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上前兩步,待要行動,一掌打在太子的脖頸上,打暈了太子。
扶著站穩,吩咐跪著地上當死人的趙國柱:“帶著你們太子,回去。”
趙國柱被嚇成活人,麻利地爬起來,扶著太子,吩咐其他兩個小太監來抬著太子去馬車,哭道:“四爺,……請您先回去。”趴著四爺的耳邊說了一句話。
四爺眉心一皺。
清冷的目光看著他。
“是真的。”趙國柱眼淚花花的,“四爺,那是太子殿下的命啊。四爺,您先回去,等太子殿下明天休息好了,再來辦這件事。奴才保證,這兩天她不能折騰任何幺蛾子。”
點點頭,四爺抬腳就要離開。猛不丁一聲聲呼喚響起:“夫君……夫君……”緊跟著就是丫鬟的聲音:“夫人,爺回家去了。夫人……”
四爺一回頭,看見兩個丫鬟扶著一個懷孕婦人走出裡間,年紀不上二十五六,銀絲鬏髻上什麼也沒戴,一邊喊一邊哭著呼喚“夫君……”踉踉蹌蹌地要追出去。
生的標誌,太子喜歡,不足為怪。隻這女子的風情姿態行為,好似對準了太子的喜好動著。
四爺暗自皺眉,示意一眼趙國柱,轉身走了。趙國柱更是暗自慶幸,幸好太子此刻昏迷著,已經抬走了。如果此刻太子清醒,見到了,不知道怎麼發瘋。
四爺帶著太子坐馬車回來,已經過了宵禁時間,城門都關了,硬是用腰牌打開一道道城門,回來皇宮,先送太子回去毓慶宮,值夜的太醫來給太子開了安神藥,四爺跟著一個挑燈小太監,去乾清宮,發現康熙也睡得沉了,上前一把脈,脈象平和,稍稍放了心。
十五阿哥在一邊榻上守著,睡的沉了。四爺洗漱沐浴,要魏珠給他安排一個榻,魏珠說:“四爺,忘記和您彙報,皇貴妃安排人去府上,和四福晉說了,您今晚不回去了。也取來了您明天的衣服。”
“嗯。你也早點休息。”
四爺自己裹著被子,囫圇地睡了。魏珠親自將門窗燈火都檢查一遍,感歎這一晚上的鬨騰,一點困意也沒有。
太子這樣自暴自棄了,皇子們百花齊放地爭鬥,官員們紛紛站隊,自己這個乾清宮管事,該怎麼站隊啊。
愁的他一夜無眠,早起看見四爺孩子氣一般的睡顏,更愁。
有這麼一個活閻王在,還是琢磨怎麼保命吧。沒看梁九功這些年一直保持收銀子的“分寸”?哎。
魏珠愁。
梁九功也愁。
小太監們更愁。
愁緒蔓延的乾清宮,隨著太陽在東方升起,都紛紛動了起來,掃地除塵燒水……有條不紊地忙著。
康熙飽飽的一覺醒來,在床上坐起來,小太監打起來明黃帷幔,他微微睜開眼睛感受一番,身體還是沒有力氣,人也還是很累的感覺,但前一段時間因為布局和擔憂等等焦慮,倒是沒有了,眉眼輕鬆著。
接過來一杯青鹽漱口水,康熙瞅著榻上依舊酣睡的老四,啞聲問道:“十五阿哥那?”
“早起,去進學了。”
點點頭,康熙又問:“皇貴妃等人那?”
“皇貴妃娘娘領著公主們昨晚上就回了。十六阿哥和十七阿哥也跟著走了。四貝勒和十五阿哥守夜。”
“嗯。”
康熙也沒問太子怎麼樣了。
昨天夜裡,十多個太醫精細地診脈,結論是他這一段時間壓抑的情緒太多了,一下子被大刺激爆發出來了,也是好事,要好生保養。不光是保養身體,更是保養心情。
康熙自覺,這樣關鍵的時候,他必須格外注意了,不去找不自在。
看一眼牆上自鳴鐘上的時間,眯眼望著窗外升的老高的太陽,康熙伸胳膊給穿衣服,問:“今天有誰請見了?”
魏珠給康熙腰上掛好荷包,道:“噶禮和年遐齡。”
“嗯。”
再看一眼翻身還想睡回籠覺的老四,康熙很是嫌棄。待要說話,一陣腳步聲響起來,緊跟著就是“瑪法!”的小聲呼喚。
康熙頓時笑了出來。
一轉身,就看見院子裡頭,弘暉胖小子一身大紅狐狸毛端罩,掂著腳兒靠著牆角朝裡跑。其他小太監都裝模作樣地裝著沒有看見。
康熙不由地一樂,出來暖閣,笑罵道:“小子,是不是逃學了?”
“瑪法!弘暉想瑪法和阿瑪啊。”弘暉一抬頭看見瑪法,貓著胖腰動作貓兒一般地竄進來,一頭滾進瑪法的懷裡:“瑪法,這節課老師是徐元夢,老討厭了。講的《孟子》文章,弘暉都會了哦。”
在瑪法懷裡鬨了一會兒,問道:“瑪法,阿瑪那?”
“在裡間暖閣裡,還睡著那。”
弘暉大眼睛骨碌一轉:“瑪法,您也剛起來啊?瑪法,弘暉去喚醒阿瑪,陪瑪法用早膳哦。”
“好吧。去吧。”
“弘暉去了哦。”
胖孩子弘暉咚咚咚跑進來暖閣,跟一頭小老虎似的一頭撲到他阿瑪的榻邊,大聲喊著:“阿瑪!阿瑪!太陽老高了哦,阿瑪!”
四爺被這一聲聲呼喚喊的醒神了,模糊睜開眼睛,又被胖兒子壓住了臉,父子兩個臉對臉,互相壓大餅,到嘻嘻哈哈地打鬨起來。
康熙聽著那父子兩個的歡笑聲,無聲一笑。
等四爺爬起來,弘暉聽說無逸齋一節課結束了,惦記第一天來無逸齋進學的妹妹們,跑走了。四爺陪著康熙用了早膳,因為噶禮和年遐齡請見康熙,自己出來乾清宮,去寧壽宮給皇太後請安,去承乾宮給皇貴妃請安,去永和宮給德妃請安,去看看蘇茉兒嬤嬤。
太陽光融融,這是一個冬日暖陽的好天氣。照耀的宮裡的人每個臉上都是晶瑩的笑兒。蘇茉兒嬤嬤一身老醬色的旗袍,稀疏幾根的頭發盤著整齊,戴著一頂老舊的暖帽,正在外頭大槐樹下,躺在躺椅上,曬太陽。
四爺和幾個行禮的嬤嬤宮女含笑點頭,走進一看,蘇茉兒嬤嬤的昏花老眼,好似在看草地上的雪花,又好似沒有在看。
“嬤嬤,……”四爺喚一聲。
“四阿哥,你來了。”蘇茉兒顫顫巍巍地動動脖子。試圖睜大眼睛看他。
“嬤嬤。”四爺在宮女搬來的躺椅上坐下來,問嬤嬤:“嬤嬤,最近好嗎?”
“好著。阿哥,你好嗎?”
“好。我很好,嬤嬤。”
四爺握住嬤嬤的手,感受嬤嬤手上的溫度,稍稍放了心。
蘇茉兒躺著,想動一下,沒有力氣。乾癟的嘴角露出來一抹微笑,渾濁的眼裡也是自豪。
“又是一年春天要來了。阿哥。”
“是的。每年下雪,都是長生天告訴子民,春天要來了。”
蘇茉兒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再握了握。
沒有奇花異草,也沒有梅花菊花等等冬天吉祥花卉的簡單院子裡,隻有一株桂花樹,一顆老槐樹,草兒枯黃,老樹隻有雪掛乾枝。兩個人各自躺著一個躺椅,一起安靜地曬著太陽,遠遠的看去,好似一副農家人的溫馨冬日圖。
四爺眼睛半合著,長長的眼睫毛在臉上落下兩道陰影。感受太陽落在身上,透過衣服骨頭酥酥的放鬆的聲音;聽著太陽照耀天地天地舒展的聲音;大雪融化的聲音,雪水緩緩滋潤草地,乾黃的草兒“咕咚咕咚”儘情喝水要生長發芽的聲音……
昨天夜裡一夜的陰霾,漸漸的,都從身體裡飄出來,在太陽光下無所遁形,消失殆儘。
這要他不由地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
四福晉送孩子們來進學,和老師們一一寒暄囑咐好,將帶來的點心茶飲等小禮物分發下去,再囑咐一遍奶嬤嬤和丫鬟們,去給皇太後和兩個婆婆請安,看看冬天身體不舒坦的敏妃,和十三福晉說說話兒,到了蘇茉兒嬤嬤這裡,遠遠地看見這幅畫麵,與宮女嬤嬤們一起捂嘴兒笑。
四福晉找來一個搖椅,陪著一起曬會兒太陽。
四爺一手牽著蘇茉兒嬤嬤的手,一手牽著福晉的手,望著白雲變幻形狀翻湧的天空,一眯眼,好似看見太皇太後在雲間對著他慈愛地微笑。
毓慶宮太子妃的一個大宮女寶珠,領著兩個小宮女悄悄前來,福身行禮:“給四爺四福晉請安。給嬤嬤請安。”
四福晉微笑:“寶珠姑娘,免禮。”一回頭,看看自家爺。
四爺拍拍福晉的手,四福晉大約明白,太子妃那裡有事了,想要她去說說話兒,爺也認為自己可以去。
她起身,看著爺清亮的目光裡,和冬日暖陽一般的溫暖和包容,整整衣服笑了笑:“孩子們都在無逸齋。”
“爺中午去看看,晚上一起接回家。”
“哎。”
四福晉跟著大宮女寶珠,一路緊走快走地來到毓慶宮,進來前後院的月亮門,進來太子妃的正院,隨著迎出來的奶嬤嬤來到偏堂暖閣,一眼看見歪躺著的太子妃,眼裡含笑看著自己——腦袋上醒目的紗布。
“二嫂?”四福晉驚呼一聲,幾步上前,坐到床前的繡墩上,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的腦袋。
寶珠上前,給太子妃調整靠著的靠枕,太子妃半坐起來,笑著拍拍她的手:“莫要擔心。太醫看過來,沒有大礙。”
“二嫂!”四福晉心疼又憤怒地看著她的腦袋。太子妃怎麼會受傷那?芙蓉麵一寒:“是不是有人行刺?是不是那個天地會?”
太子妃:“……”
“噗嗤”一聲,一屋子的宮女嬤嬤也是又哭又笑的。
“天地會,能進來宮裡頭?宮裡很安全,莫要多想。”太子妃笑道。知道她是因為四貝勒經常被刺殺,反應過敏,笑容裡多了一抹苦澀和理解。
瞧著小宮女端著托盤進來,放好茶點。她示意奶嬤嬤領著人都退下去,麵對四福晉依舊憤怒的麵容,輕聲道:“我沒要孩子們知道。隻是心裡頭憋得慌,聽說你送孩子們進宮,就去找您來說說話兒。”
“二嫂你說。”一句話出來,四福晉頗有太子妃怎麼說,她就給怎麼出氣的架勢。
“你呀。”太子妃心裡暖了暖,目光安撫她的情緒,言道:“都過去了。事情我也不能和你說。你也不要管。陪陪我說說話就好。”
四福晉頓時眼圈紅了,一低頭掩飾眼裡的淚水,眨眨眼,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感受她手上的冰冷,更是心疼得慌。
“我早上送孩子們去無逸齋,仔細地看了無逸齋,變化挺大。那顆桂花樹越長越結實了,十三弟開府出宮後,有十七弟照料著,那紫藤花架子還在那,躺椅都老舊了,也沒換。地裡的麥子長得也好,我聽弘暉說,等今年春耕,就是他們乾活了那。……三格格和幾個侄女來找我,和我保證,一定照顧好幾個妹妹,我呀,心裡彆提多高興了。三格格長大了,很有長姐的模樣兒……”
伸手,掏出來手帕給太子妃擦擦眼角的淚水,四福晉強忍著眼淚,哽咽著:“我還記得,皇子公主們耕地播種,後來呀,就是十三弟領著,侄子侄女們都跟在後頭端茶倒水的,還拾麥穗那。”
太子妃聽著,眼淚越來越多,四福晉輕輕地給她拭淚,卻是那眼淚好似決堤的河水,順著蒼白消瘦的麵頰洶湧而下,似乎是天河倒懸一般,越克製越多。
太子妃嗚嗚地哭著,聲音低低的,低不可聞。
“我剛就想著,要弘曣也去無逸齋進學,跟著不到年齡的兄弟姐妹們玩耍也好,……”她實在說不下去,抱著四福晉,頭埋在她的懷裡,喚了一聲“四弟妹!”越哭聲音越低,最後歸於無聲無息。
“四弟妹,你不知道,……”太子妃哭得喘不過來氣。“四弟妹,誰能想到那?誰能想到那?啊!啊!祖宗們啊!長生天!薩滿大神!啊————”
後麵的一聲“啊”,似乎是嘶吼出來靈魂和血肉。可是即使這般痛苦,太子妃依舊是克製著,沒有嚎啕大哭,沒有撕心裂肺。隻有緊抱著她的四福晉,清晰地感受到她身體的劇烈顫抖,完全崩潰的情緒。
四福晉心疼得難忍,胳膊緊緊地抱著她,似乎要用儘全身力氣給她溫暖和力量,一顆一顆滾燙的淚珠子,吧嗒吧嗒地落在太子妃青筋暴起的脖頸上,同樣地無聲無息。
“我活了這麼多年,四弟妹,我活了這麼多年了……是我上輩子不修?四弟妹——”
太子妃哭得神誌不清,目光迷茫和懷疑裡甚至胡言亂語,跟入魔了一般。眼前又是那近春園的外室,挺著大肚子含笑示威的模樣,她紅腫著眼睛,喃喃自語:
“四弟妹,我哪裡做得不夠好,我是不是,很差很差?”
“二嫂,你在說什麼?你很好。你是最好的二嫂!二嫂!”四福晉用力地勒緊她,胳膊勒的她知道喊著“疼”,才是放心。“二嫂,你醒一醒,二嫂,你很好。你怎麼會不好那?二嫂!”
四福晉心裡大恨,卻又不知道該去恨誰。她甚至想到,可能是二嫂有了身孕,被毓慶宮的誰給害了,導致二嫂這般模樣。她顧不得傷心憤怒,緊緊地抱著懷裡六神無主,眼睛乾涸無光呆滯的人,一遍一遍地重複著:“二嫂很好,二嫂很好,……”
太子妃從來沒有阻止太子寵著李佳側福晉和弘皙。得知自己無能為力,也沒有阻止太子在毓慶宮的各種荒唐,儘心儘力地給瞞著。甚至李佳側妃和弘皙間接導致弘曣早產,自己挨了一刀弘曣體弱,她也沒有報複。她始終顧全一家人的大局。她知道,弘皙作為毓慶宮唯一健康的皇孫對太子的重要。而隻有太子坐穩了,一家人才有出路。
她不懂。她作為一個當家主母,生兒育女、孝順長輩,到底哪裡做的不夠好?每每在她以為,生活中最艱難的一部分要過去了,太醫都說弘曣可以養住了的時候,又給了她悶頭一棍。
“四弟妹,西方人說,上帝在關上一扇門的時候,總會留一扇窗。可是呀,上帝是這樣作弄人,在你奮力跑到窗邊探頭呼吸一口新鮮空氣的時候,猛地掐住你的脖子……”太子妃精神恍惚著,伸手捂著頭,捂著自己的脖子。
四福晉抱緊了她,一隻手順著她的脊背,哄孩子一樣地哄著:“二嫂,我救回來二嫂了,掐住脖子的手沒有了哦,二嫂儘情呼吸新鮮空氣,二嫂莫怕,弟妹在那……”
太子妃記得,她得知太子養外室的那一刻的心情,宛若天崩地裂、天地倒懸。
心口的絞痛疼的她站不穩,彎了一直挺直的腰,她受不住地暈了過去。
可是世界不會因為她暈過去了,就停止運轉了。
太子養外室,皇上都知道了。皇上派人來告訴她,就是要她行使主母的權利,處理了這件事。
她顧不得自己心口一陣一陣流血的痛,簡單地收拾自己一身看不出來身份的便裝,坐著馬車領著人,去了小湯山的近春園。
那個女子,領著人,在近春園門口跪著迎著。寶珠掀開了馬車車簾,她一眼看見,這個低頭跪拜的女子,銀絲鬏髻上戴著一頭鮮花兒,聽她恭敬地道:“給主母請安。”她抬頭的一瞬間,心頭的震撼。
這人年紀不上二十五六,生的這樣標致。眉似初春柳葉,常含著雨恨雲愁;臉如三月桃花,暗帶著風情月意。腰腹滾圓不見臃腫;檀口輕盈,勾引得峰狂蝶亂。玉貌妖嬈花解語,芳容窈窕玉生香。太子妃從頭看到腳,風流往下跑;從腳看到頭,風流往上流。論風流,如水泥晶盤內走明珠;語態度,似紅杏枝頭籠曉日。
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不見卑微,反而多了一抹我見猶憐。
這就是太子養的外室?
果然生的標致,怪不得太子這樣鐘愛,不惜放棄太子的身份體麵,要她有孕。
她以為,這隻是一個美人燈兒。
哪知道,三言兩語,便試探出來,這是工於心計,心狠手辣,完美地偽裝成美人燈兒的“武則天”。
她都可以想象,太子猛然一見,因為她的美貌,不覺心蕩目搖,精魂已失。相處之下,宛若五百年冤家相遇,三十年恩愛一旦遭逢。
她扶著肚子坐在下首,姿勢恭敬中卻也不自覺地流露一絲風流嫵媚,櫻桃口一張,明明是祈求,卻聽著像平等的解釋。
她說:“太子妃殿下,您是主母,我是外室。您不要為了我,臟了您的手。太子妃殿下,您是賢惠人,大度明理堅強。我猜,您一定是長在貴族之家,從小接受正經貴女的教導,一言一行都極其符合禮儀標準。”她撫摸著肚子上的灰鼠皮披風,目光直視太子妃。
“可是,太子殿下……是,卻也不是。太子殿下自出生後,就是按未來帝王的標準接受了嚴格的皇太子教育,有專門的嬤嬤太監丫鬟安排他的生活,從來沒有人會在乎他的意見和想法,他也不需要考慮彆人的感受和想法。他的性格十分敏感和軟弱,情緒非常不穩定,這些性格特征在他的父親和兄弟們看來完全不符合一個優秀男人的標準,更何況一個優秀帝王的標準?我知道,皇家對外頭瞞著的挺好,很少有人知道太子的真實性情。即使是大臣們。可是我也知道,皇上對太子經常批評,從小到大,太子就因為他敏感的性格,和兄弟們不和睦。如果在他們的眼裡,太子足夠好,皇上怎麼會越發收權那?皇上怎麼會處罰索額圖那?又怎麼會分封其他皇子、給予他們差事眼看著他們有了各自的親信門人那?……”
太子妃端坐著,麵無表情,始終沒有回應。
長長的一段話,她似乎說的累了,微微喘著氣,休息一會兒,表情裡和目光裡多了一抹理解和憐惜,宛若母親憐惜孩子一般的憐惜。她麵孔微微抬起,好似這樣就和坐在上首的太子妃平視了,好像太子就站在她的麵前,她秋水般的黑瞳裡的憐愛越發濃重。
“……或許是沒有得到父親兄弟們的太多的肯定,太子殿下在心理從小就缺乏自信心。他在表麵是禮儀完美,其實他很不喜歡皇家朝廷繁文縟節的各種活動,也從來不是一個野心勃勃雄才大略的大帝王,他沒有皇上開疆拓土的勇氣和**,他更喜歡普通的家庭生活,最大的個人愛好是靜靜的聽著戲曲,和小戲子們嬉笑打罵。最愛的運動則是……太子妃殿下知道。可我要說的是,他並不是荒唐,他隻是發泄。身為太子之尊,這個世界上能有什麼值得他貪戀那?他的眼裡,這就和皇上打獵,四貝勒念佛一樣的舉動,……”
太子妃還是一言不發。
她抬手,攏了攏頭發,扶正一朵紅色的山茶花,好似意識到自己不應該在主母麵前戴大紅的花兒,又摘了下來,放在手裡。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盛大的婚禮後,所有人想象的是一家和睦幸福地生活,養育皇家的下一代,孝順長輩,等待入住乾清宮。可是,他之前有了一個李佳側福晉,他錯過了太子妃殿下。太子妃殿下,您,您又真的理解他嗎?您和其他人一樣,看不起他寵著太監男仆;您和其他人一樣,端著一張禮儀教條的麵孔對著他,要求他這樣那樣,好似他另一個父親,……李佳側福晉為了權勢地位,他豈能不知道?隻是他的眼裡,身邊所有人都是這樣的,他認為這樣才是對的,他也不喜歡。兄弟中,他最和四貝勒好。對太子妃殿下,他再顧著弘皙,也還是敬重著,給予太子妃殿下所有的管家大權。你看,他就是這樣的人,什麼都明白,卻深陷其中。知道誰對自己最好,隻能用自己的方式笨笨地回應……不管四貝勒怎麼和他鬨翻,他也沒想過不擇手段。不管太子妃怎麼和他疏遠,他也越來越喜歡,甚至因為太子妃早產的事情,一直心有愧疚,又欽佩太子妃敢於開刀的勇氣……”
太子妃臉上還是看不出來任何表情,長長的玫瑰繡花長袖裡,一雙手握成拳頭,指甲刺進最軟最嫩的手心的肉裡,絲絲縷縷地疼。
她似乎是做的累了,動了動身體,一低頭,慈愛地看一眼肚子,一抬頭,目光裡露出來一抹哀求,那哀求,卻也好像在談判,不是在求。
“太子妃殿下,您是完美的當家主母,未來的國母。皇上寵著太子殿下,皇子中,也有四貝勒這樣一心為著家國大義的好兄弟。可是,”她頓了頓,似乎是難以啟齒,晶瑩的淚水盈滿了一雙美目,淚珠兒懸而未落,脆弱中有倔強,更惹人憐惜。
太子妃承認,她確實被引著,動了情緒。
“太子妃殿下,……”她咬了咬唇,那一瞬間,好似有千言萬語,無數要人感同身受的故事蔓延在大廳裡。“可是,太子妃殿下,您知道嗎?太子他隻是一個孩子心性,他打小兒沒有母親,他一直沒有長大……”
每年親眼目睹,太子抄寫經文給赫舍裡皇後,太子因為赫舍裡皇後的祭日,不能大辦自己的生日,要跟著皇上去祭祀赫舍裡皇後,那份落寞,太子妃都懂。
“我知道,太子妃殿下一定都懂,……”她說。太子妃驚覺,自己露了情緒,眼睛一抬,目光平靜地看著她。
她的蔥白玉手,輕輕地抹著眼角的淚水,手心裡有一朵大紅的山茶花。那份兒優雅嫵媚風流多情,無法形容。
太子妃發覺大廳裡,自己帶來的人都是一臉同情驚豔地看著她,呆呆的。而她的丫鬟們,更是目光癡迷。
而她似乎習慣了人們對她的目光,對太子妃淺淺地笑著,含著淚,道:“太子妃殿下,感謝您給我時間。和您說了這麼多,我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太子妃殿下,我們的身家、孩子,都係在太子殿下身上,就算不看我們對太子殿下的情意,我們也要團結起來,可以嗎?我的孩子,不管怎麼樣,就算進了毓慶宮,對您的孩子都不會有影響的。我隻想他留在北京,太子妃殿下。”
好一張利口。
好似大象引誘敵人,一步一步地示弱。
“你很堅強。”太子妃緩緩開口。
她輕輕地笑了,親近溫和,帶著一抹魔鬼也無法拒絕的迷人魅力,好似春天在麵前招手,好似全世界的美好都在眼前揮手可得。
“我娘家,並不是大富大貴,中等人家。我的父親雖然買了官兒,也有才名,但並沒有實缺;後來家兄跟去沿海經商發了大財,於是處處仿照了大貴族家庭的生活,父母對我非常溺愛,刻意培養我的貴族氣質,旗人家騎馬,江南人都跟著學,我家兄弟也學騎馬打獵;請專門的老師教授文化知識和藝術鑒賞;母親經常在家舉辦詩會活動,帶著我參加江南女子詩會,……我的個人遭遇並不好,我是一個寡婦,沒有子嗣,家族的人要霸占家產,……”她的臉上露出一抹小女孩般夢幻的色彩,嫣然一笑。
肚子裡的孩子開始踢騰,她的手無意識地撫摸著肚子,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
“不瞞太子妃殿下,很多人認為我堅強不屈,那完全應該歸功於我的娘家。在我成長的過程中,家人給了我無限的關懷和溫暖。當我遇到危機時,從來不用擔心,因為我的家人總會及時地出來幫助我。無論發生什麼,我知道我為人所需,被人所愛,未來在我的心目中充滿了美好的希望。”
太子妃大約明白,她是一個心性強大的女子,本身有足夠的愛的女子。她從來不曾試圖扮演太子最愛的女人,她隻是不溫不火,不緊不慢地保持著自己既有的節奏,對太子她總是顯得充滿信任,而在他沮喪時用她的熱情來鼓勵。對於太子“獨特荒唐”的愛好,她也會默默地在一旁陪伴,尊重著。
永遠體現出我支持你,但你不是我的一切。太子和她在一起的時候覺得放鬆,可以讓彼此開懷大笑,分享著同樣的興趣。
她母親般地溫暖太子殿下,即使這溫暖是充滿心機算計的,完全不合乎禮法的。即使太子明知道,越沉迷越無法獨立長大,也能引誘的太子拚命想要抓住。
好似那鎮痛的藥物,都知道用了它傷勢越發好得慢,可受傷的人都離不開。
太子妃居高臨下地看她一眼,微微一笑。
“你在告訴我,我做的再好,也不是太子殿下想要的。我不是,李佳側福晉不是。所有夢想著得到太子殿下的關注和溫暖,憧憬愛情的小女孩,都不是。隻有你是最合適太子殿下的人?”
她自信地回答:“太子妃殿下,您從來不曾明白,麵對太子殿下這樣無比尊貴的皇太子至尊,美麗、溫柔、可愛、風情萬種等這些常規的優點就退居其次了;忍耐、寬容、有擔待,有知識,以及人性的豐富和有趣,才是維持一段長期親密關係的新技能。太子妃殿下,請你相信我,要保住太子殿下的位子,穩住他的情緒,你需要我。”
這個時候的太子妃,心情有波動,但還是能撐住的。
太子妃麵容淡淡:“你確實極其符合男子對於女子的幻想。你知道我來的目的,這個孩子不能生下來。我希望,你也能為太子殿下的名譽考慮考慮。你知道,一旦這件事爆開,對太子殿下的影響。你口口聲聲說愛太子殿下,其實你就是他最大的危險。皇上仁慈,知道你有孩子,不會直接要下殺手。一定是你做了什麼,……”
看著她一瞬間的驚愕,蒼白的麵容,太子妃一點都不驚訝。
“你不光想要孩子有名分,還想挺著肚子,借助孩子進去毓慶宮,否則你怎麼會在孩子還沒生下來,就開始鬨那?生下來孩子,太子殿下抱著孩子進宮,皇上再憤怒,也隻能認了,給安排宗室家庭養著——你以為是皇家兄弟?之前要過繼給八貝勒的鬨劇,就是鬨劇罷了。沒有名分的孩子,過繼給八貝勒,這是結仇。”太子殿下隻是太子,還不是皇帝那。就算是皇帝的孩子,也沒有那麼金貴,也是結仇。
無視她的憤怒和震驚,太子妃直言:“你是最愛自己的人,你也不想因為這一次,以後都不能生育,傷了身體吧?我也不想傷天害理。你最好識趣地配合我。”
太子妃麵容端莊和氣,平靜地望著她眼窩深處隱隱露出來的狠厲和野心。
“劉肥,劉邦的私生長子。與情婦曹氏的私生子,在呂後嫁給劉邦之前就出生。劉邦打仗的時候,劉肥統兵十萬前往助陣,立有戰功,很的劉邦賞識。可他天生就沒有繼承權。其子齊哀王劉襄、城陽王劉章在平叛諸呂時,立有大功,還是無緣帝位。忽必烈大汗的長子,因為其母被俘虜,忽必烈大汗心懷愧疚養育其長大,他為了報恩,拚命打仗功勞巨大,創立一個國家,可也沒有汗位繼承權,……你打小被培養,當明白,明孝宗能登基,是因為他是唯一的皇子,更是因為,他是宮女生下的,不是外頭生下的。”
她完美的麵容上,終於出現了裂痕,張大了嘴巴,驚恐地看著太子妃。可即使這樣,她的模樣兒還是完美的,倔強要強的,要人憐惜的,可敬的。
太子妃一揮手,一個嬤嬤端著一個托盤進來,托盤的小碟子裡,有一枚渾圓白白的藥丸子。
她一瞬間,好似被抽走了全身的血液,臉上白的嚇人,驚慌失措地看著那藥丸子。
太子妃皺眉,幽幽目光盯著衣襟上長長的琺琅描金指甲套,聲音縹緲的好似從天邊傳來:“你是不是想著,隻要能借著這個孩子,進去毓慶宮,後麵再生的孩子,如果是阿哥,就有了繼承權?”
“……不是!不是!”她好似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對著太子妃大聲地嘶吼著:“太子妃,我能幫助你對付李佳側福晉,我能幫你……求求你,你也是一個母親。太子妃,我想朝上爬沒有錯,我沒有錯!”
接下來就是一場掙紮,她的人對她很是忠心,拚命地護著,不要命地磕頭哭著求著。那模樣,宮裡頭呆習慣了都變成鐵石心腸的太監嬤嬤,也都動容。
即使知道她的野心和心機。
這個世上,誰沒有心機和野心那?宮裡的人不在乎這個。而她掙紮中的嘶吼言語,反而要一些宮女對她佩服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