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們之間的爭執,不同的反應,康熙當沒看見,所有人都當沒看見。
和索額圖敵對的,趕緊地琢磨應對辦法。滿朝一大半都是。比如老大胤禔:憑什麼?張嘴就要喊“不服”,被身後的老三胤祉猛踢一腳,踢得一個踉蹌。
和索額圖一夥,驚喜的渾身激動顫抖無法言說,喜形於色。比如太子:叔公官複原職了!叔公官複原職了!汗阿瑪果然是最愛胤礽的!四弟,你等著!
而他們更想到,康熙提起來索額圖,也是一個證明。
康熙護著匠人,更護著王公大臣,明確士農工商的劃分乃是大事,不能一起並論。這要心生莫大的自信。
梁九功暗示禮儀太監,禮儀太監尖銳的嗓子響起:“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臣有事啟奏!”一聲老邁的高喊響起來,都察院禦史魏象樞站出來,大聲疾呼:“皇上,臣兩年前曾經收到一些舉報,說軍中和兵部一些官員去逛青樓,臣為了核實情況,查了兩年,還沒有具體查完。皇上,那香蘭園,打著戲園子的名頭,培養出來好多歌姬、舞姬、名角兒,……男的女的都有。皇上,這些人,喊著賣藝的,私底下都是賣身的,隻看價格多少罷了。皇上,裡頭聚集的達官貴人無數,臣本想進去看看,但臣銀子不夠進門的資格。據說裡頭一萬兩銀子買的頭牌初夜,隻是一個小頭牌。皇上,臣等查訪這家園子,明正法典。”
這下子,真是沒有一個人說話了:明擺著,誰說話,誰就是和那香蘭園有交情,這不是找死嗎?
老三胤祉下麵的皇子們都緊張地顧著十三和十四,太子忙著緩和這份天降的驚喜,老大胤禔想到這可能是太子乾的,專門打擊自己,怒火升騰,腦袋裡已經在想辦法。
也都不在意一個戲園子的生死。
就在大家夥兒等著康熙查封香蘭園,惋惜裡麵的可人兒們的時候,剛從都察院出來,新任兵部尚書、議政大臣的馬爾漢,站出來。
“啟奏皇上,魏象樞收到舉報,這件事,臣也知道。臣知道他先查實再行彈劾,認為這很好。臣也知道八大胡同越來越興旺,可是,一個香蘭園,並沒有多大的罪過。犯人用刀殺人了,朝廷不去抓犯人,去抓打造刀的鐵匠鋪子?臣身為兵部尚書,臣對魏象樞的彈劾很是愧疚,臣有罪。臣新到兵部,對於兵部的事情還不熟悉,但臣一定嚴加管理約束兵部官員,以正風氣。”
康熙聽得笑了笑:“你有罪,朕知道了,記住了。”再對魏象樞搖頭道:“聽見了吧?這才是一個禦史應該有的認知。查封了一個香蘭園,出來香竹園、香梅園……天上人間多少享樂誘惑人的美食美景美人兒,朕難道都去查封了?這樣看來,朕要先把朕這誘惑人犯罪的國庫給封了。這天底下,還有比國庫還白花花的地方嗎?”
那可真沒有!群臣的緊張一鬆,乾巴巴地笑幾聲。越笑聲音越低,漸漸的,都笑不下去了。
國庫裡頭白花花的一箱箱金銀,是前赴後繼的多少官商的目標?白花花的晃花人眼,比天下第一美人的胸脯還誘惑。貪汙啊,皇商啊,為的不就是要拿國庫的銀子?
可他們不知怎麼的,麵對康熙這似真似假的半個笑話,笑不出來。
帝王心不可測。可誰不想揣摩帝王的心思?總有幾個揣摩帝心很機靈的,對康熙的性子,多少明白幾分:皇上今天越是輕描淡寫,說明這事情真鬨大了,不是查封一個香蘭園,所能過去的了。
禦史魏象樞一咬牙,看一眼老上司馬爾漢平靜的老臉,對康熙磕頭行禮道:“皇上,是臣思慮不周。”
“哎~~問題出來了,要解決,要有一個說法兒。”康熙一擺手,笑得從容。“一個方法走不通,聽聽彆人的意見,換一個思路思考,這就是進步。身為禦史,能對人間官場不平事提出來,恪儘職守,很好。”
魏象樞一愣。
禮儀太監尖銳的嗓子再次響起:“退朝~~”外頭的靜鞭緊跟著響起三聲,太子領著大臣們一起心滿意足開開心心地行大禮:“恭送皇上。”
康熙在偌大的輝煌龍椅上起身,領著一群小太監,回來裡間。
群臣望著康熙的身影,突然間都是沉默。
太子應該高興,索額圖官複原職了,他不高興嗎?可他臉上表情幾番變化,怎麼也高興不出來。可他要高興啊。四弟變成貝勒了,叔公官複原職了,臉上露出來一抹太子的微笑,端著太子的威儀,邁著勝利者優雅的步子,帶頭走出來乾清宮。
大臣們親近的互看一眼,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三三兩兩的,陸續離開。
今天的朝會時間長,都年齡不小了,身體有點吃不消。發生的事情太大,趕緊地回去和幕僚們參詳參詳。
薩穆哈領著工部的官員們,邁著悠閒的八字步,晃著出來乾清宮,臉上笑嗬嗬的,紅光滿麵的,一點不擔心索額圖起來會報複他們的模樣。
要所有人看得牙根癢癢。
到了工部,自己的地盤,幾個熟悉的大員一起哈哈哈哈笑,痛快!痛快!
“還以為這次一定要被咬下來一塊肉了,沒想到啊,反而咬了他們一塊肉,哈哈哈哈哈。”
“這都是四爺布局有方啊。我都擔心死了。心想今天和他們拚了算了,哪知道,這刺激的!”
“看看,我緊張的手心冒汗都沒發現,現在手心還有汗那。擔心四爺的法子能靈嗎?嘿,他們果然分裂了,郭琇冒出來了。”薩穆哈順手接過來毛巾擦手,摸著胡子,再摸摸自己還在激動跳動的心臟,眯著小眼睛道:“今天這一場,我們暫時穩住了。但事情還沒完。”
工部侍郎一愣:“尚書大人,您是說?‘他國間諜’?”
“當然,皇上都發話了。我們要去刑部擊鼓喊冤。”
“走著!”
“走著!”
幾個人一起笑著,齊齊奔刑部而來。
通敵叛國謀反罪乃是最大的罪名,要殺九族的。此事非同小可,他們在刑部鬨得一場暫且不提。宮門口,互相寒暄著分開的佟國維、陳廷敬、太子、大阿哥胤禔……都是麵無表情。
一開始,因為要打擊四爺,誌同道合,到了要乘勝追擊的時候,被索額圖這個事情一摻和,他們的精力都被牽扯,一起站出來,要皇上狠狠地罰了格爾芬。
等到皇上真的處罰了,那口氣一鬆,合作的事情就變得說不出來的微妙了。
陳廷敬和李光地歎息一聲:“四爺啊,隻有兩個字,佩服。”
李光地無奈地搖頭:“明知道四爺不好惹,今天惹了一回,能這樣結果,已經滿意了。”
陳廷敬苦笑:四爺這次保住實力了,能不反擊?可他當著同僚們的麵兒,不能說這樣打擊自己人的話,還是隻能苦笑。
四爺這次該老實了吧?有了期待,身邊的眾人卻都苦哈哈地笑。
思及工部薩穆哈提起來的“各司其職”,他們手上的差事,也要儘快處理了,腳步不約而同地加快。
四爺那個活閻王,他這是被扳倒了嗎?為什麼他們明明成功了,卻高興不起來那?
因為四爺雖敗猶榮啊。薩爾邦阿這樣的太子鐵杆,他看著薩穆哈領著工部官員們,昂頭挺胸的模樣,狠狠地一閉眼。
如果,太子爺有這樣的勇氣,他也願意頭鐵地跟著乾。晃晃腦袋,告訴自己,既然跟了太子爺,受了太子爺的恩惠做到都統,就不要多想了。
他一步一步重重地,隨著臉色鐵青的吏部侍郎杜默臣出來乾清宮,仰頭望著頭頂的藍天白雲,眼前發黑一陣頭暈。阿進泰扶住了他,用目光詢問他:索額圖起來了,大喜的日子,你兩個怎麼了?他隻搖頭苦笑。
四爺敗了,也證明了他的實力。他都沒出麵,薩穆哈一口咬下來索額圖的一塊肉,要格爾芬的爵位和官職都沒了。這樣的失敗,誰敢再去得罪了?
有何大喜?
*
胤祥和胤禵著急快去看看四哥,告訴他索額圖官複原職的事情,被幾個哥哥強行拉著離開,去了東三所。
乾清宮裡間,牆上的鎏金琺琅小鳥自鳴“嘰嘰喳喳”地叫了十三聲,四爺抱著兒子,坐在小榻上,正在擺弄一個木棍一樣的物事。
弘暉穿著一件大紅肚兜,胖胖的小身體在阿瑪的懷裡跳著,小胖手指著自鳴鐘,口中不停地發出“嘰嘰,啊啊”的聲音,小手一拍阿瑪的胳膊,示意他阿瑪去看。
四爺回頭看一眼,學著兒子的聲音:“嘰嘰,啊啊。”這回應要弘暉興奮了,弘暉手舞足蹈的蹦著跳著喊著“嘰嘰,啊啊”,一眼看到瑪法的身影,胳膊伸著,大聲尖叫:“嘰嘰,啊啊?”
這聲音裡帶著詢問,康熙笑嗬嗬的,口中應著:“嘰嘰,啊啊”,大步上前,一把抱起來胖孫子。“想不想瑪法?來瑪法親親。”
“啊啊!”弘暉喊著,胳膊抱著瑪法的脖子親親再親親,不一會兒,爺孫兩個都是一臉的口水。
四爺看著一笑,調整好手上的物件兒,給他們看。
“這是工部新出的玩具,汗阿瑪和弘暉來看。”
康熙疑惑這棍子一樣的白色東西有何稀奇,一眼看到一邊有個小型發電機,有了期待。
弘暉是小孩子,見到新事物自然好奇心重,從瑪法的懷裡掙紮出來,“嗖嗖嗖”的爬的飛快,一把抱住了這木棍,涼涼的,和他的吃食一樣軟軟的觸感,他張嘴就要咬,那木棍突然發出來七彩的光芒,亮了起來。
弘暉驚住了。
亮亮是眼睛剛長好的小孩子都喜歡的,星星、蠟燭、珠寶……七彩的世界要他們應接不暇。和他阿瑪一樣的深邃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伸手去抓這亮亮,可他的手一離開這木棍,木棍又不亮了。
“啊嗚!”弘暉著急,小胖身體猛撲木棍,木棍又亮了。
他開心的拍手大笑,帶著狼牙、金珠手串的藕節一般胖胖的胳膊一伸,胖手再次去抓,亮亮又不見了。
弘暉再去找木棍……
四爺在一邊看著,抖著肩膀笑不停。
康熙一抹臉,瞪一眼無良的四兒子,心疼地抱著乖孫子,陪著乖孫子一起玩“亮亮”,難免也是童心不泯一回。
“亮亮”光芒柔和,外麵一圈霧氣朦朧跟天邊的彩虹一般,和外頭明媚的春光一樣和煦不傷眼。但康熙還是擔心小孩子看這亮光時間久了,眼睛受不住,領著他玩著積木。
厚厚的長毛地毯上,但見隻穿著小肚兜和小褲褲尿布的弘暉,“嗖嗖嗖”地爬著,找來被頑皮貓兒叼走的一塊塊方塊,對著瑪法“啊嗚!”
“啊嗚?”康熙示意乖孫子自己搭方塊,弘暉兩手抱著木塊,還真的自己搭起來。和他瑪法嬰言嬰語的,說個不停,爺孫合力打出來一個大清地圖,大清內地二十三省,青海、tai灣、南海三個獨立地區,漠南漠北各個部落都在裡頭。
康熙抱著乖孫子親親,誇道:“弘暉真能乾。”
弘暉學著他的模樣親親瑪法,誇道:“啊啊瑪法啊。”語氣表情動作和康熙一模一樣,喜得康熙哈哈哈哈大笑。
自覺今天忙了大半天,累到了。康熙命令四兒子去幫他批複奏折,自己繼續陪著孫子玩樂,玩一會兒爺孫一起就去找新夥伴亮亮,“亮亮”亮一下,一起伊拉瓦拉地說話。
貓兒在禦案上打著瞌睡陪著主人,一覺醒來,胖胖的身體靈活地跳下來,對地毯上不同顏色的方塊好奇,對“亮亮”也好奇,身體一卷,卷著“亮亮”一直地亮,要弘暉開心地抱著貓兒親了又親。
赤橙黃綠青藍紫七彩的光圈裡,一個金鯉魚大紅肚兜的孩子,一個通體白毛眼睛一籃一紫的貓兒,抱著滾在一起。
康熙看著,不由地所有煩惱頓消。
四爺快速處理完奏折,起身轉轉脖子,一眼看到,情不自禁地笑。
赫舍裡府上,索額圖被通知,他官複原職了,麵對驚喜的家人和下人,吩咐次子給了通報的小太監一個大大的紅包,領著下去喝酒,自己回來書房,麵對等候道喜的幕僚們,狠狠地一掌排向黃花梨書案,目光狂傲狠厲。
麵對幕僚們齊齊愣住的樣子,他硬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一句:“四爺好手段!你以為這樣,我就奈何不得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