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眨眨眼,眨去眼裡的濕氣,還是有點不適應的僵著臉,留下一句:“我先走了。”轉身就離開了。四爺無聲一笑,胤祥和胤禵麵麵相窺。
李光地等賀喜的人都走,和晚到的陳廷敬說話兒,眉眼間有喜氣,也有擔憂:“現在這個時候,難辦啊。”陳廷敬苦笑:“現在你知道我的滋味兒了吧?難辦也要辦,你能舍得這身官服嗎?”
那絕對不能啊。李光地自嘲一笑:“人啊。……我倒是真有點佩服四爺了,皇子之尊……如此自律。”
“是啊。越站在高處,越是知道四爺的難得。誰能抗拒得了‘人之常情’那?有了權利,有幾個不放縱犯慫?”陳廷敬摸著白胡子搖搖頭,思及太子,感慨萬千。
轉眼間到了秋天九月,有一天晚上,月亮太好,月光太溫柔,清風明月,繁星掛滿蔚藍的夜空,這段時間頗為關注自我心理變化·八爺胤禩,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被八福晉嫌棄:“爺,你不睡我睡,要不你去書房。”氣得頭腦一熱爬梯子過來找四哥喝酒。
四爺被他從被窩裡拉出來,哥倆抱著兩個酒壇子,很快喝醉了,他腦袋混沌了,晃一晃,明白了自己這些日子的憋悶,心酸難忍,從椅子上滑下來,拉著四哥的衣服問:
“你在木蘭,和太子打架,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打的嚴重?”
四爺躺在躺椅上搖啊搖,聞言不搭理他,抱著酒壇子,空空空,空出來最後一滴。
八爺不放棄,執著地問:“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說?你知道我布置了多久嗎?你,……”他說不下去了,眼淚花花地哭著。
四爺放下空酒壇子,醉醺醺地看他一眼,費力地扯回來衣袖:“哭什麼?”
“就哭,你快說。”八爺太傷心了。“你老給我扯後腿,你要乾嘛你!嗚嗚嗚。”
四爺有一丟丟的心疼,卻又因為他眼淚鼻涕的嫌棄。
“不是我故意打的嚴重,是汗阿瑪故意不拉架。汗阿瑪心裡難受。”
“難受什麼?”八爺醉的眼睛都直了,坐也坐不穩,乾脆抱著四哥的胳膊。“難受什麼?”
四爺也是醉的渾身發軟,沒有力氣推開他,迷瞪眼模糊道:“汗阿瑪眼睜睜地看著,要做決定了,已經可以預想到結果了,能不難受嗎?”
“那,那,那又怎麼樣?!”八爺大著舌頭嚷嚷。“我也難受!”手上胡亂地拍著胸膛,眼睛紅紅的。“四哥,我難受!”
四爺伸手拍拍他的臉,哄著道:“八弟乖。老父親年紀大了,你忍忍。”
八爺那火氣瞬間朝他發作,直勾勾地瞪著他:“四哥,你故意的!你故意的!”越說越氣,眼淚越哭越多。“四哥,你明知道,你還看著弟弟瞎布置!四哥,你好狠的心!嗚嗚嗚~~”八爺太傷心了,整個人跟泡在酸水裡頭似的,感覺自己就一顆小白菜沒人愛。
“……你布置一回,才是知道。四哥光說,你能忍得住?”四爺伸手指頭戳戳戳他的額頭,跟他小時候一樣,還嬉笑著。“八弟果然長大了不少。都反應過來了。”
八爺哭得一臉的淚水,顧不得擦一下,淚水模糊中瞧著四哥的俊臉,和混賬四哥的新仇舊恨都湧上心頭,撲上去就要廝打。
可他太醉了,一起身,又跌坐回去,這一次身體一歪,倒在地上睡著了。
四爺瞅著他的醜樣子樂得哈哈哈笑,笑著笑著,酒意上來,抱著腦袋喊:“蘇培盛!”
蘇培盛小跑進來,一看,對外頭一招手,大琴和大鼓進來,扶著八爺去裡間洗漱。王之鼎端來一個托盤,裡頭兩碗醒酒湯。
“爺,福晉派人送來的。”
“嗯。孩子們都睡的好嗎?”
“都好著,小阿哥小格格們剛吃了一頓奶。”
四爺點點頭,接過來醒酒湯一飲而儘,王之鼎端著托盤去裡間。蘇培盛心疼地看著爺,道:“爺,奴才扶著您去休息?”
“嗯……照顧好八弟。”
“爺您放心。”
四爺躺到床上,找一個舒服的姿勢,一閉眼就睡了過去:小八居然想不到,胤祥和胤禵剛去兵營,還沒站住腳,汗阿瑪謹慎的性格,怎麼會動手?還是一樣的笨。
夢裡都是一臉的笑兒。
胤禩一覺醒來,被侄子侄女們圍著親親抱抱的,一時也是忘記所有的煩惱。
金秋裡秋高氣爽,康熙病好利索了,太子、胤禩等人,又開始爭鬥。康熙掛念北方事務,領著兒子們北巡,老大胤禔、老二胤礽、老四胤禛、老九胤禟、老十三胤祥。
老大和老二都走了,得嘞,啥也彆爭了。胤祉和胤祐、胤禩一起監國,一個書生一個賢王打擂台,中間胤祐鐵板一塊。除了私底下的陰謀算計,也搞不出來啥大水花,一時在京皇子們都莫名安靜下來,悶頭在家生娃養娃。
康熙轉了一圈,到盛京祭祖,回來已經是康熙四十六年的開春二月。
大隊人馬不停,緊接著就是南巡。
老人家對於老四府上多了七個孩子很是高興,特意開恩留老四在家裡帶孩子,皇太子胤礽、長子胤褆、六子胤祚、十一子胤禌、十三子胤祥、十五子胤禑、十六子胤祿隨駕。
得嘞,老大和老二又一起走了,還能折騰什麼?
四爺跟著三爺、七爺、八爺監國,康熙南巡,所有官員都是頭皮發麻。皇子們也是緊張,叮囑再叮囑親信大臣們,趕緊擦屁股,這段時間都乖乖的!
康熙從京師出發,開始第六次南巡。二十五日,在靜海縣楊柳青登舟。三月初一日,康熙舟泊德州第六屯,對貴州巡撫陳洗密折奏報土司情形,康熙琢磨著,不是造反,就是反抗朝廷的政策:修路辦學,強調以不生事為主。
四爺奏報:繼續朝雲貴修官道,商業和辦學維持現狀。康熙準了。於是四爺派不少匠人去雲貴,派老九胤禟跟著跑一趟。四爺:“一般官員們去,壓不住。”“那憑什麼是我去那窮溝溝!”胤禟哭著出京:“四哥好狠的心。”可是沒有一個敢給他求情的。
康熙收到信件搖搖頭:“誰叫你身上肉多那。”
康熙都不說話了,其他皇子們麵對四哥更乖了:就他們這小身板,萬一跑一趟雲貴啥的,回來皮包骨頭了估計。
十五日,康熙舟抵江南台莊,登岸接見耆老,詢問農事、生計。二十日,由清口登陸,詳視溜淮套,見地勢甚高,開挖艱巨,即使挖成亦不能直達清口,無助於泄出高家堰堤下之漲水,否決阿山等人所擬方案,命疏浚洪澤湖各口,以利泄水,挑浚蔣家壩、天然壩一帶舊河。
問題來了。
原議溜淮套開河方案壞民田廬、毀民墳塚。二十一日,命將沿途所立開河標竿儘行撤去,百姓見後,均踴躍歡呼萬歲。
康熙本來要寬仁的:畢竟是為了討好他嘛,不能寒了官員們的心意啊。
四爺上奏:官員們要追究。康熙又歎息:“朕也是沒有辦法啊。老四這個脾氣。”
好嘛,降職的降職,罰款的罰款,調走的調走。大臣們:嗬嗬嗬,我們就看著你們父子演雙簧!
二十二日,康熙對河道總督張鵬翮不隨時巡視河堤,唯以虛文為事提出斥責。與此有關官員均革職、降級。
四爺上奏:河官們在任的時候,賬目不清,朝廷每年撥巨款修建河堤,當嚴查一次。河官們頭皮一緊,趕緊地擦屁股掏銀子。
康熙一看,這次南巡的花費,要補上來了,人前一臉仁慈地安慰大臣們:“哎,那小子就那個性子,朕也沒辦法啊。都彆擔心,這次朕一定管著他,……”背地裡彆提多開心了。
三月初六日,康熙由揚州抵達南京,初八日,檢閱南京駐防官兵,初九日,親往明陵行禮。十一日,康熙離開南京。一路望廣州而來。
大清越來越大了,廣州如今成內地城市了,需要看看。
廣州官員們昂首挺胸:我們早就準備好了,辦學、修路、作坊整頓,皇上您看,四爺您看。
康熙笑嗬嗬的,他老人家也不管公務了,放心地遊玩,一路看下來挺滿意,還看到了福建台灣澳門新鄉一帶。
沿海官員們眼看著皇上一路上的動作,作為最後一站有最後一站的好處,麵對皇上的到來,那真是準備充分,將山東江蘇等地方官員們比成渣渣。
等到康熙回程,五月再到江蘇,收到慎刑司密報,密封敕諭致工部尚書王鴻緒,詢問有關官員騙買蘇州女子事情。
四爺監國,王鴻緒不敢隱瞞,有官員商人打著孝敬皇上皇太子的名號,在民間搜買姑娘做瘦馬,康熙得知後震怒,責令老四嚴查嚴辦!
四爺:好嘞!
不說彆人,八爺都是菊花一緊,生怕其中有自己做廣善庫結交的親信。
五月二十三日,康熙至鬆江府。海運發達,長江和黃河改道,鬆江府港口好,吃船深,對比蘇州和揚州,鬆江府的發展越來越好了。
康熙看著新城市的出現,感慨萬千。
四爺上奏:北方的港口,奉天府寧海縣,北部屬複州,一路到海參崴、庫頁島,請求修建整頓。
康熙瞅著一路上收上來的銀子,答應了。有了銀子就花!
二十四日檢閱鬆江提標官兵,表彰江蘇按察使張伯行居官清廉,並提升為福建巡撫。再次向張鵬翮等河官諭示治河形勢及方略。七月酷暑來臨,康熙回來北京。
各地方官員們都是狠狠地鬆一口氣。
康熙和馬齊、陳廷敬、李光地、容若、揆敘、阿靈阿等人在澹寧居商議國事,笑著說:“沒有人來告狀老四,朕頗為寂寞啊。”
陳廷敬苦笑:“皇上,臣今天路上遇到幾個同僚,都說,如果做官每天都這麼累還沒有銀子花,真不想乾了!不對,還是要乾啊。”
哈哈哈哈哈。眾人一起大笑。康熙也笑。
通往權利的路上,誰能看得開?再害怕活閻王,也是朝上爬啊爬。
康熙瞅著小太監們在換外間的冰盆,笑道:“今年夏天太熱了,還是應該去避暑。”大臣們自然都高興,今年夏天,真熱。康熙又說:“可是皇太後又說了,朕在家裡呆呆。”
眾人:“……”
康熙擺擺手,臉上出現一抹不舍:“兩個閨女要出嫁了,朕這心啊,一想起來就難受,和娶媳婦兒完全兩個心情。”
阿靈阿瞪大了眼睛:“皇上,臣剛又添了一個女兒,福晉生了四個女兒。這……”
“等你送閨女出嫁,你就知道了。嘿,你們四爺還就喜歡閨女。將來有他難受的。”康熙搖頭歎氣,還是不舍得兩個閨女出嫁,送三公主和六公主出嫁的場景,他一想起來就心裡酸脹難忍。
各位大臣趕緊安慰康熙,說著閨女兒子的不同,養孩子的趣事兒,兒子不孝,兒子沒有能力還惹事的煩惱,對比閨女出嫁好久見一麵的想念,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好在,康熙的這一陣傷感過去。
空中沒有一絲雲,頭頂上一輪烈日,沒有一點風,一切樹木都無精打采地、懶洋洋地站在那裡,隻有知了“知了知了”地叫著,叫的要人越發心煩意亂。烈日似火,大地像蒸籠一樣,熱得使人喘不過氣來。
施世綸穿的整齊,裡外兩層,熱的受不住,康熙便吩咐魏珠:“給施世綸取來一個蒲扇。”
施世綸起身謝恩:“謝皇上。”
康熙一身薄薄的石青緙絲袍子,很是輕便,笑容溫和:“這麼熱的天,就你穿這麼整齊。”
“臣……”施世綸是擔心,他得罪了這麼多人,不能給人留下把柄。可他舉目一看,好嘛,康熙和大臣們都沒有穿裡麵的裡衣,而是將外袍的開叉縫上,直接一件。“皇上,是臣愚笨。”
“嗯,確實愚笨……你這人一芥不取,清廉自守,做地方官的時候,火耗銀子隻取四錢,這是好的。但和死了的於成龍患一樣的毛病:敢擠上,窮人和秀才打官司,你偏向窮人;秀才和財主打官司,你偏向秀才。這個秉性有失公道——朕偏取你這秉性,叫你來順天府。這一年多,可有什麼難辦的事情?”
施世綸聽罷旨音,忙起身伏地叩頭道:“皇上身居九重,洞鑒萬裡,說臣的不是都是有的,但臣知過能改。臣秉性嚴剛迂闊,不宜做京官,不拘哪一省,請萬歲仍調臣出去,或按察使,或道府,臣保三年之內,全境夜不閉戶。”
“哦?”康熙拍了拍龍椅扶手,問道:“什麼事情?”
施世綸一咬牙,從袖筒裡拿出來一封折子,眾人紛紛側目,魏珠上前接過來,雙手捧給康熙。
康熙看完,龍臉沉了下來,跟空中的那輪烈日一樣,烤著所有人的小心臟。一時間,澹寧居裡靜的落針可聞。
康熙卻隻是看著施世綸:“朕知道,辦這件事要得罪人。但事君惟忠,後路的事該由朕替你想。朕於臣工,包容的多了,你還怕落個沒下場?”
施世綸咽了一口唾沫,他其實最怕的就是這主子的“包容”。寬仁大度,原是極好的事,但過了頭便成了“放縱”,其弊更不勝言。官場上,是。於太子和皇子們的教育也是。這些年要不是四爺撐住,就這十年來的鬨騰,不知道什麼樣子。
“皇上,差事任難事艱,臣才力綿薄,恐難應付,有傷皇上知人之明。”施世綸叩首。他審案子的時候遇到這件事,真的沒有能力去管,也不想去找四爺。他有點心灰意冷了,更擔心四爺也保不住,被牽扯其中。
康熙隻看著他,老去的一雙眼睛不再清亮,但威嚴與日俱增,眼皮下垂,眼珠子黑沉沉的,幽深不可測。
被這樣看著的施世綸渾身都濕透了,嚅嚅半晌,竟乍著膽子說道:“臣……?不是怕得罪的人多,是怕……。”澹寧居中幾人不禁麵麵相覷,心裡都知道他想說什麼,一時把心提得老高
“……怕什麼?”康熙微微一愣,轉臉笑道:“三位宰輔,你們有誰收了賄賂,或借了庫銀?”
馬齊就挨著康熙下首坐,忙賠笑道:“皇上,臣家裡有莊子收入,還有俸祿和皇上賞賜,皇上,臣看阿靈阿、揆敘等人,也是敢擔保的。”
陳廷敬緊跟著,恭敬道:“臣家裡有銀子,雖然家裡生意被打擊了,但俸祿之外皇上又不時恩賞,怎麼敢背君妄為?”
李光地苦笑道:“皇上,臣最近收了很多禮物,但沒有不能對外人說的。一些特彆的禮物換了銀子,因為夫人和四福晉處得好,四福晉一貫資助慈幼院,給夫人拿去了,都有賬冊。”
康熙笑道:“朕修承德和小湯山兩處行宮園林,自有正項支用,朕也沒有挪用庫銀。你這‘怕’字據何而雲?”
施世綸低頭沉思良久,說道:“臣進京已有兩年,戶部裡也有幾位同年,談起來相與歎惜。如今朝中隱隱有口號:“不欠庫銀非好漢’,就是幾位宰輔,之前也都借過,四爺監國後才歸還的,聽說阿哥爺們,阿哥爺們……”他看了一眼臉色愈來愈難看的康熙,突然打了個寒顫,說話也結巴了。“大約還有太子?”
康熙已經洞若觀火,明白了施世綸所謂“怕”的涵義,伸手彈了彈袖子,垂眼:“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馬齊陳廷敬等人早已坐不住了,通紅著臉站起身來,馬齊聲音低得幾乎隻有自己聽得見:“請主子治奴才欺妄之罪,奴才們確曾借過銀子,已是還清了。”
“都坐下。”康熙呆了半晌,突然笑道,“欠債還債,談何欺妄?總比往百姓身上刮搜好!朕是有點不明白,難道連你們這樣的還缺銀子使麼?”
馬齊突然雙膝一跪,連連頓首,說道:“皇上……臣等也是不得已兒。昔日桓公倦政,管仲築宅蓄妓,實有難言之隱……”“放屁!”康熙早就在強按捺性子,聽了這話實在刺心難過,不禁勃然變色!“桓公先明後暗,乃是亡國之君!文死諫武死戰,是臣子本分。太子有不是處,你們隻可苦諫,何況朕還活著,為什麼不奏明了?卻要學管仲為他分謗!”
他這一發怒,三個大臣和施世綸一提袍角“撲通”一聲跪下,隻是叩頭謝罪。滿屋的臣工太監,俱都嚇得麵如土色顫栗不語,一時殿內荒廟般死寂,隻東壁那座鎏金大座鐘不緊不慢地哢哢作響。不說太監們苦,大臣們也是日日擔心的,這一對半老不少的父子的夾板氣忒是難受,時刻謹慎著,今天乍見康熙公然發作太子,焉能不驚心動魄?且大臣們都心中雪亮,康熙今兒這股怒氣,全是馬齊撩撥起來的。馬齊和退休的佟國維穿一條褲子,後頭是八阿哥胤禩強大的勢力,自然要不遺餘力地告狀太子,隻是苦了他們跟著受罪。
“到這地步兒了?才來告訴朕!”康熙一按桌子起身來,踱了幾步,看了看西壁上自己手書的“糊塗”二字,慢慢地,龍臉上回過顏色,回頭看著滿臉惶惑的施世綸道:“施世綸。”
“臣在……”
“朕越想事體越大。”康熙背負雙手,踱著步子慢吞吞字斟句酌地說道:“準噶爾部的阿拉布坦是隻狼羔子,對喀爾喀虎視眈眈,邊界線上已經打了兩仗。也難保朕不第四次親征準噶爾!還有青海、西藏,都難啊。倉央嘉措進京,你們有信佛的,都去拜見了?佛法高深,可惜了。若國家一旦興兵,庫中無銀還了得?所以戶部的借銀子之風一定要杜絕。”
“……皇上?!臣在順天府。”
“朕知道你在順天府。……戶部尚書希福納、徐潮在家反省,今日就下旨。”康熙目光灼灼看著張廷玉,“張廷玉你草詔。調施世綸去戶部兼職。”說罷,將發辮向後一甩,又對施世綸道:“黃馬褂、王命旗牌朕都賜給你。後邊有太子和四阿哥作主,你隻管放膽去做。”
康熙一回來,就爆出來戶部大事。
胤祉著急地來找太子,見到毓慶宮裡幾棵樹爬滿了,拿杆子爬梯子的,都是在打知了,他正奇怪,毓慶宮的知了聲不響啊,難道太子要將知了都打沒了?一抬眼,看見太子一臉煩躁地出來書房,對門口樹上的太監們喊話:“快一點,打一個知了都要半天!”
胤祉忙上前給太子行禮:“給二哥請安。”
太子一腦門的汗,也不知道是熱的,還是氣得,扶起來他,道:“這知了真煩人。”
胤祉臉上一僵。對於太子來說,是不是兄弟們都是“知了”,要消滅乾淨才行?
太子不知道胤祉的心理活動,兄弟兩個進來書房,各自落座,說起來戶部的事情,太子那臉黑的墨汁兒,陰沉的滴水。
可是胳膊擰不過大腿。胤祉道:“二哥莫要惱怒。我們先解決問題。幸好他們借款隻是開始,還好補得上。”
太子隻能點點頭:“孤當初借銀子,完全就是賭氣。淩普進去大牢了,出來後膽子小的很。”
當然膽子小了。淩普這次因為十萬兩銀子進去,其實出血五十萬兩不止,大牢是那麼好進的?
“都怨施世綸那個茅坑石頭,弟弟聽說,這次又是他和汗阿瑪告狀。”胤祉難得這麼討厭一個人,眼巴巴地看著太子。“二哥,你有辦法嗎?”
太子默默地盯著手上的康熙禦賜花神杯,良久,一起身,走到外頭,怒聲道:“還有一個知了,快打下來。”
那表情,嚇得胤祉一跳。
太子望著他沉聲道:“暫時,隻能忍了。施世綸在風頭上,但凡出一點問題,蹭破一點油皮,都有人說我們不容人。”
胤祉頓時明白,太子畢竟是太子,有他的見識,還沒有完全失去理智。遂點頭道:“二哥說的有道理,是我意氣用事。二哥你這邊處理著,我借的銀子,我自己去和汗阿瑪認錯兒。”
“嗯,去吧。”太子煩得很,不想多說了。
胤祉來到暢春園,跪著和康熙一番哭訴,康熙本來很是生氣的。聽說他借銀子是為了修書,康熙又心軟,自己掏出來五萬兩銀子給他補上窟窿:“你做的事正經事情,朕給你銀子應該的。”康熙很是慈愛。“他們哪一個不服氣,來找朕。”
胤祉因為老父親的話,驀然鼻子一酸,真想哭了。
他手裡有銀子,其實。沒有銀子,和四弟去借也成,偏偏去找戶部借,為的就是打壓太子,因為戶部、吏部,是太子在管。
他算計的好好的,也成功了。可是此刻,老父親的話,要他慚愧不已。
“汗阿瑪!汗阿瑪!”胤祉抱著康熙的大腿,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那哭聲,嚇得康熙一跳,忙問他:“是不是你四弟欺負你了?”“沒有,沒有。兒子就是感動。”胤祉哭著,說完一句話,繼續哭著。康熙樂嗬嗬的,覺得孩子果然是孩子,長大了,不可愛了,也是他的孩子。
胤祉哭了一場,眼睛紅紅地出來清溪書屋,漫步在湖光山色裡,聽著園子裡知了的叫聲,眼見李德全領著小太監在打知了,領著人給他請安,笑道:“知了都打了?”
李德全道:“哪能那?夏天裡怎麼可能沒有知了?是無逸齋的小主子們在上課,老師教導生物學,小主子們好奇知了變成後的樣子,皇上要奴才打幾個送過去。可能等奴才送過去,小主子們自己爬樹打好了。”
“很有可能。”胤祉的心情莫名地更好了,拍拍他的肩膀,腳步輕快地走了。
夏天裡怎麼能沒有知了那?人怎麼能沒有兄弟姐妹那?胤祉兀自笑著,仰頭看著藍天,感覺頭頂上的大太陽,也不是那麼刺眼灼熱了。
因為戶部的事情,七公主和八公主出嫁,康熙今年不去木蘭了。
朝中因為借款還款的事情,暗流湧動。好在這股風氣隻是開始,施世綸主辦,名義上是太子和四爺跟著,其實就是四爺。太子這次倒也沒有故意拖後腿。不管有事沒事,鄔思道都保持耳目聰明,看看邸報,打聽打聽事情。
一天傍晚,和四爺一起在玫瑰花壇邊乘涼,清風徐徐,幾個孩子們在一邊邁著螃蟹步追逐打鬨,隻會爬的還挺乖,嗖嗖地在小帳篷裡爬來爬去,爬出來“啊嗚啊嗚”地喊阿瑪。學走路的幾個那能的,嬤嬤們要扶著還不要,非要自己走,一屁股摔在地上,跌倒了自己爬起來,閨女也一樣。夏天裡衣服穿得少,小肚兜和小褲褲,白白嫩嫩的小肉團子吧唧摔倒鵝卵石小徑上,喊著“阿瑪”爬起來,還挺高興。
在場的男子們都覺得正常,一邊看著一邊樂嗬嗬地笑,還有高斌在一邊畫畫兒,要給畫下來。
餑餑心疼一個個小白團子,瞪他們一眼,跟老母雞似的護著,幾個人更是笑。
王之鼎前來彙報:“四爺,戶部銀子收回來八成了。還有兩成,大約十五萬兩。”
四爺點點頭,身邊的鄔思道搖著大蒲扇,道:“……欠下的銀子不多,且是關鍵時刻,戶部兩個尚書都在家蹲著了,必然要想辦法要兩位尚書官複原職,必然積極還銀子。”
“自古以來就是借錢容易還錢難。”四爺歪在一個躺椅上,輕輕地搖著。薄薄的緙絲一裹圓隱約露出消瘦的身形,王之鼎機靈地拿著扇子給扇著。“四爺,你今年夏天瘦了很多。”
“太熱了。”蘇培盛端著幾碗酸梅湯來,放在小桌上。“爺,聽說性音大師和文覺大師都泡在寺廟池塘裡,不出頭了。”
鄔思道用著酸梅湯看一眼四爺,四爺也在用著酸梅湯,眉眼有清淺的笑兒,悠哉哉。
——當初告訴四爺,三爺借戶部銀子的時候,四爺傷心,卻也沒有阻止。是不是,想好了,要借這件事,壓太子一把?
借力打力,四爺好手段。
就連最後出麵逼迫康熙做決定的,也是馬齊。八爺的人。
鄔思道看向遠處池塘,翠綠的荷葉叢中,亭亭玉立的荷花,像一個個披著輕沙在湖上沐浴的仙女,含笑佇立,嬌羞欲語;嫩蕊凝珠,盈盈欲滴,清香陣陣,沁人心脾。再看一眼用著酸梅湯也不忘記誇誇誇孩子們“真棒”的四爺,果真是濯清漣而不妖。
高斌突然出聲:“四爺,屬下畫好了,您來看看。”
四爺起身,走到他身邊看畫兒,笑道:“很好。”挽袖提筆,在另一張宣紙上揮毫潑墨。
鄔思道看著專注作畫的四爺,兩個胖孩子蹣跚地走到他身邊,他還條件反射地伸手護著。
是不是,這些陰謀爭鬥,也都在四爺的本能裡了那?
四爺走陽謀大道,一件件事情。逼迫太子露出來他的軟弱。
任由大爺、三爺、八爺……在私底下各種小動作不斷,側麵打壓,也是給康熙看看,他其他兒子們的本事,小蔥拌豆腐,明明白白,都擺在康熙麵前。
嘿!
鄔思道無奈地搖頭,瞅著熬的正好的酸梅湯,酸酸甜甜帶一點點恰到好處的涼意。
——四爺,真的需要謀士嗎?也需要,四爺不是完人,他有不足的一麵。隻是,他對自己不足的一麵有清醒的認知,所以他認真聽取每一個人的意見,他也不自大,謹謹慎慎每一步,認認真真做好每一個件事,善待每一個人。
鄔思道慢慢地用著酸梅湯,體會酸梅湯進入肺腑的涼爽。一抬頭,四爺畫好了,指著畫兒,抱著一個胖閨女看:“喜歡嗎?”
“啊嗚啊嗚!”小格格在阿瑪的懷裡手舞足蹈的,圓溜溜的烏黑大眼睛亮亮的,在傍晚的落日餘暉中,清晰地映照出來阿瑪的兩個小人影兒。他阿瑪笑嗬嗬地親親她的臉蛋兒,開心地舉高高,笑聲也是孩子氣的清朗,一副奶爸的癡傻模樣兒。
鄔思道看著看著,突然心頭一震:四爺什麼都知道,卻能一片赤子之心不改,佛祖垂目,何其難得?
“鄔先生?鄔先生?”王之鼎在他麵前揮手,等他回神,好奇地問:“先生在想什麼?可是有什麼紕漏?”
“沒有。”鄔思道一笑,問四爺:“四爺,兩位公主出嫁,您去送嫁嗎?”
四爺放下胖閨女,抱起來一個胖兒子,舉高高,朗聲回答:“去。”
“弘暉阿哥去嗎?”
“也去。”
鄔思道放心了。
關係就是靠走動,孩子們多和姑姑們接觸,將來關係才能親近著。高斌和餑餑正抱著兩個小主子看畫兒,聞言,餑餑第一個忍不住:“爺,什麼時候出發?”
“大約,十月份。”
高斌:“爺,今年不去木蘭了?”
“不去了。皇祖母說,見天兒地朝外跑。”
眾人會心一笑。放下煩心事,逗著小白團子們玩耍。
四福晉接孩子從無逸齋回來,大家互相行禮,弘暉聽說自己也跟去,激動地跳起來:“終於可以出門了嗷!”
四爺:“功課不能落下。”
“知道~~~”弘暉開心地抱著弟弟妹妹們親親,還不忘問:“阿瑪,瑪法也去嗎?”
“去。”
“嗷嗚!!”弘暉對著太陽嚎叫了一嗓子,整個人都要開心的飛起來。其他人看著,也都笑著:弘暉阿哥跟著他阿瑪長大,走南闖北的,這兩年在無逸齋學習,還要照顧家裡的弟弟妹妹們,今年南巡也沒去,確實該放鬆放鬆了。
四爺卻是一眯眼。
孩子們見到額涅來了,都去圍著額涅轉。四爺空下來,開始思考:雖然他也喜歡遊玩,但他更認可“心靜自然涼”的心態,不管去哪裡,關鍵看心態。足不出戶,也是看心態。
躺到躺椅上,狀似隨意的一句:“弘暉,你每天的大字功課,加一倍。”
弘暉:“……”
眾人:“……”
咳咳咳,沒有人敢給弘暉求情。
弘暉撲到阿瑪的懷裡,憋著嘴,和他阿瑪一模一樣的深邃大眼睛,水霧彌漫,無聲地控訴阿瑪。
可他阿瑪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地訓練他的定性。眼神兒比他還無辜。
弘暉落敗,搖著阿瑪的胳膊:“阿瑪,阿瑪,兒子現在一天五張大字。”
“嗯,以後一天十張。阿瑪沒發現,弘暉一眨眼就長了兩歲了,要不,十五張?”
“十張!十張!”弘暉生怕阿瑪再給他漲張數,滾在阿瑪的懷裡扭糖兒。“阿瑪,老師都說兒子的字兒最好。”
“和你的堂兄弟們比?要和你自己比。”
“……知道了。”
弘暉在他懷裡蹭著小腦袋,有點兒低落,也有一點兒明白——小小年紀就知道了,凡事福禍相依,高興太早,要挨雷劈。不是。挨他阿瑪罰。
第三天去無逸齋學習,下午康熙去檢查功課,瞧著他小子一副哲學家的小樣兒,不驕不躁的,聽說跟去送嫁也表現的大度謙虛,還會問:“瑪法,堂哥堂弟們也去嗎?”聽聽,多好的孩子。
康熙高興得很。
四爺來接孩子下學,康熙很是誇了一通,四爺微笑:“昨天就知道消息了,開心的飛起來。兒子罰了他大字翻倍。”
康熙反應過來,抬腳就踹。四爺無端挨了一腳,控訴地看著老父親。
康熙給他一個冷眼——雖然他老人家知道老四教導的對,可他是瑪法啊,就,心疼胖孫子。
等孩子們都跟那放飛的小鳥兒似的,跟著他們的父母離開了,康熙和老師們聊天,說起來弘暉這段日子飄起來了,覺得自己大字寫得好,結果今天又沉住氣了,無聲地笑。
*
戶部欠款還完了,康熙也沒有給兩個尚書複職,太子幾次提起來,康熙都說:“犯錯了,不光是補償錯誤,還有受罰。”氣得太子幾度爆發,硬生生地忍了。
忍得太子在無逸齋見到十七阿哥給桂花樹澆水,他都能發一頓火。
四爺操辦七公主和八公主的婚事,十月份去送嫁七公主,康熙領著兒子孫子,去了一趟科爾沁。來年一開春,祖孫三代人送嫁八公主,去了一趟喀喇沁,順道去了漠南、漠北看看三公主和六公主,再回來北京,又是酷暑天。
今年的北京和去年一樣熱。熱,卻也沒有耽誤下雨,倒是不需要去求雨,但是一場雨一場熱,熱的人都受不住,幾條河裡都是滿滿的人頭,跟下餃子似的。可男子們能去泡河裡,女子孩子老人咋辦?
官員們也熱。
四爺本來就是畏熱的人,恨不得也12時辰泡在河裡。熱,吃不下,睡不好,人就更瘦,他重生以來,就沒有這麼瘦過。朝廷將官員辦公時間改為早上和傍晚,還是有人中暑了。四爺是其中之一。
老四中暑了,康熙嚇得來工部看他,瞧著他小俊臉白生生的,脈搏細弱、體溫高的嚇人,更嚇住了。
四爺躺在樹蔭下,打著赤膊,隻穿一條短褲,烏黑的辮子盤在腦袋上,一邊常三喜給他喂著鹽水,無精打采的。彆人也不敢圍著他,因為要保持通風。
瞧瞧這可憐的小樣兒,康熙頓時心疼。
老四一直活蹦亂跳的,雖然懶點兒,哪裡這樣病弱過?他慈父情懷上來,一揮手,要常三喜和魏珠領著人都退下,親自喂他用水,一碗鹽水用完,放下碗,關心地問:“胤禛,感覺怎麼樣了?要不要吃藥?”
四爺費力地搖搖頭。
“汗阿瑪,要不,將新研究出來的大風扇,拿出來?”說話都一身的冷汗。
“……不行。”康熙在水盆裡絞著手帕仔細地給他擦汗,表情裡顧慮頗多。“我們的研究還在進行中,剛有一點眉目,不能走漏風聲。再說了,這隻能幫一點忙。等發電站建造出來,再拿出來。”
“那,去避暑?”四爺感覺,他真要蒸發了。傳說中被聖光普照的吸血鬼,可能就是他這樣兒。
“……不行。”康熙心疼兒子,可是他顧全大局。“這麼熱的天,我們去避暑了,老百姓那?關鍵時刻要同甘共苦。”
四爺艱難地張嘴,咽下一口鹽水,朦朧的視線裡全是老父親鐵麵無私的老龍臉,難受的眼睛都睜不開了,嘶聲道:“汗阿瑪,兒子去避暑。您老在北京。”
“美的你!”康熙一瞪眼。四爺:“……”委屈的眼睛都濕潤了。
康熙知道他難受,摸著青瓜腦門哄著道:“等你好了,我們一家人去祭祀天壇和地壇,求老天爺保佑不能再熱了,就不熱了。”
四爺傻了地看著老父親。天壇和地壇?!四爺感覺他魂兒都飛了,那要累趴下!這麼熱的天!
“汗阿瑪,汗阿瑪,您!鬼神之說都是騙人的!”
“誰說的,呸呸呸,小兒無知。鬼神莫怪。”康熙很嚴肅:“小子不許對鬼神不敬!”
四爺:“……”
他什麼神仙沒有見過,真沒有保佑天氣不熱的那種神仙。再說了,也沒耽誤下雨。
可是康熙決定了,隻能答應著。七天後,各地方來報,北京城熱的出現死亡情況,整個北方熱的雞犬不寧,村村辦喪事。
一家父子凡是身體好的都出動,齋戒三天,領著身體好的文武大臣們,上萬人對著天壇地壇三跪九叩,關鍵,還要穿戴整齊。三層大禮服裹著,鞋襪帽子珠串整齊。
再加上圍觀的老百姓圍著的水泄不通,跟著磕頭的男女老少,加起來有數十萬人,都在求老天爺,那聲勢,真的挺嚇人。
全部流程結束,四爺直接昏迷了。
不光是他,康熙、老大、老二、老三、老八、老九,……無數大臣們、侍衛們、太監們……都昏過去了。
胤祥和胤禵領著小弟弟們和侄子們照顧他們,儘管太醫一個勁地說沒事,但他們這些年幼的,哪裡經過這個陣仗?嚇得也要昏過去了,淚水跟決堤了似的止不住,哭聲震天響。
幾個老親王、皇太後和皇貴妃出麵,才是穩住了局麵。
也可能是老天爺真的垂憐,真的,好像沒有那麼熱了。
在家裡休養的四爺,躺在竹躺椅上,聽著下人丫鬟們的歡呼聲,一家人都興奮蹦起來的高興,一眯眼,望著蔚藍的天空。
晚上,八爺過來,瞧著彆人都睡了,他一個人在前書房寫大字,幫他磨墨,等他大字寫完,靜靜地盯著他的眼睛,他這張因為消瘦,凸顯出來一份冷峻的俊臉。四爺放下毛筆,放下挽起的袖子,挑唇一笑:“古怪的事情,自古有之,不要多想。”
想也沒用。
可是一家人都在休養,官員們大半在休養,還要維持朝廷運轉,更有蘇茉兒嬤嬤也病了,康熙擔心,一家人隻能呆在京城。
可這天氣,不再那麼熱了,還是古怪著。
好像在預示著,有事情要發生一樣。
金秋十月,又是一年,承德避暑,木蘭圍獵。
皇太後拿著今年的選秀名單,給康熙看:“皇帝,我是不管了。您去找皇貴妃她們說去吧。”
康熙:“……您老人家又給老四看中誰了?”
“年遐齡的閨女,老四一定喜歡。皇帝一定不答應。”皇太後擺擺手,示意他:走吧。
康熙:“……皇額涅的眼光就是好。”
康熙氣哼哼地拿著名單,來到承乾宮,皇貴妃領著惠妃、宜妃、德妃、榮妃……迎出來,行禮落座喝茶:這個時候了,皇上您該給孩子們選側福晉了吧?您要孩子們和太子爭,拿頭鐵爭啊什麼都沒有幫襯。
康熙感受到妃嬪們的怨念,瞄著皇貴妃氣哼哼的大黑臉,心裡暗罵一句:“慣的你們!”手上隨意翻看選秀名單,特意備注的,可以做側福晉的,裝作不知道地笑道:“朕看著都好。暫時不著急。一個夏天都熱的夠嗆,先養養身體,明年指婚。”
側福晉的家世是一個強烈的信號,暫時能露出來?婦人之見。可康熙打太極耍無賴,皇貴妃等人也沒辦法。
臨出發前的前兩天晚上,夜幕深深,皇貴妃睡不著,翻來覆去的,生氣這個生氣那個,又罵:“表哥,你說我家裡人都怎麼想的?傻了?被雷劈了?”你就算不占老四,你誰也不占啊,你怎麼一門心思占老八那?
康熙躺著一動不動:“哦?”
“表哥你說話啊?”皇貴妃的眼裡,老八就是幫襯老大拉下來太子的工具人,那出身永遠不靈的。“我娘家人是不是都中邪了?”
康熙:“你娘家人,你罵。朕要跟著你罵,你又和朕生氣。朕不說話,你也生氣。”
皇貴妃噗嗤一聲笑出來,一個夏天瘦的沒有人樣的臉,骨骼突出,眼睛也沒有了光彩。
“小八出嫁了。現在就一個小九要我操心了。老四啊,我是操不了他的心嘍。”
“表妹,你今晚上就是不睡。朕也不會告訴你選秀安排。”
“!!!睡就睡。”
不知不覺下了雨,秋雨纏綿,最是好睡。老兩口很快睡了過去。
淅淅瀝瀝,一滴一滴地打著芭蕉葉,胤禩睡不著,聽著聲音更是精神,再次穿衣服爬梯子過來找到四哥。
四爺再次被從夢鄉裡喚醒,聽蘇培盛說:“爺,八爺有急事。”四爺表示很是生氣。他睡在書房,也沒起身,“要你們八爺來寢室說話。”蘇培盛也心疼爺,難得熬到秋天,能睡一個好覺了,爺容易嗎?
八爺也不計較,來到後麵寢室,自己搬一個馬紮坐在他床邊,麵色凝重:“三哥緊趕慢趕地,趁著大隊人馬出發之前,給大哥送去一個修為高深的喇嘛,轉了好幾手。大哥沒有發覺問題,幾次聊天說話,聽著很是喜歡。”
“四哥,……”八爺看在眼裡,知道這可能就是將來大哥“魘鎮太子”的證據之一,卻也沒有提醒大哥。這輩子,事情變化大,誰知道三哥到底目的為何那?可他真怕自己害得大哥再次被圈禁。
他試圖和混賬四哥解釋:“隻要大哥這輩子不喊‘打殺太子’,就沒有大問題。正好借機退下來。”
四爺迷瞪眼:“就這點事情?要麼睡覺,要麼睡覺。”打個哈欠,自己睡了。
八爺:“……”
生氣地看著混賬雍正睡著的孩子氣的俊臉,八爺生氣之餘,多少心安一點兒。四哥說這是小事,那就是小事吧?八爺乾脆在他隔壁睡了下來。
第二天上午,陪伴家人用早膳,送走孩子們,依舊在家休息的四爺,一身寬袍大袖玉樹臨風,挽袖提筆蘸墨,開始練習大字。
午後陽光襯托著他英俊深邃的麵容,氣定神閒、不怒自威。
八爺趕走了小廝們,自己討巧地給四哥磨墨:“四哥你是不是以為弟弟想著,大哥退下來爭鬥,失去繼承權,自己上?哪能那?弟弟一定以四哥馬首是瞻,保證不敢錯了四哥的步子。弟弟這是給四哥打頭陣。”
“……”四爺專心練字。
八爺小心肝惴惴不安。
可他恨著太子,兩輩子的仇恨了。和混賬四哥的賬後頭算,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拉下來太子。
太子也對這個上躥下跳,越發出挑的八弟,容忍到了極限。對於這些年做皇太子一點不自由的折磨,他也忍到了極點。
回來北京,被熱的要瘋掉還病了一場,可時間再趕著,還是抽時間在一個下午,去了外頭。
近春園那位,自從流產後一直在休養身體,可能是損耗過大,一直病懨懨的。也可能是打擊過大,瞧著沒有精神。太子看著心疼,卻也沒奈何,他不是會疼人的人,她也知道他的性子。
兩個人吃了酒水,簡單用了晚食,在榻上相擁一會兒,互相說著相思之情,她察覺他情動,知道自己身體不便,還是歡好了一回,身體實在受不住了,便依偎在他懷裡,含淚帶恨地催著他:“爺,這個關口,也不是我報私仇的時候,您去雲錦園那位說說話兒。”
這模樣兒要太子歡喜又難受。她今日本是打扮得精神,神采亦好,上身蜜合色透紗菊紋束衣,月藍茉莉紋繡裙由內外兩層顏色稍有深淺的雲霏紗重疊而成,眼角眉梢都平添了一段飄逸清雅模樣,此刻身體綿軟如同一汪春水,眼裡含了淚,要落不落,分外楚楚動人。
四目相對,太子看出來她說的不是敷衍話,於是越發感動於她的識大體,抱著她哄著道:“你放心,將來爺一定給你討回來公道。”
她隻是默默點頭,心口刀割地疼著,芙蓉臉上是杏花微雨般美麗的笑兒。
“爺,我鎮日在家裡呆著,外頭有人來尋,我想給你交際,可是家裡沒有一個男人。心中又是那歡喜,又是那慘戚。想有爺在時,似這樣親友來到,肯空放去了?不知吃酒到多晚,和普通人家一樣鬨著歡笑著不醉不休。今日伸著腳子,空有家私,眼看著就無人陪待,就更想爺。”
慢悠悠地說著話,一腔情意綿綿纏纏地繞著太子。太子頓覺心裡滿滿漲漲的,被需要,被期待,獨一無二,這種感覺太美好。美好到,太子緊緊地抱著她,承諾道:“很快就好了。莫要擔心。很快,我們就能天天在一起。”
她聽了,果然開心很多。太子見了,也是高興。信心更多。
叫了水洗漱,收拾整齊,叫丫鬟進來,再添美饌,複飲香醪,滿斟暖酒,又陪太子吃了十數杯。不覺醉上來,才點茶漱口。
去雲錦園的時候,天色已經要黑了下來,不免著急。但見路過的街市上車馬轟雷,燈球燦彩,遊人如蟻,十分熱鬨。太子不由地心情大好。這麼熱的一個夏天,誰都不好受,太子病剛好,在毓慶宮就被美貌太監宮女侍妾們圍著沒有休息好,今兒吃了酒,又行了房事,本來就應該休息的時候。這般趕路,可他卻是“鼇山高聳青雲上,何處遊人不看來。”跟打馬遊街的探花郎一般。
雲錦園的莊子裡也是興盛。如今老百姓日子越來越好了。太子進來園子,梅玉香領著丫鬟小廝開心地迎出來,得知他吃過了,還有微醺酒氣,就在園子最高的二層亭子裡,擺了兩方盒點心嗄飯菜蔬,南邊帶來豆酒,打開一壇,一邊吃酒,一邊看著外頭莊子裡來往人煙不斷。
頗為逍遙。
梅玉香唇紅齒白,身段細軟如同少年,一身冰肌玉骨清無汗,一身青色長袍翩翩有風度,又彈得一手好琵琶,比之女子更有一樣婉轉媚人。太子稀奇他今天居然沒有做女子裝扮,但看他這模樣,更有一份嫵媚之色,便摟在懷裡,挑開他的頭發,細細地感受手感,親昵地問:“想我嗎?”
梅玉香沒有回答,直接親了上去。
一場風雲,兩個人回到寢室,又是一場。
等到太子累得不動彈,吩咐趙國棟要取藥物,梅玉香憐惜地撫摸他汗水浸透的後背,嬌聲道:“爺,您保養身體,那藥物,不要用了。”
太子身體一僵,目光幽幽地看著他,情意全無。
梅玉香哀哀地看著他:“爺,奴家想和你長長久久,比現在長長久久一點,就一點。不求一時貪歡。爺,您記得,千萬穩住。莫要著急。”
太子便摟著他,不說話。
良久,太子緩過來那股勁兒,起身洗漱穿衣,見他從床頭繡筐子裡取過來一把小剪刀,剪下的一柳黑臻臻、光油油的青絲,用五色絨纏就了一個同心結托兒,用兩根錦帶兒拴著,做的十分細巧。又一件是兩個口的鴛鴦紫遍地金順袋兒,裡邊盛著瓜穰兒,那眼圈兒就紅了。
太子拿在手裡觀玩良久,滿心歡喜,把順袋放在書廚內,錦托兒褪於袖中,人也越發情動,正要摟著他不鬆手,他渾身綿軟,虛弱無力地勸說道:“爺,這是我親手做的針線,你帶著在身上。天兒不早兒,爺還要回宮那。”眼裡晶瑩一片。
太子於是越發舍不得,凝視他的秋水美眸,發誓道:“你放心。將來有我們長長久久的。爺和你保證。”
含著的那滴淚終於落了下來,兩個人相對淚眼,梅玉香叮囑:“爺,如果有事情,您去找四爺,四爺是靠得住的。”
太子心頭一震,沒忍住,抱著他又是一場風雲。
回宮的路上,雖然有趙國棟打著燈籠,兩個忠心小太監牽著馬,還是覺得街上一片冷清死寂:
宵禁時分,陰雲密布,月色朦朧,街市上人煙寂寞,閭巷內犬吠盈盈。打馬剛走到西首那石橋兒跟前,忽然一陣旋風,隻見個黑影子,從橋底下鑽出來,向太子一撲。那馬見了一驚跳,太子在馬上打了個冷戰。
*
康熙要出發了,各地方蒙古王公們遠的早早提前出門,近的也開始動身。
嗷嘎領著妻子、新生的胖兒子,趕著馬車出發了。
包括四爺沒有想到,精密安排的八爺也沒有想到,太子會出事在奧敦格日樂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