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聽說,哪裡現在小‘相公’特彆多,士人也好,商人也好,看中了哪個‘相公’,演完戲就請喝茶、吃飯,慢慢發展成同性間相互愛慕的關係。還什麼梨園男色大興,賣藝又賣色,見天兒地誇‘相公’長得好,‘阿翁瞥見皆消魂是也。’士大夫與之相狎,有的甚至有“狀元夫人”的稱號。皇帝也不管一管?”
康熙無奈,將剝的瓜子放在小碗裡,推給皇太後,儘力解釋:“那地方,商人、學子、文人、官員、甚至平民百姓都是他們的客人。有嫖必有賭、必有唱、必有黑。地痞流氓,官員們、衙役們,都沾邊兒。”
“能在四九城混起來的園子戲樓、青樓楚館,哪家背後沒有人?老板、領家、老鴇是一夥;司賬、跟媽、夥計、年輕男女是一夥。後頭都是錢莊、銀號或有錢有勢的人,以合股的形式年底分紅,經常打聽消息。胤禛聰明著,隻罰了官員們銀子,沒有查封八大胡同。因為查封了八大胡同,他們能另起來九大胡同。兒臣打算著,等過幾年,八大胡同再興起,再罰一批官員。管理八大胡同,就跟查抄貪官一樣,隻能過幾年割一茬,……”
皇太後聽得頭暈,用著瓜子享受皇帝的孝順,一擺手:“皇帝心裡明白著就好,要是有人告狀胤禛,皇帝護著。可憐見地,為了查這些人,胤禛花了好幾萬兩銀子。”
康熙麻利表態:“兒臣立即給他補上。梁九功,給你們四爺送去二十萬兩銀票。算上他幫忙大臣們墊付禮金的銀子。”
梁九功麻利的答應著:“奴才馬上去。”
“這樣才對。哎~~”皇太後心疼道:“胤禛大氣,都給墊上了。也不知道現在出禮金怎麼這麼高了。”
“兒臣也不明白。逼著一些真正清廉的官員們隻能借銀子,朕哪能忍心看他們舉債?”
兩個人說著話,康熙離開皇太後這裡,轉到皇貴妃住的院子,剛進來大門就聽到弘暉的歡呼聲:“皇祖母!鴨子呀!”
“好,我們來玩小鴨子浮水。”皇貴妃笑嗬嗬的,儘是寵溺。
康熙沒有宮人喊話,自己進來了。一看,露天的院子裡一個偌大的澡盆,滿滿的水,弘暉光溜溜的坐在裡麵,紮紮著胖胳膊揮舞著。澡盆裡鴨子狗狗小馬駒都有,皇貴妃和他開心地玩著。一邊兩隻白貓攤著身體曬夕陽打盹兒,宮人們捂著笑著逗著澡盆裡的胖孩兒。
康熙不由地笑出來,煩惱消了大半兒。
和皇貴妃、乖孫子一起玩一會兒,抱著他出來澡盆擦身穿衣服,親親啾啾的,一臉的口水,那煩惱就全都煙消雲散了。
弘暉穿好衣服了,坐在瑪法的懷裡指著自己的胖貓:“瑪法,貓貓。”
“瑪法知道你有兩隻貓貓了,喜歡嗎?”
“貓貓啊,弘暉。”弘暉一揮胖胳膊,眼睛亮亮的。
康熙大樂:“弘暉的小夥伴。瑪法也喜歡。”
“瑪法瑪法!”弘暉興奮地撲到瑪法的臉上,再次親了瑪法一臉的口水。皇貴妃端著一個托盤進來,不由地一臉的笑兒:“皇上,弘暉,我們來吃蛋羹嘍。”
“瑪法,羹羹。”弘暉聞到蛋羹的香氣,拍手大喊著。皇貴妃喂他吃一口,他要瑪法也吃一口,要皇祖母也吃一口,康熙和皇貴妃樂得一臉菊花盛開,喜歡和長輩們分享的弘暉歡呼地尖叫,那渾身的精神頭兒旺盛的,跟那春天的泉湧一般生機勃勃。
這個歲數的孩子,對外麵世界最為好奇,聽故事,玩玩具,一錯眼就爬的看不見,鬨到熄燈時間,他才打著哈欠,在皇祖母的搖籃曲裡睡著了。
康熙累得筋疲力儘,看著他蜷著胖胖的胳膊腿兒,胖肚子一起一伏的,睡的紅撲撲的臉蛋兒,笑道:“這小子,一個人要帶不過來了。”
“這個歲數的孩子都這樣,渾身的精力。”皇貴妃也很累,但她看著小孫兒健健康康的小模樣,和皇上一樣累得開心。抱著兩隻貓兒上來床鋪,和弘暉一起睡著,皇貴妃給蓋好被子,挑著燈花,親一口孫兒香甜的胖臉蛋兒,囑咐好守夜的宮人,輕手輕腳地出來弘暉的小房間。
老兩口散步,皇貴妃小聲道:“皇上,太子妃說,她身子笨重,要我幫忙打理宮務。我給她建議說,要惠妃、宜妃、德妃、榮妃幫忙打理。我就不出麵了。”
“這樣也好。”太子妃隻是生孩子這一段時間,而皇貴妃身份太高了,最好避開將來可能會有的宮務紛爭。康熙點點頭,看著頭上的月色藍藍的,好似貓兒的眼睛,回憶兩隻貓兒的靈性,笑問道:“這就是奧斯曼送來的一隻母貓?”
“正是那。果然長得好。在胤禛身邊熟悉一段時間,處得好了,就開始一起出門了。”皇貴妃說著也笑,一看就很是喜歡。
康熙一樂:“是不是都盯著她生小貓?”
“幾個兒媳婦都來要,太子妃也來要。”皇貴妃有點無奈。“都催著貓兒要小貓,胤禛偏說兩隻貓兒在培養感情,不能催。”
康熙搖頭失笑:“老四渾說一氣,這還要怎麼培養感情?”
清風撲麵,老兩口說說話兒,回去寢室洗漱休息。康熙回來北京的這幾天,很忙。四兒子鬨出來的事情暫時解決了,要跟進。江南的三個兒子處理的事情,要跟進。巡視國子監、八旗學院,不到一個月都安排好了,帶著三個小兒子,再次出發,去盛京祭祖去了。
索額圖在家裡抱怨:“皇上對太子苛刻要求嚴格,三十年的太子容易嗎……”“皇上分封其他皇子要他們獨立辦差……”有人特意和康熙告狀,康熙聽說了,笑哈哈的,一笑而過。
這些都是小話兒,用小話兒去懲治一個大清曾經的功臣,太子的母家外戚,無法服眾。更會給自己留下一個無情殺功臣的名聲。
雖然康熙很生氣,但是好的獵手往往最有耐心,看起來是其他獵手眼裡最好的獵物。康熙從這以後開始注意索額圖的一舉一動,要確認索額圖已經從一個忠臣一步步淪為一個蛀蟲的奸臣,當年的颯爽英姿已經不在了。
康熙從盛京發來的第一個聖旨:恢複鼇拜的名譽,承認鼇拜的功勞、恢複其一等公爵位,因為鼇拜的兒子們都去世,有次孫繼承。
鼇拜家的人喜極而泣,整個瓜爾佳一係的人都狠狠地鬆了一口氣。康熙這般對待老臣、功臣的態度,要滿清勳貴們紅光滿麵。
同樣作為當年的輔臣後人之一,索額圖誌滿意得,興奮地和太子彈冠相慶了。
太子妃要生產了,太醫都明說了,這是一個皇阿哥。
整個毓慶宮的人,所有太子一係的人,都歡天喜地的期待皇太孫的到來,加上重重的一個砝碼。
嫡子嫡孫啊,多少人盯著。康熙不是沒有擔心過,幾個兒子對這個孩子動手,太子也擔心,他的糟心兄弟們關鍵時刻動手。事實上,真沒有人動手。但這要他們都更緊張地看護著。
八爺在江南寫信給他四哥,隱晦地詢問事情怎麼樣了,四爺隻回信說:都很好。
八爺就知道,他們的老父親要展開大計劃那。即使到了不得不打擊索額圖的時候,也要謹慎布置,寄希望於皇太子能通過這件事痛定思痛,反省一二那。更何況,馬上要有一個要天下人激動的嫡子嫡孫了。
遠在江南的八爺,看著信件,背負雙手站在窗邊,望著窗外江南秋天的煙雨朦朧,纏綿秋雨籠罩水鄉江南,也籠罩了八爺。一身月白隱花的貝勒行龍袍服玉樹臨風,消瘦欣長的身形,淡施脂粉的白玉臉上有幾分蒼白,看著有幾分脆弱。
身邊的人都不敢打擾,偷瞄著八爺類似女子卻又不是女子的特彆的美,也悄悄覺得,江南人說得對啊,這樣的八爺,美的宛若秋天裡飄飛的落葉,秋風裡的秋雨搖擺,帶著秋日黃昏的悲壯之美,卻是要人心生憐惜得緊。
好一會兒,八爺想明白了關竅,問身邊的小太監:“你們十三爺和十四爺那?”
貼身小太監忙討巧地笑:“爺,十三爺和十四爺拎著酒壺在巷子裡喝酒那,看打著油紙傘路過的姑娘們。說,要喝最烈的酒,看最水靈的姑娘,在最溫柔的地方大醉。”
“……”
八爺牙疼。
“這就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少年啊。”搖搖頭,無聲地笑。
八爺轉身,回來書桌坐好,提筆蘸墨,給四哥回信,將自己這邊的消息告知,說明自己配合北京清查官員稅賦問題,查到的情況,接下來要對上的豪門士紳……信件隨著送信的侍衛的馬蹄子踢嗒踢嗒,一路到了北京。
四爺收到了信件,因為信件裡的內容,陷入沉思。
青色的棉袍寬袍大袖的款式,穿在他身上也是精神著,氣宇軒昂。精致的五官,白皙的膚質在橙黃的燈火下,如同千年的古玉,無瑕,亮白,微微透明,懶洋洋的,而又有一種冰冰涼的淩厲。
江南這一次大動,簡單地立起來作坊匠人的薪資待遇規矩,規範作坊管理和產品質量控製,觸動士紳豪門、鹽商大戶們的利益,他們會有什麼動作那?
匠人們,若是立不起來,該怎麼處理?
邊境上和盛京的普及教育,會有什麼難題出現?
他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地思考著,提筆挽袖蘸墨,不經意間一個動作姿勢優雅從容。在宣紙上寫寫畫畫,汗阿瑪要動索額圖,必然是思慮周全,還想通過徹底打壓下去索額圖,要皇太子醒悟,再給皇太子一個機會,會怎麼操辦那?大臣們誰會被牽連其中,對自己的其他布局,有什麼影響……
燈花在夜風裡搖曳,爆出來霹靂啪啦地響。蘇培盛輕手輕腳地進來,舉著小剪刀動作輕輕地剪燈花。
他沉浸在思緒裡沒有發覺,目光盯著紙上的幾個地方,將所有的關聯的點串起來,反複推演幾遍,眉頭輕輕皺起來,全部推翻,重新規劃。
門口小廝王之鼎探頭,蘇培盛出來,用目光詢問他。
王之鼎用口型說:“高斌求見。”
王之鼎挑著燈籠,蘇培盛跟他來到後書房的後院,見到一看就是匆忙趕來的高斌。
高斌看起來著急,也不著急,貼著他兩個的耳朵道:
“因為皇上整頓乾清宮的宮女,身邊一個宮女也不留了,整個宮裡的消息都不好送出來了。但這個事情鬨得太大了,太子妃,早產了。是毓慶宮的大阿哥的貓兒,撲到太子妃身上,嚇得。你們和四爺說一聲,我再去打探消息先走了。”
高斌匆匆忙地走了。
蘇培盛和王之鼎對視一眼,一起小跑著回來前院,隻等著四爺忙完,第一時間告訴他。
太子妃早產了。
毓慶宮的大阿哥的貓兒嚇得。
這爭鬥的,都明晃晃的了。
太子妃本來就懷胎不穩,勉強保著,這才剛過了八個月,進入九個月……
兩個人都是唏噓不已。
投胎是技術活,是起點。但也隻是起點。皇太子生來就是皇太子,隻恨人生太長,三十年太子還不是皇帝。皇太孫,還沒出生,就經曆幾次磨難,如今要出生了,也是一道磨難。
原來,是太子跟著皇上出去半年,毓慶宮裡的寵妃們沒有太子撐腰,很是安分了一段時間,太子妃也勉強過一段舒心的日子。可是太子回來了,太子一回來,麵對寵妃們的哭訴,再來看太子妃,就有情緒了。
正院裡,太子瞧著太子妃消瘦的麵頰,看看好看一點的麵色,直言道:“太子妃若是身體不方便,要其他人幫忙打理宮務。”
一頭冷水兜頭潑下來,太子妃從頭涼到腳。麵上強撐著道:“我已經和皇額涅請求了。我身體笨重,毓慶宮的事情不多,妹妹們都是省心的,有幾個嬤嬤幫襯著就好。隻是不好再打理宮務。皇額涅建議說,要四位母妃幫忙,我也和四位母妃們說了,她們都答應了。”
這是太子妃得知太子要回來,準備好的話。
但她還是很悲哀,太子居然真的勸說她交出來宮務,低著頭,愣愣地看著自己因為懷孕腫脹的腳麵。
太子沒有發覺太子妃的情緒變化,他隻覺得,太子妃寧可要四位母妃幫忙打理宮務,也不要李佳側妃們幫忙,果然是居心叵測。
“她們,比李佳側妃更值得太子妃信任?”至少李佳側妃是毓慶宮一夥的。宮務這麼重要,你卻寧可要四位母妃幫忙不要一家人幫忙?
太子的臉陰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要一個解釋。
太子妃一抬頭,臉上絲毫不掩飾的冷笑:“爺,這話我本不想說,既然爺開口了,我就逾越一回。爺認為,李佳側妃現在就有權利管理宮務了嗎?請問爺,當初皇額涅為什麼交出來宮務給我?皇額涅的地位,對比一個側妃,如何?”
“你!”太子的目光冷颼颼的,皇太子的壓迫力全朝太子妃而來。
太子妃絲毫不懼,麵容平靜地回視他。
皇貴妃是副後。沒有皇後的情況下,她就是皇後。她有權利奪得管理宮務的權利,為什麼要讓出來,給太子妃?
因為她畢竟不是皇後。
所以,你的李佳側妃,隻要太子妃活著一天,即使太子登基了,她也隻能是貴妃,不能是皇貴妃,她憑什麼打理宮務?你要打破常規,在有皇後的情況下冊封皇貴妃,也行。但你還沒登基那。
太子看懂了太子妃的眼神,這是他最大的痛楚,三十年的太子還沒登基,他的一雙眼神發狠地盯著太子妃,要吃人一般。
一字一頓,都好似在宣泄他那隱忍壓抑的憤怒。
“太子妃,既然說到這裡,孤也告訴你。當初皇額涅讓出來宮務,不是因為禮法,而是要給四弟賠罪。不知道的話,去問你的奶嬤嬤。”
太子的話冰冷入骨,轉身就走。
太子妃愣愣的,看著太子憤怒離開的背影,一轉身,看向屋子裡的第三個人,自己的奶嬤嬤。
“嬤嬤,你知道?”
奶嬤嬤擦著眼淚,哭道:“太子妃,奴婢不想告訴你。奴婢說了,您想著三格格,肚子裡的小阿哥,您千萬要撐住了。”
太子妃苦笑:“嬤嬤請放心,我還有什麼撐不住的?平心而論,我就算有私心,做的也是對的。”太子就是太子,還沒登基那,就要不講禮法,這是斷了自己身為皇太子的根基啊。
奶嬤嬤卻是搖頭:“太子妃,您聽了,千萬不要多想。奴婢和皇上派來的幾個嬤嬤說話兒,打聽到的。奴婢沒想到,太子剛回來,就知道這件事了。……當初,四爺操辦太子爺的大婚,因為一些細節,和太子吵了起來,說太子不夠尊重大婚。皇貴妃為了給四爺賠罪,交出來宮務的。”
太子妃不敢相信,還有這樣的事情。她回憶過去,確實是四弟在大婚之前,幫她和太子忙前忙後,太子反而跟外人一般。
“是我沒有進門之前嗎?我記得四弟,比照李佳側妃的份額,送給我好多東西,我還專門和太子確認,都是四弟自己做主送的。”
“就是那時候。這件事鬨的有點大。皇貴妃擔心四爺惹禍事,去找皇太後哭。皇太後說妻子是妻子,她隻認乾清門抬進來的是孫媳婦,同意了皇貴妃交出來宮務,皇上也同意了。還,還,罰了四爺去跪太廟。”
太子妃那一刻,人呆呆的,腦袋裡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