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八,四爺才開始動身回來府邸,四福晉忙著安排收拾搬家事情,孩子們學習結束,也都有模有樣地幫忙。
弘暉的老師錢東來家裡,四爺不在家,鄔思道幫忙招呼著。
老師是來告狀的。
弘暉在學校裡,考試考了好成績,卻是不光打架,還頂撞老師。
四福晉聽小丫鬟學了話,很是生氣,領著嬤嬤們一大群人直接來到前院正堂,接待陌生客人的地方,瞧著這老師大約中年歲數,看著一臉的迂腐和書生氣,笑了笑。
這老師也是窘迫得很:“夫人,男女授受不親,緣何直接到大堂見人?”
四福晉大方的態度,坐到主母的位子上,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來幾分自家爺的憊懶溫和:“錢老師您好。我家爺外出,我過來和老師說清楚。小魚兒在學校考試成績好,我很開心,感激老師的教導之功勞。小魚兒指揮人打架、頂撞老師,原因我都問明白了,我認為,他做得對。”
“你!”
錢老師聽了她的話很生氣,麵對她的氣度更是驚訝:“夫人,你一個婦人,知道什麼?當家爺們不在家,我不和你多說。我來,是要告訴你們,學校裡安排補課,老師們都認為小魚兒很有考進士的天賦,要好生監督著。你將這話轉告你家爺們,我先走了。”
“轉告什麼?”
四爺晃著八字步施施然踱步進來,一眼瞧著屋裡的情形,每一個人都氣哼哼地的,外頭胖兒子還躲在窗戶底下偷聽,樂了。
那老師看見他,也驚呆了,忙低了頭。小魚兒的母親氣度斐然,父親更是要人不敢直視,一身和氣、威嚴天生。
四爺跨過門檻,笑問:“你是小魚兒的老師?”
“……正是。”
四爺坐下來,四福晉接過來丫鬟手裡的茶,端給他,言道:“這位是錢老師。說小魚兒考試成績好、在學校裡指揮人打架、頂撞老師。我都打聽了,考試好是好,感激老師們的教導。打架是因為有同學笑話他的跟班家裡窮,補不起課。頂撞老師,是因為有一位老師在課堂上講學克扣內容,要等著補課的時候講。”
四爺:“……”
“胡說八道!”錢老師漲紅了臉。“學校是因材施教。學生們的學習進度不一樣。老師們自然不能全部都講,講了有些學生聽不懂,還耽誤其他講學!”
“你是老師,你對孩子們的水平,知道多少?”四爺的語氣慢吞吞的,倒也沒有生氣,還是一派溫和。“我的眼裡,孩子們都是寶。身為一個老師,嫌棄自己的學生愚笨,立場在哪裡?其二,補課自古有之,公平或不公平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事實就是事實。”
頓了頓,望著這位老師紫漲的豬肝臉,友好地笑了一下:“工程上克扣材料,當官的克扣銀子,開酒樓的克扣食材……都人之常情。當學院老師的,也是人,人之常情嘛,我也理解。但是我認為,總有戰勝人之常情的學院。而貴學院如此風氣,不適合小魚兒的繼續學習,明年就給小魚兒轉學。很感謝老師們對小魚兒的關心,過年了一家人回去過年,春節補課不參與。”
看一眼福晉,眼睛一眯。
“我們家,孩子母親當家做主,一家主母,有說話拿主意的權利。孩子對就是對,孩子錯也不包庇。相夫教子,也是儒家對女子要義之一,錢老師,話不投機半句多,請吧。”
四爺端茶送客。
眉眼冷漠。
四福晉莞爾一笑,眉梢眼角都是快樂。
鄔思道示意這位呆滯的老師,轉動輪椅道:“錢老師,我送送您。”
王之鼎推著輪椅,鄔思道相送,這位老師呆著走了。
出去大門都沒回神。
任何朝代,作為老師都是備受尊重,頂頂尊貴的皇家人麵對老師也是一樣。大清進關,八旗女子潑辣,可對待老師們的態度上,全世界都是一致的恭維著,但凡老師說了話,孩子錯了打一頓,孩子對了說孩子錯了,反正就是恭維。
可是康熙護短,每一個老師都要先敬著他的兒女們,再是老師。
四爺更是不一樣。
帶著的一家人對待教育孩子的問題都是不一樣。
四爺一轉頭,看著低頭的福晉詢問道:“福晉受委屈了……”胖孩子弘暉衝進來,一頭滾進阿瑪的懷裡,又撲到額涅的懷裡,興奮地嚷嚷著:“阿瑪額涅最好了。”
開心的小樣兒,要在場的人都是樂嗬。四福晉摟著他,問道:“你的房間收拾完了嗎?”
“沒有。弘暉馬上去指揮人收拾。”弘暉眉眼彎彎地笑,親親額涅一口,親親阿瑪一口,跑走了。
四福晉看著兒子的背影,擔憂道:“爺,這樣教育弘暉,……太大膽了。去無逸齋上學,萬一,……。”
“不用擔心。”四爺對兒子很有信心。“他知道分寸。不會打老師。”
四福晉:“……”
在場的人:“……”
弘暉阿哥隻要不打老師,就不是錯兒。好吧。四福晉思及明年弘暉有一半的時間去無逸齋,幾個閨女也要跟去啟蒙玩耍,真擔心女兒們都和弘暉一樣頑皮,下定決心,自己要多囑咐幾句。
無關男尊女卑,而是四福晉認為皇上派來的嬤嬤說的對,女兒家和男兒郎不同,行事方法自然也不同。她心裡琢磨著,挨個院子檢查孩子們指揮人收拾家務的成果,挨個教導著,不知不覺過了晚食時間。
一家人剛用完晚食,門房來報,小湯山的一位夫人派人送來禮物。
四福晉很是好奇。
大丫鬟秋華帶著幾個小丫鬟應酬的,拒絕了禮物,回來一臉驚慌失措。
“福晉,我沒敢收。那禮物,是給小主子的們的,看著常規,其實都精致的嚇人。我默寫了下來,福晉您看。”
秋華記憶力超好,堪稱過目不忘。她默寫下來的禮單,四福晉接過來一細看,驚住了。
送給孩子們的筆墨紙硯等等,都是常規。但是,名字過於驚人。
鬆花夔紋硯,乃是鬆花硯台中的極品,一般是皇家禦用,或者皇上賞賜給極為信重的大臣。皇家禦用的不說了,民間不會有。官員收了皇上的賞賜,家屬能隨意送給陌生鄰居的孩子使用?
民間儘知道的“四大名硯”——端硯、歙硯、洮河硯以及魯柘澄泥硯。但是大清皇家的禦用硯台並不是這以上任何一種,而是一種名叫鬆花石硯的硯台。鬆花石產自長白山江河之畔,質地堅實細膩,有一種如玉一般的溫潤、凝脂,色調豐富,並且還含有如木紋般流暢舒緩的自然紋理,很是獨特。即使作為家族收藏品,也是能和四大硯台比美。如何能這樣送人?
“事情奇怪,必有問題。不收是對的。”四福晉眉眼冷了下來,問秋華:“那家人,怎麼說的?”
秋華微微蹙著纖細的眉毛:“福晉,那家人,好像故意一樣。明知道這些東西不應該送人,還是送來了。奴婢拒絕了,那婆子也沒勉強,帶著東西就走了。好像,就是為了走一趟。”
最近怪事太多了,直郡王和誠郡王都來,九阿哥十阿哥十一阿哥十二阿哥……也來,爺們之間的事情,四福晉不管。但這個事,四福晉直覺,應該和爺說一聲,保不準是哪個大臣要用這個方法和自家爺聯係。
於是,四爺四福晉夫妻兩個給孩子們講故事,都哄著睡覺了。回來自己的寢室,四福晉卸妝的時候,就說了。
“爺,您看看,要不要派人去查一查?”查哪家的底細也是不好直接查的,萬一查出來什麼秘密,自己還要擔著乾係。好比陳廷敬夫人和李光地夫人,知道一個外室的秘密,趕緊地來告訴四福晉避開嫌疑。
四爺伸胳膊要丫鬟們給脫衣服,聞言,隻說:“爺知道了。這件事,爺來處理。”
果然是官場上的事情。四福晉放了心,不再管這件事。可她臨睡前,又隱隱不安。
趴在四爺的耳邊,滿是依賴和放鬆,好一會兒,小聲道:“爺,我總覺得,最近要有事情。爺,您小心著。我知道可能要開始亂了。爺,您隻管做自己的事情,不要擔心家裡頭。”
四福晉的聲音響在耳邊。四爺抱著福晉,修長的十指撫摸她的脊背,眼睛望著麵前的一團漆黑,唯有沉默。
四福晉窩在他的懷裡,安靜地陪伴著。不打擾他,默默支持他。
她隻知道,自從和太子決裂,一家人就沒有了退路。如今皇子們都爭鬥起來,自家爺反而不好出頭了。因為那畢竟是皇太子。自家爺可以為了家國大義,為了家人和太子光明正大地反目,不能為了龍椅和太子反目。
至少表麵上不能。
表麵上還要維持皇太子的禮儀。畢竟皇太子是儲君,人人眼裡的皇家顏麵、未來之一。
爺的為難,她都知道。
兄弟們對自家爺隱忍太子、維護太子的舉動,一直以來的怨氣,她也隱約感知到。
可是,爺不占嫡,不占長,賢惠有八貝勒,文人代表有誠郡王,如今又多了一個十阿哥。自家爺占什麼那?難道,還能憑著,得罪了全天下的讀書人和官員們的本事?
四福晉驀然笑了出來,咯咯咯的清脆開心。
四爺:“……”
“困不困?”
“困。但是突然開心了。”
“想的什麼?”
“不說。”
四福晉的腦袋在他肩膀上蹭一蹭,心疼爺的同時,也是欽佩和崇拜。
畢竟,能和爺這樣得罪人的,自古以來也沒有一個。這也是前無古人的大本事了。
“咯咯咯”,她又笑了出來,笑得身體都顫抖。
四爺:“……”
四福晉披散的長發落在胸前,烏黑瑩亮的一片。四爺伸手給她理一理,拉著被子蓋好,哄著道:“睡覺。”
“哎。”
第二天一大早的,一家人趕著長長的一隊伍馬車,要離開莊子。周圍的鄰居們都互送了離彆禮物了,今天有空的都來送彆。四爺四福晉和他們簡單說幾句話,趕著時間出發了。
弘暉的小跟班們也都來了。
小夥伴們沒有來過他們家,見到他們搬家的陣勢,都有點懵。
好多馬車。
弘暉聽小太監張居翰來報,從馬車裡跳下來,看見小夥伴們很是高興地一揮胖胳膊,喊道:“謝謝你們。我要回家過春節了。你們都回去,記得好生學習哦。”
小跟班們一回神,忙雙手捂嘴喊話:“我們記得了。我們有空進城去看望老大。”
“好~~有事找管家。”
“能寫信托管家轉達嗎?”
“能!”
十多個孩子們遙遙地看著馬車隊伍再次動了起來,他們的老大揮揮手進去馬車,那輛馬車的身影和馬車隊伍,都越走越遠,聽不見了,還是不舍得離開。
“老大是我們永遠的老大。我一定好好學習,照顧家裡人,爭取有機會進城!”
“老師們說了,老大將來一定是進士。我也要考進士!”
“我……我……我學習不好,我賺錢,捐官兒。你們不許看不起我。”
“看不起你什麼?你要真能賺錢,我還要巴結你那。我一個月也才二兩銀子的花費。捐官兒至少五千兩銀子起步。”
“……”
孩子們天真爛漫的說話,聽著路邊大人們的耳朵裡,臉上都是善意的笑兒。
四爺一家人的到來,給了這個村子不一樣的生機和希望。好似混混沌沌中有了一絲明朗,不想再混吃等死地混日子虛度光陰。
當然,他們都想不到,這個四爺,就是那傳說中,小兒止哭,專殺貪官,專門研究機器的活閻王四爺。
莊子上有留守的小管家打理事務,托他傳信是最方便的方法。弘暉特意在休息的時候,和阿瑪額涅說了,獲得他們的一致支持。
大格格小糯米好奇地問:“阿瑪,額涅,女兒喜歡鄰居張家的小姐姐。”
四福晉鼓勵女兒交朋友:“想要寫信,也要管家傳達。”
“哎。謝謝額涅。”
四格格豆豆小胖手含在嘴巴裡,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一頭跑到阿瑪的懷裡:“想玩水,阿瑪。”
“回家,今晚上你們額涅就帶著玩水。”四爺戳戳女兒的小臉蛋兒,眉眼含笑。
二格格和三格格跑過來,聽說了,都高興的蹦跳歡呼。身邊的人都被感染的樂嗬嗬地笑。四福晉也笑。在莊子上沒有泳池,四爺能帶著弘暉去冬泳,四福晉和閨女們不方便,就一直沒有玩水。說起來,習慣了遊泳的四福晉也想得慌——原來,遊泳最減肥。
一家人回來府邸,管家金常明領著人列隊迎出來,又是歡呼又是磕頭的,四爺看著一樂。
鄰居八福晉前來幫忙領著孩子們玩耍,十三福晉也來幫忙整理,四福晉輕鬆很多,吩咐下人將莊子上帶來的新鮮蔬菜果子挨家送去,宮裡各宮也送去,剩下的,要廚房準備宴席燒烤熱鬨一番。
不大一會兒,大福晉、三福晉等人,都來了。
“今兒個,我們還是自己熱鬨。”四福晉也想妯娌們,興致勃勃。各位福晉也想她,實在是有她在,才有玩樂的熱鬨兒。
四爺聽說福晉和嫂子弟妹們的折騰,隻一笑。
在前書房聽管家彙報各種迎來送往的事情,在後書房,聽性音大師、高斌、餑餑等人彙報了宮裡頭,各衙門的事情。
商議一番,隆科多、年羹堯陸續來了。兄弟們也都來了。四福晉給操辦了兩桌,今天隻儘情喝酒。
回來的第二天上午,是早朝。
四爺為了和老父親表示勤快,摸黑爬起來,去上早朝。堪堪趕著早朝開始的時間到了人,站在誠郡王的身後,聽著大臣們互相噴唾沫,不光是各地方的公事,都察院的人也都出頭了。
彈劾太子的人·杜默臣的侄子養的外室抱孩子上門認親;
彈劾直郡王八貝勒的人·張廷樞當年母喪,奪情沒有守喪三年乃是“不孝不弟”:丁憂乃“綱常所關,風化所係”。惟孝弟之人始能經綸天下,發育萬物。不孝之人何以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