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第 150 章三合一(2 / 2)

胤禟見他滿麵紅光,一副春風得意的架勢,低著頭輕聲笑道:“八哥、十弟,大哥今兒渾身骨頭沒四兩重,瞧他那輕狂樣兒!”

胤禔“大度”一笑,胤禟氣得彆轉臉隻裝沒看見。胤俄卻是不怕的,就算他做了太子也不怕,歪著頭一哂,起身打了一躬,嬉笑道:“大哥,弟弟不懂。什麼‘不要驚慌’,又是怎樣‘不株連’!你看我們垂頭喪氣,那是凍的!虧昨天圍獵殺了幾頭猛獸有幾張皮墊子,不然早他娘凍死了。”說著又嗬手又跺腳。其他幾個皇子早連天叫起苦來。

“怎麼樣?”胤俄擠眉弄眼笑道:“大哥你守著暖烘烘的熏籠,忍心叫弟弟們跪在這喝西北風兒?瞧瞧三哥,還曉得來陪我們跪一會兒呢——我曉得大哥如今不一樣了,你叫他們點幾堆火烤烤,弟弟也祝福你早正東宮。”

胤禔本不是笨人。無奈多年怨憤積壓一朝真看到希望了,一直太興奮太歡喜,一晚上喜形於色,此刻竟沒有聽出胤俄話中意味,他又是一貫直脾氣的,連聲道:“大哥馬上要太監們掃雪點火取暖!但你們也要小心些兒,皇上今晚龍顏大怒,連老二的話都不叫代奏了。方才我去看他,他對我說:‘汗阿瑪說我什麼,我都認。但說我謀逆弑君,我連想也沒想過。’叫我轉奏,我隻好說:‘這話方才當麵講多好,此刻皇父有吩咐了。’”

跪在一旁的四爺思量半夜,已想通了頭緒,本就心情陰鬱大不好,聞言,冷冷說道:“大哥,彆的話也罷了。這話關係重大,你就代奏一下何妨?”

胤祥也梗著脖子道:“大哥,二哥如今落難的人,咱們得有點香火情分!人輕言微但該說的要說!”

胤禔這才覺出眾兄弟心思和自己全然不同,深悔自己多言,乾笑一聲道:“你們何苦衝我來?不許代奏是父皇旨意,誰敢抗旨?”

“罷了吧,大哥。”胤俄怪聲怪氣笑道:“汗阿瑪氣頭上一句話而已!就好比汗阿瑪要我們跪著,還能怎麼著了,打一百軍棍?!汗阿瑪仁慈。”

胤禔見眾口一辭反對自己,知道是自己得意招忌,心裡暗自叫勁,口中卻道:“不是我不願,是不敢。如今案子不清,連你們都頂著罪名呢!何必大家都饒進去呢?”

“你不奏,我奏。”四爺雙手一撐雪地站了起來,“大哥,我如今是親王,也有麵見直奏之權,你到底奏不奏?”

胤禩凍僵的腦袋一回神,猛然發現自己又落後一步,起身:“大哥,弟弟也認為該給二哥上奏。大哥若不奏,弟弟也是親王,也有權利麵見汗阿瑪。”

緊接著兄弟們一片亂嘈:“走!我們一起去!”

胤禔原想老二倒台,至少老三老八等人趁願,四弟老十三等人也是和老二一貫不和睦的,見此情形倒犯了嘀咕,尤其老八,當了親王看把他能耐的!

可他到底犯了眾怒,沉思良久,慨然歎道:“既然兄弟們都這麼說,我少不得再擔待一回了……”說罷掉頭便去了。兄弟們見到機會,誰肯把表現兄弟情意的偌大人情讓給大哥?互相遞個眼色便都跟了上來。倒是首先倡議的四爺悄悄拉住了老十三沒有動……

這頭,李光地怔了片刻,沒有立即返回殿中,轉身衝胤禔走來,問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胤禔見他臉板得鐵青,從沒見這個大臣這樣威嚴的,倒一時被住了,半晌才道:“我……是回來繳旨。弟弟們嘛……大約方才見傳太醫,心裡惦起皇父,進來請安的……”

“這也太不成話。”李光地心裡雪亮,皇子們各有各的算盤,因冷冰冰說道:“彆說是皇家,就是山野村民小戶人家裡,哪有接二連三半夜折騰老爺子的理?”

胤禟見老大被問得直蹬眼,心裡暗笑,湊上一步說道:“我們也沒敢說要驚動皇父。隻聽說皇父欠安,焦躁得跪不住——皇父如今到底怎麼樣?就是隔門縫兒叫我們瞧一眼……心裡也好過點……”不知哪句話感動了他自己,胤禟的聲氣竟帶了哽咽,說著便拭淚。

李光地又恨又笑,略一思忖,說道:“這會子皇上剛迷糊了,皇上一夜沒睡了。你們略站站兒,我進去瞧瞧。”說罷也不理眾人,獨自入內。

誰知這一進去就是一個多時辰,眾阿哥進退不能。

胤禩一回頭,好嘛,混賬四哥鼓動起來,卻和老十三兩個在火堆邊一動不動那。可他麵對這些一起過來的兄弟們,也不好離開。就憋氣!

你看我,我看你,那火堆的光芒再暖和再誘惑,也都不舍得要到手的表現機會,生怕誰搶了先,乾脆都留著回廊裡。

回廊裡不比天井,好歹那邊還生著幾堆火,實在累了,借故兒入廁還能搓手跺腳暖和暖和;這裡雖不露天,穿堂風跟刺刀子似的,裹著雪片子襲進來,凍得發木的臉被打得生疼入骨。

在等待中,這個不安的夜終於過去了,大雪茫茫,早已把整個山莊蓋得嚴嚴實實,一片銀裝素裹琉璃世界。

小太監們挨次吹滅了廊下吊著的宮燈,眾人方有了點活氣,胤俄頭一個忍不住跺腳取暖,口中不住含糊地小聲罵娘,再大的野心也熬不住了,再一看四哥和十三弟的愜意,知道自己又衝動了,發熱的腦袋緩了下來,他也不講麵子,一溜兒跑回來火堆邊,對著火堆跺著腳哈著氣。胤禟一看,也跟著。其餘皇子們見他們開了頭,也都跑回來,動手動腳地活動著。

康熙淺淺一覺醒了,睜開眼,看著發白的窗戶,神情多少帶著點迷茫,因見幾個大臣兀自側身坐在身旁打盹兒,便道:“外頭已經大亮,是朕睡過頭了?”

馬齊一下子醒過來,忙替康熙掖掖被子,賠笑道:“天還早呢!隻是雪下得越發大,映得窗戶亮……皇上,您再睡一會兒,格斯泰醜時已經到了,……陳廷敬已經帶著人出發回京了。”

康熙聽說雪下越發大了,起身便披大氅,一邊蹬著靴子,說道:“朕要起來看看,好幾年沒下這麼大的雪了——怎麼有火光在天井?太監們越發沒有王法了,冷就進來,成什麼樣子。”

“是幾個阿哥爺——”李光地無可奈何地咽了一口唾液,“他們聽說主子欠安,要進來瞧,奴才擋了駕,還訓斥了爺們……”

“你訓得好!”康熙平生最愛踏雪賞景,聽見這事,立時興致掃儘,一屁股坐了回去,冷笑道:“這群孽障誠心要氣死朕!你是他們的老師,該訓斥就訓斥。”說著氣得呼呼直喘。李光地笑道:“主子,奴才不敢奉詔。就是教訓阿哥,也是拿著太子太傅的身份管教的……”康熙沒再理會李光地的話,漱口起身踱了兩步,說道:“叫胤禔進來!”

胤禔大踏步跨進殿內,一股暖流立時融遍全身,說不出的舒坦,他動作優雅地給康熙打千兒行了禮,躬身笑道:“汗阿瑪歇得香麼?”

康熙用熱毛巾擦著臉,冷笑道:“朕倒是想睡得香一點。你們都點火了,朕還能睡嗎?你夜裡給胤礽傳旨,他都說了些什麼?”

胤禔忙道:“胤礽沒說什麼,兒子怕他不習慣,安排了兩個太監侍候著。”說著又把四弟的問話,胤礽的話複述了,末了又道:“兒子惱怒胤礽,但四弟說得對,兒子當給他回稟一回。汗阿瑪,外頭弟弟們在等著請安。這大雪的天兒,都跪了一夜,請免跪了吧。”

“哦。”康熙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心裡琢磨著朕就說你沒有這樣的氣度,果然是老四!遂說道:“你回得是,胤礽這話很重要。朕也很疑惑,胤礽一貫膽子小,未必就敢打朕的主意。”

胤禔遲疑了一下,仿佛在斟酌字句,許久才款款說道:“皇父說的極是!兒子反複掂量,也覺得太蹊蹺。二弟不是個膽大人。京師傳言太子失寵,已經幾年了。雖是小人造謠,但兄弟們難免就起意兒,構陷太子的事,也許是有的。”

康熙點頭歎道:“這話說得有理,何嘗不是如此?不過朕從沒有起心廢太子,是他無道自食其果,你得體諒朕心。”

胤禔受到鼓勵,上前一步湊近康熙,小聲道:“汗阿瑪,兒子是長子,當為汗阿瑪分憂。像老三、老九、老十、老十四他們,存什麼樣的心,也就難說。”頓了頓,思及老八剛剛頂撞自己的事情,老八日常的精明這幾天反常的表現,遲疑了一下,說道:“老八也是。汗阿瑪,兒子隻能擔保四弟,四弟的為人你知道。”

康熙似乎吃了一驚,深深地看了老大一眼,笑道:“朕自然信你的話。就你四弟的憊懶樣子,朕想起來就頭疼啊。”和眾位大臣苦笑道:“朕的老四,真真是,就差吃飯也嫌棄累了。”

大臣們正震驚於胤禔說話百無禁忌,居然還擺了明麵上一夥的八貝勒一道!再細琢磨胤禔將其他兄弟們請安的原因都抹去了,不禁怦然心動。尤其馬齊看著胤禔的目光好似不認識他一樣。隻是眾人聽到康熙說話,立即賠著笑兒。

胤禔也得意地笑,他壓根沒有意識到自己獨自攬著功勞,他也不是故意的。他的眼裡,這些隻會跟在後頭撿功勞的弟弟們,不值得一提。

康熙再深深地看一眼老大,心裡那複雜滋味兒彆提了。默然不語半響,站起身來,悠悠地踱了兩步,突然說道,“李光地,傳旨叫皇阿哥都進來。”

胤禔自覺這番陳情說得得意,正想著如何措辭,一舉粉碎這群虎視眈眈盯著太子位置的弟弟們的夢想,聽見康熙好端端地叫弟弟們都進來,不禁一愣,傻怔在當地,眼看著李光地出去,眼看著胤祉、胤祐、胤禩等人魚貫而入,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叫你們進來,有幾件事問問。”康熙瞄著老四和老十三臉上的黑灰,“剛才在雪地裡,誰要太子進來的?”

諸位皇子乍進來暖和地方,凍了一夜的身體很是不適應,身體酥麻頭都暈暈的,聽了老父親的話,以為要生氣,心頭如撞小鹿,突突直跳,慌亂地低頭,卻都不言聲,連胤誐這一號大炮也隻是搓目揉鼻,一聲不吱。

胤祥猛地抬頭就是一聲:“汗阿瑪,是兒子。”

四爺正運功緩和身體上的僵硬,聞言忙躬身道:“汗阿瑪,不是十三弟,是兒子。”

康熙正要說話,聽到兒子們一起急切擔憂地喊:“四哥!”緊跟著都對自己求情道:“汗阿瑪,是四哥不假,但四哥做得對。”尤其胤禩那急得比老十三還急:“汗阿瑪,二哥有錯,但一是一,二是二。有話說明白才好。二哥害怕,不敢,四哥就推了他一把。”

說到這裡,突然多了一個心眼,又道:“汗阿瑪,二哥不管怎麼樣也是二哥。剛我們請見汗阿瑪,也是想和汗阿瑪說說,給二哥一個說話的機會,二哥有話,我們都該給奏上。”

胤俄緊跟著告狀:“就是,汗阿瑪。剛大哥還不要幫忙二哥奏上。”

頓時,幾個弟弟都看向他,胤禔頓時著急,覺得八弟做了親王,果然開始撅蹄子了,大喝一聲:“汗阿瑪沒有問你們話,你們都閉嘴!”

“為什麼閉嘴?是不是剛大哥沒說我們請安的原因?”胤禟嚷嚷著。

“就你們跟在四弟身後爭搶的模樣,需要我提嗎?”胤禔怒聲道。胤禩臉上一僵,胤禔狠狠地瞪著他。其他兄弟都憤怒地瞧著他,胤禵虎目瞪圓就要說話。

“夠了。”康熙瞟一眼老大和老八一起黑沉沉的臉,緩緩坐下來:“老六和老十一那?”

四爺一撩袍子跪下來,緊跟著胤禟胤祥胤禵也跪下來,四爺恭敬道:“汗阿瑪,兩個弟弟身體受不住,兒子要他們都去暖閣休息了。”

“……哦~~”康熙心裡一緊一鬆,知道自己盛怒之下忘記了老六和老十一的身體情況。

瞧著所有兒子都跪了下來,沉默著良久,突然道:“胤禛胤祥,你們出去繼續跪著。剛請安的,都留下來說話。”

四爺眸光一閃,似乎是掙紮猶豫,良久,凝視康熙的老龍眼,父子無聲地對峙,一直到胤祥悄悄拉他的袖子。

“……兒子遵旨。”四爺聽到自己如是說道,聲音縹緲的好似從天邊傳來。

胤祥覺得果然不該貪圖一時溫暖的,更害怕四哥和老父親鬨起來,眼見四哥答應了,心裡一鬆,卻又失落這樣重要談話四哥和自己不能參加,腦袋耷拉下來:“兒子遵旨。”

其他兄弟們不由地幸災樂禍:叫你們剛剛烤火!自以為聰明!

等這兩個糟心的都退出去了,康熙含笑說道:“頭一件要緊事,昨夜,有人用一枚印章,命淩普帶著三千騎兵進了禦苑。這件事須得弄清,是誰竟敢如此大膽?印章就在這裡,李光地,拿給他們看,朕給太子的‘體元主人’印章,看看,是真是假。”

“嗻!”

李光地答應一聲,小心地取過幾上那枚印章,雙手遞給胤祉。這印章胤禔雖然已看了兩遍,還是接過來,裝作仔細辨認,心裡想著如何對答。許久才轉交給三弟,胤祉接過來一看,第一反應告訴他這是假的。

筆意之間顯著刻意描摩的匠藝,這是他多年練字的心得,但這個不能做為證據,且這枚印章與康熙筆法格調十分千分萬分的相似,足以以假亂真。他暗自搖搖頭遞給胤祐,接著胤禩、胤禟、胤俄……挨次傳閱,卻都抖著手不言聲。

“怎麼樣?”康熙口氣沉甸甸的,帶著巨大的威壓,說道,“朕一夜沒睡,在萬壑鬆風殿,你們也跪了一夜,說說看,從胤禔打頭起,每個人都說。”

胤禔還在想著方才康熙古怪的神氣,此時心裡才亮堂起來:原來老父親真要給胤礽定罪了!因頭一個說道:“這枚印章兒子幾次端詳,從材質用料刻字的筆鋒腕力行走圓熟看,很像汗阿瑪那枚——”說到這裡,突然又多了個心眼,又道,“不過汗阿瑪的手跡傳遍朝廷,極易為人揣摩偽造,民間能人居多,所以兒臣不敢斷言。”

“大哥你錯了。”胤祉搖頭道:“材質用料,都是上好雞血石,連血紋路都對上。但刻字方麵,卻隻學得汗阿瑪筆法筆意,沒有學來筆神筆性。汗阿瑪每每寫完一個字,筆鋒末端都要穩穩收住,他這裡邊沒有一個字造得神似。”胤禩接口便道:“我看也是,隻是形似,神氣中沒有汗阿瑪的飄逸筆致。”

接著胤祐胤禵等人也都說不是康熙親筆。康熙一邊聽一邊想著,躊躇著說道:“那——這是假的?”

胤禔認定已摸透康熙心思,一哂,斷然說道:“我看還是老二作的孽!即使假的,也可能是他故意造假。更何況,還可能是真的。”

“一枚印章能說明什麼?”胤俄驀地頂了回來。“我認為,誰想當太子,那必定是誰調的兵!”說罷紅著眼盯著胤禔,胤禔沒乾這事,倒覺得胤俄這話頗有道理,於是便看胤祉,笑道:“老十說的有理。捏作偽字,事關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最好自己親自動手,但也得有這個本事,你說呢老三?”

胤祉騰地紅了臉,論起“臨摹本事”,公認他是第一。但此刻回敬胤禔,連自己也不信,咽了口唾沫沒言聲。胤禔此刻也稍稍冷靜下來,一邊尋思剛又說錯話有攀扯老三嫌疑,口中已轉了風:“見過這枚印章的人不多,如果是假的,能臨摹成這樣,必定是萬分熟悉。除了胤礽親近的人,難以偽造。”這個話說得就顯得公道了。

胤祉見四弟老十三都不在,咬著牙一橫心道:“這枚印章,除了二哥,二哥身邊的人,也就十三弟最熟悉。當年四哥幾年不在宮裡,幾個哥哥有時候為了照顧十三弟,經常帶著十三弟在乾清宮玩,十三弟那時候小,拿著印章四處蓋章,還在唐伯虎的一副畫兒上蓋章,氣得二哥罰站他,大哥因此和二哥打架!”

全殿的人都被這話說得打了個冷顫。其實,傳閱這枚印章時,人人都閃過“胤祥”這兩個字,隻事關重大,不說他們和胤祥的感情,胤祥做這件事的可能性——一言出,不光是往死裡得罪胤祥,也就連帶得罪了活閻王胤禛,連胤禔胤祉都不敢輕易出口。

沉默中,胤祉又說話了:“但是,兒子不懷疑老十三。老十三什麼樣為人,兒子明白。兒子說出來,是因為彆人都不說都在懷疑。兒子信任老十三!”

胤禵眉心一跳立即響應:“兒臣也是這麼想。”

“我也認為,不是老十三……”

“老十三不顧著自己,也要顧著他四哥那。隻是到底是誰那?”

“是不是二哥身邊的人?”

“也有可能。二哥一鬨脾氣就踹人打人。可能這就是他身邊的人偷的。”

所有對老二胤礽的怨氣,都從這似猶豫似肯定的話裡不鹹不淡地傾吐了出來。胤祉垂著頭,緊張地思索著,眼見所有兄弟都說“不妨去問問二哥,看他自己是怎麼說。”好似給二哥定了死罪一般。

胤祉最後才道:“汗阿瑪,可否請十三弟進來問一問,茲事體大,請慎重查問。十三弟會為了四哥乖巧,也可能為了四哥做了這件事。都知道四哥和二哥不和睦。”

胤禔一琢磨,也有道理,言道:“請汗阿瑪裁奪,十三弟素日看不慣胤礽做派,不滿太子欺壓四弟已久,見太子位置不穩,聽信小人諂言做出這事,也許是真的。我們都看著十三弟長大,他這個膽量是有的。”

胤禩大驚失色,萬萬想不到三哥這麼狠毒,為了救太子居然拿十三弟頂罪,大喊一聲:“汗阿瑪,兒子不服。就憑大哥和三哥一人一句‘莫須有’,就定了十三弟的罪名兒嗎?兒子還可以說是大哥偷的,三哥偷的!汗阿瑪您明鑒!”說著,胤禩“砰砰”磕頭,額頭落在青色的地磚上,不一會兒染紅一片!

胤俄聽得傻了,反應過來,氣得五官變形扭曲,紅著眼睛嘶吼一聲:“汗阿瑪,您要定十三弟的罪,先關押兒子吧!反正我們都是合該殺千刀的,活著就是湊數的!”

胤禟胤禵等人都跟著大喊:“兒子也不服!”不光是和老十三的感情,就說四哥,四哥要是知道了,還不活活劈了他們!

唯有胤禔大喊:“都住口,都隻是討論!哪有這樣定罪的!”

唯有胤祉紅漲著一張臉,不做聲。

“哦?”康熙腮上肌肉抽搐了兩下,眼睛也紅了。“朕明白了。這件事就議到此,一會兒再議。第二件事——胤礽的事情,該怎麼處理?你們都說說。老大,你先說。”

胤禔正因為弟弟們的鬨騰生氣,聞言脫口而出:“汗阿瑪,兒子知道您顧忌名聲。此事不管這枚印章是真是假,胤礽都有責任。兒子是長子,當為汗阿瑪分憂。由兒子代勞,請殺胤礽。”

仿佛一聲炸雷,驚呆了所有的人,殿中幾十雙眼睛都盯向胤禔,仿佛在看突然從地下冒出的一個魔鬼!大臣們也張大了口,宛若被一道天雷劈傻了。眾目睽睽下,胤禔僵跪在地,臉上五官錯位,形同鬼魅,又好似天降的正義之神,真的冒著大不韙在孝順老父親。

“汗阿瑪!”反應最快的是胤禩,猛地跪下,喊道:“汗阿瑪,大哥是鬼迷了心,今晚上一夜沒睡精神錯亂了,您彆和他計較。”

哪知道胤禔一言出來,自己也是震驚,反而因為他略略恢複了神智,伏地叩頭顫聲說道:“兒臣方才說的是心腹之言……兒臣甘冒斧鉞……兒臣並無一己私念。”

“放屁!”康熙“砰”地擊案而起,頓時勃然大怒,“像你這樣的蠢豬,居然想做太子?你是什麼東西,敢說這樣無法無天的話?”

眾人的心仿佛提得老高,又一下子跌落到無底的恐怖深淵裡,此刻大殿裡緊張得一個火星兒就能爆燃起來!

“容兒臣分辯……”胤禔語不成聲,他不明白,自己哪裡錯了,一夜一天之間,從天上掉到地底下,人像秋風裡的樹葉,全身都在瑟瑟發抖。

猛然間,胤祉跪下來,大喊一聲:“汗阿瑪,兒子有話說。”

“什麼事?”康熙見他正言厲色,便知又有了文章,因道:“這事與胤礽還有乾連麼?”

胤祉忙道:“打從康熙四十四年之後,大哥曾幾次去找兒子借書,品類很雜,《易經詮注》也罷了,但有些書,像《推背圖》各類珍版,都是久借不歸。兒子也沒在意,還是陳夢雷先生說‘大爺借這些五行星命書,當留意一二’,叫兒子小心點著。後來,兒子聽說大哥又去宗人府借玉牒,兒子才有些驚覺:玉牒上頭記載的都是皇家子弟生辰八字,他借這些東西做什麼?後來毓慶宮總管太監賈應選告訴兒臣一件事……”

說到這裡,滿殿的人都驚得目瞪口呆,一陣陣寒意襲得人毛發直豎!胤禔已是麵如土色,回頭道:“老三,你……你血口噴人!”

“放肆,住口!”康熙斷喝一聲,“胤祉,你接著講!”

“是。”胤祉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氣,頓著又道:“賈應選悄悄告訴我:“您得勸勸大爺,沒事彆老往毓慶宮裡串,出了事兒奴才當不起……’兒臣當時還訓他離間我們兄弟。賈應選逼得沒法,才說,他瞧見大哥在二哥書房藏東西。汗阿瑪……”

“這真反了!”康熙“啪”地一拍桌子,“既有這種事,何以至今才說?你的書讀到狗肚子裡了?”

胤祉嚇得連連叩頭如搗蒜,咽聲兒道:“汗阿瑪,胤禔是長兄,兒子毫無憑據,焉敢以區區太監的話褻瀆聖聽?這是何等樣事!兒子也不敢懷疑亂猜。兒子在雪地裡跪著苦思半夜,總覺得這事情若真是二哥做的,太不符合常理。可兒子又怕冤枉了大哥,又可憐二哥……天使胤禔作法自斃,險心暴露於皇父之前,兒臣若再緘默,即是不忠不孝不臣不悌之徒,皇父……請默察臣心……”

胤禩等人在旁聽了,不由佩服地看了一眼胤祉!刁狀告得五毒入心,卻絲毫不著痕跡——這才是讀過大書的人呢!

康熙已是氣得臉如金紙,咬著牙道:“好!真是一群好兒子,好孝子!胤禔,胤祉說的可是有的?”

胤禔此時橫下了一條心,重重一個響頭,說道:“汗阿瑪,兒子和胤礽不和睦,說兒子老去他書房這是多大的笑話?他是見兒子失愛於皇父,要落井下石!此人飽讀史籍,深諳陰謀之術!即有魘魅太子的事,也必是胤祉所為!”

“汗阿瑪,兒子有話說!”胤禩突然說話了。目中火花熠然一閃,叩頭奏道:“大哥為人粗糙,但他不是做這樣事情的人。他要打殺,就直接打殺,他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情!汗阿瑪,三哥一定有誤會,可叫來賈應選對峙。”

他這一開口,胤祐胤禟胤禵等人便紛紛響應,都說大哥不是這樣的人,剛還要打殺太子那,哪有這樣傻的,直接說打殺兄弟?胤俄大叫助威道:“陳夢雷是三哥的人,當然由著三哥說話。叫來賈應選對峙,一問便知!”

賈應選已經死了。但康熙此刻不關注這件事的真假。康熙萬萬沒想到這些兒子間已經爭鬥成這樣,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已是氣呆了,兩手冰涼渾身發抖,隻是怔著不言語。

大臣們很怕他發作起來,狠治這群阿哥,馬齊看一眼八爺,思及剛剛大爺獨占功勞咬一口八爺的事情,湊到康熙身邊輕聲說道:“皇上,家醜不可外揚。其他皇子們都年幼。”

康熙身上一顫,冷靜了下來:若一體追究,皇子們都卷進去,立時就轟動天下,變成開國以來第一醜聞,很難善後。

思量半晌,冷笑一聲道:“朕原想你們即便不成材,不至於到這地步兒的。如今看起來,朕還活著那,你們已經盤算著哭朕的喪了!胤禔,朕且不問你魘鎮作為,隻你今日要害胤礽,已是死罪難赦!”

胤禔麵如死灰。胤禩眼見這輩子情勢與上輩子大不同了,十三弟還是被連累,大哥還是要被圈禁了,前世今生兩輩子的怨氣積壓,要他情難自製,一臉的淚水,跪著上前兩步,抱著康熙大腿使勁地搖晃,嘶啞地哭喊:“汗阿瑪,大哥是無心的,汗阿瑪!”胤禩哭著,他不知道,事情怎麼變成這個樣子的,一夜之間,所有的布置都亂了套,就變成了這樣。“汗阿瑪!求求您,求求您。”胤禩哭得天昏地暗,神誌不清。

“滾開!”康熙暴怒地咆哮一聲,順勢一腳,踢得身邊小太監翻倒在一邊,又叫道:“傅爾丹隆科多!”

“奴才在!”

“把胤禔這畜生架出去!”康熙怒喝一聲:“□□到胤礽隔壁配殿!”

“嗻!”

“李光地!”

“奴才在!”

“你去叫胤禛進來!”康熙臉色又青又白,“去傳問胤祥印章之事,著他據實回奏!”

“嗻!”

“傳問之後,立即鎖拿,與胤禔同監一處!都出去!”

人都出去,隻剩了天家父子,康熙的神氣漸漸鬆弛下來,兩眼向前望著,似乎要穿透前麵的牆壁,不知是淚光還是火光,晶瑩地閃著,顯得疲倦和悲淒。

安靜中,胤祥憤怒的呼喊聲響起:“汗阿瑪,大哥冤枉,二哥冤枉,汗阿瑪,兒子不服。汗阿瑪,兒子冤枉,兒子什麼罪都扛著,你不要牽連四哥!”

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弱,漸漸聽不見了。

兄弟們都哭得一臉淚,到底是老十三,這個時候給誰都喊冤。更是對四哥一片真心。

大殿裡靜的落針可聞,每個人的哭泣聲吸鼻子聲都清晰無比。許久許久,康熙方歎息一聲,口氣變得異常柔和:“你們跪了一夜,起來說話罷……。”

兒子們艱難地爬起身來,一個個覺得膝蓋骨僵硬生疼,慢慢湊近了康熙。接著簾聲一響,四爺也進來了,他的臉色又青又灰,不光沒有往日的憊懶溫和,立體深邃的消瘦五官冷峻得很,越發顯得冰冷無情閻王爺似得,唇角緊抿,眼角低垂,宛若廟裡的玉雕佛爺。

他也沒看剛剛起身的兄弟們,仿佛還沒有從劇烈的震驚中清醒過來,一個頭叩下去,恭恭敬敬地說了句:“兒臣給汗阿瑪請安……李光地剛去……”

“胤祥的事先不說。”康熙喝了一口熱茶!“你且起來——朕有句話想問你們,當年大清入關時,我朝兵力是多少,敵對兵力是多少,你們誰能對上來?”

兒子們麵麵相覷,誰也猜不透老父親是什麼意思。胤禵見哥哥們都不言聲,便賠笑道:

“兒子習掌練兵,略知道些。我朝入關,八旗人十二萬七千人,加上吳三桂降兵,四萬一千人,共是十六萬八千人。李自成約兵馬一百一十萬,南明和各地方兵不曾詳加統計,總數約在三百萬上下。”

“十七萬對三百萬。”康熙點了點頭。“說說看,為什麼十七萬贏了!”胤祉此刻是最年長的皇子,因見康熙注目自己,便道:“我朝為明雪仇,應天順民。”

“李自成搶了吳三桂的家和小妾,惹翻了吳三桂!”

“前朝失去民心,老百姓吃喝不上鬨災荒了,還要加賦稅,逼反邊境駐軍。”

“官兒和軍隊搜刮商人銀子,逼反邊境商人。”

“……”

康熙越聽越是搖頭,聽他們七嘴八舌的,更是皺眉。

“我朝深仁厚德,以武備稱雄關外,士卒用命,百戰不殆,所以數年之內略定中原。”胤禩用袖子擦一把眼淚,見康熙不言聲,猛然想起上輩子四哥曾經說過的話,略琢磨接著道:“三百萬兵馬,卻是群龍無首,各懷異誌。我們擊敗李自成,彆人反而高興,我們收編李自成的兵,他們反而大肆慶賀逛花樓爭名妓。史可法守揚州,勢如累卵,黃湘的兵近在咫尺,卻作壁上觀。”

康熙猛不丁聽到老八的話,良久,歎道:“老八說得對,李自成敗在自己手裡,明朝敗在政令不行於下,也是自己打敗自己!”說著,口氣一轉,變得沉重又有點嘶啞:“朕拒絕用前朝養廢皇子的法子,朕培養你們每一個,你們卻連這點子道理都不知道?今日你在我枕頭下塞點什麼,他後日就暗自調兵——你們這叫乾什麼?你們是自殺,自殺!懂嗎?”

皇子們被他凶光四射的目光鎮得一顫,都又跪了下去。

“為了天下歸心,朕費了多少工夫?”康熙陰沉沉地說道,“三藩亂起,十一省狼煙衝天,整整八年朕日夜不安。黃宗羲顧炎武寫了多少辱罵本朝的詩文,朕硬著頭皮尊重著,一指頭也不敢碰他們;開博學鴻儒科是亙古沒有的盛典,辦學更是前所未有,可至今還有罵大清韃子……朕都咽氣忍了,還不是為了這江山,還不是為了你們這群不成器的東西!”說著,眼淚已走珠般滾落下來,他兩手手掌向上空張著,抖動著,下氣泣聲說著,幾乎近於哀懇:

“可你們……還要鬨,盤算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你們到底要鬨到什麼份兒上?鬨到樹倒猢猻散?鬨到割據朝堂,鬨到……天下四分五裂?……”說著康熙已是麵白氣弱,幾年來鬱結的氣、悲、苦、恨一齊湧上心頭,竟忍不住放聲大哭:“老天老天……兒子少了,怕宗嗣難接,兒子多了,又是自相殘殺……你可叫朕怎麼好……”

兒子們見老爺子放了聲,也自傷感,頓時也嚎啕起來,整個大殿哭聲悲切。李光地正在殿外急得團團轉,乍聽後邊哭聲大作,驚得一溜小跑進來,跪下便問:“主子……您這是……?”

“沒什麼。”康熙試淚起來,收了悲色,唏噓一聲,已是漸漸如常。“我們父子說說心裡話,已經好了。你該辦什麼事還辦去……等這場雪化了,就回北京去……”

皇子們釋放出來,立刻分群四散。卻是瞧著剛剛他們一起跪著的天井,烤火的碳火灰燼餘光,默默地回來一大半,慢慢的,連胤祉也回來了,都回來了。

四爺始終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胤俄瞧著四哥冷的千年積雪的臉色,嚇得心肝一顫,“撲通”跪著:“汗阿瑪,你說不要兄弟殘殺,你因為三哥一句話,鎖了十三弟,兒子們怎麼麵對十三弟?怎麼麵對四哥?汗阿瑪,十三弟真是無辜的。”

胤禟跟著撲通跪下:“汗阿瑪,十三弟真是無辜的。十三弟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情。您因為大哥和三哥一句猜測的話,鎖拿了十三弟,兒子們情何以堪?兒子們真就是湊數的嗎?”

胤祐一貫是沉默寡言的,此刻跪在老父親的麵前,直視老父親暴怒的麵容,淡淡地道:“汗阿瑪,兒子也想問,是不是隻有二哥三哥才是你的兒子?兒子天生腳疾,但其他兄弟們那?”

“汗阿瑪,您要關押,將兒子也關押了吧。汗阿瑪,您不用關押,兒子現在就去陪著大哥和十三弟。”胤禩額頭上還是紅紅的一片,他也不敢去看四哥,人跪著輕輕地給康熙磕頭,一起身,就離開了:寧可被老父親關押,也比麵對四哥的怒火來的好。

其他皇子們一看,看看老父親,看看四哥,都起身跟著八哥走了,四哥太可怕了。十三弟太無辜了!

胤祉偷瞄四弟一眼,眼圈一紅,淚水撲簌簌地下來,知道自己沒有臉麵麵對四弟,陪著十三弟去關押,多少能贖罪一點點。

於是他也磕頭,離開了。

康熙一言未發,轉眼間,人又走完了。

康熙瞧著他們一個個跟討債似的,回來又走,看一眼老四,冷哼一聲,看向李光地。

四爺也看向李光地,目光冷颼颼的跟外頭大雪似的。李光地剛聽了這夥兒皇子們對康熙偏心的怨憤之情,正恨不得是聾子。再麵對這父子兩個的冷眼,伸手一抹額頭汗心想,你們哪一個我都得罪不起,隨即苦哈哈地給康熙行禮:

“皇上,四爺點了十三爺穴道,十三爺不能說話,急得哭了,為了衝開穴道,還吐了血,昏了過去。”

又急急地補充一句:“大爺二爺十三爺的地方,都是暖炕,暖和著,被子火爐飯菜酒水等等,都送去了。太醫劉聲芳和葉桂都去看十三爺了,穴道解開了,但需要休養一段時間,沒有大礙。隻是十三爺醒來後一直喊著大哥二哥冤枉,他不服……臣還沒問。”

四爺眉心一皺,那模樣看著更嚇人了,真跟地獄閻王一樣。

李光地嚇得一屁股跪下來,哀求地看著康熙。康熙揮揮手:“你下去休息吧。”

“臣告退。”李光地麻利地行禮後退。

皇上和太子的夾板子難受,好歹能受著。四爺和康熙鬨起來,這滋味兒真要老命了。一溜兒就跑了,快的跟年輕人一樣。

聽著這群兄弟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四爺孤零零站在老父親麵前,一動不動。

“汗阿瑪,……你餓不餓?馬上午時了,兒子陪你用一點兒飯菜。”良久,四爺終是心軟。

康熙陰沉沉地冷笑一聲:“朕不要你伺候,你還不趕緊去看你十三弟?”

“汗阿瑪,兩位太醫在十三弟那裡,兒子不擔心。汗阿瑪,您多少用一點兒,好好睡一覺。兒子剛進來之前,和梁九功說了準備膳食,梁九功進來,擺膳。”

門口探頭的梁九功一聽,膽怯地偷瞄康熙一眼。康熙氣得一拍扶手椅子:“吃什麼吃?朕氣都氣飽了。你不就是想給老十三求情?”

“十三弟沒錯,何來求情?”四爺直言,一瞪眼梁九功:“去吩咐擺膳。”嚇得梁九功一下子跑沒影兒,氣得康熙呼哧呼哧直喘氣。

四爺望著老父親蠟黃的麵色更皺眉:“汗阿瑪,兒子來時還和胤祥商量,等自己生日,要弄一桌野味樂一樂,如今一夜之間,情勢大變,太子被廢也還是料中之事,接二連三連胤禔胤祥也鋃鐺囹圄……人生斯也,禍福吉凶竟如此不測!”

頓了頓,似乎是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兒子也不生氣,兒子聽到‘體元主人’印章,”連帶冊封八弟做親王,“就猜到了。聽到二哥進來一趟鬨脾氣,沒有說最重要的辯白話,被大哥關押,就明白了。”

“哦~~”康熙聽著,眉眼一抬,氣到了極點,臉上反倒是並無怒色,端著茶杯輕抿一口,似乎是漫不經心地問:“你猜到了,朕要關押老十三?”

“猜到了——”聲音一頓,凝神望著老父親一夜之間好似老了十歲的麵容,發辮裡已經有了兩根,三根,白發。

“汗阿瑪,二哥再糊塗,他會縱容索額圖犯上,但他自己,以後兒子不敢保證,但這次兵變,不是二哥。大哥隻是嘴巴壞,他根本沒有魘鎮二哥,三哥的話漏洞百出。胤祥最是冤枉,您最是明白。”

一句句出來,四爺發現老父親神情恍惚,似乎悲痛難忍,上前一步給老父親揉按太陽穴,力道處處恰到好處,康熙的腦袋歪在呼吸漸漸平緩均勻。

“汗阿瑪,兒子來之前,曾經對自己發誓,一定要照顧好十三弟。汗阿瑪,十三弟的腿遺傳了敏母妃,不能受凍,剛在外頭跪著一個時辰他就疼的受不住了,兒子沒辦法要他躺著。汗阿瑪,他脾氣暴躁,您要是關押他,即使給他自由活動,他也會情緒鬱結。”

康熙好似沒有聽見。

他似乎是做夢一般,輕輕地說了一句,低不可聞:“老四啊……”

心似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隱隱作痛,鼻中也酸楚。

其實四爺不知道天家父子、兄弟之間,可有什麼解決辦法,可以走到哪裡去。他是不占長不占嫡不占人緣卻要爭位的兒子,老父親是心係天下和後代傳承的一代英主大帝。如十三弟所說,“都隻記得君臣,忘記了父子兄弟本分”而已。可是眼下聽著老父親這樣示弱的呼喚,心裡頓覺酸楚難耐,對於邈遠的未來,也有了一絲可以有畫麵的想象。

山風在耳邊呼呼作響,零星初綻的連翹花兒明豔動人,嬋娟如煙。康熙在做夢,好似老四小時候,自己執著他的手一步步往山頂走,走一步回頭看一眼。

他的小胖手胖的五個肉窩窩,將他的每一根手指都放入手心,大手包著小手。自己微微疑惑,隻看著他。他的話語天真而清亮,微笑道:“大手牽小手,汗阿瑪,據說這樣牽著手走路的父親和兒子,是三生石上的緣分哦。”

仿佛縱身躍入海中,濺起龐大而跳躍的雪白水花,如同此刻歡悅而震蕩的心緒。然後一睜眼見到海底珊瑚光華簇簇。如同置身在夢中,卻明明伸手就可以觸碰得到。

真的是恍如夢中啊!康熙心下驀然一動,突發奇想地問道:“老四,這一天一夜,朕總覺得,做夢一樣。你都猜到了?”

四爺低頭給老父親調整姿勢,輕聲笑道:“兒子猜到一點點。”康熙忽然覺得自己傻氣。怎麼這樣傻呢,好像小時候和先皇躲貓貓,每次要先皇找到。

可他低頭看著兒子腳上木屐裡包裹了幾層毛皮的靴子,帶著厚厚的雪花,又覺得,自己躲藏的一步一個歡喜。

忽然想起當年兒子們小的時候,滿心期待他們將來繼承大清江山,開創盛世的未來,自己作為父親的欣慰驕傲。老二和老四兩個孩子,那樣精致而尊貴。

可是,眼下他心中的歡喜與感動,是當時單純的萬分感激上蒼也抵不過萬一的。心裡隻覺得那樣傾國之力錦衣玉食堆養出來的金尊玉貴,也不及著一雙木屐踏雪而來的百煉成鋼。

四爺陪著老父親沉默,見到梁九功又在門頭探頭,溫聲道:“汗阿瑪,飯菜送來了。”

康熙微微睜開眼,怔一怔:“弘暉和弘時都安頓好了?”

“安頓好了。但他們估計晚些就會找來。”

“兩個皮孩子。”康熙笑一笑,看一眼趴著門框的梁九功:“傳膳吧。”

“嗻!”

梁九功喜極而泣,大聲回答。康熙一夜沒睡,情緒大起大落,早膳也沒用,這都馬上午時了,身體真熬不住了。“皇上,今天膳房有都山水豆腐、萬字扣肉、老三羊湯、羊湯燒餅、撥禦麵、壇燜肉,還有驢打滾和江米涼糕。”

梁九功興衝衝地報菜名兒,示意四個膳房小太監進來擺膳,自己大步進來給康熙絞著毛巾,伺候康熙洗漱淨手。

康熙嫌棄:“清淡一點兒。蘑菇青菜沒有?”

“有有有。菱角、蓮藕、蘑菇豆腐湯、老虎菜醬菜……都有。”梁九功笑逐顏開的,聲音都激動的發顫。

四爺看著老父親鬆弛下來的表情,略略放心,洗漱淨手打開一個蓋子,聞著飯菜香,這才覺得自己也餓的狠了,肚子也好似恢複了知覺,“咕嚕咕嚕”的。

康熙斜他一眼,坐下來:“嬌氣的你,就一個早上沒吃飯。”

四爺:“……”

四爺大度地伺候老父親用了晚膳,照顧他散步巡視山莊布防,等弘暉和弘時一起呼喊著“瑪法!阿瑪!”一陣風地跑來,後頭跟著的一群太監小廝們都追不上,而康熙也從傷心的父親變成了一個和藹的瑪法,才是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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