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仰頭喝完最後一口奶湯,放下小碗,伸著長臂拍拍他的肩膀。
“不謀全局,不能謀一隅;不謀長久,不能謀一時。”
八爺白淨跟小姑娘似的臉,瞬間通紅。
他也知道,當年徐乾學要利用陳夢雷打壓李光地,是明珠在扈從康熙巡視永定河時告訴李光地的。李光地欠了明珠人情。而他與“北黨”沒有任何特殊的關係,在北黨向南黨展開反擊的時候,恰好是李光地被罷掌院學士而最不得意的時候,他也沒有對企圖置他於死地的徐乾學展開報複行動。
對於現在的北黨,李光地不巴結投靠。對於現在的南黨,他留有情麵。提督順天學政和受命考校旗籍,對於北黨官員和滿洲勳貴的請托一概拒絕。表現了獨立直行的氣概。
這樣的人,對於自己要做的差事,應該是,不怎麼阻攔的。
陳廷敬,也是。幾次被陷害入獄出來,都是堅持一份公心不改。這也是索額圖一直沒有陷害他們、明珠當初義氣地幫助他們兩個、汗阿瑪一直器重他們兩個的原因。
四爺對他的反應,小小的滿意,站起身,踱步到剛剛那副唐卡麵前,仰頭看著怒目圓睜凶而不惡的紅夜魔:“強者都喜歡經受得住曆練考驗的英雄,索額圖和明珠,這樣的胸襟還是有的。你要明珠出麵,幫你和這兩個人說一說,隻要他們不阻攔,就是最大的支持。索額圖即使要私底下給你使絆子,在江南,他能動手的機會也不大。”
頓了頓,伸手撫摸刺繡角落的一處褶皺:“李光地是閩南人,陳廷敬是山西人。他們和南北兩黨都沒有地緣關係。相反,因為沿海興起,江南一派一直排斥閩南官員。而當初因為南黨對陳廷敬和李光地的陷害打壓,汗阿瑪一時失察,要他們近十年不得誌,是有點愧疚的,會繼續委以重任。”
!!八爺聽得心神俱震,聽到最後,腦袋一激靈,猛地一轉身,張大了嘴巴看著四哥的背影,好一會兒,憋出來一句:“四哥你是說,汗阿瑪要提起來閩南和山西陝西這些邊境上一係的官員們?”
“文化方麵,四哥要墨家興起。地緣方麵,四哥要各地方文化一起興起,不獨獨是江南。”
“!!”
八爺一晃腦袋,使勁地眨眨眼睛醒醒神。
嘴巴張張合合的,再開口,結結巴巴的,無法置信。
“四哥,四哥,你在告訴弟弟,索額圖和太子是要打擊弟弟,利用弟弟獲得名聲。但是汗阿瑪吩咐我辦這個差事,是有深思熟慮的,無關朝堂爭鬥?”
“小八還不算太笨。”
八爺臉一黑,眼裡火焰燃燒。
“可是四哥,這件事,弟弟如果辦成了,是弟弟真真切切地得罪了江南士紳。名聲都是我們的太子爺和索額圖的!”
“哦~~你辦差,隻為了名聲?”
“我!”八爺嘴禿,隨即更怒了,胸膛劇烈起伏著,梗著脖子紅著臉怒聲道:“我就為了名聲怎麼了!我就不想要他們有好名聲怎麼了!四哥你做墊腳石,做磨刀石,做凶名在外的刀,”用力地一拍桌子,大吼著:“弟弟不願意!”
“你輕點兒。”四爺聽著桌子上哐當的響聲,一轉身,心疼地看著自己的書案。
八爺正手疼的要命,卻又礙於麵子強忍著,聽到他這句話剛要說“我就用力……”,發覺混賬四哥心疼的是書桌,那怒火猛地燒了理智,跳起來大喊:“我就不答應!”
“哦~~”四爺悠哉哉地回來,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似乎是安慰:“四哥的建議,你和汗阿瑪請命,親自去一趟江南。”
“!!……”八爺咳嗽幾聲,理智回來了,滿臉警惕地看著他:“你要我去江南做什麼?北巡伴駕這麼好的機會,我不去了?”
“你去江南,江南想做事的官員們才敢動手。你不去,誰給你做這樣得罪人的活兒?你手底下有人?”
八爺一噎。
混賬四哥多年不去江南了,但他在江南的布局,要他想做事方便得很,可是自己……附庸過來的,要麼是真書呆子手無縛雞之力,要麼是兩頭討好的要麵子要銀子的。
這麼一想,八爺哼哧哼哧地喘著怒氣,越發警惕混賬四哥了。
“你先說,你要南京的曹寅、蘇州的李煦、安徽桐城的張英,……這麼多年被徐乾學打壓的老牌江南世家顧家、李家……都幫助我?”
“……”四爺無語地看著他。
八爺一抬下巴:“還有你打擊貪官汙吏,提上來的一些江南新官員們。”
“……”四爺覺得,他有點得寸進尺。
八爺哼哼:“我就得寸進尺。如果沒有人幫助,弟弟到了江南,可能要哪夥兒真流氓假土匪劫道了,回不來了那。”
“這個不用擔心。你這次去,帶著十三弟或者十四弟一起去。我明天和兩個弟弟談這個事情。你們三個兩個一起去和汗阿瑪請命。再求汗阿瑪派大隊人馬保護你們。”
“!!!”
八爺目瞪口呆。
“好你個四哥!原來你等在這裡那!要我去江南得罪人,要十三弟和十四弟監視我是吧?”
“……想多了。大清的工匠們剛剛興起,摸著石頭過河,沒有前人經驗教訓總結。四哥希望,大清國的工匠們都有應得的待遇,作坊不是跟著官員們混日子,拿朝廷的單子貪著國庫銀子,創新、嚴格保證質量,膽敢貪汙工錢,貪汙工程款,即使隻是一萬兩銀子,朝廷也要罰款抄家斬首!”
說到最後,話裡透著不掩飾的殺意。
嚇得八爺臉一白,氣勢一弱。
混賬四哥總是不放心他辦事,去理藩院要七哥監督他,去江南要十三弟監督他!
這樣一想,怒氣起來氣勢也起來的八爺,一仰頭翻著白眼:“我憑什麼聽你的?十三弟和十四弟能和汗阿瑪出門遊玩不去,憑什麼聽你的去江南?”
四爺:“你到了江南,如果遇到不得不得罪人時候,就和十三弟或者十四弟吵架打架也成,外人都會說,賢良的八貝勒,被他欣賞交好的官員士紳們欺瞞了,氣得吐血了,昏迷了,不得不含淚斬馬謖了。”
“……四哥你說什麼?”八爺傻眼了。
四爺看著他。
八爺心裡警鐘大作,推開椅子撒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喊:“四哥,弟弟知道了,弟弟知道了!”
八爺跑的那個飛快。
生怕跑的慢一點兒,他不是在江南氣得吐血昏迷了,他四哥要他現在就吐血昏迷了。他一陣風地跑著,跑出來書房院子,跑出來四貝勒府,跑到自己府邸,跑進去後院的正院,喘著粗氣,一臉一身的汗。
一直等著他回來的八福晉,好奇地看著他被追趕的逃命樣子,擔憂地問:“爺,你怎麼了?”
“爺被四哥欺負死了。”
八爺一屁股坐下來,抓過來八福晉手裡的手帕,大動作地擦汗,手帕扔給八福晉,抓過去茶幾上的香木扇,用力地扇著。
“四哥要爺不去北巡,請命去江南。有這樣當哥哥的嗎?”
八福晉懵。
“爺,四哥要你自己去江南?”
“還有十三弟、十四弟。”八爺越說越氣。
八福晉真呆了,驚呼出聲:“爺,和皇上去巡視,多大的榮耀,四哥連十三弟十四弟也不要去了?”
“是啊,為了監督爺。”
八福晉嘴巴張大的有一個鴨蛋大。八爺正等著自家福晉同仇敵愾的附和,等了半天,發現八福晉瞠目結舌地看著自己,一副不信的模樣。
“四哥就這樣。”八爺語氣涼涼。“看著好,其實啊,一肚子心眼兒。”
“不,不,不是。”八福晉找回來自己的聲音,板正八爺的臉,做到茶幾的一側,肅容道:“爺,我認為,你這是小人之心了。四哥就是要兩個弟弟去幫助你,也是跟著你學習。還四哥要監督你?你做了什麼事情,要四哥這麼不放心,巴巴的要兩個弟弟也不跟去巡視,南下監督你?”
八福晉說著,埋汰地看著八爺,白眼翻著,語氣嘲諷:“爺,是不是誰和你說了什麼四哥的壞話?你都辦差了,還不明白道理?那還有人在我麵前嘀咕四嫂那,說四嫂不守婦道,經常出去玩跑馬,說四嫂待人熱情,是虛偽,那些人的嘴巴多壞啊,都是小人!早晚爛嘴巴!”
八爺聽得傻了。
但他也生氣了。
“還有人說四嫂的不好?這果然是人心都壞了。他們自己不好,眼紅嫉妒四嫂的好人緣那。”
“那是。”八福晉給他一個白眼,青蔥手指瞧著黃花梨的茶幾麵,俏臉生寒。“爺,您看您,不就是聽了彆人嘀咕四哥的話?四哥是嫉惡如仇,四哥要辦誰那都是證據明白的,從來不冤枉一個。這些人活該,不敢去和四哥硬對上,也就隻能背後嚼舌頭了。”再翻一個白眼,挑著眉毛不屑的眼神冷哼一聲:“都說女人八卦,果然這好人壞人不分性彆的,男人也有碎嘴的。”
八爺:“……福晉,我們不討論性彆。四嫂的事情我知道了,我很生氣。我們先說四哥,你就這麼信任四哥?”
八爺真的奇怪了。
這輩子的四哥做人就這麼好,連自家福晉都說四哥好了?
八福晉對著嘖嘖兩聲,手指再次瞧著桌麵,手腕上的翡翠鐲子襯托那白白的手腕,晃的八爺眼花。
“爺,四哥做事冷酷無情,我也不喜歡。這兩年,被打壓下去的我們的親友,也多得很。我五舅舅家的表哥,就被四哥彈劾下去了,五舅舅也跟著吃瓜撈,我能不生氣嗎?五舅母還是佟佳家的那,四哥也不顧著佟佳家的臉麵。可凡事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四哥做事做人光明正大,我服氣。五舅舅家的表哥犯錯,五舅舅包庇,還沒捂住了被四哥抓住了證據,怨得了四哥?”
八福晉說著話,芙蓉麵上表情活靈活現的,活色生香。頭上的寶石發飾流蘇晃在臉頰上,紅唇一動一動的,夜風從門口和窗口進來,吹在八福晉的身上,給八爺送來一陣陣胭脂香、玫瑰花香。
八福晉譜兒擺開,一副訓夫的模式:“說到這裡,我也有件事要告訴爺。宜母妃告訴我,爺剛出生的時候,四哥就因為兄弟們的取笑,和兄弟們生氣,說,那是八弟。爺,我這些日子也有和額涅多說說話兒,額涅身邊的小宮女說,額涅懷著爺,一開始是住在承乾宮。爺你不管家不知道,下麵的人偷奸耍滑、看人下菜碟兒的,多得數不來。額涅住在承乾宮,有沒有四哥護著,那真是天上地下。想吃一口酸的,拿銀子去膳房,多久端上來?食材新鮮不新鮮?夜裡口渴想喝口水,守夜的婆子裝睡不裝睡?端上來的是溫的涼的……”
八福晉清脆的嬌聲還響在耳邊。
八爺的目光從福晉的麵孔上轉移,迷茫地望著虛空,已經聽得癡了。
上輩子,四哥就是這樣,一片公心照顧每一個兄弟姐妹。
這輩子,四哥能力更大了,能護著的人更多了,自己出生的那年,四哥是三歲?
四貝勒府上,四爺眼見八弟被追趕地跑了,啞然一笑。
起身,伸伸懶腰,囑咐小太監看著,等八弟進了八貝勒府邸,再回來通報一聲。
回來正院,奶嬤嬤香瓜正好出來,兩個小丫鬟端著熱水毛巾進來,進來寢室,一眼看到醒來的八福晉正在給弘暉拍著後背。
八福晉看見了他,伸手指指弘暉的小褲褲。四爺笑了笑。
弘暉剛吃完奶就睡著了,還尿尿了。解決完人生大事的他,正享受地躺在親娘的懷裡,睡得香甜。
四爺等小丫鬟們在澡盆裡兌好水,抱著弘暉脫衣服,洗屁屁、穿衣服。這小子任由父母折騰全程沒醒,小胸脯一起一伏的,雙手攥成拳頭,蜷在臉頰邊,四爺失笑,手欠地捏捏他的胖腳丫胖胳膊,瞧著他下意識地蹬腿,小聲道:“福晉看,好一隻小豬崽。”
四福晉瞪眼:“爺,哪有說自己兒子是小豬崽的?”
“那是什麼?”
“什麼什麼?”四福晉瞋一眼孩子氣地鬨著兒子的四爺,生氣道:“爺您再鬨,鬨著他醒來了,看你怎麼哄著。”
“好吧好吧。爺也困了。”四爺打個哈欠,快速地洗漱沐浴,待要抱著胖兒子去小床,兒子的手抓住自己的睡衣衣襟怎麼也不鬆開,小嘴巴動著哼著還有醒來的架勢。四福晉心疼:“爺,要不,弘暉和我們一起睡。”
“這小子!”四爺戳戳兒子的胖臉蛋兒,抱著他躺在自己和福晉中間,四福晉不放心地給兒子鋪了六層尿布,好生囑咐守夜的嬤嬤,到了時間一定要抱著弘暉起來吃奶尿尿,夫妻兩個這才安睡。
八爺在第二天下午,在理藩院見到找到的十三弟和十四弟,眼見他兩個高揚著腦袋,昂首挺胸一副要辦大事的嚴肅模樣,無聲地笑。
年輕的少年人啊,總是容易熱血沸騰。四哥一番忽悠,這兩個那還不搶著要去江南辦差?
八爺一眯眼:“十三弟,十四弟,你們誰和八哥一起?”
胤祥/胤禵一抬下巴:“我們都去。”
“吆喝!”八爺樂了。“這是打架沒有分出來勝負?都去了?哎呀,八哥責任重大啊,八哥先說好啊,到了江南,你兩個要是合夥和八哥打架,八哥可是要回來告狀的。”
“哼!”
兩個少年一起不屑地看著他們的八哥的,胳膊腿兒:就八哥你這樣的,雖然弓馬騎射挺好的吧,但也不需要我們兩個合夥打你。
八爺心頭一梗。
麵對這兩個真是不可愛的弟弟。還沒出發,八爺就開始想念乖乖的九弟和十弟了。兄弟三哥,和容若、七貝勒等人說說話兒,一起騎車來宮裡請見。
康熙正在南書房和幾個文臣談論經文,聽說他們三個一起,笑道:“要他們都進來吧。”
兄弟三個進來,氣勢磅礴地打千兒行禮,打著馬蹄袖“啪啪”地響,可見這精神頭。
“兒子給汗阿瑪請安。”
“起來吧。”康熙看著他們精神的模樣高興,問道:“坐下來說說,是有什麼事情?”
“汗阿瑪,”兄弟三個按照次序坐下來,胤禩開口:“汗阿瑪,兒子來請求汗阿瑪,兒子想去一趟江南,親自辦差匠人的差事。十三弟和十四弟也要去學習著。故而一起來求汗阿瑪。”
康熙是驚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