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 115 章(1 / 2)

康熙向來是謀定而後動。

目前要解決的是,四兒子清查官員們賬目的事情。

下午,午休起來。用了晚膳的大臣們,再次聚在暢春園的澹寧居,跪著哭著,求皇上給他們一個公道。

“皇上,臣等冤枉啊。”自古以來,官員們就是這樣的待遇,我們哪裡做錯了?

“皇上,臣的家人們,膽戰心驚,家裡兒女們鬨成一團,皇上,臣苦啊。”有銀子的時候什麼都好,缺銀子的時候就開始扯皮爭家產了,誰多花了誰少花了,都是誰的錯,互相指責。

“皇上,家務都有管家們負責,臣等都不知道。臣也沒想到他們這般對待佃戶們,臣收五分田租,他們卻是撈一筆,皇上,臣有罪,臣一定嚴懲他們。”臣是被蒙蔽的,臣不知道下麵人的貪汙行為。

“皇上……”

一聲聲的,這真不是做樣子,是真痛苦,享受慣了乍然沒有大把銀子花的真實痛苦。

康熙坐著,聽著,隻點頭。

光說自己的委屈,不說具體的委屈,為什麼?因為這些官場上的“常例”,是不能說出來的。說出來了,還是為國為民的青天大老爺嗎?還能麵對老百姓吆喝“你們要擁護朝廷愛國老實納稅服徭役兵役差役……”嗎?

梁九功端一個托盤上來,捧著一杯茶端給康熙。康熙接過來,品著茶,還是安靜地聽著。

工部宜興窯新出的鬥彩雲龍紋蓋碗,碗蓋形如傘,抓鈕中空,碗敞口,斜壁,下斂,通體以鬥彩裝飾繪雲龍紋,氣勢磅礴,神采飄逸,在有限的空間內展示出神靈與威嚴無限的藝術效果。圖案誘人眼目,花紋設計精妙,碗的造型留有唐朝廣口、斜壁、淺腹形茶甌的遺風。碗蓋為明代盛行“天蓋地式”造型,彩繪也能大氣古風盎然,一看就是四兒子的手筆。

秋日裡一口老普洱甘醇暖胃,康熙看著茶蓋碗也喜歡得緊,眼睛在茶碗裡一瞄自己身邊站著的兩排,麵露怒色的太子,對官員們瞪眼怒目的胤禔,一臉斯文“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高領·胤祉,閉眼養神一身懶肉的四兒子,看大戲一臉熱鬨的胤祺……

一杯茶品完,下麵哭嚎的大臣們也停止了哭泣,呆滯地看著皇上:皇上您怎麼了?皇上您是最愛護我們的啊,皇上您要給我們做主啊。

康熙將手裡的茶蓋碗放到梁九功端來的托盤上,一抬眼,掃視一圈。

“老百姓生活不容易啊,一年到頭辛苦下來,攢下來幾兩銀子,滿懷期盼地送孩子去學院。可是大清的學院太少了,老師更少,父老鄉親求爺爺告奶奶的,帶著家裡最好的大米蔬菜,去求私塾老師收下自己的孩子,朕每次想起來,心裡就難受。”頓了頓,望著依舊不明白的大臣們,一聲長歎:“朕離開京城半年,諸位卿家營建了四座慈幼院,四座書院,朕心甚慰啊,我們大清的孩子,如果都能讀書,朕夜裡做夢,也能笑醒。我們的大清,我們君臣一場,那才是真正的青史留名啊。”再一頓,表情感慨又期待:“朕知道,我們這一輩人是看不到了,隻能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情,給下一輩孩子們打一個好的開始……諸位做得好啊,大大地出乎朕的意料,朕高興!”

大臣們傻眼了。

猛地一回神,趕緊的行大禮高呼:“皇上聖明仁慈、高瞻遠矚。是臣等愚笨……”

得嘞,銀子都進了國庫了,你敢要皇上再掏出來送還給你?

皇上這話就是敲打:朕知道你們都大出血了,朕知道你們生活沒有以前奢靡了。但是,這銀子到了國庫,是誰也不許再去打主意的。誰覺得自己虧空了,敢去朝老百姓伸手,搜刮銀子,朕一定嚴辦。

太子震驚地看著老父親。

直郡王胤禔沒忍住笑出來,幸虧胤祉反應快,猛地給他一腳。

四爺還是閉目養神快要睡著的狀態,跟沒聽見似的。

大臣們那真是心裡苦了,老臉上眼淚花花的,還不敢哭出聲音了。

皇上這明擺著在說:你們鬥不過朕的兒子,還來找朕哭,朕都覺得丟人。還想要朕將進了國庫的銀子掏出來?美的知道自己是誰嗎?

你還哭?

再哭,要皇上以為你不甘心沒有銀子養戲子逛花樓,要貪汙國庫的銀子,要去搜刮百姓,找死那還是找死那?

再瞄一眼皇上身邊的四爺,得嘞,這位爺就等著我們不甘心,再鬨騰著,他好抓把柄那。

“皇上~~!”大臣們異口同聲一聲淒慘的哭嚎,響徹天際。“皇上,臣等知道錯了。皇上,是臣等糊塗。”

身為高高在上的朝廷大員卻生不逢時,遇到四爺這個活閻王,除了認命,還能咋辦?

康熙摸著胡子,歎氣:“如今大清百廢待興,都難啊。你們體諒朝廷的難處,老百姓的渴求,這份心意,朕都知道。胤禛!”

四爺麻利地應著,瞬間眼睛睜開精神抖擻:“汗阿瑪,兒子在。”

“這次的慈幼院和書院修建,豎個碑,寫上大臣們的名字,要那些被扔的孩子們活下來的時候,沒錢讀書的孩子們讀書的時候,都記得,這是誰的功勞。”

“兒子領旨。”

康熙滿意兒子的配合,一轉頭,麵對呆滯的大臣們,苦惱道:“孩子們是大清的未來,是我們所有人的未來。要教育好孩子們,難啊。這是前所未有的大事,我們摸著石頭過河,一步一步地試探著來。朕記得諸位,曆史銘記諸位卿家的功勞。”

大臣們真呆傻了。

皇上您在說什麼?

皇上您這樣的大餅和甜頭是收買不了我們的!

群情激奮,戶部尚書直接問出來:“皇上,我們要大清的孩子們都讀書?”

“讀書。”康熙大氣的模樣。“朕知道這事情難,朕也不求一步到位。這次去邊境上巡視,去了盛京一趟,朕,決定,先在邊境和盛京試驗。”一臉樂嗬嗬的。“朕希望啊,將來我們大清的年輕人,都是秀才。哈哈哈哈。”

康熙摸著胡子豪邁大笑。

大臣們一屁股跌坐青色的地磚上,眼前發黑身體搖晃,要暈,還要用足了力氣高喊著:“吾皇聖明卓著。”那心裡的滋味兒彆提多複雜了。

盛京的主要官員,是周培公。周培公,何許人也?世人都知道索額圖、明珠、陳廷敬、李光地……卻不知道,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周培公。湖北荊門人,文武兼備,剛正毅勇,才智過人,恪儘職守,深諳治世之策,深得為人之道,是康熙早年身旁重要的謀士,曾經憑借三寸不爛之舌,勸退三藩二十萬叛軍,康熙親口說“周培公一人,千軍萬馬。”

是人嘛,隻要有優點,就有缺點。周培公的缺點,就是太好名聲了。你說你一個臣子,自律修養比皇上還高潔還愛顯擺,這是找抽還是找抽那?更有自身性情高潔的人都有的毛病,大多秉持一腔熱血,說話直白不委婉,好嘛,周培公說話很直率,即使當著文武百官也不給皇帝留情麵,他想知道的事情原委、皇帝的態度,他就冒死也要問個明白。即使在剿滅吳三桂期間更是屢獲戰功,功不可沒。但還是落得貶謫的下場。

也沒貶到其他地方。皇上偏心眼兒,再討厭周培公,也知道周培公是一個好官,特意貶到自己的老家盛京,正好那時候盛京天天和沙俄、準格爾打仗,也是發揮他特長了。

這樣的周培公,本來要在盛京那關外土疙瘩鬱鬱而終了。

卻是遇到了一個四爺。

四爺去了一趟盛京,將盛京的作坊學院搞出來模型,周培公的人生第二春來了,打了雞血地營建盛京。

博古通今,智慧超群,有膽有謀,不畏懼權貴老王爺們的胡攪蠻纏,硬是將盛京從一個土疙瘩,真格兒發展成大清的第三都城。第一北京,第二南京,第三盛京。

這很了不起啊。

如今皇上再給他安排這麼一個青史留名的大差事,普及孩子們的教育,那周老頭真能再活五百年地乾。

誰能想到那?周培公這麼一個不會做官的人,居然跑在他們前麵第一個青史留名了!

大臣們抹著眼淚,和皇上喝茶聊天,一顆心泡在黃連裡:皇上出發去盛京之前,沒說這個事兒啊,這是硬生生地擺了大臣們一道,生米煮成熟飯,反對也不能了,隻能擠著菊花老臉誇誇誇:“皇上英明神武、仁慈愛民了。這是千古未有的事情,我們開天辟地,都是皇上福澤隆重,有上天保佑。”

康熙摸著胡子樂嗬嗬地笑:“這都是父老鄉親們的功勞,朕也沒想到,這次去盛京,會見到那樣一個盛京。盛京好啊,周培公有大功,朕可算是對得起老家的人了。”

“哈哈。”“哈哈。”不光要陪著笑兒了,還要跟著繼續誇:“皇上,臣也沒想到,到了盛京,差點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了。”“皇上,臣也想去盛京看看,開開眼界那。”……心裡都在罵:有四爺在,周培公都能做出來大事業在皇上麵前翻紅了,這天底下還有公理嗎?老天爺不長眼啊!

君臣其樂融融。傍晚來臨,倦鳥歸林、炊煙嫋嫋。索額圖、佟國維、陳廷敬、李光地領著大臣們各自回各自的家,臉上都是認命的蒼白無力:就知道當初沒有一錘子錘死了四爺,要被四爺一直壓著了。隻盼著將來太子/直郡王登基,日子好過一點兒。如果是八貝勒登基,那更好了。

臣子們的心思,康熙多少知道一點兒。自古以來就這麼回事兒,皇帝選繼承人,煩惱選愛子、賢子、嫡子,大臣們大多隻有兩個目標:選一個關係最近的,或者最好說話最好脾氣的底氣最弱的。巴拉巴拉自己的兒子們,嘿,可不就是老二、老大、老八了嗎?

康熙麵對兒子們,人放鬆下來,表情一變化,怒聲問:“老三,老四,說說怎麼回事兒?”

老三胤祉站出來,委屈巴巴的:“兒子就是不服氣。兒子就是去一趟八大胡同,見識見識,花了一萬兩銀子小手都沒牽一下,被四弟拉了出來,回家來還被福晉抓了一爪子,”一拉自己的領子指著脖子上結的小疤了,憤怒道:“汗阿瑪您看,福晉那真是不留情麵,害得兒子大夏天的穿高領,人人都以為兒子有毛病。”

康熙牙疼嫌棄的沒眼看:“你去八大胡同,還有道理了?你白花了銀子你四弟拉你回來,你福晉打你,活該!”

“兒子就是活該!”胤祉一梗脖子。“兒子就是氣不過。憑什麼兒子作為郡王都要守著規矩,他們這些當官的,卻能活得那麼滋潤。兒子就是要彈劾他們。”

康熙:“……”

“混賬!”康熙抬手就要扔他茶杯,四爺一把撲上去護住了大喊:“汗阿瑪,這茶杯不能扔。”

康熙一看,這是自己剛喜歡的鬥彩雲龍紋蓋碗,嚇了一跳忙拿穩了,指著胤祉又罵道:“你個不著調的混賬,你要是為了大義彈劾大臣們,朕也就饒恕你了,你就為了你的這點小心思,你!”

“汗阿瑪,兒子替您打。”胤禔記著三弟踢自己的一腳,猛地一腳踹出去。

沒有防備的胤祉一屁股摔倒在地上,疼的齜牙咧嘴,大喊:“汗阿瑪,你看大哥。”

“看什麼看?你不該打?!”康熙一臉的怒氣,一轉頭,看著另一個要他更怒的老四,喝問:“還有你,你說你啊,朕每次回來,就迎著那麼多人告你的狀,給你擦屁股。你能耐啊老四。”

四爺更委屈,一低頭小聲嘟囔道:“汗阿瑪,那麼多人告狀兒子,說明兒子做得對。自古以來,真理都掌握在極少數人的手裡。”

康熙喉嚨一梗。

弟弟們都被噎的低了頭:四哥你威武你撐住。

摔倒在地上的胤祉也不敢喊疼了,恨不得化身成地磚一塊。

太子怒聲道:“四弟,你這是劫富濟貧。還有沒有王法了?”

四爺一梗脖子:“什麼是劫富濟貧?弟弟怎麼沒有王法了?弟弟哪一件事情,不是根據大清律來的?”

“你!”太子氣得伸手指著他,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無他,這些人積攢的家底子,那都是潛規則賺的。這些人被迫拿銀子出來,是被四貝勒潛規則了,都是不能說也。

五貝勒胤祺擠著小眼睛笑道:“汗阿瑪,太子二哥,四哥監國期間辦的事情,都在折子上那。若有不合適的地方,汗阿瑪和太子二哥看一看。四哥也是一心為了大清好。”

六貝勒胤祚抿唇一笑:這些官員們平時要老百姓啞巴吃黃連,如今被四哥啞巴吃黃連了,活該。太子日常護著這些人同聲同氣的,如今跟著一起吃黃連,嘿嘿。

七貝勒胤祐看一眼六哥,知道他避嫌親哥子不說話,直接開口:“汗阿瑪,太子二哥,邊境和盛京上要建設學院,要高薪聘請老師們,正是缺銀子的時候,我們勒緊了褲腰帶省吃儉用杯水車薪,苦一苦官員們也是沒有辦法。”

胤禟一眯小眼睛,震驚地嚷嚷道:“七哥說什麼那?沒銀子去逛八大胡同,就是苦一苦了?弟弟也想被苦一苦。”一瞪眼:“汗阿瑪,太子二哥,宮裡又要裁減用度了?”

太子氣得臉都紅了。

康熙擺擺手:“都一把歲數了,也花不到什麼銀子了。暫時能省就省。”

這省,一定是和毓慶宮沒有關係的!胤俄心裡冷笑,一擼袖子冷哼道:“汗阿瑪和太子二哥心疼辛勞的官員們,兒子們都明白。兒子認為,官員們飽讀詩書,深明大義,都會理解的。這銀子,自然也是他們心甘情願掏出來的。”

“胡言亂語!”太子端著皇太子的身份訓斥一句。他就能對太子瞪眼。

太子氣得要動手,他也擺開架勢。

要說皇子中,地位特殊的,除了四皇子,就是十皇子了。兩個人瞪眼誰也不讓誰,其他兄弟都眼觀鼻鼻觀心,奴才們更是呼吸都停了。

康熙氣得一拍茶幾:“鬨什麼!”

“都是混賬東西,都滾!”康熙看每一個都煩得很,一揮手,攆著每一個混賬滾。

“兒子們告退。”太子領著兄弟們一起退出來。

外頭,皇子們互相瞪視,各自回去各自的府邸。

裡頭,康熙一臉怒色,起身,去後園子,給皇太後請安。

半年沒見,皇太後見到他,很是高興。

“皇帝,我聽說盛京越來越好了,高興。看見皇帝沒瘦,更高興。”

“……兒臣也高興。”康熙硬扯著笑臉,坐下來,手上給皇太後剝瓜子,閒聊著,說到最近四九城的動靜,皇太後笑道:“皇帝,我雖然不出宮門,也知道。福晉命婦們進宮來請安,說最近家裡的爺們都老實多了那。”

康熙:“……”

“皇額涅,您就慣著那小子。那八大胡同……,不是小事。‘八大胡同自古名,陝西百順石頭城。韓家潭畔弦歌雜,王廣斜街燈火明。萬佛寺前車輻輳,二條營外路縱橫。貂裘豪客知多少,簇簇胭脂坡上行。’那幾條胡同,都是前朝有的,比我們大清立國早兩三百年,裡頭牽扯的勢力大著那。”

“不就是一些唱戲賣藝的地方?”皇太後不以為意。“我知道,外地的戲班子進京要有住處,有吊嗓子的地方,還要離戲園子近,所以就選在了大柵欄以南、新華街以東的八大胡同一帶。要那一圈越來越熱鬨,娼優不分家,名聲越來越差,也是沒辦法。可這男子去不去,也管不住?”

皇太後很瞧不上:“一個大男人,管不住自己的腿,就朝那裡跑,還能做官?”

康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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