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三合一(2 / 2)

熊賜履放下筷子,睜著昏花老眼,略好奇地問:“皇上,少林寺真有易筋經洗精伐髓?”

“騙人的。”康熙直接一句。“強筋健體的方子,也隻能孩子用,骨骼長成了就沒用了。作用也隻是一點點,抗凍。”低頭看膳桌,指著湯碗,“一天一碗鯉魚湯,一樣的效果。”

哈哈哈哈哈哈!大臣們沒忍住,都笑出聲兒。

待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說穿起來正事,王剡抬頭動動老花眼鏡,費力地看著皇上,顫顫巍巍道:“皇上,臣聽說,鄂倫岱當一等侍衛時,基本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好好上崗還經常出入賭場或者其他不正經的地方,此外還偷偷變賣家中的藏品和寶物,甚至是皇上您的賞賜之物!”

鄂倫岱可是八爺的鐵杆之一。不像阿靈阿,雖然喜歡八爺的為人吧,但更敬佩四爺的霸氣。在座的都一時愣住,王剡要親自出頭幫助太子?誰不知道鄂倫岱負責侍衛布防?

康熙用著魚湯,沒有說話。

馬齊眼睛一眯,咽下口中的一口鹿肉,笑道:“皇上,臣認為,這些都是大罪,但還是安全第一。鄂倫岱做領侍衛內大臣,一直忠心耿耿,我們都有目共睹。”

其他大臣都不說話,專注用飯菜,好似餓了十天一樣。熊賜履瞧皇上還是不說話,心裡擔憂著急:鄂倫岱做領侍衛內大臣,對太子是大大的不利,更何況皇上還在宮裡將之前的侍衛都換了,現在的侍衛又換了,難道皇上真的站在直郡王和八貝勒一邊?

“皇上,臣有一個建議。”熊賜履試探道:“瓜爾佳家的傅爾丹小公爺,也是不錯的。鈕祜祿家的音德公爺也辦差認真。”

康熙夾一筷子清炒蘑菇用著,慢慢咽下去後,麵對熊賜履期待的目光,點點頭:“要傅爾丹跟著鄂倫岱一起。”

熊賜履頓時大喜。康熙吩咐梁九功:“去和傅爾丹宣旨,就說,要他做領侍衛內大臣副職。”

“嗻!”

梁九功下去了,眾人又開始談笑。

傅爾丹一貫和太子不和睦,但他心高氣傲,作為滿洲軍功集團的另一家繼承人,對於八貝勒更是看不慣。音德跟著哥哥法喀的腳步,不像弟弟阿靈阿那樣權利心重,一心忠於皇上。這兩個,不管哪一個,對於目前的形勢來說,都是能間接鉗製大爺和八爺,間間接幫助太子了。

傅爾丹聽完旨意,矜持地高興著,卻並沒有多高興。對於他的身份來說,這是早晚的事情。雖然他還年輕,二十五六歲。

鄂倫岱氣得跳腳,認為都是阿靈阿導致的,跑來找阿靈阿。阿靈阿也迷糊那,心情煩躁之下,和他大打出手,在大雪裡打的難分難解。

侍衛們給拉開了,康熙聽說了,隻是一笑:“打打也好。”

太子在東宮宴請自己的幕僚屬官們,賈應選小跑進來貼著他的耳朵說了,他微微一沉吟,高興於老父親到底是同意了,隨即卻又更鬱悶。

——這本來就是應該的!我為什麼要高興!

手上的白玉酒杯握緊,清澈金黃的酒水晃蕩著。太子臉上肌肉扭曲猙獰。

太子極其厭惡佟佳家的人,鄂倫岱、隆科多,對於他來說都是一樣的討厭。

而對於這些軍功集團的繼承人,更是從小就厭惡。

當年逼得阿靈阿大鬨鈕祜祿貴妃的靈堂,逼得鈕祜祿家分成兩份,但卻沒有一份投靠他的,法喀隻忠於皇上,阿靈阿居然有投靠老八的架勢!

一仰脖子灌下一杯酒,三十年來壓在心裡的不順好似要爆發,太子一杯杯地灌著酒,幾個人早已站起身來,見太子氣色不好,剛要問,太子便道:“淩普那?要他進來伺候。”

眼看著太子臉上紅了,賈應選示意其他人都退下,回道:“太子殿下,淩普剛走。”“走了?他也不來伺候了?”喝醉的太子醉醺醺地罵著:“太子,什麼太子?做得好了,說我奪權,做的不好,說我無能,嗬嗬!連一個奶公也不來伺候了!”

賈應選嚇得捂住耳朵,哭道:“爺,這話可不能說啊。”

“有什麼不能說?”太子大著舌頭,再一杯酒灌下去,眼睛都發直了。

“太子,太子,哪一個認孤這個太子?他們一心想要八旗選舉那。”太子一句話出口,心口燒的慌,心裡難受得緊,就感覺這個太子做的一點勁兒都沒有。

身體搖晃,想站起來,腿一軟,倒在圈椅裡,手中酒杯也掉在地毯上,酒液都潑了出來,浸透在富貴牡丹的地毯上,無聲無息。

賈應選忙上前扶著:“太子殿下,奴才伺候您休息。”

“孤不休息。”太子胡亂地掙紮著。“玉如意都能拿出來作為賞賜,我還休息什麼?眼裡還有我這個太子嗎?”

“爺,那隻是一柄如意。您是皇太子。”賈應選真哭了,他明白太子在意,可他又能說什麼安慰?“爺,奴才扶著您去休息。快來人。”

簾子挑開,又進來兩個小太監,一起攙扶太子。太子醉醺醺地喊著:“孤不要休息,孤要去找皇額涅,孤要去找皇額涅……”

那語氣,模樣,要賈應選眼裡含淚,勸說著:“太子殿下,奴才扶著你去休息。”

“孤不要休息……”太子還是喊著,他腳步踉蹌,眼睛沒有焦距,卻是突然間力氣大得很,出來主殿,在院子裡胡亂走著,身體裡火燒的疼痛,心裡更疼痛,瞧著一個侍衛長得好看,看直了眼。賈應選立即站在太子跟前擋著,哀求道:“爺,那位是鈕鈷祿家的人。”

太子醉了,壓根沒聽清他說了什麼,自嘲地笑著,惱怒道:“新來的侍衛就是好,你擋著什麼?”

“沒擋著沒擋著。”賈應選大著膽子湊上前,貼著太子的耳朵:“爺,奴才給你選了一個可心人兒,您一定喜歡。快,帶上來。”

另一個小太監忙慌跑下去,領著一個小太監上來,太子一看,再次直了眼,青衣小帽玉樹臨風且頗有女子媚態,眉眼柔和含情脈脈,隻一眼,好似自己是他的全部世界。

太子忘記了侍衛,搖搖晃晃地回來寢殿待要入巷,好歹還記得問賈應選:“乾淨嗎?”

“乾淨。”這小太監含淚笑道,白生生的臉可能是因為冷異常的白,越發楚楚動人:“太子爺,奴才每天用茉莉花搗的汁擦邊全身,皮膚白著那。奴才五年來一直用流食,隨時準備著伺候太子殿下。爺,奴才叫劉思,奴才喜歡爺。”

太子果然感動了,一把掀開小太監的衣袍,裡麵居然沒有穿裡褲,果然是一身雪膚白嫩細膩,伸手一摸,宛若凝脂般愛不釋手。頓時就情急地撩袍子——“爺,爺,李德全來了,皇上找爺。”

康熙宣見,太子隻好放開了小太監,賈應選和其他小太監趕緊地給他整理衣服。一場好事被衝散了,他心中怒火上竄,對著賈應選“啪”、“啪”就是兩個耳光打了過去:“穿衣服也不會穿,弄疼了孤的頭發。”賈應選挨了打可不敢叫屈:“爺,都是奴才的錯兒。爺,皇上找爺那。”

懷著一肚子的不痛快,太子慢吞吞地換了衣服,晃悠悠地被小太監攙扶著,來到致爽殿,見到七八分醉意的康熙。

康熙的身邊居然站在靈答應,低著頭。太子看見一截白皙的脖子天鵝頸一樣,還有一雙精致絕倫的珠寶靴子。康熙也醉酒,沒有發現太子的異樣,外頭刮起西北風來,簷下鐵馬叮當作響,好似他們父子兩個今天的關係。裡頭四五個火盆燃燒,溫暖如春,麵對麵,也說不來一句話。康熙沒說“今天的玉如意賞賜,什麼也不代表。”太子也沒有安慰一句“今天的圍獵不歡而散,汗阿瑪您彆放在心上”。

良久,終究是康熙作為父親先扛不住,要了一杯溫茶坐著出神,靈答應看一眼太子,搖著他的胳膊:“皇上~~”用眼神示意太子。“太子殿下在等著您說話那。”

康熙點頭一歎,關心地瞧著他:“胤礽,聽說你喝醉了?用了醒酒湯了嗎?”

“沒有。”太子回答。

康熙瞧著他麵帶潮紅,無精打采的,心裡不知道什麼滋味兒:“去用了醒酒湯,早點兒休息。”

“兒子謝汗阿瑪關心。”太子心不在焉的應付著,康熙見他如此,本來要說的話咽回去肚子裡,驀然生出來一股子氣:“注意著形象,大晚上喝醉酒亂走,路過的王公們都說了。”

太子心裡也是一股子氣,口氣變硬:“兒臣喝醉了,出來散散酒氣。”

康熙:“……”

靈答應給康熙順著後背,嬌聲撒嬌地婉言道:“皇上,太子殿下喝醉了那,您也要早點休息那。”

“罷了罷了。”康熙揮揮手,“你回去吧。”

“兒臣告退。”太子心裡也不知道什麼滋味兒,這就是有人在皇父麵前幫忙說話的感覺嗎?母親,母親,你若在,你若在……

太子恍恍惚惚地出來致爽殿,舉目望天,大雪紛紛揚揚,雪花好似棉絮,一朵朵都堵在心口。

他滿腹心思離開致爽殿,心裡空空落落的,路上和遇到的老三說了幾句話,怏怏回到東宮中時,一個人兀坐在空蕩蕩的大殿裡,聽著外頭風雪穿簷的呼號嗚咽聲音,越想越覺萬緒紛來無以自解,因叫太監泡了釅釅的普洱茶,斜倚在春凳上隻是出神。一時趙國棟抱著一疊文案進來,忙站住腳道:“太子爺,您要去休息嗎?”

“嗯。”

“奴才剛從太醫們那裡回來。”

“嗯。”

“太醫院的孟太醫來過。太子爺要的藥已經配好。遵太子諭,加了一味雪蓮。”

“丸劑散劑?”

“丸劑。”

趙國棟一頭說,向金漆大櫃中取出一個小包兒捧給太子。

太子打開看時,是一色花生大的粒子,蜜蠟煉製,嗅一嗅,異香撲鼻,便用了一口茶,服用了下去。這是他從胤祉書房《永樂大典》裡抄的古方,滋陰壯陽祛老還少的寶貝,據說是炎黃二帝一夜禦七女服食的丹方。但這種東西,一旦露出去,就是件了不得的事。

就是王掞、熊賜履等人知道,也不知生出多少麻煩。再加上那次在獵苑泄露要康熙知道了被訓斥,如今防著太監們不穩當,他一向都隨身服用。一邊緩和藥力,一邊問道:“所有人都散了?休息了?侍衛們布防那?”

“布防都在進行。據說傅爾丹和鄂倫岱不和睦,要調上來自己親近的侍衛扈從皇上。”

太子喘了一口粗氣,心下略覺安生,覺得似乎已經明白了老父親的“聖意”,回來寢殿,和衣倒下,目光炯炯地望著殿頂的藻井,等到藥力上來,小太監劉思裹著披風被送了上來,他看著這小太監,恍惚間居然是靈答應歡笑的麵容,這要他心生一種罪惡感,卻好似更刺激了,身體發熱似火,掀開披風一把按住了背就劇烈衝撞起來。

可是,太子又被打斷了。

這也不奇怪,現在對於其他人來說,剛結束宴席醒酒,最多準備休息了,哪裡就開始“辦事”了那。

原來是王剡和熊賜履不放心太子,在皇上麵前喝了酒,堪堪醒酒後一起來看看太子。

君臣落座,熊賜履道:“太子殿下,這是方才皇上說起來兩件事的案卷,阿拉布坦再次在準噶爾出兵喀爾喀蒙古,車臣台吉抵擋不住,西寧將軍請調兵防護,還有糧秣軍餉出項,一大堆軍務,明天會正式商議這件事。還有邊境辦學,辦學帶來的問題多,不光是書本貴,書本印刷需要紙張,紙張需要造紙,造紙需要樹木……皇上擔心伐樹造成水土流失,明天也要和王公們商議這件事。”

太子滿不情願地坐下一件一件聽著,卻是有點意馬心猿神不守舍,腦子裡一會兒是小太監劉思,一會兒是康熙,還是靈答應,……忽又想到叫太醫院配藥,可不能叫眼前這兩個人知道了……

熊賜履疑惑道:“太子殿下,您今個兒似乎有什麼心事,看上去有些煩躁不安?”

太子“啪”地將案卷向案上一甩,冷笑道:“我倒有心事,隻沒人安慰也是枉然!真不知老四一心要辦學為哪般?”牢騷完了歎道:“辦學的事情果然不行。今日鬨得歡,不防頭日後拉清單麼?我最怕皇上變心,如今果不其然!”

王掞聽了,在旁說道:“太子殿下,雖然老臣也不讚同大力辦學,‘上智下愚不移’乃是聖人古訓。然,這是好事。不求考狀元,能寫名字,認字兒打個算盤,就已經是皇上莫大的恩澤澤被大清子民。”

王掞嚴剛方正,崖岸高峻,康熙就是看中他這一點,前幾年特點他來做太子太傅。太子於百官之中,最不耐煩的就是這位眼看要去世的清臒長者。聽他出來諫止,心裡不是滋味,卻不好發作,隻一笑道:

“孤就是擔心,鬨的太大,這樣的聲勢,……孤聽說,下麵有西洋老師和儒家老師打起來……”

王剡安靜地看著太子,渾濁的目光看不清了,要他使勁地眯眯眼。熊賜履是理學大家,最是克己修身,當下就皺眉道:

“太子殿下,凡事,俯身拾取容易,踮腳去夠艱難。但不能因為艱難,就不去夠了。出來問題,解決問題即可。更何況朝廷什麼也不做,本也是問題。邊境民風彪悍,不讀書,民眾鬨事不止。作坊開去了,也沒有合格的匠人,朝廷每年補貼大量銀子。”

太子騰地紅了臉。他不便當麵駁王掞和熊賜履,但他心中不禁光火,霍地立起身來:“天色不早了,兩位老師早早地回去休息吧。”

兩位老師走了,太子更心煩意亂,出來院子,渾渾噩噩地順著一條小路走著。

賈應選跟著他出來,隨時護著,應對侍衛們路過大臣們王公們的請安。

承德山莊在湖泊山嶺之間,正宮主殿類比太和殿;鬆鶴齋乃是皇太後居住;東宮是皇太子居住,萬壑鬆風殿類似南書房、澹寧居。其中東宮和皇上的煙波致爽殿、妃嬪們住處挨得近,類似毓慶宮和乾清宮、西六宮、禦花園。

太子這一逛,越走越偏僻,在一片假山前,遇到了散步看雪的兩個妃嬪以及幾個王公福晉。太子一眼看見,靈答應腳上精致絕倫的靴子,菜玉做底,內襯香料,精繡鴛鴦荷花的金錯繡縐蜀錦鞋麵,鞋尖上閃耀合浦明珠。那樣奢華而矜貴。精美繡花的靴子在雪地裡步步生蓮。

妙答應一眼瞧見太子的醉態,她和太子妃的關係好著,更顧忌自己的名聲,當下就和靈答應道:“我們回去吧。福晉們,我們回去吧。”

聽到聲音,太子不由地一抬頭,靈答應妙答應領著幾個福晉以及一群宮女太監離開的背影。其中有一道身影模糊熟悉,正是以前求而不得的奧敦格日樂。

她微微仰著頭走著,輕盈的腳步獨特突出。太子不用猜也知道她的神情和其他女子不一樣,卻並不是故意喬張做致無禮,仿佛是真正不把世俗權貴放在眼裡,視若無物。修長的脊背凜然有一種清奇之氣,不同於平常女子的纖弱嫋娜。

太子之前對奧敦格日樂動了心思,此刻發現奧敦格日樂生完孩子更漂亮了,一顆心又動了。

奧敦格日樂是喀喇沁紮什郡王的明珠,有了她,不光是一個絕世美人,更是紮什郡王手裡的兵權。這個時候,還有比喀喇沁兵權和美人結合更誘惑人的嗎?

可能是他的目光過於熾熱,奧敦格日樂好似感應到一般,一回頭,那一眼,要太子的魂兒都丟了。嫁人生娃經過生活磨礪的奧敦格日樂,一雙眼睛還是寒星冰雪一般孤傲如仙,更有一種沉凝下來的清傲堅定,好似被打磨出來的鑽石璀璨生輝。

太子正恍惚間,其中一個女子回身而來,身形嫋嫋款款,步步生蓮,正是靈答應。

麵前一個大宮女打著雕花芙蓉大傘,大傘裡的靈答應一張芙蓉麵正笑得十分歡悅,連答應的淺綠色旗袍也仿佛被雪光染就了瑩潤通透的色澤,她的周身就這樣如月一般熠熠生輝,雪風帶起她的衣角,飄飄若舉。靈答應此時已經生了一個小阿哥,太子見她容貌形狀宛若當年初見的小姑娘一般,沐浴在滿天雪花之中。

太子看著她,看著這張傳說中,最相似皇額涅的容貌,遙想皇額涅初入宮闈,與皇父攜手並肩臨風站於高台之上,會是何等翩翩若仙的風姿儀態。

他輕輕地一閉眼,一顆心沉甸甸的痛著。

“給太子殿下請安。”靈答應福身行禮。

“免禮。”太子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她,又好似不是在看她。

“太子殿下,……”靈答應嬌呼一聲,“您在看什麼?”

太子這才驚覺過來,冷著臉,依舊看著她,隻不言語。

賈應選撐著傘的手心捏了汗,其他兩個小太監都白了臉。靈答應卻道:“太子殿下,您在看什麼那?是奧敦格日樂?她嫁人生子,住帳篷,自己縫補漿洗,變成一個普通的婦人。”唇角揚起一抹高傲不屑的笑,審視太子殿下眼裡那抹冷意。

“太子殿下,男人都喜歡這樣同甘共苦的女子嗎?可是,上好的潔白玉石鋪就,瓊樓玉宇,棟梁光華、照耀瑞彩的坤寧宮,至今可是沒有人居住了,變成了祭祀的地方了那。患難與共的夫妻,也是換了新人了那。”

太子看著她的目光更冷。可他心裡卻是認可的。那樣恩愛且貴重的天家夫妻,可是赫舍裡皇後先一步離開了,坤寧宮換了主人,如今變成祭祀場所了。

靈答應微微頷首,下頷的弧度柔美如新月,輕輕道:“每年春夏之際,海棠花便會花開若雪,暗香清逸。白色的、紫色的,那種美景仿若漫天揚起紫色的輕霧,花繁穠豔,令人望之心醉。每每這個時候,皇上便會命善歌的侍女在梧桐樹下歌唱《海棠之歌》,與先皇後攜手漫步其間,共賞花開花落。傳說,先皇後進宮多少年,皇上便這樣多少年。”

“孤也有耳聞,……”太子目光朦朧,渙散的目光遙望紛紛揚揚的雪花。

“……太子殿下,這是我打小兒聽說的故事。我對太子殿下熟悉又陌生。”靈答應的美眸閃動意味不明的光,“皇上待我是好的。我知道其他人都看不起我,總對我諸多刁難,可是有皇上一力維護,我總不覺得這宮中歲月辛苦。”

太子聽她這樣說,內心一點無感。他是皇太子,他的認知裡,老父親想寵哪一個就寵哪一個,哪管你怎麼樣?

靈答應微微一笑,她還以為太子內心有些同情和理解的。原來,他一點也不知道,皇上的寵愛,要自己和其他妃嬪無法相處,其實愈是寵愛,愈是把自己逼到了與眾妃敵對的地步。和太子被寵,其實很相似那。

集寵於一身亦同集怨於一身!帝王恩寵太盛則如置於炭火其上,亦是十分辛苦。接受了這寵愛,就要接受了辛苦。而太子卻至今還不明白。靈答應仰頭望天,溫柔地笑著:這是自己的機會不是嗎?好比今天晚上在皇上和太子麵前的表演。

略得意地抬手,扶了扶自己頭上的海棠碧璽發釵,頗有些失落道:“我就知道,太子殿下不會理解。我就一個小女子,渴望被人關心和保護。太子殿下怎麼理解那。”

那一抹失落,落在太子的眼裡,好似是自己母親的失落一般,他的心軟了軟,是不是,母親在天之靈看著人間熱鬨,正是失落那?是不是正心疼自己那?

太子從沒有這麼一刻,真實地想念他的母親。他每年祭祀他母親,也是麻木的。

他不由地想著,如果,如果,他的母親活著多好?沒有鈕祜祿皇後,沒有十阿哥,沒有皇貴妃,也就沒有這些和他爭鬥的弟弟們。

靈答應望著醉酒、沒魂了一般的太子,梨渦隱現、清淺微笑:“太子殿下,在我心中,海棠花永遠是皇上和先皇後情感的見證。您是皇上和先皇後的孩子。”盈盈福身行禮,轉身要走,太子好似猛地醒神一把,一把抓手她的衣袖,口中喃喃:“彆走。”

太子似乎有滿腹心事壓在心裡,目光頹然著,祈求著,似乎在求眼前的女子,又似乎在求天上的母親。

一時眼前是從未見過麵的母親赫舍裡氏,淡淡看他一眼又飄然而去,一時又見索額圖給他行禮,看他一眼也走了,……一出生就是太子,卻是做了三十多年,還是太子。如果、如果,當時索額圖成功……太子望著麵前的女子,又喚了一聲:“彆走。”

朦朧中,麵前的女子一張酷似母親的臉,羞澀地抬起頭來。隻見她滿麵紅暈,恰似三春桃花;眼波流動,暗含千嬌百媚。身材修長,亭亭玉立,令人不醉自癡。尤其她看著自己的目光,含情脈脈,充滿愛意,是母親嗎?太子一下子呆住了。他越看越愛,越愛越饞,禁不住撲上前去,伸手把這女子攬在懷裡。靈答應推又不敢推,從又不敢從,急急地說:“太子爺,您饒了奴婢吧。奴婢不敢……這裡也不是地方啊……”

倆人推推揉揉,在大雪裡抱成了一團。賈應選、兩個小太監和兩個小宮女都嚇得瑟瑟發抖,卻也不敢阻止。

這是一句話就能要了他們腦袋的太子殿下。

“爺,奴婢是皇上的女人啊,……”靈答應聲若蚊子細小嗡嗡,說著,挪動了一下身子,半裸的膀臂在太子間一觸,立刻觸電般閃了開去。“你是孤的女人!”太子感受她軟綿柔潤的腹皮,越發激發一種反叛心理,好似搶了老父親的女人,就搶了他的皇位一般,渾身硬邦邦的。她渾身酥軟,迷迷糊糊的,醉了一樣。身不由己和太子廝摟著滾倒在地……

太子本是盛年之人,又用了藥,正是熊熊烈火燃燒,哪裡抵擋得了?當下立時便覺全身上下熱烘烘地大火上蒸騰,眼見靈答應雲鬢半挽,皓腕如雪,如亭亭玉樹,更兼她衣裳單薄,柔軟白膩的天鵝脖頸後仰宛若盛開的花兒等待采摘,臉上似幽怨似嬌嗔,似惋惜的神情。

天為媒人地為見證,太子摟住靈答應,口裡小乖乖的亂叫著,接著又把靈答應攔腰一抱,一邊向裡頭假山洞裡走去,一邊說:“**一度黃金萬兩……”遂將軟得一攤泥似的靈答應按在一塊石頭上,春風幾度……

幾度**太子方心滿意足,摟著她親嘴兒,眼裡一片清明:“勾引孤,要做什麼?”

“太子殿下,我本來就是你的女人。索額圖福晉培養我,就是為了送給太子殿下。”靈答應在他汗水浸透的胸前劃著圈兒。“皇上年紀大了,我不想有一天變成老太妃,每天念佛。”

靈答應的回答,太子一點也不奇怪。女人嘛,或者說人嘛,為了權利,為了各種**,他的認知裡,這樣才是正常。

靈答應發現他不說話,蹭著磨著撒嬌道:“太子殿下,我能幫助你。你看,我今天就幫助你了。我還能幫你約出來奧敦格日樂,隻要太子殿下得手,這樣的貞潔烈女,哼,美人、兵權,太子殿下,您不想要嗎?”

太子陷入思考,更陷入情動。

奧敦格日樂,為了嗷嘎一個破落部落的小小工部尚書,拒絕了自己。寧可住帳篷漿洗縫補!

太子得知她的消息,莫名的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心理,更想得到了!腦海裡是奧敦格日樂生了孩子後依舊纖細窈窕的背影,看著懷裡女人的算計,腰上一挺,繼續發泄。

陷入**旋渦的兩個人沒有發現,守在假山洞口的賈應選、兩個太監、兩個宮女,都暈倒在地。他們的衣服也不見了。

月上中天,時辰也不早了,熄燈的更鼓聲一陣一陣響著,侍衛們巡邏的腳步聲悶悶地敲著地麵,奧敦格日樂正聚精會神走在山莊小路上,忽然身後“啪”地一下,是誰的手拍上了她的肩膀。周遭山影晦暗,怪石嶙峋如獸,她的心一陣狂跳,失聲叫了出來——“是誰?”

迎麵卻是一雙帶笑的眼睛,這樣熟悉而溫暖,她的心驟然安定下來,又驚又喜,撲到他的懷裡淚水撲簌簌而下。

如意洲裡,胤祚領著兩個皮孩子回來,照顧他們洗漱沐浴,講睡前故事,四爺去看了看,跟著一起守著等兩個孩子都睡著了,檢查窗戶掖好被子,兄弟兩個一起回來。

席麵上的眾人都七八分醉意,四爺要大琴和大鼓來收拾了席麵,端上來甜湯和水果,戴鐸糾結的心情完全想通了,用著一口伊利哈密瓜,咽下去,清除雜念,說道:“爺,不管今天圍場皇上賜如意是什麼意思,幾位皇子爺都用儘了心思,其實是各做了一篇文章。

鄔思道冷冷說道:“難窮其妙!麵兒上是八爺出風頭,其實最有心勁的還是三爺——好嘛,他成全了皇上堯舜之君,他自己做大禹豈不是順理成章?”四爺笑道:“你們都瞧見了的。八弟三哥如此,今兒大哥雖沒露臉,焉知這也不是上策呢!”

李衛眼睛一眯,道:“三爺是個謹慎人,騎射也好。但一貫斯文人,說不定皇上倒賞識他這‘藏拙’之道呢!倒是橫地裡殺出一個八爺,有點出人意料。”

鄔思道搖頭一笑,說道:“八爺是要什麼有什麼啊!有人替他廝殺,還能表現的不驕不躁,主動和皇上說,黃如意不應該拿出來。十三爺今兒這個‘不服氣’很好,其實逼著八爺也露了露相。”

四爺微笑聽著,望著院落裡越來越大的落雪,良久才長歎一聲:“今兒一早去煙波致爽齋,年羹堯就告訴我,八弟忙前忙後的,皇父誇獎了,說‘胤禩畢竟不是凡品,牛刀一試,快不可擋!’他加上大哥三哥,……”他說著,身體一歪,靠在椅背上,懶散地用茶。

胤祥正啃著一顆大蘋果,張大嘴巴咬下來一塊,咀嚼著咽下了,冷笑道:“彆做他娘的春夢!他的那些小心思敢亮一亮麼?不還是掛在大哥的名下!今晚請客也是在大哥的月色江聲!可我心裡一直疑惑:八哥今天表現真不像他,開竅了一樣。但我們也不怕,要我們不好過,大家都彆安生!”

“是開竅了,這樣的為人風格壓根不是不是八爺的。螳螂捕蟬,不知黃雀在後啊。”鄔思道臉色平靜得像一泓池水,許久,一笑說道:“彆人能做黃雀,難道我們就不能當個漁——”

“翁”字未出口,便見蘇培盛匆匆進來,也不打千兒,竟至四爺耳邊私語幾句,方後退一步聽命。

“嗷嘎和奧敦格日樂來了!”四爺臉上蒼白得一點血色也沒有,眼睛閃著綠幽幽的光,“一定有事情發生了!”他咬著牙,仿佛要擰乾腦汁子似地緊蹙眉頭,瞥一眼鄔思道,緩緩說道:“天近子時了,你們先去休息。”

蘇培盛聽了回身便走,鄔思道忙道:“慢!”略一沉吟又道:“這個時候,必須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四爺,是否請十三爺一起?”一語提醒了四爺,他的腦袋裡“嗡嗡”的響著,上輩子十三弟被牽扯其中的一幕幕都在眼前晃悠,要他一時臉上青紫一片。

戴鐸嘴裡吸著涼氣說道:“爺,奴才也認為,十三爺跟著瞧瞧去更好!隻是十三爺,你要記得,不管發生了什麼,穩住!”鄔思道急急追了一句:“萬一有難題,幫助四爺緩一緩!”

“成!”胤祥刷地站起身,抬腳就要出去。

四爺猛地一回神,猛喝道:“你去什麼!”

嚇得所有人一跳,齊齊白著臉看他。

“就你的性子,你去了,彆人說什麼你都兜著!四哥告訴你的話你都忘記了!”不光大罵,還直接踹了一腳。

胤祥沒有防備之下被踹的摔倒,也生氣了,急赤白眼地跳腳:“我怎麼了都接著?!你怎麼就知道我沉不住氣?你是不是當我是三歲那?是不是還要打我手板!”

胤祚瞅著四哥的嚇人樣子,眼睛一眯:“四哥,十三弟,我和你們一起去。四哥,你怎麼了?”

四爺狠狠地一閉眼,捂著腦袋,他將前世今生鬨混了。他使勁地告訴自己不要怕,不要怕,這輩子深夜前來的是嗷嘎和奧敦格日樂,不是太子!不是太子!

“四哥!”胤祥因為他的模樣嚇到了,忙扶著他的身體,服軟道:“四哥您彆擔心,我一定穩住了,絕對不頭腦發熱衝動惹事。”

“四哥!”胤祚一臉的擔心,看看四哥,又看看十三弟,那眼神,好似老十三就是一個禍水頭子,氣怒道:“一出生就要四哥操心。”

胤祥趕緊討饒地作揖,覺得六哥這麼大的人還小孩子一樣嫉妒他很羞恥,又莫名地歡喜著,苦哈哈地對兩個哥哥連連作揖:“四哥、六哥,弟弟保證,弟弟保證。再說了,嗷嘎和奧敦格日樂,又不是太子爺的人,不怕。”

這句話要四爺徹底醒神。

是嗷嘎和奧敦格日樂,不是太子!

命蘇培盛前頭引路,哥仨腳步騰騰踏雪而去。

屋子裡靜極了,外麵落雪的沙沙聲,隔壁爐子上水壺的噝噝聲都清晰可辨。人人都有一種大事臨頭的預感,都在緊張地思索:出了什麼事?這麼大的雪,嗷嘎和奧敦格日樂不在帳篷裡看孩子休息,摸黑來訪?鄔思道看了看眾人,對癡坐不語的李衛、高斌、戴鐸說道:“咱們去屏後聽聽。”高斌正心神不安,強自鎮定道:“……能行嗎?爺會罵。”戴鐸知道他到底有點文人故作矜持心性,說道:“舉大事不拘小節。不但要聽聽言,還要觀觀色。”說罷,示意李衛。

李衛推著鄔思道的輪椅骨碌骨碌走進滿院風雪中。

戴鐸跟上。

高斌,忙也跟上。

胤祚胤祥都身穿白天的灰銀鼠錦袍,腰中束一條絳紅帶,四爺因為穿著家裡女子做的衣服,荷蘭國進貢金絲銀緞哆羅絨天馬箭袖,袍身是荔枝殼色印花呢料,箭袖處用了整塊白色沙狐皮。本就華貴亮麗,走在雪地裡更是天地獨一人的耀眼。

三雙快靴踏得雪地吱吱作響,穿過兩道轅門出來,果見嗷嘎和奧敦格日樂夫妻兩個在知味軒中焦急地來回踱步,身上沒彈儘的雪還沒有化完。哥仨在屏風後穩了穩神,嗷嘎和奧敦格日樂聽到聲音,忙慌趨出一步打千兒行禮道:“給四爺請安!給六爺請安!給十三爺請安!”

“四爺!”嗷嘎和奧敦格日樂仿佛驚魂未定,臉上和白雪一樣的白,半晌才回過神來,問道:“四爺,……”

胤祥笑吟吟起身道:“嗷嘎、奧敦格日樂,我們正在喝酒,聽到你們來了,就一起過來看看。咦,氣色很不好,敢怕是走夜路受了驚,或者凍的了?誰在那邊——是大鼓?給嗷嘎和奧敦格日樂釅釅沏兩碗普洱茶,兌上紅糖閩薑!”

嗷嘎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焦慮地看了看滿臉不在乎、毫無心事的胤祥。奧敦格日樂則是為難地看著四爺,往日的鎮定清冷不再,額頭上都沁了汗。

四爺命蘇培盛:“所有家人都退下。”歎息一聲坐了,卻自沉吟不語。胤祚也沉默地坐著。

胤祥情知大變在即,心裡暗自提著勁,斜身子坐了六哥側旁,試探著說道:“看你們夫妻兩個心事很重呀!是出了什麼事麼?”

嗷嘎好似亂了方寸,幾次張口欲言,又囁嚅著住了口,嗒然垂首移時,方歎道:“四爺、六爺,十三爺,我很感激你們的詢問。但是,這件事有點麻煩,越少人知道越好。”

四爺眼睛一眯,他明白嗷嘎的性子,看一眼六神無主的奧敦格日樂,當即有了決定:“嗷嘎,你和爺單獨說說。”

“四哥!”胤祥著急,明明是有大事發生了,四哥一個人知道,萬一有麻煩那?他和六哥聽一聽,也是有一個緩衝。真有大麻煩,也能代替了四哥!

四爺搖頭,望著猶豫不定的嗷嘎:“信任爺,來找爺,快說。時辰不早了,你們的阿古拉那?夫妻兩個都出來了?”

嗷嘎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和妻子對視一眼,一狠心,趴在四爺的耳朵邊嘀咕嘀咕。

四爺眉心一皺:“嗷嘎,我要你捫心答爺一句話:你覺得爺平素待你如可?”

“四爺怎麼問這個話?”嗷嘎滿臉詫異之色,“恩重如山!可是四爺,就因為您對我們有恩,我們無法和您說。”嗷嘎的臉色愈加蒼白,望著忽悠忽悠閃動的紅燭,竟無聲淌下兩行淚來!

胤祥全身一顫,忙起身道:“嗷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十三爺,您莫要問了。六爺,您也不要管。今天晚上,你們能來見我們夫妻兩個,我們已經感激不儘。”奧敦格日樂掏出手帕拭淚道:“這件事,真的不能說。”胤祥急得說道:“你是八妹妹的小姑子,你夫婿是四哥的大舅子,你們的婚事是四哥撮合的,有什麼不能說?”

嗷嘎和奧敦格日樂對看一眼,惶急間,便聽門後沙沙一陣響動,鎏金琺琅自鳴鐘連撞十二聲,已是子時。奧敦格日樂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忽然從椅上一滑,竟雙膝跪到了四爺麵前!

緊跟著就是嗷嘎。

夫妻兩個都大禮參拜,四爺還能穩得住,胤祚和胤祥驚得麵如土色,頭“嗡”地一響,胤祥盯著奧敦格日樂道:“就是天塌了,地陷了,好歹也叫我們知道個緣故呀!”

嗷嘎和奧敦格日樂仿佛不勝其寒地抖著,恐怖得臉都有點變形,許久,才從齒縫裡迸出幾個字來:“四爺,我們要大難臨頭了!或今夜或明日,就要被滅口了!”

儘管已經猜到出來大事了,這次整個木蘭之行就像冰下的潛流一直衝激著,一旦開閘直瀉而出,胤祚和胤祥一時還是不敢接受這一現實。

胤祚身體本來就不好,他覺得頭暈,狂跳的心似乎要衝胸而出,憋得氣也透不過來,額上青筋暴起,怦怦直跳,好半日才從驚怔中回過神來。

四爺上前一步扶住他,躺在長椅上,不管地給他運氣舒緩情緒。

胤祥還能撐得住,白白的一張臉沒有一點血色,正要問,嗷嘎又道:“我是特來托付妻子孩子的。四爺身份尊貴本不該來。可我實在不知道還能去求誰。我知道,三位爺都是古道熱腸、肝膽血性的男子漢。但是自古這樣的事情沒一個有逃脫被牽連,我死不足惜,妻子年輕,孩子還小,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麼……”說到這裡已是淚如泉湧。

“你快彆說這些。”胤祥忙道,“到底出了什麼事?”嗷嘎哽咽著搖頭道:“我心裡亂極了,這裡頭牽扯太多太多。總之有小人蒙蔽聖聰,欺淩皇上。但我相信,雪裡埋屍,久後自明。四爺,所有事情我一個人承擔,孩子在嶽父嶽母行宮裡,奧敦格日樂在您這裡躲著,我馬上去見皇上請罪。”

胤祥聽了,仍是不得要領,料知嗷嘎有難言之隱,也不再問,雙手扶他起來,口中說道:“我們相識一場,雖然時間短,但我喜歡你的爺們性子。您不要小看了我!不管出什麼事,隻要不是你的錯,我必定護你周全。至於你的妻子孩子,更不必掛心,全都包在我身上!”

嗷嘎看了看不緊不慢走動著的自鳴鐘,神色悲淒中又帶著茫然,半晌才道:“我得走了,我要……走了……奧敦格日樂,我感激長生天,娶到了你做妻子,有一個孩子。”他喃喃地,仿佛在夢中囈語,踉踉蹌蹌,像踩著棉花堆似地消失在紛紛揚揚的大雪之中,在知味軒留下了可怕的沉寂和僵立如偶的胤祥。

奧敦格日樂望著他的背影,嘶吼一聲:“嗷嘎!”嗷嘎的身體一僵,回一句:“奧敦格日樂,你答應我,要好生活下去,帶著孩子,好生活下去。”聲音嘶啞,死誌堅定,雙腿慢慢地動了起來。

奧敦格日樂絕望地搖搖頭,跪在地上看著夫婿的背影,一臉的淚水也沒有知覺,她癡癡地看著,看著嗷嘎出去了知味軒,拔出腰上的匕首,轉頭看著四爺,哀求道:“四爺,嗷嘎天真,他不知道,他一個人頂罪不了的。四爺,求你照顧阿古拉。”一揮刀就朝脖子上一抹。

四爺一掌揮出去,打落了匕首,打昏了奧敦格日樂。

胤祥看著倒在地上的奧敦格日樂,猛地一醒神,看向四哥:“四哥?!”他知道他不應該求情,可他無法看著這對夫妻一起慘死,留下五個月大的阿古拉。

“去打昏了嗷嘎。如果事情真的很大,他們都死了也於事無補。”

“哎!”

胤祥沒有發覺,他自己也是一臉的淚。他飛快地跑出去,很快扛著昏迷的嗷嘎回來。

一聲悶啞的午炮透過雪幕傳過來,胤祥方回過神來,一跺腳雙手抱著頭悔恨不已,卻見鄔思道、高斌、李衛都在屏風後頭出來,便道:“先生,我給四哥惹麻煩了?”

“沒有。”鄔思道冷峻地說道:“——我都聽見了。但是十三爺,你不該給嗷嘎求情。”說罷回轉身子又道:“走,和四爺、六爺計議一下。”胤祥點頭勉強一笑,沒有答話,和這三個人並肩緩緩而行,一陣朔風裹著雪襲來,他掖了掖袍子,暗中看了看鄔思道,隻瞧見鄔思道一雙眸子在雪光中爍爍閃動,看不清臉色,胤祥不禁想:“這個瘸子專門在這裡等著我嗎?他要做什麼?”正想著,已見他四哥站在梵音閣的石階上等著了。

四爺一邊讓眾人都進去,叫過蘇培盛道:“你把家人聚一處說說,就說爺的話,今晚的事誰走漏出去,爺滅了他滿門。”蘇培盛嚇得諾諾連聲退了下去。戴鐸、高斌和李衛看了看胤祥神色,李衛推著鄔思道進來,戴鐸、李衛竟一人掇一把椅子坐在門口親自把風。高斌卻是穿了衣服,出門去了。

胤祥備細說了知味軒的事,四爺沉默,在座的人都是沉默,許久,看樣子都心裡也翻騰得厲害,好一會兒,最是害怕自己給四哥惹事的胤祥,皺眉說道:“我!我,四哥,你快說話。”

四爺笑道:“這人也是的,巴巴兒半夜地來,又吞吞吐吐不說句明白話。我們就是保,也得知道為什麼呀。”坦坦然然的,還有點戲謔。

一伸手,緊緊握住胤祥的手,臉上露出那樣無賴憊懶的溫柔與包容的神色,在寒冷陰暗的夜色下明亮得如同夏天最最明媚燦爛的陽光。

四哥的手很熱,陽氣十足,那溫度,也好似夏天的太陽。潔淨溫暖的氣息盈在身邊,胤祥驀然鼻子一酸,難過得緊。

四哥發火,打他罵他,他都不怕。可他最怕的是,四哥承擔他犯下的錯誤。

四哥的目光一清如水,那麼澄淨,聲音柔和若四月的暖風,輕輕道:“十三弟,莫要害怕。”

胤祥聽到自己低聲答道:“四哥,我怕。”我怕連累你。

“四哥都不怕你犯錯,你怕什麼?”再差又能怎麼樣那?比十年圈禁還差又如何?這輩子,他一定要十三弟好好的,不是看十三弟做了什麼,而是看他的本事!

四爺驀然想通了,其時大雪紛紛,黑夜如同白晝,燭台上一縷橙黃的燈光籠在他身上,他凝目看十三弟,他的臉在逆光裡看不清楚,他緩緩拍拍十三弟的青瓜腦門:“前路艱難,四哥總會帶著十三弟一道道關走過去。”

他的身子在燈光下如同天神一樣皓潔莊嚴,山風如梭吹動窗戶咯吱咯吱地響,他棕紅色的袍服在夜色裡肆意張揚,霸氣凜然,必是帝子降凡塵,不疑謫仙到人間!

“四爺真呆。”鄔思道驀然仰天大笑,說道:“這還用問麼?”胤祥驚異地盯著鄔思道,略帶譏諷地問道:“你是神仙,能掐會算?”

鄔思道笑道:“神仙是沒有的。小兩口夤夜而來,明擺著是變起倉猝,口欲言而囁嚅,顯見是難言之隱。托付孩子雙雙自殺的大事,不是謀逆就是宮掖陰私。他一個小小的盛京工部尚書,哪裡的謀逆?如果是喀喇沁的兵權出現問題,他們都是忠心護主的,更會和四爺商量。”

“必定是宮掖醜聞!”鄔思道斬釘截鐵。

四爺托著下巴,思索著鄔思道的話,半晌,搖頭道:“也不一定,宮掖陰私怎麼和他們牽扯上?宮掖陰私也不能將他們嚇成這樣,畢竟也是有身份的人。”

鄔思道冷笑道:“萬一這件宮掖陰私,會引發一場大動亂那?”

戴鐸和李衛坐在門口,眉棱骨不易覺察地抖了一下,尤其李衛:他一向覺得鄔思道言過其實,隻礙著四爺寵信,不好掃主人的興,聽他又在危言聳聽,在旁說道:“這麼驚心的事,先生倒像是很高興?萬一真出來大動亂,四爺、六爺、十三爺都牽扯其中?”

“你讀書少,不知道《易經》有句話。”鄔思道清臒的臉上閃過一絲笑容,“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如若是座冰山,那就不如沒有。為什麼不敢進一步去想這件事?不過,眼下不是說話的時候,要預備著應付大變!”

“這一場逆流橫襲而來,令人可懼。”四爺撫膺歎道:“覆巢之下無完卵啊!”

鄔思道默然良久,身子一仰說道:“我們得天獨厚,先知道了消息。四爺,我以為目下最要緊的,要燒掉太子從前給四爺的書劄;戴鐸和李衛都是官兒,要避嫌,今晚就得搬出如意洲進城去住,也好方便我們互通消息。十三爺,豐台大營的兵在這裡的,您先不要聯係。”

門口戴鐸突然道:“主子,我也認為這是好事。天加橫逆於君子,實加福於君子,此乃千古不易之理!我料今晚還會有消息的——”話音剛落,蘇培盛一頭一臉的雪闖進來,嗬著寒氣稟道:“二位爺,隆科多侍衛來傳密旨!”

屋裡幾個人不約而同站了起來,麵麵相覷,用目光交換著神色。鄔思道一笑說道:“來得好快!——戴鐸、李衛,咱們回避吧。”戴鐸和李衛緊張得臉色有點發白,呆滯地點點頭,三個人便踅進了套間。

說話間,便見兩行黃絹宮燈,一色寫著“煙波致爽”四個字,導引著五短身材、孔武有力的隆科多迤邐近來。隆科多邁著稍稍有點羅圈的腿,踏著積雪進來,腳下皮靴踩得地板嘰叮作響,進了梵音閣,脫下油衣南麵立定,隻看了胤禛胤祥一眼說道:“皇四子胤禛、皇十三子胤祥聽旨!”

“臣!”兩個人都跪了下去,叩頭說道,“恭聆聖訓!”

隆科多卻沒有奉敕,他天天盼著出來大事,如今出來了又膽戰心驚的,身邊跟著小太監他也不敢給任何暗示,結結巴巴背誦著康熙的口諭:“自即日起,停用‘體元主人’印璽。停用太子印璽。非奉朕親筆手諭,無論何人不得擅自向各部及各省發文調兵。所有從駕侍衛、親兵、善撲營兵士及駐地兵馬,一體由皇長子胤禔、皇三子胤祉會同皇四子胤禛及南書房大臣馬齊合議請旨節製。皇太子胤礽患疾暫行療養,內外臣工暫停覲見請安。欽此!”

“謝恩——領旨!”

“還有旨意。”隆科多又道:“著即加封胤禔、胤祉、胤禛、胤禩為親王,仍以原號領銜。並命所有皇子即刻至萬壑鬆風殿候旨。欽此!”

“兒臣,謝恩!”四爺似乎有點意外地怔了一下,忙叩下頭去,胤祥便也跟著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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