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福晉對著長身鏡子一照,挺滿意。丫鬟們伺候著套上戒指和手鐲,她一轉頭,看著他望著自己癡傻的模樣,抿唇一笑,嬌滴滴道:“傻子。”
八福晉進宮請安,還是高高地揚著腦袋。
即使她父親犯事,母親自殺,她也是高貴的宗室格格,尊貴的八福晉。
進了宮,和惠妃請安,惠妃端坐上首,上下打量她兩眼,從頭到腳看一遍,對她的狀態很是滿意。
“就是要這樣,人這一生,波折多著那。鬨什麼情緒?”
八福晉乖巧地應著:“兒媳婦知道了。以往是兒媳婦孩子氣。”
惠妃更滿意了。
“你這樣想通了,我也放心了。去給你額涅請安,她最是擔心你們。”
“哎。”
八福晉再次福身行禮,抬著下巴,無視所有宮女嬤嬤一邊行禮避讓,一邊隱晦打量的目光,來到良妃的住處。
良妃看見了她,從玫瑰椅上猛地起身,拉著她的手怎麼也看不夠,發覺她精神好著,皮膚狀態也好著,眼睛上有紅腫,但眼裡有光彩,稍稍放了心。
“凡事身體第一。你能這樣,我就放心了。”良妃感歎道。
八福晉眼圈一紅:“要額涅操心,是兒媳婦的不是。請額涅放心,兒媳和爺都好著。”
“好就好,好就好。”
良妃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問她:“今天吃了什麼飯菜?可口嗎?冬天了,該準備的保暖衣服準備了嗎?府裡下人都聽話嗎?……”
八福晉一樣樣地回答,腦袋擱在婆婆的肩膀上,強行忍住了洶湧的淚水。
等八福晉情緒緩和,邁著驕傲的步伐來給親姑姑宜妃請安,姑侄兩個在炕上對坐,麵麵相對,無聲的沉默。
宜妃也不想勸說她什麼,比如再給八貝勒選幾個侍妾格格,早日有孩子的話。
“今天早上,皇宮裡頭,也是真熱鬨。”宜妃淡淡的開口,八福晉才知道,原來那靈答應和妙答應,在宮裡真抖起來了。
今天一大早的,妃嬪們來給皇貴妃請安,大約皇貴妃因為昨天晚上喝醉了,還沒起來,承乾宮的庭院外三三兩兩聚著幾個嬪妃正興致勃勃地談論著什麼。習慣早到的敏妃領著人過來,才走近些,聽見一道年輕女孩的聲音張揚著興奮地得意:“靈姐姐方才說得好,我們女人啊,就是要能生孩子。”
橫刺裡一個中年的嬪帶著宮女過來,根本沒明白什麼話題,隨口笑道:“話糙理不糙。”
幾人見是嬪位上的主子來了,忙彼此見禮。其中一個貴人“咯”一聲笑道:“就是。有的人啊,就是平白擺譜兒,覺得自己金貴那。”
那個嬪意識到不對,後悔了。可話出口收不回來了,黑了臉。
可是一個常在因為她的附和越發張揚,揚著手絹道:“姐姐您不知道,有的人啊,自己沒有孩子,還看不起我們,真真是惡心!”
敏妃不習慣外出,對這幾個新入宮的年輕女子都不大認識,隻見一個手裡擰著一片菊花的葉子揉搓著,一手扶著肚子的答應,帶著詭秘的笑容道:“八旗姑奶奶們厲害著那。尤其親王府裡的,從小嬌生慣養,為人一直傲慢任性嘍。”
那個嬪領著自己人,快步離開走到另外一邊,劃清界限。敏妃在旁聽著,登時勃然大怒。身邊的嬤嬤氣得臉色發青,耐不住咳嗽了一聲。那些人談得熱絡,一聽見動靜回頭,頓時臉色大變。
麵對正妃到底膽子小,都訕訕地屈膝草草行了一禮。唯獨靈答應略略欠身,隻昂然微笑站著,神情愈見倨傲。
敏妃微微一笑:“還未恭喜靈答應,有孕了。”目光冷冷掃過她身邊的幾個常在答應等,兀自笑道:“想必諸位都冷的腦袋暈了吧,搬弄口舌一心往是非堆裡紮。”
靈答應雙手卷著手帕,挺了挺看不出來的肚子,也不看敏妃,施施然道:“孰是孰非娘娘心裡明鏡兒似的,我們是不該多說,但我們說的也沒錯兒。”那八福晉,不就是平時仰著腦袋,看不起我們低位妃嬪?
敏妃隻含蓄地微笑:“皇貴妃姐姐想著姐妹們今天聚一聚,開開心心地說說話兒,卻不想一片苦心是枉費了。靈答應,太醫沒有告訴你,養胎期間,要注意修口德嗎?”
這話聽得靈答應臉一白,周圍幾個常在答應都嚇得不敢動。這時,德妃和榮妃結伴來到,看見她們的形狀,目露疑惑。敏妃也沒多說,攏了攏身上的寶藍緙絲灰鼠披風笑道:“德妃姐姐、榮妃姐姐,我們進去吧。我圖好看穿得少,有點冷。”
德妃點頭,眼裡一抹促狹:“敏妃妹妹胖了一點,要穿這件寶藍色的旗袍,確實不能穿多了。”
敏妃嘿嘿笑。
榮妃也笑。
敏妃在宮裡這麼多年,她們都知道她的性子,拿她當小妹妹看,她也不生氣,樂在其中。
身後的答應常在嬪們恭敬地站著,等她們走進了承乾宮,才敢抬頭。
皇上重視規矩禮儀,沒人看見的時候她們碎嘴抱怨一二可以,倒黴遇到高位分的正妃,尤其這樣有兒有女的,真不敢惹。進了承乾宮,對上積威甚重的皇貴妃,更是啞巴了。
給皇貴妃請安,給皇太後請安,因為皇上來了,都不舍得走,又因為四貝勒去找皇上,說笑一場,一個上午的時間就滑了過去。
皇貴妃中午午休後,處罰了幾個答應常在,有空抄經,生產之前,不需要出來請安了。
日常沒有皇貴妃好心領著,這些低位分的妃嬪,是沒有資格給皇太後請安的。皇貴妃發話了,她們連給皇貴妃請安的資格也沒有了。
宜妃看著侄女沉思的麵孔,心疼她的成長,卻也不得不叮囑。
“這個事情,麵子上就算過去了,你要注意著,以後若是遇到,她們位分再低,也是你的庶母。”
八福晉唇角一抿,眼裡那一抹倔強無聲無息,卻還是存在。
八福晉的家之前倒是十分顯赫,父親是和碩額駙明尚、外祖父是安親王嶽樂。由於生母早亡,八福晉自幼便在嶽樂親王身邊長大,因長期在王府中生活,因為從小嬌生慣養,為人一直傲慢任性。
實際上,八旗姑奶奶都潑辣得很。親王家裡出來的子女,不傲慢任性的是少數,這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皇貴妃、惠妃、宜妃、宣妃……年輕的時候都是,現在還是。
而皇上的妃嬪,位分再低,也是皇上的女人。
八福晉是兒媳婦。隻要八貝勒不是登基做皇帝,不是皇太子,她就是要稍稍做出來一點晚輩的態度。
“侄女兒知道了,姑姑放心。”八福晉低低地答應著。
宜妃放了一半的心。卻不知道八福晉心裡冷笑:尊重庶母,可以啊。就是不知道,靈答應和妙答應最終能不能做自己的庶母,能不能生一個皇太子出來!
八福晉在宮裡轉了一圈,抬頭挺胸地騎著車子,領著丫鬟嬤嬤們一起出來皇宮。
承乾宮裡,小宮女上前通報一聲:“娘娘,八福晉回去了。”
皇貴妃輕輕點頭,問道:“明兒四福晉進宮,帶著孩子們?”
“帶著那。”
皇貴妃更高興了。在榻上找個姿勢躺好,一個大宮女偏坐一邊繡墩上,給輕輕地捶腿。皇貴妃迷瞪著眼,一時陷入思考。要說禮儀規矩這方麵的表麵功夫,太子妃和四福晉做的最好。即使是最溫婉的大福晉,麵對皇上出身低的低位妃嬪,都是下意識地優越感十足。
而皇上年紀大了,越發地喜歡寵著年輕鮮亮沒有心機沒有家世的。這些低位妃嬪們在皇上身邊略嘀咕兩句,就夠做兒媳婦的喝一壺的。
隻是,……
皇貴妃一睜眼,對身邊添加的另一個大宮女道:“昨天宴會的事情有點蹊蹺。去查查今天的幾個常在答應的底子。靈答應,……去查,但不要管,且任由她囂張。”
“奴婢明白。”
皇貴妃要去查一查,這個靈答應,到底是怎麼回事,不管是赫舍裡家,還是當年赫舍裡皇後身邊的舊人,要培養這麼一個人,總不能不露一點痕跡吧。
*
這一日傍晚,八貝勒硬拉著八福晉一起,給四哥的幾個孩子送來一些外國小孩的玩具,跟著迎出來的四嫂來到正院門口一看,正屋裡頭,六弟妹也在,笑著看書畫畫兒,屋裡正中弘暉在翻著書本兒,教導大點兒的弟弟妹妹認識書裡的瓜果圖片:“茄子!”大格格和二格格很快地跟著喊“茄子!”弘時手伸在嘴巴裡,流著口水跟著嫩嫩地喊:“茄子!”
兩個小點兒的孩子,打扮的紅通通的毛茸茸的,養的白白胖胖的,都在玩迷宮帳篷,爬來爬去的忒是快速。爬出來了快樂地喊著:“額涅!額涅!大哥!大哥!”
四福晉和弘暉一抬頭,揚起來大大的笑容:“在那。”
於是,兩個孩子爬的更興奮了。
這要他不由地笑了出來。
八福晉兩眼直勾勾地看著滿地爬的孩子們。
這樣的情況不適合給孩子看見。四福晉、六福晉、因為看見她跟著難得的出門了,都是驚喜。看見她妝容精致,卻是因為看見孩子們強撐的那股氣一卸掉,神情萎靡,整個人低著頭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不由地心疼。
安靜中,四福晉拉著八福晉的胳膊,溫聲道:“八弟,你四哥在後頭書房那。你六哥也在。我和六弟妹陪著八弟妹說說話兒。”
“謝謝四嫂和六嫂。”
八爺拱手行禮,對四嫂隻有“大恩不言謝”了。
望著四嫂和六嫂帶著福晉走進去的背影,八爺轉身,抬腳,去後書房,找四哥。
穿過兩道門,走過長長的走廊,過了一個池塘和小竹林,一眼看見那隱在假山花木中的清淨小四合院。冬日裡大多數花木凋零,可是一路上散落的菊花、梅花、桂花盛開,冷香撲鼻,要人心曠神怡。
院子裡,守門的小廝殷勤地請進來八爺,八爺進來偏殿一看,四哥正在和鄔思道在屋子中間下棋,昏黃的夕陽光從窗口落進來,落在他那完美線條的側臉上,給他的淩厲冷峻暈染一層溫和,如同白天裡他的憊懶一般迷惑人。
八爺呆呆地看著。
鄔思道等四爺落下一子,一轉頭見到他,愣了一下。
一天,八貝勒整個人迅速成長了一圈,人明顯地沉鬱了。
四爺一抬頭,也看見了他的模樣,歎息著道:“八弟這一天下來看著清減了不少,要好生保重自己,這些日子都要受苦了。”
八爺微微低著腦袋,一撩袍子在小廝搬來的繡墩上坐下來,苦笑道:“弟弟一直以為自己心性還強健,可隻一天便不濟了,當真是不中用!”
四爺的目光重新落在棋盤上,溫言道:“家裡是休息玩樂的地方,還是要常出來走動走動。”
這說的是八福晉了。估計是經過這件事,四哥聽說自己福晉最近的頹廢了。八爺雙手捂著臉,低低道:“弟弟也這樣想,今天下午福晉去宮裡請安,剛和弟弟一起來了,在正院裡,和四嫂、六嫂一起說話兒。”
四爺點點頭,八弟妹在家裡呆了這些日子,能自己走出來,很好。
“四哥,六哥那?”八爺問。
“在隔壁屋裡畫畫。”
蘇培盛搬來一個小桌子擺上茶杯和點心碟子,八爺用一塊菊花糕嘴裡也是一股苦味,放下點心以手掩口低低咳了一聲,頗有些苦中作樂的樣子:“弟弟劫後餘生,也是這樣想的。”他的聲音更低,“弟弟出來,倒也不敢有人說三道四,隻是福晉她……”八爺的每一道眼睫毛中都掩藏著擔憂和恨意,啞著聲再也說不下去了。
四爺撿著棋盤上的棋子裝盒,淡定道:“你心知肚明,八弟妹會被人說三道四也是因為她是你福晉,而你幫了四哥的緣故。四哥一直謹慎著,多少雙眼睛盯著隻等拿錯處。沒想到他們找上你福晉。”四爺的語氣中頗有憤怒隱忍,“若不是四哥思慮不周,也不會牽連了你與八弟妹了。”
八爺一抿唇,冷聲道:“四哥這話重了。四哥做的事,是正經事情。正經事向來得罪人,偏汗阿瑪護著。旁人怎能不嫉妒生怨?他們愈是要打擊四哥,愈是顯出四哥做的事情的分量。”
四爺微帶著沉著的氣息,緩緩道:“四哥擔心八弟和八弟妹。今天去見了汗阿瑪,怕的是事情越演越烈,拚得受一頓責罰也是要去的。事情鬨得這樣大,連去世的人也拿出來說嘴,四哥即使有了眉目也是無計可施——好在汗阿瑪顧念。”
八爺默默聽著,驟然牽動唇角,露出一抹寂寂的冷笑,道:“是啊,靈答應風頭正盛……連帶著皇額涅也要避讓了。”他的冷笑隻在一瞬,很快又恢複為平日溫潤如玉的笑容,“四哥,弟弟會謹記教訓。”
四爺挑起來一邊俊秀的眉毛,意味深長道:“這個教訓不僅八弟要謹記,四哥也會牢牢記住的。”
八爺望著正院的方向,悵然道:“那麼福晉……”八爺信任混賬雍正的實力和能力,但他擔心混賬雍正算計心起來,完全理智,萬一也炮灰到自己和福晉頭上?隨即他又苦笑,他真是驚弓之鳥了,四哥不屑於這樣的手段。
四爺微笑安慰他,“你放心,這個事情還沒有過去,但有親友們幫著,你四嫂開解著,都會好起來。”八爺點點頭,默默起身告辭。彼時殘陽如血,在重重殿宇的間隙裡投下灼豔的光影,八貝勒悠長的身影便在這血紅裡慢慢被拉得愈來愈長。
後書房裡頭,棋盤撤去,蘇培盛進來收拾茶杯,掌燈,屋裡還是隻有四爺和鄔思道兩個人,對坐品茶。
“形勢已經嚴峻了。”鄔思道的語氣結了冰一樣冷酸。“四爺,這波流言被暫時打壓下去,但隻是一個開始。八爺沒有孩子是事實,這個也不是今天就有明天就有的事情。一旦下一波流言起來,八爺被打擊,大爺那邊的勢力將會大大受損。而八爺、大爺和您……四爺,”鄔思道很是擔憂:“皇上是英明之主,身為英明之主的皇子,首先一條就是友愛兄弟,處理好兄弟之間的關係。”
“先生是說……?”
“太子位置不穩。”鄔思道歎息道,“君臣相疑,父子相疑,兄弟相疑,不是國家之福。而太子乃是國本之一,皇上年紀大了,想求穩定,輕易不會考慮廢太子。皇太子的地位穩固,卻一直擔心其他皇子們競爭,這次打定了主意,要其他皇子們自己爭鬥起來。……這是遇到高人指點了。”
四爺驚訝地望著鄔思道:鄔思道還真是見微知著。可惜他不知道汗阿瑪對皇太子的感情之深。即使汗阿瑪不惜要動搖國本廢太子,也顧念父子情意,皇太子還是汗阿瑪的第一選。
良久,四爺才道:“大哥今天來說話,大哥的脾氣暫時不用擔心,但爺必須儘快從根本上解決這次的事情。……自從汗阿瑪打壓索額圖,皇太子的勢力大不如前,但他還是大清的儲君。恐怕是有些小人從中作祟,離間皇帝太子也未可知。”鄔思道一笑,說道:“四爺,太子之危,危若朝露。其根由很遠了。遠到康熙二十九年皇上西征,生病回來,太子流露出來的高興。康熙三十六年皇上西征,太子留守北京處置後方軍國重務,肆無忌憚。前保和殿大學士索額圖,糾集一乾大臣,要扶太子登極,置皇上於太上皇地位。東窗事發後,索額圖被圈禁高牆,雖說保下了太子,這種父子慘變,難道皇上毫無芥蒂?那皇太子那?除了想要儘力拉攏儒家士紳們文官們以外,他更會有其他的動作去保證自己的地位,再次爭取早日登基。那位靈答應,要培養出來需要花時間,而熟悉赫舍裡皇後言行氣質的人也不多,可能是索額圖培養,但送進宮之前,太子一定知道。順水推舟、借機布局……不管哪一樣,都是針對他心中的競爭對手——皇上和其他皇子們。鄔某隻擔心,這樣偏於妖氣陰柔的計策,高明歸高明,但不是一個正統的幕僚能想出來的。”
四爺雙手端著劄古劄雅木質奶茶配套碗的兩個小耳朵,慢慢地用著、思考著。
用了幾口奶湯,咀嚼著鄔思道的話,四爺歎道:“皇太子的身邊,各色人才都有。他本就喜歡不大正統的人才。”
鄔思道搖頭,眼裡的一抹擔憂越發濃重:“四爺,這之前可能單純是皇太子的愛好。但目前,不確定了,可能是為了迷惑世人眼睛。——當年皇上冊封皇太子,不符合滿洲軍功集團的利益,因為皇太子的人選一直是公選的。而本來很高興的儒家文官集團,在要求皇太子出閣讀書,皇上拒絕後,也開始動了心思。皇上用心良苦,兩位維持平衡,給太子找索額圖跟著太子,找王剡等江南名望士紳做老師。到皇太子十二歲出閣讀書,皇上不斷給皇太子打造名聲,兩方人都接受了,卻是因為皇太子長大了,皇太子本身的問題,家國天下、皇太子和皇上的矛盾,暴露出來。這次皇太子出手,一是要打壓八爺,更要破壞四爺在兄弟中的友愛形象,勇於擔當的形象。”
四爺靜默。
一旦他這次被打壓,被剪掉兄弟們的助力真正孤立無援,老父親估計也會大失所望。兄弟們也不再信任自己的能力了,之前的精心布局營造的優勢,都沒了。
八福晉被流言中傷,八弟若出麵求老父親,那是懦弱無能。他能去求老父親,這是友愛兄弟,因為八福晉是八弟重視的人,且關係到皇家的體麵。可是其他的,必須自己麵對,也是考驗吧。
他越想,心頭突突亂跳。又想到自己素日在眾人眼裡凶神惡煞的模樣,今天的一連串事情,不一定有幾波人趁機出手那,禁不住拭了一把額頭冷汗。許久,方歎道:“先生言語精辟,今夜勝讀十年書。不過,……國本事情畢竟沒有發作,總要設法挽回。爺和皇太子是手足、君臣,這個當口萬不能落井下石。”
“這話對。”鄔思道點點頭道:“皇太子占據名分大義。但,凡是儘了人事,還要看天命。如果太子能洗心革麵,改弦更張,或者能回天心,就這樣下去,三年之內如無廢太子之事,四爺摘了我眸子去。”四爺激動得站起身來,在地下快步踱著,但很快就冷靜了下來,歎道:“沒想到爺辛苦折騰出來的,整頓礦場和辦學,他領著反對大臣們開始折騰!汗阿瑪還冷眼看著,掐著日子,磨盤就夾著爺的手,爺還不能喊疼!”
鄔思道怔了一下,看著自己輪椅上的腿,因為這件事變的殘廢的腿,問道:“四爺能不能勸勸太子,請太子顧全大局。”“你不知爺這二哥!”四爺望著窗外花影重重,噓著冷氣道,“看上去孤傲,其實最是撇得清,得罪人的事情從來不沾手。他還擰巴得很,越是說多,越是和你對著乾。”鄔思道遲疑了一下,將茶杯輕輕放下,突兀說道:“礦場不能天天停下去,理藩院的事情不能再發生,但眼下至關緊要是,解決八貝勒和八福晉的事情,……”
“先生是說,如果爺沒有在辦學的議論聲中解決這件事,等謠言再起來,爺再厚臉皮也不好去求汗阿瑪?”
“正是。”
四爺倒吸一口涼氣:“爺要高斌、餑餑、王之鼎等人去查太子二哥這三個月的蹤跡,希望有所得。”
鄔思道轉起來輪椅,至門口望著外頭的黃昏落日,良久才道:“四爺,我在給索額圖府上的時候,幫皇太子出主意的時候,和他們的人有打交道,我聽說,索額圖和皇太子在外頭都有很多莊園。”四爺驚了一下,回頭鄭重道:“先生,過去的事情,若不想提,便不提。我們等消息。”
“不是。”鄔思道苦笑著搖搖頭,說道:“有些事情,說出來更舒坦。”說著從懷裡取出一件東西托在手上,說道:“四爺,請看!”
四爺湊了一步,卻見鄔思道掌上托著一個杏仁大小的物事,碧幽幽亮晶晶,在夕陽下閃著五彩瑩光,正是一枚寶石,因道:“這是一枚祖母綠,……”
“這樣的水頭和個頭,一枚價值五萬兩銀子。”鄔思道笑道:“我共有八枚。都是索額圖和皇太子給的。皇太子賞賜人,賞賜珠寶,手頭寬寬綽綽的……”四爺聽了心下暗自駭然,問道:“哪裡得如此巨款?”鄔思道收好寶石,說道:“天下無主之財多得不計其數,皇太之尊,自然有無數手段。”
四爺沒有答話,隻用詢問的目光盯著鄔思道。鄔思道悠然說道:“這套富貴拉攏人的手法,對於喜歡富貴的人很有用。隻是,這天底下,能要一個男人送珠寶的,除了下屬,更是相好的——”
“先生推斷完全正確!”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嬌笑聲,四爺和鄔思道都吃了一驚。抬頭看時,隻見一位老僧穿著土黃布衲、皓眉白須飄然步入。見這和尚進來,四爺笑道:“坐下用茶說話。”這和尚一揖而坐,笑道:“先生莫怪,我有傳音之法,從這裡說話,我在月亮門也聽得清楚。”
“餑餑姑娘好。”鄔思道聽出來聲音,略一致意,安祥地說道:“姑娘的易容之術高明。”
餑餑笑著,很是驕傲地看一眼四爺,發現四爺躺在窗邊的躺椅上,靜靜地看著窗外初降臨的夜幕。
蘇培盛進來送茶,再去點燃一盞蠟燭,照的屋裡更亮堂。餑餑坐下來用一口茶,緩一緩嗓子的饑渴,蘇培盛看見了,問道:“姑娘,用了飯了嗎?想要吃什麼?”
“沒那。蘇管事給我一麵炸醬麵就好。”
蘇培盛下去傳膳。餑餑因為四爺平靜的俊臉,勉強控製自己砰砰跳的心臟,發現鄔先生那雙眼睛閃著光,好似能看透自己的心思一般,暗自慶幸自己此刻的裝扮遮掩一二。
“爺,我一直在外頭打聽消息,聽說今天一大早,太子殿下去了西郊的一個莊子,還聽說太子殿下最近經常去這個莊子,我就化個妝去莊子上打聽,是這兩年新建的一個園子,在外頭看就老漂亮了。據說裡頭園中園的雲錦園,住著一個絕色美人,雌雄莫辨。聽人說,經常有小太監去送唱戲用的舞衫歌扇、翠羽金鈿等物。再根據莊子裡運出來垃圾裡的胭脂等物判斷,是一個年輕男子,唱戲的男子。我本來要混進去打聽的,太子殿下身邊的小太監何無用出來了,太子爺也緊跟著出來了,就不敢了。”餑餑的假臉上露出來一抹驚恐:“四爺,我離開的時候,路上遇到莊頭的兒子駕牛車,坐著牛車說話,他說,主家是京城的貴人,這樣的園子,好幾個那,每一個光是修建就花了四五十萬兩銀子,不算裡頭維護費用,養著的人的花費更大。這是莊子的具體地圖。”說著話,她從懷裡掏出來一張紙。
四爺接過來看一眼,遞給鄔思道。
鄔思道拿著紙張揣摩。
蘇培盛端著托盤進來,一碗麵,一份葷素俱全的拚盤,後頭緊跟著響起一陣腳步聲,咚咚咚,還大聲地喊著“阿瑪。”
四爺不禁一笑。
弘暉帶著三個弟弟妹妹進來,笑著喊:“鄔先生。”一眼看到這個麵生的老和尚,奇怪地多看一眼,弘時喊著:“大哥,和尚。”大格格歪頭看著,嫩嗓子喊:“不一樣的和尚。”
確實不一樣。弘暉學畫畫,知道看人要看人的眼睛,這雙眼睛,不是家裡性音大師的眼睛,更像是額涅嬸嬸們姨姨們姑姑們的眼睛。
餑餑給他們渾身僵硬,無端的緊張。
“阿彌陀佛。幾位小主子好。”
弘暉看一眼弟弟妹妹們,一回頭一起大聲喊著:“不一樣的和尚好。”
餑餑:“……”
鄔思道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蘇培盛早躲出去噴笑了。
四爺保持微笑。
但見弘暉在奇異地看一眼這和尚,一轉身,領著弟弟妹妹到阿瑪的跟前,抱著阿瑪的胳膊撒嬌:“阿瑪,去沐浴啊。”
“好~~”
一個小阿哥兩個格格一個撲到阿瑪的身上,奶聲喊著:“阿瑪~~沐浴~~玩水~~”
“好~~”
四爺親親四個孩子的小腦門,一隻手抱著身上的一個閨女一起身,眉眼一起笑了開來:“我們去沐浴了哦~~”
“沐浴了哦。”
四個孩子一起喊著。四爺交代一聲:“鄔先生和大師稍等。”領著他們慢吞吞地走著,出去了後書房。夜色下的身影修長,溫柔且強大。
餑餑目光幽幽地看著四爺的身影,四個小胖墩的小身影,竟是有點癡了。
“阿彌陀佛。”驀然一聲佛音響起,性音和尚從門口進來,麵容慈悲,目光了然。
餑餑賭氣,一轉頭,坐到茶幾邊,捧著麵碗大口用飯。
鄔思道輕輕搖頭。
性音和尚又是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四爺帶著兩個兒子沐浴玩水,每次都開心的忘記時間。四福晉領著四個閨女沐浴玩水,每次都是折騰到筋疲力儘,因為她自己也要練習遊水,剛學會狗刨和蛙泳。
等一家人玩水出來,四福晉先收拾好自己和閨女,再去喊那父子三個,等到一家人都收拾好,送六貝勒和六福晉抱著弘時離開,四爺和四福晉給兒女們講故事,候著每一個睡著,過去大半個時辰。
四爺送福晉回來寢室,簡單地交代:“汗阿瑪答應要弘暉在家裡上課,隻是一個月有半個月要去無逸齋。”
四福晉眼睛一亮:“這個情況好。”既不耽誤和家裡人保持感情,還有無逸齋學習的名頭。
卻是四爺搖搖頭:“去哪裡上課,他都是他自己。福晉著相了。”
“……”
四福晉憋氣,知道自己若是表現對無逸齋的向往,難免誤導兒子的認知,紅著臉輕聲道:“知道了~~”
“乖。福晉先睡。”四爺抬腳要走。四福晉一把拉住他的披風,眼含擔憂:“王之鼎和爺說了嗎?八弟妹?”
“王之鼎簡單說了說。福晉放心。”四爺安撫地拍拍福晉的肩膀:“乖,早點休息。”
四福晉忙又喊著:“看天氣,可能夜裡要下雨了,爺穿上防雨的鬥篷。”
四爺伸胳膊,四福晉在衣櫃上抱出來一個新作的鬥篷,細致地給他在脖子下係上帶子。
“謝謝福晉。”四爺捏捏福晉的臉頰,抬腳離開了。
四福晉知道他事情多,送他到門口,男人修長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裡,四福晉看著,一直到看不見了,那身自己親手做的大紅羽紗麵白貂皮鶴氅,也看不見了,還是癡癡的。
等到四爺再回來後書房,果然刮起來陰風陣陣,看著真要下雨了。四爺看見眾人散坐著,高斌和王之鼎都回來了,兩個人起身給他行禮,含笑點頭。發現眾人都看著他剛換上的衣服,摸摸鼻子:“新衣服。”
“噗嗤。”一屋子的人都笑出來。府裡的格格們都喜歡給四爺做衣服,四爺又是體貼人勞動的,收了衣服就要穿。
大紅底子繡金五彩團花紋樣出風毛無袖圓領袍、大紅繡金腰帶、白底大紅繡金馬蹄袖圓領夾袍、白色親領,腰上的柳黃五彩刺繡荷包,繡鉤藤緝四合如意暗雲紋鹿皮靴,罩了一件大紅鶴氅,不顯得紅的熱烈倒是多了幾分孩子氣的頑皮活潑。頭上罩了絨布暖帽,帽子上抹額的紅寶石和一身大紅相映成輝。再加上輕盈行走間隱約從袍子開衩處露出來的雪青褲腿,眼若秋水,清澈含情,唇若仰月,溫柔帶笑。好一副風流倜儻、多情天生的年輕公子,通身一派天家貴胄的尊貴精致。
“高斌、王之鼎說說。”四爺躺在躺椅上,懶懶地開口。
眾人紛紛回神,都在心裡喊:四爺您一開口,氣氛就沒了。忍不住再看一眼,麵若明月,輝似朝日,色若蓮葩,肌如凝蜜,……的寶相美男子,齒白唇紅雙眼俊,兩眉入鬢常清。細腰寬膀似猿形。能騎乖劣馬,愛放海東青,……的高大奇男子,他就是一根木頭,還是懶得出奇的。
怪不得人都歎惋說,四爺皮相是極好的,其聰俊靈秀乾淨之氣,在萬萬人之上,可惜啊可惜。
四爺聽著外頭的風聲:“是不是有點冷?蘇培盛,關上窗戶。”他自己起身,將躺椅換一個方向,對著眾人。
蘇培盛關上窗戶,屋裡多了一份溫暖靜謐,也多了一份嚴肅和凝重。
高斌麵容一肅:“四爺、諸位,我這裡查到的,是京畿地區,太子殿下名下的莊子園子,包括能查到的,掛在其他人名下的莊子園子。其中有三點特彆醒目,就是這兩年,太子爺的開銷明顯大了很多,有理由懷疑,太子殿下從索額圖身上繼承了財產,或者有了金礦一類的收入。其二,在小湯山近春園中的女子,有近五個月的身孕。聽莊子裡仆人說,那女子扔著金銀珠寶玩兒。其三,西郊還有一個園子,雲錦園,也是太子最頻繁去的地方之一。太子爺住在宮裡,出門不方便,大約六七天出宮一次。這兩個園子是他最經常去的。”
其他人記起來鄔思道手裡的寶石,都看向鄔思道,鄔思道輕輕一歎。再一起看向四爺,四爺眼睛半合,神情安然,右手慢慢地轉動菩提佛珠串兒,頗有寶相莊嚴之感。
王之鼎沉聲道:“四爺,諸位,我去查了靈答應的身世。她家本是不在旗。她兒時,父母去關外投奔親友,其父在索額圖嶽父府上做文書。索額圖福晉有一次回去關外探親,一眼看到了這小女孩,帶著回京,想辦法給進去鑲黃旗包衣。據說索額圖一開始不答應,但是索額圖出了名的怕福晉、耙耳朵,最後答應了,還給了她父母在府裡安排了好差事。到索額圖被圈禁抄家,”王之鼎聲音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