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詩詞,弘暉的阿瑪寫詩詞。四哥!”胤祥大喊一聲。
四爺因為他們的動靜,一起身,看向生氣的老父親,等候的弟弟兒子眾人,再看一眼望不到頭的麥子地和玉米地,忙碌收割麥子掰玉米的農人,略一思考吟誦道:
“雨潤郊原奉豫遊,勤民禦輦向西疇。搖空翠浪沄沄起,覆壟黃雲冉冉浮。……佇看比屋連枷動,擊壤聲中麥有秋。”
咳咳。
咳咳。
要不說四爺就是四爺嗎?就能當著皇上的麵兒,落點在“麥有秋”。
“哇!四哥壯哉!”“哇!阿瑪最棒棒!”伴隨著兩道聲音,是十三阿哥和弘暉蹦跳的歡呼鼓掌聲,叔侄兩個一起,敬仰崇拜地看著四哥/阿瑪。
眾人:“……”
康熙:“……”
太子冷著臉。
弘皙奇怪地看向阿瑪。
可那叔侄兩個還在不停喝彩,而且他們的動作表明,他們是真的覺得好:胤祥敬服四哥一片為國為民之心,弘暉是聽不懂阿瑪做什麼都是最棒棒。
四爺目光微合,不禁微笑開來。
晚上,康熙在五台山頂的寺廟擺農家宴喜,大多人都喝醉了。
太子大醉中,弘皙扶著他,他對著五台山上的竹林即興念誦:“為愛臨流鳳尾斜。不將丹粉鬥春華。……月影忽篩紋錯落,風莖未改骨槎枒。多應預兆江郎夢,斑管紛披五色霞。”
這是寫給母親的。
康熙聽得心神大震。
康熙因為太醫管製,沒有喝醉,沒想到聽到太子如此情真意切地思念母親。康熙和弘皙守在太子的床邊,默默地看著太子,再思及白天胤祥說的話,格外地憐惜太子。
胤祥本來也要陪著,被四爺硬拉出來。四爺照顧胖兒子弘暉先睡覺,聽小廝王之鼎說了白天的事情,和十三弟一起散步五台山頂。
臨風攬月,不光是胸襟大開,更因為這裡是夏天的避暑勝地,到了秋天格外的冷,兩個人都被冷的穿著厚衣服披上披風,帶著瓜皮帽。
站在山頂看夜幕上的月亮和星星,格外的亮。四爺仰頭,看了好一會兒,一低頭,輕聲道:“十三弟,四哥希望你好好的。”和月光一樣清冷的目光,看著十三弟長成的少年人意氣風發,四爺的眼神,不容胤祥逃避絲毫。
胤祥疏闊明朗的麵堂倔強地緊繃。
四哥看出來他故意討好太子了?
他是不是裝的很不像?
四哥是不是很生氣很失望?
他微微低了頭,不說話。
四周無人的台階上,臨著前方絕壁萬丈,武僧們手中的火把在夜風中劈裡啪啦地響,那要世人牽魂動魄的牽牛織女星,在冷清的秋夜裡還是最亮,似乎在訴說千古以來無儘的悔恨之情。
四爺歎氣:“十三弟呀,你要四哥說你什麼那?你對四哥狠,對你自己更狠。你知道,你這樣做的結果是什麼那?你知道四哥的心痛嗎?”頓了頓,指著自己的心口:“四哥寧可吃無數的苦和忍耐,和不要你這樣做。四哥,寧可你從這裡跳下去萬丈深淵,也不要你做這樣的事情。”
胤祥猛地一抬頭,萬萬沒想到,四哥猜到了他的用意,還說出來這樣狠心的話來。
他臉上動容,抖著嘴唇看著四哥,好久沒有說出來一句話,卻是眼睛先紅了。
四爺一看,又心疼了。
抬手拍拍十三弟長成的肩膀,回憶他剛出生時候,一個紅皮小老鼠的小樣兒,不由地感歎,他長大了。
伸手一指天上的星空:“十三弟,你看看這天上的牛郎織女星,都說“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愛情、友情、兄弟情……都是一樣的要人珍惜。可是事情發生了,結果就是結果。你明白嗎?即使有一天,我們還做回來兄弟,這銀河兩分的過程,也永遠在生命裡。”
“四哥呀,不若現在一咬牙,一腳揣你進去萬丈深淵裡靜一靜。”
!!!
胤祥嚇得白了臉。
四哥用最溫柔的話,說著最殘忍的話。還說的跟真的一樣。他下意識地朝懸崖下方一望,臉在夜色下白的透明,雙腿都開始發軟。
胤祥顫抖著眼睫毛膽怯地看著四哥。
看在四爺的眼裡,好似一隻非要跳進去刀山火海中的小鷹兒的恐懼,笑了。
腦海裡是十三弟跟著自己,做太子黨的結果,十年圈禁,雙腿膝蓋鶴膝風的瘦骨伶仃,四爺扯著嘴角揚起來一抹笑,再拍拍他的肩膀,重重的,安慰:“十三弟彆怕。四哥開玩笑的。四哥隻是一時想著,寧可四哥打的你生活不能自理,也省的看著你被其他人糟踐。”
胤祥是真怕了,什麼感動和擔憂都沒了,隻有恐懼。
可他的性子,也最是倔強的。聽說太子妃嫂嫂對自己母妃很好,知道太子要借自己對四哥做什麼事情,起來了念頭要討好太子,借機接近太子做內應,他就不想退縮。
但見他強撐住不去看那懸崖,臉上還是委屈地答應著:“四哥,弟弟知道錯了。四哥您彆生氣。”臉皮僵硬硬是討巧地笑:“四哥,弟弟哪裡敢那?再說了,弟弟是哪個牌麵上的人那?人家哪裡看在眼裡?”
四爺微笑:“是嗎?四哥很高興,你有這樣的自知之明。”
“是的是的。弟弟……”“弟弟不敢騙你……”胤祥還沒說出來,冷不防眼前一花,四哥的手指快如閃電要他躲避不及,他周身幾大穴道被點中了,動彈不得。
胤祥瞳孔地震。
四爺狠狠心,一拍手。
黑暗裡竄出來四個體格壯碩的武僧。
“阿彌陀佛。四爺請吩咐。”聲音若洪鐘,震得胤祥心膽俱裂,目光看向那懸崖,真怕四哥要人扔他下去,看著四哥眼神祈求。
“現在來求,晚了。”四爺語氣涼薄,越是愛之深越是責之重,當下回了佛禮。
“感謝四位大師相助。爺這個弟弟需要靜一靜。五台山上可有懲罰人的法子,不傷身體,但足夠要他記住教訓。”
其中一個領頭的和聲,同情地看一眼十三爺,一躬身:“阿彌陀佛。回四爺,有。”
這些和尚,和性音大師都有同門之情誼,收到性音大師的信件要聽四爺吩咐。
當下胤祥被五花大綁,綁在寺廟大雄寶殿門口的粗粗的柱子上。
為了防止夜裡風大受涼,全身被裹著貂皮,裹得嚴嚴實實的。
胤祥一開始沒有在意。
看著四哥轉身離開的身影,狼崽子一樣的目光還在犯著倔強,被氣得紅紅的,就是不討饒了。
隨即,他就感受到這折磨的滋味兒。
大雄寶殿裡,夜裡做佛課的大和尚的木魚聲聲聲入耳,大殿裡的沉香直鑽鼻腔,禪音焚唱直鑽心神,還有路過的和尚們,每一個見到他,都在他麵前盤坐下來,送一遍《金剛經》《嚴華經》……
西洋人見到牧師,在教堂裡深切懺悔,痛哭流涕是什麼感受,他就是什麼感受。
要你感覺你做了天底下最大的惡事,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後果。
那心靈的折磨,老厲害了。
夜風吹著,他也不覺得冷,就是站久了有點累。被綁著身體不舒坦血液不流通。運轉心法,澄明心境,倒也可以忽略這些。可是胤祥自認強大的心性也受不住了。滿心裡悔恨的無以複加,不跪著哭求四哥寬容一番,不能形容,先是小聲地哭著,路過的和尚們給他擦眼淚,他好似看到四哥痛心疾首的眼神,委屈地“哇哇”大哭,哭得跟一個小孩子一樣。
太子因為大醉睡得很沉。
弘皙聽說了,想來給十三叔求情。可是康熙搖頭:“你四叔罰的你十三叔。”弘皙就嚇得不敢了。
寺廟裡的和尚們默默念經,有幸跟著皇上住在山上的大臣們侍衛們,在心裡給十三爺默默地念佛,可不敢去找四爺求情。
都以為,四爺是為著十三爺白天討好太子,背叛的行為,生氣那。
四爺抱著弘暉,睡得香甜。
晨光大亮。早起跟著武僧打拳的他,來到十三弟的麵前,看著一臉的淚水,被綁著哭著睡著的模樣,給他解開穴道,解開繩子,放下來平躺在地上,不斷拍打周身給活血。
醒來的胤祥,眯眼看著燦爛的朝陽,最親的四哥,抱著四哥的大腿嚎啕大哭。
“四哥,弟弟再也不敢了。四哥,弟弟再也不敢了。”
四爺抱緊了十三弟在懷裡,嘴唇貼著他的耳朵,輕輕地一開口,聲音裡還帶著晨起的慵懶和沙啞。
“十三弟,你要是準備好了一定要這樣做,四哥還能怎麼辦那?總不能真的打斷了你的兩條腿。四哥呀,一夜沒睡,想明白了,四哥乾脆就帶頭跟著吧,四哥跟著,你跟著四哥,總也能護住你幾分。”
胤祥嚇得肝膽俱裂。
四哥和太子鬨成這樣了,為了他的小心思去跟著太子,那他真是萬死也不能贖罪了。
胤祥抓住四哥的胳膊,身體顫抖著,哭得好似當年三四歲的小娃娃,“四哥,弟弟真的不敢了,求四哥不要打斷胤祥的腿,莫要挖胤祥的心,求四哥,哇哇!”
“乖。”
四爺抱著他輕輕哄著。
“十三弟,一定要好好的。這些都是四哥的事情,你隻管快快樂樂的。”
“弟弟知道了。四哥。”
胤祥哭得打嗝兒,眼睛紅的跟兔子一樣。
早起散步的康熙聽說了老十三的哭嚎,無奈地搖頭,和梁九功說:“他呀,也就這點兒出息。”康熙倒是模糊能明白幾分,老十三討好太子,是怕他四哥和太子鬨起來吃虧,可就因為他知道幾分,越發樂嗬地笑。
“你們十三爺比其他那些沒有出息的,好一點兒,可他也逃不出他四哥的五指山。”
梁九功隻管樂嗬嗬地笑,可不敢評判任何一個皇子。
弘暉起來,聽說十三叔被阿瑪欺負的哭了,跑去看望躺在床上的十三叔,和十三叔抱在一起痛哭一場。
“十三叔,弘暉理解你呀,十三叔,阿瑪就疼妹妹們啊,十三叔,阿瑪欺負弘暉啊,還欺負弘時弟弟啊。十三叔,弘暉傷心啊……”弘暉大人的模樣給十三叔拍著後背,張大了嘴巴露出來牙花子憤怒哭嚎。
“弘暉!”
“十三叔!”
叔侄兩個頗有難兄難弟的患難情意。
胤祥抱緊了大侄子熱淚滾滾。弘暉哭得有腔有調的,跟北京城吆喝糖葫蘆似的有韻致。
四爺:“……”
康熙聽說後,笑的直不起來腰。
太子憤恨地一眯眼。
弘皙:原來四叔這樣欺負人,連弘暉、剛出生的弘時也不放過,好可怕。
變成凶佛爺,小兒止哭·四爺:“……”無奈地一抹臉,搖頭失笑。
看著四兒子鬨出來的笑話,心情大好的康熙,領著大隊人馬經過介休、靈石、霍州、洪洞、曲沃、聞喜、安邑、運城後,到達甘肅,渡黃河,經潼關、臨潼,到達西安府。
青海蒙古親王劄什ba圖爾、鄂爾多斯郡王董羅布鬆阿喇布等朝見。康熙檢閱西安駐防官兵,見軍伍騎射嫻熟,軍容整肅,非常高興,表示要大沛恩澤,以示不忘勞苦人員之意。諭示免陝西、甘肅兩巡撫所屬地方康熙四十二年以前未完錢糧,免河南杞縣等十四州縣本年度水災額賦有差。
一路走,一路施恩。各處官民扶老攜幼歡騰道帝,每加詢問,又令在乘輿左右,備谘地方利弊,所以風俗民情無不洞悉。遇到地方官兵因為和平日久懈怠,營伍不整,官兵鎧甲全無,軍官貪汙戰士們的軍餉等等行為,抄家砍頭嚴懲不貸。
老百姓都誇皇上聖明仁慈。
康熙對這趟巡視很是滿意。
回程的路上,康熙夜裡睡不著,出來帳篷遙望越發臨近的北京城,勉強睡著做夢,夢到索額圖和他的近身侍衛們走得很近,夢到自己擒殺鼇拜的一幕一幕,真的要在他身上重演,嚇出來一身冷汗,掙紮醒來,坐起來思考。
康熙以索額圖意圖謀反為由,把索額圖幽禁在宗人府進行審查,一連審查了三四個月,也沒有找到謀反的實證,其他方麵的罪行證據越來越多。
一夜沒睡的康熙早上起來,聽說有人劫獄索額圖,勃然大怒。吩咐四貝勒胤禛火速返回京師,連夜進入宗人府中關押索額圖的監房。康熙:“視索額圖拘禁之情形,查察看守王公、大臣、兵役、內監有無徇情庇護及助伊逃遁之事。”
局勢敏感,四爺再恨索額圖,也不好自己去見他,
快馬加鞭趕到北京,找到監國的三哥胤祉,皇太子的奶父淩普,三個人一起去關押索額圖的宗人府。
索額圖被單獨關押、並無優待,且兩條鐵鏈鎖身,快七十歲的身體本就老邁,再加上他一出生就是首輔之子,沒有吃過一點苦,突然名譽都沒了,遭遇如此,身心已經奄奄一息了。
人之將死,人言也善。
索額圖留下遺言,臨終自嘲:“沒想到,老朽最能信任的,居然是四爺。”
索額圖在宗人府監房內隻呆了不到四個月,於康熙四十二年十一月尋幽死於獄中。據說是被宗室·老汗王努爾哈赤玄孫、貝子杜努文之獨子蘇努·宗人府左宗正餓死的。
得知索額圖在宗人府“幽死”之後,康熙不再做噩夢。太子找到康熙,父子兩個大吵一架,都紅了眼宛若兩頭獅子一樣地爭吵。
“汗阿瑪,索額圖對大清沒有功勞嗎?汗阿瑪您何至於此?”太子不甘不忿。
“汗阿瑪,索額圖都退休了!他都退休了!”太子瘋狂大喊。
康熙抖著手指著他,眼珠子紅紅的:“胤礽,你要為了索額圖,和朕來鬨?”
“你要為了索額圖,報仇嗎?”卡在嗓子眼,康熙沒有說出來,太子也沒有說出來,但父子兩個都明白。
太子認為,父親不是他一個人的。父親還給他生了那麼多兄弟搶他的龍椅。母家才是一心幫助他的。
康熙認為,他這麼用心付出對待的太子,居然真的心向著母家,這還沒登基了,就要為了母家人和父親鬨起來了,將來還得了?!
父子兩個四目相對,一路上剛培養出來的溫情都沒了。
太子大喊:“汗阿瑪,兒子求您放了格爾芬他們。”
“朕還沒死那!”康熙大吼一聲,“滾出去!”
太子憤然離開。
康熙捂著胸口,幾個大臣和太監扶著他,太醫給他診脈,他卻是強撐著擺擺手。
康熙擔心太子有動作,當即開始第二部計劃。以隻是被□□懲罰就絕食自殺,實在是怨恨朝廷,辜負皇恩為理由,下旨剝奪了索額圖一切官爵、名譽,查抄家產,並將他的兒子格爾芬、阿爾吉善繼續禁錮於心裕、法保□□候斬,不得開釋。“太子黨”中的一部分重要成員、也是索額圖黨羽的江潢、麻爾圖、額庫禮、溫代、邵甘、佟寶、阿米達等人,或處死、或嚴錮、或罷黜,他們的同祖子孫在朝廷為官者,也被奪官革職。一度風光無限的“索黨”,就此灰飛煙滅。
世人唏噓不已。
朝堂上的大臣們更是感歎:索額圖的一生,因為家族和康熙的聯姻,光耀一時,是忠臣!為康熙立下了大功。但是也因為與皇家聯姻的產物,協助皇太子胤仍爭奪皇權慘遭康熙活活餓死,全家陪葬,不得不說《左傳》那句“君以此始,必以此終”,應了景。
太子的實力備受打擊,一麵和康熙僵持著,一麵動用他的勢力,儘可能地保住赫舍裡家的其他人。
四爺身邊的幕僚,隆科多、年羹堯……所有人都來勸說四爺,趁熱打鐵,落井下石,廢太子!
四爺隻搖頭。
這些日子,他除了衙門就是在家裡休養。日常一身家常的鬆江棉寬袍大袖,為了避嫌在家裡練習書法的身影英挺俊朗,頗有閒散文人、田間老農的架勢。
帶著一家人出去莊子上小住,為了安撫鬨脾氣的弘暉,將弘時給他帶著:“天天說阿瑪不疼你和你弟弟,阿瑪將你弟弟送給你了,你帶著。”
“弘暉帶著。”弘暉氣呼呼地一挺胸膛,低頭親親搖籃裡的小弟弟,哄著道:“弟弟不哭啊,阿瑪疼妹妹,哥哥疼你哦。”啾啾,弟弟長得真漂亮。
弘時手腳舞動,開心地“啊嗚”一聲,糊了哥哥一臉口水。
四爺:“……”
等到自己的人大都忍不住前來找他,四爺針對他們要爭皇位的話,都予以嚴厲訓斥。
聽到他們要打擊索額圖家剩下的人,聲音輕慢。
“索額圖是皇太子的叔公。皇太子是汗阿瑪的皇太子,大清的儲君。這個世界上,有關皇太子的一切,隻有汗阿瑪有權利、有資格評判。汗阿瑪能打能罵能訓斥能抄家,我們,……”放下毛筆在筆架上,看著他們震驚的麵容,挑唇微微一笑:“想一想爺的十三弟,爺的弘暉……爺自己能打能罵,彆人,碰一下都是大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