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眷戀”也沒能延續多久。
畢竟很快“她”就失蹤了。
在所有和【喜歡】相關的心情都被染上了黑色之後,眷戀就變作了敏感。
數百年前,他曾經在惡羅王籌謀要捕獲自己所鐘愛的棕發女神時,告訴他自己對棕色的頭發有潔癖。
而在其下延續了數百年之久的另一項潔癖,便與蜂蜜有關。
就連摻雜了這樣東西的點心,落在他嗅覺中也全是膩人的惡心,遙遙察覺到一絲,便糟心的像是萬裡晴空突然陰了雨。
這該是誰的錯呢?
曾經坐在廊下抬手接雨的大妖怪神色寡淡,眉眼間儘是對潮濕天氣的厭煩,用未點燃的煙鬥一下一下的去磕木質的欄杆,然後在規律的敲擊聲中,猶帶笑意的說:“這都是你的錯啊……”
滿腔的怒火和怨恨得不到消解,笑都笑的讓人心頭發冷。
但此時此刻,像是終於從虛浮構建出了一點點真實。
巴衛想,我不怪她了。
她有什麼錯呢?
——她沒有躲著不出現,沒有擅自在神隱後被其他妖魔撿到,也沒有因為被撿到了,就心甘情願做了彆人的“花”。
他能遇見她一次,才是真正的意外。
困擾了他四百多年的苦苦追尋,隻不過是因為她從未誕生罷了。
既然不是她的錯,那她便應該被原諒。
從來沒有那麼一刻,幾乎滿溢他心臟的、那些沉重的黑暗,突兀又猛烈的消逝了一瞬間,露出了底下那顆原本生動活潑的心臟。
——那顆曾經迫切的,充斥著能讓他做出【拿著一束水蓮花,像個人類男人一樣站在門扉前緊張到深呼吸】的衝動愛意的心臟,突兀的在他胸腔裡重新跳動了一刹那。
但這新生躍動並沒有持續下去。
不過一秒之隔,黑暗們又重新回來了。
巴衛還記得自己興衝衝到達鈴木大宅時,那一副人去樓空正在裝修的勝景,也記得他幾乎是撲著跳進食骨之井後,隻得到了光芒閃現後那一片黑暗時的心情。
那個時候,她總是出生了的吧?
但他依舊見不到她。
一次,又一次,就像他幾百年前曾經擔憂過的【命運】那樣,她總是不見他的。
——這些,也值得原諒嗎?
“等一下!”
像是察覺到了他波動異常的妖氣,緣結神小姐的喊聲像是隔著一層厚重的幕布,影影綽綽的傳到了他的耳朵裡。
巴衛木愣著向聲音來源的方向側了側頭。
他眼角處的視覺泛著黑影,應該是眼球大量充血了,在三秒之後,大腦才慢吞吞的處理起了眼睛收集到的畫麵。
奈奈生揪住了他的袖子,眼睛裡亮著急切光。
“你見過她的!”
她的口型越變越快,“我之前也不全是說謊的,在體育館和你擦肩而過的那個棕色頭發的女孩子,她真的就是畫裡這個鈴木園子!”
像是一陣帶著微雨的輕風吹過耳畔,巴衛聽到自己孩子氣的神主激動重複喊說:“醒一醒啊巴衛,你其實見過她了!”
她說了什麼?
“你說了什麼?”
狐妖俯首側身的動作,慢的像是出現了卡頓電影畫麵,銳利的指甲輕飄飄停在了少女眉心之間。
“你剛才,”他舔了舔無意猙獰而出的犬齒,“說什麼?”
“我說你見過她了,還記得的嗎?”
她像是擔心他還沒有恢複視覺,大力的在他眼前擺了擺手,“就上一次,在體育館!”
“那個上來就說要出價買我神格的女孩子!”
“你說她不可能跟我認識,還說她也是個神明的那個——記得嗎?”
記得……
但是不對。
像是長久迷路的人,終於走到了可以撥開了迷霧的前夕,雖然遠方的風景隱約可見,但正是因為這份朦朧,它們的影子可以聯想出各種各樣的風景。
而比起立刻就將那個【擦肩而過的瞬間】和【她】聯係在一起,他腦海中翻來覆去出現的,居然是【味道】。
一股既陌生,又熟悉的味道。
而味道的來源……
妖狐金色的眼睛冷光乍現,直直的釘在了那個藍眼睛的運動服身上。
他身上的味道很雜,不乏連妖魔也覺得難聞的部分,比起武神,更像個禍津
而在那之外,他周身還有股外在沾染上的瘴氣。
像是萬人坑、又或是千年古宅什麼的,瘴氣都瘴著一股黏噠噠的濕氣。
但這股濕氣之下——或者說,這股瘴氣的源頭、讓他沾染上這股氣息的那個存在——祂的身上,糾纏著讓巴衛覺得十分熟悉的味道。
這份味道隻要再新鮮一點,刨除掉那股蔫噠噠的感覺,那麼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它可能一直是巴衛生活中的諸多背景氣味之一。
比如從前的某個屬下。
比如據點裡被做成了王座的蛇妖骨頭。
再比如——再比如夾雜在惡羅王鬼氣熏染之下的……
“那束金棕色的頭發。”
如果這藍眼睛野神身上的味道,來自於他嘴裡的“園子”。
如果和他在體育館有一麵之緣的那個叫“園子”的女孩兒,確實也是一頭的棕發。
“那她們,應該是同一個人。”
那個讓惡羅王心心念念想要咬死的,高天原的新女神。
巴衛想,這一切還真是該死的巧合呢。
數百年前,當他為了幫惡友善後,而在此岸與彼岸之間破開縫隙,並被突如其來的靈力漩渦炸飛的時候——
——他離她其實隻有一米。
當他滿腔怒火背過身去,讓惡羅王趕緊去追的時候,離她也不過十米。
他放聲大笑著和巫女神官們開戰的時候,離她一百米。
等他看到獨自歸來、卻憤怒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惡羅王時——他和她的距離,變成了四百五十年。
她明明去過他身邊,是他自己沒發現罷了。
巴衛想這樣也很好,我可以徹底原諒她了。
或者說,哪怕黑暗再如何布滿他的心臟,他潛意識裡就是想要原諒她,甚至不惜為此找出各種各樣的開脫理由。
但這也不隻是為了她。
這同樣是因為她現在就在那裡,活生生的。
——可以接觸,也可以被了解。
這種接觸的衝動,並不全是因為愛,巴衛很早之前就已經想清楚了,他可能愛過虛弱時分代表著短暫溫暖的幻影,但時間已經隔得太久,他根本無法直接將這份因為各種原因而積壓的感情,投射到一個具體的人身上。
直到這一刻,他還是習慣用“她”來稱呼她,而非那個拚作【鈴木園子】的名字。
但這不代表他會放棄鈴木園子。
就算隻是為了他這四百多年的時間呢——
他付出的心血、承受的煎熬,和在這漫長時光內,日複一日被消磨掉的自我
——他總要為這些東西,撈來一份物有所值的回報吧?
但說道具體要怎麼做,意外的讓人有點無措。
巴衛甚至不太了解她第二次出現時,到底發生過什麼。
可能惡羅王會很清楚吧。
但對當年的他來說,彆管愛還是不愛,對象是人還是女神,惡羅王的屁事他為什麼要花時間去了解?
最後會轟轟烈烈出手幫忙,不過是一種情感上的爆發性投射。
在那之前的整整一年時光裡,他並沒有足夠的耐心,日複一日的聽取惡羅王差遣的小妖怪們,都打聽回來了什麼樣的消息,也並不在意惡羅王每天睡醒後,又新發了什麼樣的瘋。
唯一會【熟悉氣息、並能把她和現實的鈴木園子對上】的原因,還是因為惡羅王已經把那梳頭發做成了飾品,鬆鬆散散的環在了左臂上。
——而他就算犯懶,一個月也總有那麼一二十天,能見到這位讓人動輒便想心肌梗塞的惡友。
“她發生過什麼事……”
“為什麼會從氣息好聞的人類,變成一尊神明?”
而再次回到過去之後,又為什麼會被高天原選中,成了勾引惡羅王仙人跳的誘餌——他通通都不知道。
而可能知道的人……
妖狐看向那沉默在了陰影中的藍眼睛野神:他似乎比自己剛才還要沮喪,沮喪並且坐立不安。
對自己的問題耳充不聞便罷了,還時不時像是手癢一樣,咬著下嘴唇不說話的同時,用指甲在迫切剮蹭自己指縫附近的皮膚。
“等一下,神明又是什麼意思?”
裡包恩極有紳士風度的舉了下手:“兩位正式開始交流之前,能否先向勉強也算是鈴木同盟的我們說明一下,這裡頭有什麼大家不了解的設定嗎?”
夜鬥神色不明,掩在陰影中麵容全然不為所動。
而巴衛,這妖狐慵懶的梳理著自己白色的長發,隻閒閒的瞥了他們一眼,在看到沢田綱吉後,這種漠然飛快變成了厭惡——於是他什麼都沒說,又把頭轉了回去。
那邊廂,持續安靜如雞的奈奈生扯了扯巴衛的袖子。
“你說過的啊。”
她小聲提示:“有關她是神明的事,在體育館見到的那次你不是和握說過嗎?”
是哦。
巴衛後知後覺的再次記起了設定:在體育館有一麵之緣的女孩,就是“她”。
那次體育館之行,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找到了糟心三人組的轉世,最後光顧著怒發衝冠了——他果然還是不習慣,把對於“她”的感情和記憶,跟一個切實存在的人聯係在一起。
所以那些問題他自己就可以回答自己。
她會變成神明,是因惠比壽的愛意。
大福神用自己累積的福澤,一而再再而三的衝刷人類的身體,最終蛻變而來一位新神。
正是他曾經暗暗憧憬的,惠比壽那份被承認了的、成功的“愛情”的產物。
於是新的問題又來了。
——“她為什麼會和惠比壽有關係?”
陰影中的夜鬥越發悲傷的翻了個白眼。
甭管園子費儘功夫是想找誰,就先來後到這件事而言,哪怕以園子的時間線來看,惠比壽才是最先來的。
他遇到園子的時候,那家夥就已經快要被奉成新神了。
突然更難過了是怎麼回事?
沢田綱吉比他還難過。
比【鈴木園子幾個月前旅遊似的去了趟五百年前,現泡了他的祖宗】更牛X的事是什麼?
——是【她不止三殺彭格列初代們,還惹到一隻能癡情了整整四百年的狐妖】!
這操作也太騷了……
因為沒有遷入感情漩渦、而得以全程理智旁觀裡包恩淡定擦槍,心想他這傻徒弟都吃了這麼多次虧了,怎麼還這麼天真呢?
這就算騷了嗎?
大魔王嘴角勾起的笑意格外意味深長:“你知道更巧的是什麼嗎?”
他在沢田君麵前舉起了平板電腦,又從文檔庫裡調出了第三份文本。
第三份畫了花的、情詩文本。
“鈴木財閥和彭格列的合作,起源於十一年前。”
“在確定了合作的第一年,雙方就有了聯姻的意向。”
“那時鈴木園子六歲半。”
“而她的意大利語,是XANXUS教的。”
“發音,是XANXUS一個一個帶著她念的,字母,是XANXUS握著她的手一個一個帶著寫的。”
“不要擺出那副【那個桑薩斯居然有耐心做這種事嗎.jpg】的震驚臉,”小嬰兒嘖了一聲,“鈴木園子都能短短幾個月內就三殺初代們了,磨出XANXUS的耐心而已,有什麼好奇怪的嗎?”
“而這首情詩,”裡包恩像是挺懷念的笑了笑,“作者是九代目。”
“他年輕時也算風流,在憧憬著愛情的年紀寫下了不少類似的東西,但一生都未娶妻,到老,也沒遇上什麼可以稱之為愛情的東西。”
“說起來還挺浪費的對吧?”
“所以他把這首詩,把在信紙角落畫花的習慣,甚至把自己設想中,會在信紙上撒的香水,全都教給了自己的兒子。”
“也就是XANXUS。”
說完這些,他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了,接著,他指著屏幕上最後才出現的這一份情詩文稿,嘖嘖有聲的評價了一番:
“鐵鉤銀畫,力透紙背,每行的最後一個字母,都寫的跟要飛出去了一樣。”
“這是XANXUS當年寫給鈴木園子用的字帖。”
“字帖”這詞現在可以說是很敏感了。
沢田綱吉捧住自己砰砰亂跳的小心肝,下意識看了眼地麵上那些四散的宣紙。
那些,都是鈴木園子寫給初代目Giotto用的字帖。
“所有的這些——”
裡包恩點著手上的屏幕:“內容、寫法、換行的方式,還有在紙上畫的這朵花——都是XANXUS教給她的。”
你知道最騷的操作是什麼嗎?
沢田綱吉木然搖頭。
“是鈴木園子。”
裡包恩幾乎是喟歎著說:“她拿彭格列後人教她寫的情詩——去泡了彭格列的祖宗。”
作者有話要說: 體育館巴衛相關情節在107-109.
園子身上瘴氣味道之前寫麻倉家的時候寫過,長老們開會的時候說發現附近萬人坑都被淨化了,葉王用來讓她墮落的黑色晶體就是那些東西做的。
XANXUS教寫字的相關情節最早在11章左右,具體出現是在63章。
今天應該是沒有了,明早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