東臨城,你這幾日小心點,彆給我惹事,好讓你家人清清白白淨你接回去。”
方靈喜著應下,“媽媽放心,我一定會好好聽采環姐姐的話的。”
榮楚滿意點頭,似乎想到什麼,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方靈回。
榮楚一臉憐惜,“才十四啊,應該在家爹媽疼著才是,可受苦了。”說完,他不再多言,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采環姐姐,我怎麼覺得媽媽今日怪怪的?”方靈拉住要跟上去的采環,疑惑道。
采環憐憫的看她一眼,“估計是最近生意不好,媽媽心情不好,我們趕緊回去伺候著,彆惹媽媽不高興了。”
方靈聞言也不敢再多問,忙與她一道追了上去。
……
“方靈,快,你家人來接你了,快跟我走!”采環在後院找到了在浣衣的方靈,拉著她就往外跑。
方靈也是大喜,忙把手中的衣服放下,在身上擦著水,跟著跑了出去。
現在是白天,樓裡還沒營業,姑娘們也都還在休息,所以格外安靜。
方靈和采環來到一樓大堂,見楚娘坐在太師椅上,看不清神色,她身旁站著三兒和幾個打手,她的父母站在一旁,臉色有些不好,她心中有種怪異感,卻說不上是哪裡怪,此刻也顧不得去細思,向前朝父母道:“爹娘,你們來了,你們終於來了!”
“來了來了。”方父朝她點了點頭,想向前,但看了妻子一眼又悻悻然止了動作。
方靈很激動,也沒注意到爹娘的異常,撲過去哭道:“女兒可算把你們給盼來了,女兒好想你們啊!”
“靈兒你說,你是不是在這吃了虧?”方母拉著方靈問,不等方靈回答,方母又道:“你彆怕,爹娘來了,要是這樓子真的逼迫你受了委屈,娘就是拚了這條命也要與你討回一個公道!”
方靈聞言忙搖頭,“不不,娘,媽媽和姑娘們對我都挺好的,我沒吃虧。”開始確實是受了幾天皮肉之苦,但皮肉之苦與名節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呢?
“靈兒,是不是這老女人威脅你不說實話?你彆怕,爹娘已經報官了,定叫這肮臟的樓子還你公道。”方母扯著嗓子大喊道。
樓下的響動,把休息的姑娘們都吵醒了,紛紛走出門看發生了什麼事。
方靈見母親如此吵鬨,忙勸道:“娘,我真的沒事,您彆嚷嚷,姑娘們都在休息呐。”
“我管他休息不休息,他們若是不還你公道,我今天一定叫這樓子裡的人好看!”方母甩開女兒怒道。
三兒忍不住要向前,被榮楚一個眼神製止了,榮楚看著方靈的母親,一臉平靜問:“方夫人,那你想讓我們如何還你們公道?”
“這個……”方母想了想,道:“賠我們一千兩,此事就了了。”
眾人皆是一驚,一千兩,這是土匪啊!
采環氣不過,“方夫人,你這獅子口開得好大呀!”
方靈羞愧得抬不起頭來,娘這是做什麼呀?
榮楚淡淡問:“方夫人,若這銀子我不給,你又當如何?”
“要是不給我們就送你去見官,到時候可不止一千兩這麼簡單了。”方母挺直背脊神氣道。
春花從樓上下來,道:“方夫人,你這可就過分了啊,你家方靈被人販子拐賣到我們樓子裡,媽媽可花了五兩銀子,媽媽且沒與你討要那五兩銀子,你怎麼反倒問我們要起銀子來了?”
“就是啊,這些日子方靈在我們樓子裡吃住用度,我們都沒與你們細算,你們還敢問我們要銀子,也太過分了?”秋月也過來道。
方靈聞言臉都羞紅了,忙道:“媽媽,兩位姑娘,我娘她是胡說的,我們不敢問你們要銀子,而且我們還會賠你們買我那五兩銀子的。”她說完朝母親道:“娘,她們真的沒有為難我,怕我沒盤纏回家再被人販子給拐賣了,所以讓我在樓裡等你們來接,媽媽說讓我乾些跑腿的活頂這些日子的用度,所以這幾天的用度銀子不用給了,隻給當初媽媽買我那五兩銀子便可!”
“什麼?我們還得給她們五兩銀子?你莫不是瘋了?”方母甩開女兒,氣得眉毛都豎起來了。
方靈見母親這般態度,急得看向父親,“爹,您說句話呀!”
方父張了張嘴,看了妻子一眼,最後道:“靈兒,這事還得聽你娘的。”
“爹,您怎麼也這樣?這些日子要不是醉月樓的媽媽和姑娘們好心收留,女兒不知道會是何等下場,做人不能恩將仇報的!”方靈這些日子在樓裡聽姑娘們上課,也學了些學問,以前她可是大字不識一個呢。
方母不耐煩道:“臭丫頭,你閉嘴,你個沒用的死丫頭,都淪落到樓子裡了,還幫這些害你的人說話,你真是被人賣了還在幫人數錢啦你,笨死了!”
“方夫人這話說對了。”榮楚突然出聲了,她看著方靈道:“方靈確實是被人賣了還在幫人數錢,愚蠢至極。”
“媽、媽媽?”方靈不解的轉頭看去,見榮楚臉色不好,以為她生氣了,忙向前求道:“媽媽彆生氣,我爹娘隻是一時糊塗,我一定不會讓他們問您要銀子的。”
“你這個死丫頭,你給我過來,你到底是誰的女兒,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幫起外人來了!”方母向前將方靈拉了回去,瞪了她一眼,對榮楚道:“一句話,到底是給還是不給?”
榮楚淡淡回,“不、給。”
春花秋月相視一眼,麵露笑意,她們媽媽視線如命,又怎麼會答應這麼苛刻的要求?
“好,不給的話,那就見官去!”方母說著就朝門口走。
榮楚道:“方夫人你不是報官了嗎?那在這等就行了。”
方母步子一頓,臉色有些不好。
“難道你沒報官?不過是嚇唬我們罷了?”榮楚問。
方母麵露心虛,道:“我現在就去報!”
“不用了,我知道你沒報官,所以我替你報官了。”榮楚道。
方母麵上有些急色,嘰嘰唔唔要說什麼,這時,官差從外麵走了進來,領頭的捕頭丁虎扯著嗓子問,“聽說醉月樓有人報官,是誰報的官?所為何事?”
“丁捕頭,是我報的官。”榮楚站起身道。
丁虎聞言,向前笑道:“原來是楚媽媽,請問媽媽有何事要驚動官府?”
東臨城雖然沒有明文指令禁止風月,但終究不是什麼光彩的地方,彆的樓子巴不得避開官府,這醉月樓卻自己找上門來,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奴家知道丁捕頭公務煩忙,無事不會前去叨擾,但有一樁事奴家實在解決不了,還請丁捕頭幫忙一二。”榮楚一臉疚色道。
丁虎看著麵前這個雖上了年紀仍舊容貌不俗,且今日穿著清素,比起平日那如花蝴蝶一般的妝般順眼多了,再想到醉月樓的東家來曆不小,他當下緩和了語氣道:“既是如此,那說說是何事!”
榮楚道了謝,看向方母,“方夫人,此事你是苦主,還是由你說來說更為合適。”
“我、我沒什麼好說的,又不是我報的官!”方母已經縮到了方父身後,探出個頭來道。
方靈見母親前後言行大不相同,不由得奇怪,“娘,您這是怎麼了?”剛剛不是還嚷嚷著要報官嗎?怎麼官差來了反倒是慫了?好像犯事的是她一樣。
方母不理方靈,朝榮楚道:“你讓官差走,我們私了,銀子的事情可以商量。”
“方夫人,既然你認定我醉月樓犯事,就還是讓官府查清楚為好,也好還你一個公道啊!”榮楚看著她道。
現在知道怕了?晚了。
方母連連擺手,你讓他們走,這事我們私了就行了。
丁虎朝方母怒道:“混賬,官差在此,你還敢提什麼私了不私了的話,你眼裡還有沒有國家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