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胤禩轉臉笑道。
“兵部的小員外郎李衛,那小子我喜歡。大哥管著兵部那。要請八哥在大哥跟前斡旋幾句,調他出來弟弟使喚。”胤祥收起了笑容,“聽說八哥又要門人去江南買書了,有沒有什麼好看的,送幾本給弟弟?”
胤禩一聽便知是江南辦學的那檔子事,故意怔了好一會,說道:“你說的都是什麼?我一點也不明白。我府裡沒有奴才出去,也沒有要人買書呀!”又轉臉對四哥道,聲音裡透著一抹不自覺的惶恐:“我最不愛看書。四哥你知道的,看書就要寫批注,弟弟的這筆爛字在四哥的教導下堪堪及格,可不敢寫了什麼留給後人。我是有一個門人去江南,是他妻子去世了,我給了銀子要他回家打理家事。敢怕有人冒我的名在外頭做這事?倒要查一查。”
四爺聽著李衛這名字熟悉得緊,比蔣廷錫還熟悉親近著,仔細一想模糊有印象,因道:“大哥一貫對弟弟們好著,你自己去求大哥,大哥也答應,何必勞煩八弟?”
“這話也是。十弟要調他去哪個衙門?”皇子們之間的競爭,也是幕僚人才親信們之間的競爭,胤禩眯了眯眼,剛還想仗著四哥想不起來李衛動作動作,哪知道被老十主動提了出來!心裡嘔血,臉上還要哈哈大笑地裝大度:“十弟要求了,八弟還能不答應?不過,人,不是我的。容我去和大哥問問,既然是大哥的人,十弟儘可放心,包在我身上了。”
四爺一笑起身,抬頭朝牆上的自鳴鐘看了看,說道:“半個小時了,我們收拾收拾,去看看汗阿瑪。”胤禩胤祥一看時間,也忙著起身。
晚食是康熙擺開宴席,康熙顧著老臣們和他用膳不自在,今天又是放鬆的日子,果然和大臣們預料的一樣,要大臣們自己用膳,隻一家人在園子裡好一番熱鬨。
小湯山往北,聚集了大量外地來的民間書畫家文化大家;往西裡就是一所八旗學院,除了一般功課外,還特彆教導學生們各國語言。
小湯山南邊,有一個講禮村,有一家驢肉館遠近聞名,經常有美食家們聚集此地。在大柳樹環島附近,也就是四爺莊子的地方,還有一個龐大的溫泉暖房區域,裡麵有各種叫不出名的蔬菜,冬天裡長得跟夏天一般。還有一個個花木買賣區域,朝廷特意修建了兩條瀝青官道,貴人雲集,商業發達,如今小湯山越發繁榮。
康熙喜歡這裡,特意建造一個園子,給自己、親近的家人和大臣泡溫泉。下麵的人討好他,知道他喜歡民間熱鬨,提議在園子附近造一條買賣街,以供遊玩。四爺想著老父親年紀大了,該孝順就孝順,親自規劃好了造好了,周圍的居民和遊客最是熱情,白天熱鬨,夜裡更熱鬨,不光是胤祥惦記著逛一逛,康熙也真想逛一逛。
康熙領著梁九功、幾個小兒子小孫子,侍衛們等等一大群人慢悠悠地逛著,一路上給他們買買買吃吃吃,比他自己吃了還高興。麵對老四操辦的園子和街道,很是滿意。問弘暉:“你阿瑪那?”
弘暉咽下口中的糖葫蘆:“阿瑪和十叔在休息。”
“……”康熙覺得老四真懶。
四爺和十弟真的在休息,燙一壺好酒,整幾碟子水果點心乾果,哥倆在自己的屋子裡,歪在羅漢床上,聊天說話兒。
“八哥這個人。”胤祥撫著額頭深深籲了一口氣,“說他虛偽,有時真賢明。說他賢明,……”他想說八哥拉攏十四弟胤禵,胤禵也好似動了心思和八哥互相利用著,顧慮胤禵是四哥的一母同胞,便改口道:“……揆敘、阿靈阿、王鴻緒,什麼鄂倫岱一乾子魚蝦鳥獸的,整日圍著他轉。”
四爺一笑,手上剝一顆花生:“四哥看,他還是有德有容的。彆說你我,加上太子,十個不抵他一個。隻是人多了,難免魚龍混雜——你甭替他擔心,你八哥心裡清亮得很呢!”
胤祥哼了一聲,冷冷說道:“我替他擔什麼心?我擔心的是你!你在這邊一味得罪人,他在那邊收攏人心。太子爺要真的承你的情,立起來,……偏我們這個二爺帶頭和你打擂台!”
四爺不禁一怔,隻點了點頭,咽下去花生米兒低頭吃茶。胤祥又道:“納爾蘇的事情就不說了。四哥,最近還有一件事,弟弟隱約聽說,有人給太子煉製虎狼之藥,四哥,你知道太子住在宮裡頭,年紀這麼大了,弘皙都長大了,之前還有搶皇父秀女的事情在,他也不顧慮一二!那藥丸子用了人就沒有自製力,萬一鬨出來什麼,可怎麼得了?我前次給兩位額涅請安,額涅又勸說我那,說年紀長了,以後禦花園最好不要去了,母妃們逛園子,萬一遇到年輕的,多尷尬?還有……”
“噓——”四爺見胤祥越說越來勁,忙打了個手式,“嘴上沒有把門的。”說著出外看看,但見月沉雲影,樹影如壁,空無一人,回轉身道:“你胡說些什麼?”胤祥不無傷感地搖搖頭,說道:“不是我趁酒胡說,是這樣的行事真真叫人寒心!像今天這事,八哥來拉攏四哥,他眼珠子滴血地盯著,沒有一點表示,還跟仇人一樣。汗阿瑪要弘暉去馬車裡,是,皇父的龍攆,這寵愛很大,可他連這點度量都沒有嗎?四哥你辦差得罪人,我們不要求他維護了,可他就能這樣對弘暉一個小孩子——反正我已經看透了你的心思,你拚著得罪再多人也要改革。可這份忠心,指望著能換來個什麼?以後還不一定怎麼樣那?大哥、哥、哪個比太子好?哼!”
四爺表麵平靜,心裡翻騰得厲害。原想這個粗疏爽氣的年輕十弟未必能領略朝廷風雲,倒不料他竟然有此見識。看來,要重新認識這紅皮小老鼠了,不能當他是小孩子了。
“你為什麼不說話?”胤祥因為他的目光突然光火了,“我說的哪裡不對麼?”
“你說的一點也不錯。”四爺喟然歎道:“人人都看出來,太子越發不得意了,也難怪他,叫他監國,隻是皇太子;他批奏折,皇父前頭還有一個南書房——他同光和塵了,頹廢了,皇父更氣,大臣們更是嘰嘰歪歪。有人就是瞧準了這一條,處處堵路,叫人寸步難行。你最知道四哥的,四哥隻想做事。可不管怎麼說,皇太子就是皇太子,禮儀上要維持,很多事情難免要請示他,也要打交道。否則,人又說我們哥倆要投老八或老大,甚至老,都什麼事兒?十弟,你方才咽住了,連老十四也和眾人一個心思,可能還有自己的小心思。你今晚話說到這份兒上,四哥也索性說了:如今的事凶險萬分,我預備著做孤臣,任憑汗阿瑪處置。但你得保住——有一日你能知道,你受難比四哥自己受難更苦,就不枉了知心兄弟一場……”他侃侃而言,說到此便眼圈一紅。但這感情的火花也隻一閃,迅即恢複了平靜,若無其事地端茶呷了一口。
胤祥因為四哥的話萬分動容,因為四哥難得的情緒外露傷心,更因為四哥的克製忍不住,他霍地立起身來,躁急地來回踱著步子。好一陣,他站住了腳,倏然回身說道:“這是四哥的肺腑之言。不過據弟弟看,必須調個個兒!”
“哦?”
“這事我想過許久了。”胤祥說道:“我比不了你們,母親位分靠後,母家勢力在盛京不在北京,排行也靠後。”他的眼睛突然湧滿了淚,“小時候四哥何等對待弟弟,弟弟要是忘記了,還是人嗎?”胤祥淚光滿麵,咽了一口唾沫,兩眼直瞪盯著外邊漆黑的夜,喃喃自語道:“記得那顆桂花樹嗎?記得幫弟弟學習算法嗎?雖然我也記得四哥打弟弟手板,但四哥就是四哥。這些年弟弟才想清楚,四哥你就是我的遮蔭大樹!不是你,我就算活到今日,也不知道什麼樣子那!”
四爺被他的話深深震撼了,一把拉住胤祥的手,長歎一聲道:“說這些往事做什麼,叫人聽得心裡刀剜似的!四哥照顧你是應該的,你如今長大了,成家立業了,……”“我長大了,我能幫助四哥做事了。我老早就發誓要幫四哥討回來公道,就在四哥跪太廟的那個晚上!”胤祥憤然說道,“今晚我說這些不為討情分,我是想你現在留一手還來得及,你就為我想,也得保住你自己。你要倒下了,我能怎麼辦?所以以後有得罪人的差事,我在前頭乾,你退後一步有接應——操他娘,拉攏人心誰還不會嗎?”胤祥的話情摯意真,雷轟電掣般,句句擲地有聲。聽得四爺的臉愈加蒼白,緊緊握了握他的手道:“好弟弟!”
!!!胤祥反握住四哥的手剛要感動,聽到四哥又來一句:“這話反了。四哥隻能是得罪人的,真不會拉攏人。四哥在前頭,你在後頭。”
胤祥那一瞬間,肺腑都要氣炸了!
胤祥強烈地不甘心。老那個酸文假醋的都有野心奪嫡,四哥憑什麼就要被他們拉攏?!
一天之間,從兵部員外郎,調到戶部員外郎,李衛在十爺的身邊高興地侍從著,小心翼翼地照顧著一直灌酒的十爺,時不時地找機會瞄一眼四爺,一眼,又一眼,四爺眼角餘光掃過來對上的一眼,猛地就嚇得他不敢再看。
同樣是五官精致,但和六爺的女子秀氣,八爺的溫潤不同,燈火亮如白晝的大街上,燈火照耀著四爺相貌堂堂,麵頰有肉略豐胖,但絲毫不影響其完美線條,反而更顯端正,修長的眉毛恰到好處,眼睛更是迷人,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優雅高貴,舉手投足都散發攝人魅力,簡直,……
他一個大男人看著都想多看兩眼,怪不得八旗小女孩們都喊著進四爺府邸。
一身大紅的正式長袍馬褂狐狸毛披風,穿著卻顯得率性年輕,對比之下,好似不是自己十八歲,倒是四爺看起來像十八歲。他逛街,姿態閒適,跟逛園子一樣,說話行動間遊刃有餘,莊重又富有活力,看路邊大膽望過來的百姓,看樹梢上的雪花,看十爺灌酒的架勢,都有一種歡喜的熱情。
剛朝自己看過來的一眼,好似還有著一種尊重和欣賞。這要李衛一顆追求上進的心無比火熱。
李衛這一走神,沒看到十爺不喝酒了,十爺指著他,對四爺笑道:“四哥,這就是我想介紹給你的小子,叫李衛。李衛!李衛!”胤祥發現他走神,大喊兩聲兒,李衛一個激靈回神,忙恭敬道:“十爺,您老有吩咐?是不是渴了?下官給您拿水去。”
“爺不渴。”胤祥一貫豪爽的表情變成略氣惱,醉醺醺地皺眉嫌棄道:“你不是一直想見四哥?爺給你介紹,你魂兒跑哪裡去了?想你婆娘了?淨給爺丟人!”一轉頭,對他四哥笑道:“四哥,這小子平時機靈得緊,弟弟認識他有小半年了,他聽著四哥的事情最是崇拜那。這會子估計是太激動了。”
四爺打量麵前好似武將的年輕人,再次在心裡琢磨李衛這名字,記憶深處的一些印記翻出來,印象更多了,一挑眉,問道:“你叫李衛?”語氣懶洋洋的透著親近。
李衛聽明白十爺真給他介紹了,一張臉就全紅了,正激動的不知道怎麼好那,聽到四爺問話,登時緊張的手心冒汗。
“是,是下官,……十爺,不敢不敢!那,那,哪能那?”李衛結巴的,語無倫次的,眼神虛虛地瞄著四爺的方向,不敢信自己的好運氣真的來了!對十爺道:“下官,下官,下官還沒娶媳婦,……”發覺自己越說越笨拙,急得額頭冒汗。胤祥哈哈哈哈笑,四爺唇角上翹,好似也在笑,李衛窘迫異常,也不知道怎麼的腦袋一熱,後退幾步,撅著屁股給四爺行大禮:“李衛,給四爺請安。四爺您但凡需要李衛的,刀山火海,李衛皺一個眉頭,不是老李家的人!”
四爺:“……”
胤祥哈哈哈哈哈暢快大笑。
李衛傻了:我好不容易見到最崇拜一心要追隨的四爺了,我怎麼淨犯蠢那?!
“李衛,起來。”四爺看向周圍看過來的人群,若有若無的悶笑,發現他還沒反應,無奈:“快起來。擋路了。”
“哎哎哎!”李衛顧不得懊惱了,麻利地爬起來,一看周圍,可不是擋路了嗎?這麼多人逛街擁擠得很,他猛不丁地跪了下來……。李衛脖子都紅了,卻是走在十爺的身邊,挺直了脊背,昂首挺胸。
四爺的聲音也好聽那!跟磁鐵石似的吸引耳朵。
他是一個十八歲的年輕人,因為祖上是前朝錦衣衛,雖然家道中落隻剩下銀子了,父母也不在了,家族更是不興旺,可他打小兒被老管家教導著,對於官麵兒上的事情熟悉得緊。遇到康熙十八年四爺整治貪汙,朝廷抄家砍頭的下去一波一波的官員們,不管是正經科舉的,還是買官的恩蔭的。官場永遠不缺人,可這在開國六十過年的朝代基本定性階級的時候,是難得的大機會。他就動了心思。四爺選人,隻要忠誠有能力,或者說隻要忠誠不犯錯兒,那就重用。他本心有點傻乎乎的,彆的有錢人還在掂量觀望,他一呼嚕地捐了一大半家產,直接到兵部掛名了。這要他的膽子更大。官場上的一些習性他看不慣,四爺的做派才是他渴望的。四爺的為人也是他最敬仰的。可是四爺這樣的身份,他哪裡夠得上?
在兵部混幾年底層,光混時間了,處處要資曆關係師生同年同門的,他都要絕望了。哪知道老天爺真照顧笨人,有一天在街頭幫助人教訓一個假死賣身葬父的訛詐,被抱著閨女溜達的十爺看在眼裡。
十爺最是豪爽的皇子,不嫌棄他大字不識,不嫌棄他是捐官的,也不認為他年輕不會辦事兒,他有機會就湊上去,沒有機會製造機會也湊上去。
李衛覺得,跟著十爺已經夠好了,彆無所求了。
此刻有機會近前看著四爺,才知道,四爺和十爺的不同。都是一頂一的人中龍鳳。但氣度完全不同。李衛瞅著四爺給家裡孩子買首飾的機會,再仔細打量兩眼,也才知道十爺緣何對四爺這樣死心塌地。
夏天的玫瑰、牡丹……冬天的菊花、山茶花……各有芬芳。四爺是一座巍峨山脈,十爺是一條奔流江河。四爺是大樹衝天而長遮天蔽日,十爺是人間的英雄。
他的祖先們說,上天總是過一些年,賜予人間一些人傑。四爺和十爺都是人傑。而他都遇到了。上天如此對他,李衛想著想著,扔下一錠銀子拎起來攤販的一攤子竹葉青,拍開封泥一頓猛灌。
隻有美酒燒胸,才能表達他的心情。
晚上弘暉回來小院子,帶著人咚咚咚地跑著去找阿瑪和十叔,發現十叔已經睡著了,打著小呼嚕,看著是大醉。阿瑪也是喝了不少酒的樣子,臉上微紅,正披著衣服半坐在床前看一本書。
“阿瑪,十叔和阿瑪一起睡?”弘暉好奇。
“莊子上住的地方少,擠一擠。你那,和阿瑪睡,還是和你小叔叔們一起睡?”四爺一抬眼,發現他精神抖擻的大眼睛,笑著問道:“困不困?”看向他的胖肚子,“今晚上吃了多,是不是不好睡了?”
弘暉立即雙手捂著胖肚子吸小肚子,發現吸不進去,滾到阿瑪的身上撒嬌:“阿瑪,好多好多好吃的哦。瑪法買買買啊,瑪法最好了。”
一眼看見今天白天認識的李衛,此刻跟在阿瑪和十叔的寢室,鋪床關窗點香的,和王之鼎做小廝一樣,圍著他上下打量著,奇怪得緊。
“李衛,你是官兒哦。”弘暉已經知道,每個人的職務不同。
“大阿哥,李衛是官兒,也是四爺和十爺的人,也能伺候四爺和十爺。”李衛打掃裡麵的地麵,手上動作不停。
弘暉懵懵懂懂,再想想瑪法今天的教導,又覺得,也對。
可是跟在身邊的人是不一樣的。他早早地就知道。胖孩子挺著圓滾滾的胖肚子,小大人地囑咐:“李衛,你跟著阿瑪和十叔,要儘心啊。否則弘暉要打你哦。”
李衛嘿嘿笑,出來裡間走到他麵前,一彎腰,瞅著麵前的胖孩子恭敬地道:“李衛一定儘心。大阿哥要休息了嗎?李衛照顧大阿哥休息?”
“嗯。”弘暉學著他阿瑪的樣子,懶洋洋地點點腦袋。一轉頭,又撲到阿瑪的懷裡:“阿瑪,弘暉和阿瑪、十叔一起住。”
第二天下午,再次泡溫泉疏散筋骨,康熙心滿意足地領著一家人和大臣們回來紫禁城,處理這兩天積壓的政務,命令張廷樞接任吏部侍郎,原來的吏部侍郎杜默臣,去兵部做侍郎。正好兵部的侍郎官要調外任。
外頭西北風呼嘯,宮人們穿的厚厚的縮著脖子處理這兩天搬來搬去的用具、服飾等等。乾清宮裡頭溫暖如春。西偏殿裡間,康熙一身醬色常服盤坐炕上,五官放鬆,看著精神頭挺好氣色也好。太子和幾個皇子、幾位相臣、勳貴大臣……都坐在下首,還有因為春節進京的一些外派官員們,比如兩江總督噶禮。
康熙用一口茶,右手挽著杯蓋刮著茶葉沫,輕聲感歎:“張廷樞是陝西人,陝西、山西……希望能因為朝廷的重視,要邊境上的學風越發濃厚,出來越來越多的人才。”
一時靜默。
山西人的陳廷敬,心裡酸酸漲漲的難受,明知道這都是皇上計劃好,有其他目的的,還是帶頭,恭敬地笑道:“皇上仁慈,凡大清之地,皆沐浴皇上隆恩。”
康熙滿意地點頭。
“諸位皇子自從辦差,朕聽著,都挺好。出宮建府,住在外頭,也沒有鬨出來什麼仗勢欺人的事情,門下的人也都約束的挺好。各個衙門司府的官員們,反應都挺好。”看一眼明顯鍛煉出來幾分的老十二,掃視一圈兒子們,目光慈愛,“還是要實際辦差,鍛煉書本上習學不到的能力,為朝廷分憂。”這道欣慰的目光落在老八的身上:“胤禩,你一直在理藩院?”
胤禩心裡一突,站起來,微微彎腰恭敬道:“回汗阿瑪,確如汗阿瑪所言,兒臣一直在理藩院。”
其他人一聽,麵麵相覷互相目詢,皇上這是要給皇子們重新指派差事了?杜默臣一個太子鐵杆,去了直郡王的兵部,八阿哥親近的張廷樞,反而去了重要的吏部。戶部、吏部,一直是太子的主要勢力——皇上是要將皇子們的勢力都打散?
帝心不可測。
太子沉默著。
其他人更不敢說話。
皇太子和直郡王、誠郡王……所有皇子都沒有被皇上提及,卻是八貝勒占了頭籌。在座的,有替八貝勒驚喜的,有不服氣的,有憤恨的,還有一股子酸勁兒,直直地對八貝勒撲麵而來,不需要讀心術,胤禩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康熙仍舊是聊天兒一般,有一搭沒一搭的道:“胤禩做事細心,又素來是個賢明的性子,嗯,朕突然想到一個去處,十足合適於你,再合適不過了……”
眾人下意識屏住呼吸,便聽康熙發話道:“廣善庫正好缺一個主事兒,你便去廣善庫習學習學,把廣善庫交與你這般細心之人,朕也好放心不是?”
廣善庫!
皇子大臣們的臉色一瞬間精彩紛呈,赤橙黃綠青藍紫不停的閃爍著,一時竟變成了雨後彩虹,好不熱鬨,那股子酸勁兒更加旺盛,活脫脫要把乾清宮給醋淹了一般。
“廣善庫?”
“汗阿瑪竟然叫老八管理廣善庫?”
“那是多大的油水啊!直郡王上次想要管理廣善庫,不是被汗阿瑪給駁了麼?”
“噓……小聲些兒,叫直郡王聽見了,你吃不了兜著走!”
眾人的目光“唰!”全都盯在胤禩身上,便是連穩重如石佛的老七胤祐,也難得轉過頭來,目光緊緊盯著胤禩,似乎要把他看個透徹一般。
不需要言語,胤禩對眾人的心思都有了解。
大清有一個特彆的製度——“生息銀”製度。而管理生息銀的一共兩個庫,一是“公庫”,其二便是“廣善庫”。
生息銀說起來很拗口,或許許多人都不知生息銀是做甚麼的,說句大白話兒,其實就是後世的“借貸”。後世有很多借貸,花唄借唄所有人一定都不會覺得陌生,其實古代也有。生息銀製度是大清朝廷發行的借貸,主要便是把帑銀,也便是國庫裡的銀兩拿出來,借貸給有關人員,然後定期收取利息。
和之前四貝勒折騰的買床欠款,按期還款不同也有相同。這帑銀借貸,也是有目的性的,借貸對象不隻是麵向朝廷官員,最大頭的借貸對象是油水豐盈的鹽商。生息銀借給鹽商,一來可以回收利息,高度利用國庫裡暫時用不到的活期帑銀,二來也可以加大對鹽商行業的監管和控製。從這兩個方麵來說,生息銀在大清朝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生息銀如此重要,管理生息銀的公庫和廣善庫自然也十足重要,能管理國庫帑銀之人,必然都是康熙眼中最值得信任之人,彆管打理廣善庫的品級高不高,但實際地位必然是高的。
因而如此,諸位皇子一聽“廣善庫”個字兒,不論是眼裡還是心裡,都流露出濃濃的羨慕和醋意。羨慕是羨慕廣善庫的油水和權利,廣善庫征收生息,自然要和朝廷官員、鹽商打交道,人脈錢脈自不在話下;醋意是醋意康熙竟如此倚重與信任老八。
之前的好人緣都是虛的,這才是有點實際的。牽扯了利益捆綁,才有真實的關係。
胤禩眼眸微微一動,其實他本想婉拒的。他上輩子也管過廣善庫,這輩子也插手幫助一些。因為廣善庫之前歸裕親王福全管。如今裕親王病了,他也沒想到,康熙還會再交到他的手上。廣善庫是銀兩支出,又要與老奸巨猾的鹽商打交道,一聽便知道是個費神費力的差事,說實在的,這符合胤禩的性格,但問題是,雍正啊。
有混賬雍正盯著,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他若是敢有大動作,得罪那刻薄寡恩的雍正……他都不敢想這輩子能不能混到雍正登基。
可是,眼下的情勢,若是他不領旨謝恩,便算是推脫一句話,在這些皇子們眼中,豈不是變成了虛偽,得了便宜還賣乖?康熙也會對他有意見,認為他有了好差事也不敢接,扶不起來。
胤禩稍微思量,一抖馬蹄袖,單膝跪地,回話道:“汗阿瑪隆恩,兒臣誠惶誠恐,必然儘心竭力,以報汗阿瑪和朝廷。”
四爺從小湯山回來,去府邸看看,聽留守的金常明等人彙報事情,回來郊外的莊子上,已然入夜。本該燕歇,然小廝王之鼎來報,四爺左右輾轉難寐,心中反複思量著,老八有了好人緣,還被指派到諸位皇子搶破腦袋都擠不進去的廣善庫公乾。
難不成……
四爺坐起身來,披著披風穿著鞋子望著窗外的雪壓梅花,菊花一排一排爭豔,微微的冷風吹在臉上,各種花香撲麵而來,四爺望著花影重重,若有所思:老父親,是在製衡?
門口傳來輪椅的骨碌聲,蘇培盛進來,小聲道:“爺,鄔先生來問,爺睡了沒有。”
四爺笑了笑:“要鄔先生進來。”
王之鼎服侍四爺穿了見客的衣服,蘇培盛推著鄔思道的輪椅,四爺抬眼一看,鄔思道進來,臉上一點困意沒有,笑哈哈的。看樣子也沒有洗漱,身上還是白天的衣服。
四爺知道他不能受涼,關上窗戶,吩咐蘇培盛:“去拿來腳爐和手爐給鄔先生,再來一碗熱湯。”
兩個人各自端坐茶幾的一側,鄔思道笑道:“四爺,剛是在窗邊看花?”
“正是,先生也在看花?”
“花兒好看。一朵牡丹豔冠群芳,一朵玫瑰香壓群英,要百花齊放,才是繁華熱鬨。”
四爺換了一身石青色,素織暗花紋的常服褂子,褂子通體沒有第二種色彩,深沉的顏色襯托得他皮膚白皙,氣質穩重,端端的“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此時此刻,君子如玉一般的四爺,馬蹄袖挽起來,顯得利索,因著常服褂沒有腰帶,寬寬鬆鬆的頗有寬袍大袖道袍的飄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