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木園子是個花癡。
但她的花癡對象並不僅限於人。
寬泛點說, 她花癡一切具有傳奇浪漫主義色彩的神轉折情節。
比如錯過了宗像禮司先生後,卻發現自己好幾年前就陰差陽錯買過他一本筆記。
再比如“身患絕症”,所以明明相愛(待定)還不能在一起的錐生零。
一旦碰上,就很容易少女心泛濫, 戲癮來了,還能恰到好處的流出兩滴淚來。
但因為出身環境的緣故, 鈴木園子花癡的又很現實:她堅信所有感情都是花時間處出來的, 但所有相處的開始,都需要一個有理有據的契機——本人性格再好, 長得讓陌生人敬而遠之, 人家哪有閒情逸探索你內在美不美哦?
所幸:鈴木園子雖然沒有長著一張讓人一見鐘情的臉,讓異性心甘情願的往下發掘內在美,但是她有讓絕大多數人願意耐著性子來哄她的錢。
時間久了, 說不定某些眼睛有毛病的人,勉強也能在她身上找出來些可愛的點來。
但是財神會缺錢嗎?
在鈴木小姐的觀念裡, 有來才能有往, 既然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那也不應該有無緣無故的愛。
惠比壽先生莫名其妙的情深義重, 對她來說,體感是真的很“重”。
又是指腹為婚,又是默默守護,堅持了快二十年不說,還毅然決然的和你分享自己的一切力量——擱狗血電視劇裡,彆說暖心男二, 這怕是個能把女主原地燙死的熱水袋吧?
園子懵逼著聽完之後,感動的眼前一陣一陣胡亂發黑,接踵而來的,就是謎一樣的恐慌。
他到底圖我什麼呢?
神倒也不是不能愛上人類,但愛到想儘周折把人類也變成神明的,園子猜都能知道,肯定特彆特彆的少!
然而直到簽好了那張婚姻屆——事實上,無論她簽不簽,這場婚姻都是個敲死去十八年前的客觀事實,高天原現在這個政府辦公機構,還是明治維新之後和人間界現學的,形式改變不了本質——園子滿頭霧水的被惠比壽牽出大廈,直深入了眾神居住的內部時,才發現:這個情況,貌似她想象中還要嚴峻的多。
神明結親,絕對不是少數。
但這種婚姻,大多隻停留在名義層麵,順眼了,在一起過一段時間,覺得無聊了,就分開,甚至不會刻意在自己的信仰中提及對方,交互雙方的力量。
再想的開點的,可能連個儀式都不稀罕走。
還有想的最開的,純粹就隻尋歡取樂(對象一般是自己神社的供奉巫女,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神妻的一眾)。
也就是說,自神治時代往後,上千年來,惠比壽是結婚結的最實在的一個。
不是少,她都獨一無二了!
以至於鈴木園子雖然隻是個芳齡十八的凡人,但在一眾神明中,居然很有些影影綽綽的名望。
八百萬神明中貼不上邊的小透明們,約莫知道惠比壽神有個心愛的妻子,而夠格參加神議的這些個家夥們,雖然大都覺得惠比壽腦子被驢踹過了,但也不會刻意在這事上糾纏什麼。
為了表達對於同僚基本的尊重,偶爾提起時,甚至會有意避開【凡人女子】或是【愚民】一類,對人類時居高臨下的稱呼。
通稱“那個誰”。
鈴木園子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們正站在一片草地間的小路上,她仰頭一看,天高雲淡,惠比壽十分淡定的牽著她的手(十指交纏的那種牽法,出了一手心的汗),正準備和一位遠遠走來的大媽打招呼。
那大媽表情充滿母性,隔著那老遠就開口關心道:“不是說惠比壽大人之前受了很重的傷,您已經好了嗎?”
惠比壽認真的點了點頭。
那大媽於是做出鬆了口氣的動作,回頭看到被惠比壽側擋在身後的園子時,先是愣了愣,看表情似乎準備打招呼的。
臨了看到兩人掩在袖子底下交握的手,又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反而退後一步,無聲的衝她行了個禮。
鈴木小姐不明所以的受了。
然而她還沒回神呢,那位種族應該是神器的大媽已經一溜煙跑沒了影。
隨著大媽的消失,有關【那個誰終於來到高天原】的消息,也像傳染病似的,飛速散播開來,以至於他們剛剛走到屬於財神的宅邸前,同屬七福神的大國主,就已經風風火火的殺到了看熱鬨的第一現場。
大國主神也稱大黑天,是專業招福的神,傳說“身在廚房,不去世間,但能驅除一切汙穢”,約麼可以代換成中國的灶王爺一類,長得也是五大三粗很豪放的那一款。
大金鏈子大金表,帶著個鋥亮的墨鏡,看著可像黑|社會大佬。
大佬自來熟的很,都沒等人家進家門,衝上來啪啪的拍惠比壽的肩膀,也不管對方溫柔掛的身材,遭不遭得住他這份力道。
拍完了以後,他跟個熊似的繞著鈴木園子轉起了圈圈,一邊轉,一邊嘖嘖有聲的感歎,興起了還要摸一摸下巴,做了很多品鑒思索的輔助動作。
園子莫名其妙間遭神圍觀,隻覺得自己仿佛一個被小學生參觀的曆史文物。
五分鐘後,大黑天可能是看夠了,就很費解。
“也沒什麼特彆的地方啊,”他瞥了惠比壽一眼:“值得你付出那麼多嗎?”
園子聽了前半句,下意識一摸臉,“我覺得我長得挺好的啊……”
五官端正油光水滑的。
惠比壽並沒有回答大黑天的問題,反而因為意外get到了園子茫然的點,抬手去摸她的頭發,摸了兩下勾掉了人家一隻維持發型的透明卡子,很不熟練的誇獎說:“是很好看的。”
青年說的麵無表情,但語氣卻十分篤定,平淡的像是在重複一條人儘皆知的真理。
園子險些被誇的當場膨脹。
那邊廂,大國主看著眼前這兩個呆逼,瞬間做出了牙疼的表情,整個人酸的十分惟妙惟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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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天原的深處,倒還是很有神話美感的,惠比壽住的地方還挺大,千八百米絕對是有的,不過不知怎麼的好像繞著些散不去的霧,顯得建築整體都陰沉沉的。
按照他出門身邊跟是個黑西裝的架勢,園子本以為宅邸裡會有很多工作的神器,但事實上,她被拉著走了一路,也沒碰見過幾個喘氣的。
目的地是三樓儘頭的某間和室,惠比壽雖然穿著西式的三件套,但站在這裡倒不顯違和,園子眼睜睜看著他來開門扉,露出一個空蕩蕩的房間來。
說是空蕩蕩其實也並不合適。
屋子儘頭的高大屏風前,還豎著一麵架子,而架子上,正掛著一件衣服。
底子是很淺的粉色,具體是什麼材質的園子一時也看不出來,但自下往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花紋,明明是素淡的顏色,卻硬生生整出了一種豔麗的招搖,但花紋的布局卻很合宜,讓神色的屏風底一襯,反而像是一副精心繪製的鉑畫。
園子:……
園子:“哇哦。”
“給我的嗎?”
惠比壽抿著嘴唇點了點頭,言簡意賅:“婚服。”
話音一落,這間原本飄逸美麗的衣服在園子眼裡,頓時就變得沉重了起來。
她的表情談不上苦大仇深,但明顯和“驚喜高興”不搭邊,惠比壽幾乎是局促的蜷了蜷手指頭,然後將手搭上她的肩膀,問:“你不喜歡嗎?”
“也不是不喜歡……”
如果非要形容一下自己現在的心情,園子覺得【大恩無以為報】是個還算貼切的說法。
——因為覺得“無以為報”,所以連“恩”都受的和吃苦湯藥一樣。
但是這話沒法直說。
然而惠比壽不知道理解了些什麼,脫去風衣隻穿了馬甲的雋秀青年上前兩步,在原本是牆的地方摸索了兩下,園子才發現這牆體裡麵還隱藏了個櫃子。
惠比壽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本身就不擅長這種事情,拉個櫃子門,拉的還挺辛苦。
隨著吱呀的聲音慢慢消失,那牆體裡頭還立著另外一個架子。
架子上也掛著一件衣服。
不同的是,這件用了很亮的鵝黃色做底,繡滿了一叢一叢的芍藥花,邊沿鑲了一圈金線,看著就覺得一股珠光寶氣撲麵而來。
園子先是感歎的“哇”了一聲,然後發現了重點。
“這架子……是不是比外頭那個小?”
惠比壽先生摸上布料的手頓了頓,說:“這是你十四歲的尺寸。”
園子剛想問為什麼是十四歲,突然想到:她就是十四歲開始大規模相親的,她當時的第一個對象,是十五歲的西門總二郎。
於是她被漂亮衣服勾的冒泡泡的少女心,瞬間就熄了一半。
哇撒,突然覺得更沉重了是怎麼回事?
惠比壽大概不太能理解她盯著衣服發呆時的心理活動,隻解釋說:“外麵那件是這幾天趕著時間新作的,如果你還是喜歡這一款,還有時間可以重新做一件的。”
園子心說工藝什麼的暫且不提,這衣服的原材料來路可能比較玄幻倒是真的,但就是太貴重——不止貴重,這個保管方式和珍惜程度也很讓人壓力山大啊喂!
鈴木小姐是真心實意的在費解:“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呢?”
青年有些茫然的回頭,懵懵的“唉?”了一聲。
園子注視著他眼下遮不去的青黑,重複道:“你到底是怎麼看上我的?就因為答應過我母親的一句話嗎?”
——連相處都沒有相處過,怎麼愛上的啊這麼玄幻?
直到她問出來,這位神明似乎才終於搞明白了,一開始她就消極應對的園子。
惠比壽的自理能力十分欠奉,平常連茶水都是神器給倒好的,這會兒他一打響指,有個黑西裝大漢突然捧了個箱子就冒了出來。
打開箱子以後,園子發現裡麵裝了個厚厚的相冊。
惠比壽點了點硬殼的封麵,示意她自己翻開。
第一張照片是在產房門口。
圖片中,看著隻有六七歲的小男孩,穿著短袖馬甲背帶褲,踩著一雙鋥亮的小皮鞋,站在手術中的燈下,麵無表情的舉著剪刀手,批注是手寫的,用的還是彩筆。
【我的妻子將要誕生了】。
第二張照片還是在醫院。
不過場景換成了室內,園子眉頭緊皺的盯著照片瞅了半天,不得不承認:保溫箱裡躺著的那個小玩意兒,很可能就是嬰兒時期的自己。
因為她那會兒腦子清醒的犯著傻,睜著正宗的死魚眼癱鹹魚,一點都不像其他小孩兒那樣愛亂動。
剪刀手惠比壽同樣也出境了。
從批注裡可以看出,當年很是智障了一段時間的鈴木小姐,讓小小年紀的財神同樣感到費解。
他寫的是【她是死了嗎,為什麼不動一動?】
鈴木園子覺得這就叫黑曆史。
以此類推翻下去,幾乎她人生的每一個轉折點都有這麼一張照片,不同年齡段的惠比壽,擺著十年如一日的沙雕剪刀手,執著的出著鏡。
園子越看越覺得心頭發涼,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過那麼多可以稱之為表情包的過往——甚至於國中畢業那年參加姐姐的生日宴會時,人群中也有個神出鬼沒的惠比壽在擺剪刀手。
照片裡的鈴木二小姐被她親姐糊了一臉蛋糕,不靠衣服根本認不出人。
送箱子的人不久後又來了一趟,大約是提醒神主到時間換藥了,園子乾脆盤腿坐在地上,一個人在那翻來翻去折騰了半天。
然後她發現了一個問題。
在這些照片裡,她確實是一直在長大,惠比壽卻時大時小的。
——明明她出生的時候,他是個小孩子,她上小學的時候,他已經長成少年了,但在中學入學儀式上,鈴木園子有了少女的樣子,但出現在照片裡的剪刀手,卻又是隻有六七歲的小男孩了。
園子越看越迷糊,仿佛腦內的時間線都擰住了,夾著本子想去問問,推開門時卻發現走廊空蕩蕩的,又走了幾步,左側的房間裡傳來了人聲,園子順著門縫往裡看了看,發現他似乎換完了藥,正在穿罩衣。
就這打眼一看的功夫,惠比壽衣領底下被遮住的部分,幾乎全都包著繃帶。
女孩子靠著牆壁籲了口氣,一想對方可能是因為借了力量給她才這麼虛弱,感動的都有點頭疼了。
——哇,他好愛我哦。
——但是他為什麼這麼愛我哦?
這種愛意太沉重了,搞不好壓力真的很大的,其實是沒學過走心的鈴木小姐,吝嗇著自己應該回報的愛意,費解的開始發散思維。
然後不知道哪點靈光嗖的一閃,發現了重點:惠比壽衣服裡露出來的傷痕……看著好眼熟唉!
園子敲著腦殼努力回憶,突然想起來了!
夜鬥當初因為緊急情況收了黑崎一護這麼個係統不兼容的神器,而黑音醬又卯足了勁想去屍魂界聚眾打架、急的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時候,夜鬥身上就曾經短暫的出現過這樣的傷痕。
園子記得夜鬥說過,那是被神器刺傷了才會有的安無。
嚴重了神也會死的。
一旦想起了這個,再去回憶惠比壽那一身的繃帶,鈴木小姐總覺得自己想重婚的兩個對象,看著似乎都不長命。
要是婚禮前夕兩個人相繼去世,那她和可能輕易就逃脫法律製裁了!
不對。
園子低頭看照片:神明死亡後重生,很可能變個六歲的孩子出來,到時候再結婚,就不隻是重婚了。
還涉嫌戀童呢。
三年起步最高死刑唉……
“你在想什麼?”
溫和好聽的男聲突然從高處傳來,園子尚且沉浸在罪大惡極的思緒中,不有實話實說。
她答:“我想你什麼時候會死。”
說完就想反手抽自己一巴掌。
哪知道惠比壽聽到這話隻是一愣,居然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告訴她:“我最少還能撐三個月。”
園子:哦,懂了。
——下個月結婚,下下個月守寡。
“不過沒有關係,”青年的語氣淡薄的不像是在談論死亡,“我就算是換代了,也很快就會長大的,最多……讓你等我半年的時間。”
園子心說她之前受到的科普裡,普通神明提起換代來心有餘悸,夜鬥這種信仰微薄型的,甚至連死都不敢死。
財神就可以為所欲為的嗎?
但是據她所知,神明一旦新生,便會失去之前的一切記憶,說難聽點,就是殼子一樣靈魂變了,這婚姻生活艱苦的仿佛初戀五十次。
循環喪偶,重新戀愛。
每天都有新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