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 131 章(1 / 2)

四爺望著毓慶宮門口的侍衛們,有幾個熟悉,也有眼生的。

恍惚間發現,他有好些日子,有幾年,沒有注意毓慶宮的一切了。

即使來了,也是公事公辦。

一個侍衛去通報,等候的時候,侍衛們和四爺說話,其中老師顧八代的孫子顧琮親近地笑道:“四爺,屬下過兩天輪休,去給您請安。”

“好著。”四爺伸手拍拍他著長成的小肩膀:“好生站班,但學問不可丟下。”

“哎。”顧琮嘿嘿笑著,十六七歲的少年,一身侍衛服飾穿在身上,尚且顯得稚嫩。但眼裡那好學的光芒,已經可以襯得起威嚴的石青通身雲緞行蟒袍服。

四爺為老師顧八代感到高興,一抬眼,看見一個小太監攙扶著太子老師王剡從裡頭出來,笑著道:“王剡老師好。”

王剡七十多歲了,一副大大的老花眼鏡架在臉上,快要看不見乾癟的老樹皮臉了都。聽到四爺的聲音,費力地探頭看著,小太監對準他的耳朵大聲喊:“王老師,是四爺。”

“哦哦,是四爺。老臣給四爺請安。”王剡習慣性地要行禮。四爺一把扶住了:“王老師免禮。汗阿瑪前兒又說了,以後你一般不要行禮。”

“四爺,禮不可廢。”王剡在小太監的攙扶下,堅持行禮,四爺笑嗬嗬地雙手扶住了,笑罵道:“王老師,汗阿瑪要是知道爺要你行禮,一定罵爺。你這是折騰爺那。”

王剡老師行禮不下去,因為四爺的話無奈地笑道:“四爺,皇上隆恩。但做臣子的,禮不可廢啊。”

四爺握住他發顫的手,聽著他的話並沒有生氣,而是心裡一歎。

斜一眼周圍的人,王剡老師沒有看見小太監臉上的不以為意,四爺看見了,歎息更甚。

乾癟的小老頭瘦的好似一把風能吹散了,卻還是為太子殿下謀劃,可是有幾個能懂那?

四爺朗聲大笑:“王老師,爺今天可是正式打扮啊,你可不能再去和汗阿瑪告狀爺不修邊幅。”

在他麵前揮揮海水江崖紋馬蹄袖,四爺顯擺:“看看,大紅的,爺的新衣服。”

王剡的眼裡,四爺還是當年無逸齋裡最皮的一個孩子,一臉的活潑皮實。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兒,露出沒牙的笑容:“四爺,老臣老眼昏花了,也能認出來,那是披風。”

“你這老頭。”四爺樂嗬嗬的一樣樣地顯擺:“棗紅緞麵雪帽、棗紅緞麵出風毛鬥篷、棕黃鑲邊金色底子五彩樓閣人物風景紋樣緞麵圓領袍、金色底子五彩樓閣人物風景紋樣緞麵腰帶、白色親領、淡青褲腿,怎麼樣,爺知道你看不清了,來,想象一二爺的雍容閒雅、悠然自若。”

本性不改的皮孩子。王剡老師在心裡罵一聲,弓著月亮一樣彎彎的腰,借著小太監的力道,使勁抬頭望著四爺,笑道:“四爺,自然是龍章鳳姿、目光如炬。老臣記得啊,四爺的眼睛,最是亮堂。”

“哈哈哈哈!”四爺驕傲地笑:“你個老頭可說一句實話,不枉費爺蹭你課喊你老師。既然如此,爺就不計較你和汗阿瑪告狀爺了。怎麼樣?”

“老臣謝謝四爺大度。”王剡笑哈哈的,心裡破口大罵:你天天一身閒散的寬袍大袖出門,連個腰帶都不係,老臣自然要替太子殿下彈劾你呀。王剡喘口氣,眯著眼笑道:“四爺,龍子鳳孫要做天下人的榜樣,更要注意著,禮不可廢啊。”

哪知道四爺真就大度地一搖頭,灑脫一笑:“王老師這話對。王老師,爺今天來找太子殿下,就是這個事情。王老師,改天有空爺去拜訪你,聽您說話就是能學到知識。”

王剡心口一跳。

他剛剛來,就是勸說太子殿下不要和皇上硬頂,卻要這活閻王抓住把柄:四爺對上太子殿下要守著臣禮,太子殿下對上皇上,不也要守著臣禮?

他捂著胸口,在心裡長長地歎息一聲,顫顫巍巍示弱地笑道:“四爺去見太子殿下就是。老臣累了,先回家休息。老臣老了,四爺學業精進,不忘學習,好。”

“王老師您可不老,王老師,您和爺站一塊兒,年紀差不多那。”四爺瞪眼說瞎話,示意小太監退下,自己扶著王老師的胳膊,慢悠悠地走著,口中貧著:“王老師,爺送你出去上轎子。改天你可要和汗阿瑪好好地誇誇爺哦。”

王剡氣得差點背過氣去,卻又一陣心傷難忍。

如果,如果,今天是太子殿下親自送自己出來,多好。啪啪啪地打臉這活閻王。

所有人就看著,四爺很有學生尊重地,扶著王剡老師出去毓慶宮,穿過兩道門,過了乾清門,一路大大方方地,送著王剡老師到午門口的轎子裡。

皇上明明說了,王剡年紀大了,進出宮可以做攆,轎子停在乾清門門口,可他為了守禮,他非要和彆人一樣!好嘛,要四爺抓住機會,好一番顯擺尊師重教的守禮。

王剡氣得渾身哆嗦,到灰心絕望,到一咬牙就享受一回活閻王的伺候,那真是死人被氣得活過來。

四爺麵上很有耐心地,很老實乖巧地,實則腸肚裡笑得打結。

四爺在來來往往的宮門口,親自送著王剡坐到轎子裡,溫聲囑咐著:“天氣冷,爺給王老師的小手爐看看溫度。”說著話,檢查保溫袋和手爐,一樣樣地囑咐轎夫抬著的時候多注意腳下,切莫著急快走。

王剡真絕望了,歎息道:“四爺回吧。”表演夠了吧您?

四爺心想,要是爺上輩子的脾氣,一定還你一聲“禮不可廢”,爺這輩子一個老鬼就不和你計較了。當下裡,懶洋洋一笑,唇角上挑一個弧度,拿出來八弟那完美的溫雅如玉特禮賢下士的模樣,道:“王老師,您慢走。爺候候您。”

王剡心頭一梗,呼哧呼哧地直喘氣。

伺候王剡十多年的新一代轎夫們都感動了,果然傳言不可信,四爺多好的皇子啊。

路過的大臣太監侍衛們默默感歎:要不說是四爺就是四爺嗎?四爺懶歸懶,可怕歸可怕。但皇子中論孝順守禮,四爺絕對第一個。

“四爺您放心,我們一定照顧好老爺。四爺請回。”一個中年轎夫領著所有轎夫給四爺抱拳行禮。

四爺端著,從荷包裡掏出來一個大元寶遞上去:“天冷,拿著去吃酒。”

“謝四爺賞賜。”中年轎夫眼睛一亮,四爺果然一貫大方。一鞠躬,恭敬地高興地雙手接了,領著所有轎夫再一次行禮。

四爺眼角餘光瞄著王剡老頭的臉色,忍住大笑的好心情,給王剡合上轎簾,背負雙手站在午門口,看著王剡的轎子漸漸走遠,右手一粒一粒地數著菩提佛珠。

初冬暖融融的太陽光下,四爺一身光芒。

眾人的眼裡,四爺果然是四爺。

四爺正要轉身,一眼看見兩個老嬤嬤扶著莊王老福晉從一頂鳳轎裡出來,親切地上前行禮。和莊王老福晉說著家常話兒,在乾清門門口分開,再到毓慶宮門口,跟著等候的引領太監進來,過了一道門,一眼看見迎麵一座金碧輝煌的玉楹大殿。

他遠遠便聽裡頭有人說話。進來一看,太子胤礽、吏部侍郎杜默臣、民間文人蒲鬆齡、吳楚材等人,毓慶宮詹士府·吏部尚書熊賜履、孔郭岱、魏裔介,還有新調回京的太仆寺卿施世綸正一處坐地說話。

見他進來,除了太子,眾人都站起身來。四爺見熊賜履也要倒身大拜,緊跨一步忙雙手扶住,笑道:“您老人家可彆!您是汗阿瑪賜紫禁城騎馬的,爺怎麼當得起?請坐,大家都請坐。”又覷著熊賜履清臒削瘦的麵龐道:“一些日子沒見,爺呀,著實惦記著您了,氣色倒還好,隻頭發全白了!”說罷,便“啪啪”地打著馬蹄袖,一撩袍子給太子請安。

年紀越長,太子的眉眼和康熙當年越是極似,長瓜子臉上兩點濃眉分得很開,麵如冠玉,目似點漆,穿件繡金團花紋樣靛青長袍,寶藍玉帶整整齊齊,帶笑的麵容顯得很隨和,不待四爺開口便扶起來:“來的正好,你對金石古文、西洋文化最是有研究,我們正在說吳楚材編寫的《古文觀止》。”他說著,神色也有點興致勃勃:“要說刊印,四弟也是精通,宋刻版方麵的研究,四弟獨一份兒那。”

四爺感受到太子的眼神落在身上的逼迫和恨意,拿出來“臣弟”的姿態,欠身淡淡道:“臣弟才疏學淺。《古文觀止》好,臣弟拿來給孩子們當啟蒙書,沒想到見到真人了。”

“臣也拿來給家裡孩子們啟蒙了。”熊賜履聽著對話笑道:“正說那,待會兒要吳楚材給簽個名兒。”

眾人哈哈大笑,吳楚材紅著臉連連鞠躬:“不敢不敢可不敢,折煞草民也折煞草民也。”

眾人因為他的模樣又是一陣大笑。聊著王士禛新寫的《古夫於亭雜錄》,蒲鬆齡新寫的《農桑經》,十阿哥名下的戲班子下鄉演出,新出來的舉目《空城計兒童版》《锛兒頭小辮兒》等等,其精彩思辨處,頗有魏晉清談之風。

說到這兩天國子監和門頭溝的鬨騰,太子坐在上首,神色有點黯然道:“一品大員一年一百八十兩,對比如今匠人們的收入,可不是要鬨騰嗎?鬨騰出來這口氣才好。當然,不能一直亂,胡亂下去也不得了。就像我們大清連幾個臣子都舍不得養活似的。”

“千難萬難的,朝廷最難的時候挺過來了,都是大清子民,和和氣氣的。也因為都是自己人嘛,所以才鬨起來。”熊賜履坐在一旁默默地聽著,溫聲問道:“四爺,門頭溝的事情,你們工部可有什麼章程?”

四爺方緩緩將工部的情形撿著與史部有關的說了。

眾人起身靜聽了才又坐下,太子笑道:“四弟,有你坐鎮工部,我最放心。即使有事情,也有汗阿瑪料理萬全萬當。其實我這邊沒多少事,大事有萬歲爺,小事有南書房陳廷敬他們。我的心思,郭岱、裔介也跟了去曆練曆練。老四你看如何?”

“挺好。”四爺欠身微笑說道。

孔郭岱,一個新上京的孔家人,少年新進,遇事極少顧忌,卻又迂腐不堪。太子叫他去工部用意十分明白,一是圖個耳根清淨;二是差事辦好了能爭功勞;三是差事辦砸了,責任都是老四的;四是最重要的一點,當年四爺要孔家人出京,如今他給麵子,直接要孔家人再次有了實缺,還是四爺的工部,啪啪啪打臉四爺,顯示自己的太子身份。

太子認為,這和老四給平郡王納爾蘇爭取差事,打臉自己,一個道理。反擊力度更大。這要他的麵容越發地隨和了,目光也好似有了幾分兄弟情意。

而魏裔介,是四爺十年前推薦給太子的文人,人到而立還是憤青一枚,遇事直言。太子認為,魏裔介到底是養不熟,還可能是暗線,當麵送回去打臉。

四爺揣到他的真意,不由一陣寒心,卻也不好說一句題外的話。正想著,施世綸說道:“今兒上午接了南京來信,曹寅病了,不能進京,李煦也報了病,隻兩江總督噶禮這幾日就到,來信裡說,江南的匠人學院一開學,也是問題多得很。北京這邊門頭溝和國子監都鬨出來事情,……事情難得很,方才我們正在議這事,不知如何著手才好。”

四爺一笑,原來太子是要“置身事外”進而“做好人”?但他很快就明白,這會子隻能順著太子的話頭說,因道:“就是這樣難,所以需要我們勉力去做。”說罷便起身來,眾人麵麵相窺隻能跟著紛紛起身告辭。

四爺剛剛走到毓慶宮門口,一眼便瞧見毓慶宮大總管賈應選穿著一品太監的藍色團繡馬褂,戴著紅色金頂子進來,因袍子做得大了些,他又實在過於肥胖了,一坨一坨地蹭著過來,十分可笑,四爺便站住腳。

賈應選早已看見,忙上來請安,“四爺,您要離開了?”

“嗯。”四爺點了點頭,懶怠道:“賈應選,正好遇見你了,爺正著急要人傳話那。剛爺在門口遇到王剡老師,說的幾句話。”

賈應選恭敬地聽著,彎著腰諂媚地說道:“四爺,奴才剛就聽說了那,您一直送王剡老師到午門門口。四爺,您有吩咐隻管說。”說罷便瞅四爺。

四爺聽他態度還行,猜到可能是這老家夥故意從門口進來,專門候著自己等話兒,微微一笑。四爺和毓慶宮的關係越來越差了,更有一些奴才們見了他就雙腿打寒顫,偏這賈應選就能態度如初滴水不漏,見四爺隻笑無話,便越發諂媚地等著。

四爺一眯眼,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王剡老師說,汗阿瑪最是仁慈的人。還說,萬事禮不可廢。爺啊,真覺得王剡老師是好老師。血緣再遠,一筆寫不出來兩個‘愛新覺羅’不是?有誤會,說清楚就好了,太子殿下肚大能容,莫要和平郡王計較,饒恕了他這一回吧。”瞧著他嚇得僵硬的臉,露出來八顆大白牙樂道:“爺聽到消息,特意找來,本來想和太子二哥說一說,太子二哥日理萬機,忙著,爺也不好拿這點小事耽誤他時間,又不巧趕著午休時候了。爺先回去了,你找個時間,幫爺和太子二哥傳個話。”

伸個懶腰,打個哈欠:“過了午休的點了,爺也困了。”

再拍拍賈應選木頭一樣傻站著的胖肩膀,四爺慢吞吞地邁著八字步,真離開了。

先禮後兵。汗阿瑪知道了也不能再怪他。四爺決定了下午就去闖宗人府。他擔心八貝勒、九阿哥等人收到消息趕去找他,還有不讓人省心的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需要快些趕回去府裡。

賈應選猛地一回頭,望著四爺那修長挺拔的,烏龜挪步的憊懶背影,宛若兜頭一盆冷水澆下來,本就變冷的天,真格兒是透心冷了。

太子殿下,居然沒有單獨見四爺?!

雖然弘暉阿哥備受皇上寵愛,跟著出門遊玩要太子很是憤怒。但,太子殿下連麵子情也不想做了?還是另有深意?

不管怎麼說,太子本來要打納爾蘇十鞭子出出氣,尚可。若真要十三阿哥鞭打平郡王四十鞭子,絕對是不應該的。而四爺的勸說很對,皇上仁慈,最是看不慣誰仗勢欺人故意毆打,尤其對皇子們要求嚴格。趁著皇上還不知道,事情還沒鬨大,趕緊地放了平郡王才是正理兒。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