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第 153 章(2 / 2)

一邊哭一邊念叨。

“老四,我不是要你做壞人。兄友弟恭很好。可……額涅隻是一個平凡人,隻是一個母親,首先想著自己的孩子都好好的,安全健康的,你怎麼這麼衝動那?你就不怕嗎?你就算不想想我們這些長輩,也要多想想你的一家小……”

四爺乖乖地聽著。

可能是因為老六胤祚活著,德妃即使疼愛老十四,也不是上輩子那樣。更多的心事是擔心老六的身體情況,間接導致,對自己也是態度有點變化。

當然,也可能是,這輩子自己也不再自覺是親哥就天天管著老十四,惹的老十四天天告狀。

四爺微笑著,聽著,答應著:“額涅放心。今天的事情是小事。汗阿瑪生氣幾天就過去了。”

“你就說假話哄著我。”德妃還是哭著,半真半假的。“你說說你,看著最是穩重的,其實鬨起來最是厲害的,老十四衝動,有你管著,我什麼都放心。可你自己這樣衝動,誰管著你?你自己要注意,……額涅這些天也不好受,宮裡人都羨慕我三個兒子都安安生生的,我卻是日夜提著心,……”越哭越有傷心的架勢,好似忘記了規勸兒子的目的。

“你福晉是個好的,進宮記得給毓慶宮帶些吃穿用的東西,大福晉家裡也沒忘記,誰能想到那,隻能儘心罷了……我剛去看惠妃回來,一輩子的老姐妹了,怎麼能不難過,老四,你一定要好好的……”

“額涅,”四爺的表情略嚴肅,看著德妃的目光也是認真。“兒子很高興,很慶幸。皇額涅、額涅、福晉,都是明理的人。兒子很慚愧,要你們跟著擔心。皇祖母……兒子……都知道。”

“你知道就好。”德妃聽了這話欣慰很多,覺得老四經過這件事成長不少,淚眼朦朧地看著他:“你皇祖母出麵,容易嗎?你皇祖母從來不管事情的。你皇額涅心裡有溝壑,額涅什麼也幫不上,隻求不給你們拖後腿。你福晉啊,心好,隻是你也不能太護著,她總是要長大,這次你不在北京,她自己多跟著你皇額涅學習,看著就穩重很多。”

四爺微微驚訝,他護著福晉?對上德妃不認同的目光,啞口無言。

這輩子,真是將福晉當成女兒寵著了。

四爺摸摸鼻子,尷尬道:“兒子記住了。保證不耽誤福晉的成長。”

“這才對。”德妃滿意了,擦擦眼淚,瞅著老四少年郎的俊臉又不放心地叮囑:“你府裡的女子們,你要上點心。不要惹事,更不要惹出來爭風吃醋算計的事情。側福晉要進門,府裡一定有變動的,……這些日子多關心關心你福晉。”

四爺隻管答應:“兒子記住了。”

德妃對他的木頭性子也是放棄勸說了,歎氣道:“家事、國事,哪裡撕扯得開?教導孩子們更要上心。紅蝦一樣的孩子,也就需要關心幾年,過了時間就長大了,差事你今年不辦,明年還能辦。這一點要記得。還有你身邊的老十三,包括老十四,……誰敢給你惹事,你隻管打罵教訓。你不狠心,他們就要在彆人手裡吃虧,到時候才是大害了。”

頓了頓又低頭拭淚,傷心道:“不是我看彆人的孩子好,是老十三就是比老十四穩重。上次你六弟也說他,有空多讀書,再有空在家裡帶孩子,跟著老八後頭轉悠什麼?他就是不聽,氣得我心口疼。”

四爺還是點頭答應著。

德妃更滿意了,笑道:“快去寧壽宮看看,皇太後醒來沒有。要好生孝順著。”

“哎。兒子都記住了。額涅好生休息。兒子告退。”

四爺再回到寧壽宮,發現皇太後醒來了,蘇茉兒嬤嬤也在,兩個人正說話兒,精神頭不錯的樣子,很是高興。

皇太後拉著他坐下來,一把撲棱他新剃頭的青瓜,氣惱道:“膽大包天的老四,嚇得我腿軟,你自己倒一點不知道害怕。”

四爺腦袋靠在老人家的肩膀上,直笑:“皇祖母,汗阿瑪心軟那。”

蘇茉兒嬤嬤發現皇太後聽了這話也心軟,言道:“四阿哥,這次是特殊情況。要尊重你汗阿瑪。”

“嬤嬤,胤禛記住了。”四爺忙端正姿態,惹得皇太後又笑。

今天這件事,和他以往的行事風格大不同,都是老八那一嗓子害得。四爺挺生氣,老八躲著不見人,他倒是要看老八能躲多久。

第二日去上早朝時,明顯感覺周圍的侍衛大臣們都暗裡打量自己,有人充滿探究,有人伺機而動,還有人麵色雖平靜但眼光卻鋒芒必露。四爺表情自若,應對得體,更重要的是老父親待自己一如往常,又都帶著思索慢慢收回了目光。

四爺心裡半帶嘲諷地對自己說,原來往日的氣派固然和自己的能力有關係,但也脫不了汗阿瑪的照顧。畢竟在朝堂之中,老二是太子,老八勢力大,老八身邊還有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朝中大臣更是對太子不滿者多、擁八阿哥者多。

康熙從麵色上已經完全看不出昨日的怒氣,表情溫和,象往常一樣批閱奏章。隻是眉梢眼角有幾絲疲憊。看到他來了,也沒什麼特彆表情。四爺也該乾什麼就乾什麼,幫著老父親整理奏折,批複昨天積壓下來的政務,因為從來追求的不是老父親的寵愛,也不怕失寵什麼的,心態很是平和。

清溪書屋的太監們侍衛們,進進出出彙報事情的大臣們看著四爺舉止如常,都是讚賞得緊,陳廷敬微笑地看著四爺說道:“四爺,臣在現在這個歲數,都做不到寵辱不驚。”

四爺頑皮地笑。陳廷敬等人根本不明白,既不看重,又何來憂懼?

這幾天,老八、老九、老十都在家老實呆著,老大進宮謝恩。四爺也收斂了行動,畢竟現在周圍的人都睜大眼睛瞅著他,行差踏錯,後果難料。至於汗阿瑪會怎麼判定這件事,隻得自個內心煎熬著,麵色還不能露出絲毫。

晚上獨自在書房看書,想著不知道江浙莊稼現在如何?忽聽得有人敲門,蘇培盛進來:“爺,大爺來了。”四爺愣了一會,才慢慢起身迎接出來滴水簷,胤禔拎著兩壇子酒,站在如意居院子門口,靜靜地看著走來的四弟。

“過了三天,能喝酒了嗎?”胤禔沉聲道。

“大哥的酒,無論什麼時候,都能喝。”四爺微笑開來。

胤禔將酒壇子重重的壓在胸口,似乎兄弟們的力量透過這重量直達心口。閉上眼睛,淚水無聲地滑了下來,半年來絕望傷透的心稍稍安定,萌生希望。

一日午後正在工部衙門翻閱章程,常三喜進來,打了個千,鄭重說道:“爺,剛皇上派大臣宣旨意,釋放被關押的大爺和二爺。群臣朝賀,聽說皇上很是高興。”

四爺心道,終於等到了。微笑著說:“這可真是一件喜事!”

常三喜看了眼四爺,笑說:“皇上釋放大爺和二爺,心情大好,又宣封五爺為親王,六貝勒、七貝勒、八貝勒為郡王。九阿哥、十阿哥、十一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為貝子。爺,八爺從廉親王降低到廉郡王。”

四爺緩緩吐出一口氣,這才露出了真心的笑。

五弟這輩子,不是靠著被皇太後養著,憑真本事,獲得親王之尊,很好!想到終於暫時雨過天晴!老父親最終選擇複立太子固然是父子之情未斷,可更重要的穩定形勢,對其他兒子們的忌憚,幾相權衡,他寧願選擇太子這個由他親自培養的勢力,一個他清楚來龍去脈,他親自賦予,絕對可以掌控的勢力。

*

“起來吧。”康熙淡淡說道,“昨兒朕叫你讀《易經》,你可照朕指的篇章細看了?”

胤礽又打個千兒起身,一哈腰答道:“夜來喘嗽些兒,功課沒讀完。隻略有一點體會,無論獲咎蒙恩,皇上都為的天下後世。‘君子以虛受人’,兒子反躬自省,頗覺受益良深。”

康熙聽了含首微笑,轉臉問李光地:“胤礽講的可對?”

陳廷敬和李光地對望一眼,從這父子和諧的對話中,看得出他們之間的和諧,彼此的怨隙早已冰消瓦解。

一邊坐著的馬齊不由暗自懊悔,沒來由趕什麼八阿哥的熱灶,如今怎麼和二阿哥相處?

李光地卻道:“二爺解得極是。象辭曰:山上有澤,鹹;君子以虛受人。《易·說卦傳》曰:天地定位,山澤通氣。鹹,是味覺。感,是思想知覺。高而能下,滿而能虛,富而能儉,貴而能卑,智而能愚,勇而能怯,辯而能訥,博而能淺,明而能暗,是謂損而不極。能行此道,唯至德者及之。不知對不對?”說著便拉了陳廷敬和馬齊,道:“我們一起給二爺請個安!”

“我是有罪的人,而且皇父在這裡,怎麼敢受你們的禮?”

胤礽早已知道,陳廷敬、李光地是少數幾個直接保薦自己的臣子之一,見他們這樣,早已紅了眼圈,一手扯起一個,含淚說道:“快起來!”

康熙呷了一口茶,微笑道:“實在是李光地見得更透徹。胤礽,你要記住這個教訓。你中了魘鎮,朕知道你苦。但是,德不勝妖。”胤礽忙道:“阿瑪聖訓,兒子謹記。”

“嗯。”康熙沉吟道:“這些天的奏章看看,免得生疏了政務。朕心裡最怕的是你存了報複心。比如眼前的,馬齊保薦你為的是情分,還有朝裡那麼多的臣子,各有所保,你怎麼看?”

胤礽忙賠笑道:“昨兒熊賜履、王剡等人也問過兒子,兒子想,不管臣工們推舉誰,都是本著上頭合著天心,下頭合著民意,忠於朝廷忠於大清的義舉。熊賜履講君子不念過去,隻看未來。王掞講天下為公,不得一人而私之,細思這些話確是至理名言。所以不但群臣,就是胤禔,兒子也不敢心存怨恨。這裡請三位大臣做個見證,我若違心而言,必遭天誅!”

胤礽娓娓而言,痛心疾首地一味自責,馬齊聽著心頭一寬,暗自舒了一口氣,康熙也頻頻點頭。隻陳廷敬、李光地玲瓏剔透的心思,覺得他過分“光明磊落”,未免不合人情常理,卻哪裡敢點破這一層?

“……但願你心口如一。”康熙說道:“……你要反過來想想。胤禩性子溫善;胤祉讀書做學問,很安分;老四你熟悉;老十三老十四是兩個千裡駒,仗義勇武,……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康熙生怕胤礽記仇,一個一個長篇大論地講述皇子們的好處,正說得興頭,見隆科多從外頭進來,便問:“什麼事?”

“回主子爺,十三爺和十四爺打起來了!”隆科多忐忑不安地看了看康熙和胤礽,“幾位爺還和四爺吵,康親王彈壓不住,急得暈了過去!”

康熙“啪”地拍案而起,立時氣得渾身發抖,許久才定住了神,冷笑道:“走,都跟著朕去看看那群混賬!”說罷起身便走,到了卻不拉架,站在一大堆看熱鬨的朝臣後頭,冷冷看著大吵大叫的兒子們。胤礽馬齊等人也隻好跟著。

胤祥和胤禵早已被帶刀侍衛拉開,死死架著不放,胤禵額上烏青,胤祥鼻中出血,兀自對罵。

“老十三,就你這德性?你敢攔著我?”

“就這德性,比你也強些兒!”

“哼!那也要瞧你的本事!”

“嘻,今兒我們兩個就走走把式!”

康熙看這邊時,胤禟胤俄兩個正一人一句地喊著。胤俄說:“四哥這事情你彆管,和你無關。”胤禟接口兒掙命嘶吼:“四哥你做親王,我們服氣。可是我們憑什麼就是貝子,就因為我們排行低,出生晚了?”

四爺不動聲色,臉上毫無表情,說道:“李光地是宣旨的,他有什麼錯兒?你們就大口啐他?道歉!”

胤祥那邊打架還喊著:“四哥你彆管他們!要他們折騰!”

哪知道胤禟更氣:“四哥憑什麼不管我們?李光地,李大人,我們兄弟和你道歉了。”說著話,真拉著胤俄鞠躬道歉了。

李光地閃身躲開嚇得煞白著臉,連連求告吵成一團的阿哥:“阿哥爺們,你們消停一點,爵位慢慢來,你們不要著急。”

康熙至此方聽出點眉目來,正要說話,身邊的胤礽早已“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雙手拱揖說道:“弟弟們!都是我的罪,瞧著我的臉,彆吵了……”

朝臣們伸著脖子瞧熱鬨,不防二爺竟擠在這邊,回頭看時,康熙也鐵青著臉站在一邊,無不大吃一驚,忽地黑鴉鴉跪下了一大片。霎時,空曠的院子裡變得鴉雀無聲。

“李光地是奉旨宣詔。”康熙輕蔑地看著這群糟心兒子!“是誰挑頭鬨事?”

“是兒臣!”

眾人正發怔,胤禵跪前一步,朗聲說道:“兒臣要見阿瑪,李光地不許,請汗阿瑪處置。十三阿哥阻攔兒臣,也請萬歲公道處置!”胤禵麵不改色,卻是口氣強硬,磚頭般砸了過來,倒把康熙噎得一怔,半晌,方冷笑一聲,說道:“是麼?他們膽敢阻你的大駕?那還了得!不過你見朕有什麼事呢?”胤禵並不害怕,叩了頭又抬起臉,說道:“兒臣想見見您。也想請問汗阿瑪,是不是封賞爵位,都是看排行?”

康熙刀子一樣的目光盯了胤禵足有一炷香時,冷冰冰說道:“你認為,你前頭的哥哥們封爵位,朕都隻看排行?你的哥哥們都沒有功勞?”

胤禵毫不示弱,梗著脖子說道:“兒子知道哥哥們有功勞,但兒子不服氣。兒子也想建功立業,可一直沒有機會。還有,當官的喜歡八哥,雖然有一些串連的事,但百官何罪、八哥何罪?兒臣想知道,為什麼汗阿瑪要降低八哥的爵位?是不是因為八哥的排行?從一開始,就不應是親王?”

康熙目光陰狠地一閃,說道:“百官何罪,你問問他們!你八哥,發明牛痘,造福百姓。跟去打仗,衝鋒陷陣。日常友愛兄弟,孝順長輩,即使是研究出來的罐頭醬菜,也對打仗的、出海的將士們有大幫助。提前冊封一個親王,朕認為很可以。但是他犯錯。犯錯,就應該受到懲罰。而你,憑借一腔無知孤勇闖進來要見朕,要說不平。你的不平有哪些?年紀輕,差事少,功勞低,不是正常?”

“兒子不敢。”聽著康熙看似平淡的詞鋒,胤禵似乎顫了一下,但這隻是刹那間的怯懦,很快又鎮靜下來,胸腔又被鬱悶不甘占據,一聲悲憤的“汗阿瑪!……”

胤禵待要一抒積壓多年的胸臆,猛不丁胤禩在一邊大喝一聲:“十四弟,夠了!汗阿瑪!”胤禩跪下來,大聲哭道:“汗阿瑪,兒子萬萬沒有想到,兒子值得一個親王。汗阿瑪,兒子,兒子……兒子一直以為……是兒子想差了。汗阿瑪,是兒子的錯,兒子犯錯,兒子認罰。兒子現在是郡王,一定好生辦差,升回去親王。”說著話,連連磕頭,泣不成聲。

康熙心頭一震,第一次正視這個,從來沒有進入眼睛的兒子。

良久,輕輕地一閉眼。

哪知道胤禩一抬頭,一轉身,對胤禵道:“十四弟,你不要再說了。汗阿瑪的封賞很對。三哥四哥都是跟著汗阿瑪打過兩次戰事的,五哥遠在非洲歐洲這幾年,一個親王足足值得。八哥這點功勞,對比之下,其實不算什麼。你剛辦差,你不知道,打仗的苦。九弟、十弟,更不要這樣吵鬨。”這輩子,老十四啊,八哥可不能要你踩著八哥上位了哦,對不起了呀。八爺哭得一臉的淚,感動於康熙的認可,正確認識兄弟們的付出,深明大義。

康熙點點頭,對自己的老八,第一次,有了一點點滿意。

“汗阿瑪,兒子有話說。”四爺瞄著猶自氣呼呼的幾個弟弟笑道:“汗阿瑪,其他弟弟們的差事,胤禛不了解。但九弟的差事,胤禛很了解。之前還去了一趟雲貴,完成很好,回來瘦了一圈,至今還沒胖回來。九弟,確實不一樣。”

胤禟感動的眼淚汪汪的,一把拉住四哥的胳膊,哭道:“四哥,有你這句話,胤禟再瘦一圈也沒有遺憾了。”

胤俄不服氣,拉住四哥的另一隻胳膊:“四哥,弟弟那?四哥,弟弟辦差也辛苦的。弟弟走遍了京畿地區那。”

“嗯,十弟也很好。”四爺拍拍十弟的胳膊,看向老父親:“汗阿瑪,朝裡人都說十弟不務正業。十弟在傳播民眾戲曲方麵,也有功勞的。”

胤禩重重點頭:“汗阿瑪,九弟、十弟、確實都是認真做事。”

康熙冷笑一聲,瞧著滿臉期待的胤禟和胤俄:“想要爵位,慢慢混吧。等下次冊封,看你們能不能夠貝勒郡王。今天,既然你們兩個哥哥都給你們說好話,朕就不罰了。功過相抵,都滾吧。”

!!!

胤禟胤俄都嚇傻了:什麼是“功過相抵”?胤禟一梗脖子:“汗阿瑪,兒子不服。今天兒子要見汗阿瑪,哪裡有錯?”

胤祥轉身一瞪眼:“你怎麼沒有錯?正常見汗阿瑪是什麼流程?自己不知道?汗阿瑪正在議事,你等一等,不會?”

胤禵理虧,可他就是不服氣,對著康熙倔強道:“那汗阿瑪,你多分派兒子差事。兒子保證好生完成。”

康熙又驚又氣,伸手指著他,待要訓斥。不防身邊的胤礽說話了。

胤礽沒想到剛剛放出來就有這一場下馬威,還肯定了老八老九老十的功勞?他本就對汗阿瑪再次大肆冊封不滿,當下咬著嘴唇尋思半晌,說道:“老十四,你少說幾句,有不明白的,下去我給你講解好不好?”話音未落,果然胤禵又頂了回來:“你現在不是太子、不是王公貝勒,憑什麼給我講解?”

“住口!”康熙暴怒地瞪著眼,猛地給胤禵一腳,指著老十四:“左右侍衛拉下去,打四十大板!”

其他兄弟們一看,這絕對要護著啊。

“汗阿瑪,十四弟年輕氣盛,您彆生氣。”

“皇上,四十大板,打不得啊。”

四爺原對老十四一肚皮的火,樂得由父親教訓,見他中了太子的計策,惹的老父親要打四十大板,不由也慌了神,因也膝行一步,下死勁抱住康熙雙膝,哭泣說道:“阿瑪,阿瑪……今天都怪兒子攔擋他們,原怕打擾您不清靜,想緩一緩兒再說……十四弟雖沒規矩……您打了他,不是兒子打的,也是兒子打的……”

李光地見胤禵尚自仰天冷笑:“四哥你彆求情。不就是說了汗阿瑪的寶貝兒子?故意惹怒我那?我還能不知道!”

!!!康熙勃然大怒:“混賬!隆科多,拿朕的佩刀來!朕今天好好教訓他!”

胤祥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斷喝一聲:“九哥、十哥,快幫忙!”

老九和老十一擁而上,按住了胤禵。胤禵這才勉強磕了個頭,抬頭看了看橫不講理的父親,突然嚎啕大哭,轉身跑走了。

把康熙氣得臉色鐵青,呼呼直喘粗氣。眾人這才從驚怔中清醒過來,陳廷敬揮手命眾官員:“吏部的人把今天沒有公事進暢春園的人記下名字交我!”於是眾人便忙慌爬起來,如鳥獸散般溜之大吉。

“汗阿瑪!”四爺見太子攙了康熙,忙過右邊架起康熙胳膊,一路往養心殿送,口中喃喃喁喁,懇切地說道:“氣大傷身,您生不得氣了……聽兒子說心腹話,您得饒了八弟九弟十弟十四弟……”

“朕不饒!”

“汗阿瑪……”四爺下著氣繼續勸慰,“兒子小時候您教導過兒子一首詩詞,您最喜歡的陶淵明的《責子》。白發被兩鬢,肌膚不複實。雖有五男兒,總不好紙筆。阿舒已二八,懶惰故無匹。阿宣行誌學,而不愛文術。雍端年十三,不識六與七。通子垂九齡,但覓梨與栗。……”

康熙突然站住,他好久沒有和孩子念過這首詩詞了。此時此刻,由胤禛悠悠慢詠,真是令他感懷不已,半晌,方問:“你小子還記得?”

“記得那……”

四爺昨兒才因為教導弘暉幾個複習一邊,現複習現賣,十分稔熟:“兒子記得,汗阿瑪說‘世人言陶淵明抱怨孩子不肖,其實陶淵明是戲謔孩子們的憨態可愛那。隻是當父親的,愛子女,不能和當母親一樣嘮叨……’”

“朕……不罰他們了吧……”康熙淒然長歎,已是淚落如雨!“為帝王……也是父親……朕今天當一回父親。”他鬆了那口氣,身體仿佛一下子無力的連路也走不動了,由馬齊和李光地護在後邊,拖著步子回到清溪書屋。四爺心裡十分平靜,一路娓娓細語勸說,胤礽在另一邊架著康熙,心裡卻不禁暗思:老四真討厭,馬屁拍得爐火純青了。

康熙四十八年的春天,北京城外春水鴨碧、岸柳吐黃,一派盎然生機,暢春園裡有湖泊,看上去宛若江南煙雨一般的湖光山色秀麗,更有老牆下苔蘚新綠嫩滑,磚縫裡抽出細細的何首烏青藤,向索居深宮的人們無聲訴說,豔陽天再度來了。北京民間原有春天郊遊、放風箏等等活動,雅致的人家,還有踢蹴鞠、詩社等等。

皇家與眾不同,但康熙也是儘量帶著孫子孫女們玩耍,暢春園釣魚、無逸齋種菜、踢球……還有上街遊玩,去西山遊玩。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六月六,家家曬紅綠,六七月裡家家戶戶曬被子、曬書,弘暉有空就在瑪法的身邊兒,畫自己的一副畫兒。

康熙經常上前看兩眼,因為孩子稚嫩天真的筆法樂嗬。

“弘暉,你畫什麼?”六月的大月亮都出來了,康熙忍不住詢問了。

弘暉一抬頭,鄭重道:“瑪法,我要給阿瑪畫一副大大的春天的畫兒,把整個春天都畫下來送給阿瑪。不能要阿瑪知道哦,我們的小秘密哦。”

小孩子長到九歲了,還是胖嘟嘟的,聰慧機靈悟性高,但還是孩子氣十足。

康熙樂嗬:“你要畫整個春天?為什麼?”說著話,康熙有點吃醋了。弘暉這麼孝順他那憊懶的阿瑪?

弘暉眉眼飛揚,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亮晶晶的。

“瑪法,阿瑪說,‘……阿舒已二八,懶惰故無匹。阿宣行誌學,而不愛文術。雍端年十三,不識六與七。通子垂九齡,但覓梨與栗……’,是父親對孩子們的愛,父愛如山無聲無言,弘暉要孝順阿瑪!”

咳咳咳。

康熙冷哼一聲,瞥一眼尾巴翹上天的胖孫子,嫌棄道:“你阿瑪的父愛如山,高山巍峨憊懶不動。”

哪知道弘暉一臉心疼:“瑪法,阿瑪辦差辛苦啊,阿瑪還要養家啊。”

“!!!”康熙伸手撲棱撲棱他的青瓜腦門,恨鐵不成鋼:“你弟弟妹妹們都準備了禮物?”

“都準備了!”

康熙那個憋氣:“慣的你阿瑪越來越懶。”

弘暉不樂意,鼓著大眼睛道:“弘暉的阿瑪。阿瑪也慣著瑪法。”

康熙一噎。

“之前你阿瑪說要出去一趟,現在事情來了,你說說,誰跟去合適?”

弘暉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星光璀璨:“當然是十三叔和十四叔。”

“為什麼?”

“十三叔好。十四叔能乾。”

咳咳咳。康熙氣笑了:“合計著,你阿瑪要出門,還要一個好的,一個能乾的跟著,他去遊玩的吧?”

“嘿嘿。”弘暉放下顏料筆,出來小書桌一頭滾到瑪法的懷裡。“瑪法,阿瑪出去呀,多久?阿瑪今年生日,能回來嗎?”

“嗯……”康熙矜持。

“瑪法~~瑪法~~”弘暉在瑪法懷裡扭糖兒撒嬌。

小太監李德全在門口,聽著裡頭的爺孫對話,咧著嘴巴無聲地樂,他是個細心人,早已發覺康熙教導弘皙、弘暉的功課,和無逸齋完全不一樣,都是一般人聽不得的。而弘暉也機靈,和弘皙阿哥完全不一樣的機靈。弘皙阿哥是學書本一樣的和皇上學著,大清最完美的學生,康熙最滿意的皇孫。弘暉無賴還懶愛玩會逃課打架,康熙又疼著寵著的老師也不大管,玩樂一般地學的沒有樣子還長得一身小肉肉,卻都學到心裡去了,領悟力極高。

康熙被胖孫子纏的沒有招兒,一眼看見他冒頭,高聲問道:“李德全,看什麼時辰了,去宣胤礽過來。”

“嗻,奴才明白!”

但康熙沒有立即叫去,摟著胖孫子一望著牆上六公主送來的猛虎下山唐卡刺繡,慢吞吞又道:“叫熊賜履、王掞陪著胤礽一同來見朕。”

“是……”

“還有。”康熙說道,“你去老三府上,把《古今圖書集成》的目錄取來,再要一套《清文鑒》。叫老四去澹寧居見馬齊,戶部的差使還是要他管起來,去年大旱,今年江蘇、浙江等地農民開展奪糧鬥爭,再找時間去巡查一下黃河河防,把情勢彙總兒奏朕,看哪些省該免賦,哪些府該賑濟,都要心中有數。刑部這個季節沒有大事,你告訴老八,和陳廷敬商議一下博學鴻儒科考試的事:派誰主持南北闈,出什麼題目,擬一個密折條陳奏進來。”李德全不是太監裡記性最好的,但他用心。康熙說一件,他點一下腦袋,垂手聽完,在心裡又原原本本複述兩遍,見康熙無話,方哈著腰退出來。

最近因為複立太子的事情鬨騰,他發現康熙放在床頭的書本,每看一本便召見一次胤礽,問半個時辰話,一共召見了八次。今兒是最後一本了,他尋思著,康熙該對太子複立的事情有說法了,最近幾天特意湊上來等著差遣,果然等到了!

心情好,一路上見到嫉妒他的小太監,他難得的給一個笑兒。去了毓慶宮,和二爺複述了皇上的口諭。李德全出了宮,先去三爺府上,再去四爺府上。到八爺府時,已近傍晚,李德全和八爺素來沒有瓜葛,皇上又越來越重視太監們和皇子、大臣們勾連的事情,他不想在這多呆。

八爺府上不知道什麼喜事,人來人住十分熱鬨,長廊下五光十色琳琅滿目,到處堆的都是下頭官員們送的禮盒,合府上下家人們跑馬似的穿著單衣收拾著,兀自人人冒熱汗。八爺胤禩請了胤禟、胤俄、胤禵正吃酒,還有揆敘、王鴻緒等等一乾人都來了,都聚在西花廳。

見李德全傳過旨就要走,胤禩笑道:“汗阿瑪剛賞了我兩壇子山東老醇。來來,吃兩杯再去!”

李德全張著眼看看,胤俄胤禵揮臂揚眉,吆五喝六地正在相戰,胤禟蹺足而坐一張大黑臉含笑不語,其餘的人也都滿麵春風談笑說閒話兒,隻阿靈阿起身要走,因笑道:“八爺您折煞奴才了。奴才是哪牌名的人能坐著,奴才還要回去複命那。”

“算了吧你。”胤禟一手執壺,一手拿杯,喝得滿麵通紅,笑著把李德全讓進花廳,在隔扇屏風一個空桌子邊斟了酒,說道:“老李來喝酒,我和你說幾句話——聽說禮部準備給二哥冊封禮了,是嗎?”

李德全一個勁地賠笑兒擋酒,可是後頭胤禵和胤俄也出來了,盯著他。

他一欠身,由不得滿麵賠笑,說道:“國家大事,奴才不敢知道。據奴才的小見識,這幾次內務府給二爺送文房四寶,都是以前的規格;前兒蘇州織造司送貢,主子賞二爺的是早先太子的那些物件,一件不多,一件也不少。昨兒毓慶宮王公公還叫人把太子的衣物帳被都拿出來曬了,又叫修太子爺的杏黃馬車,……不是瞎子,誰還看不出個苗頭?”

一席話說得屏風兩邊的人儘皆無語,都住了酒,交換著目光。這些瑣碎事雖也時有耳聞,卻難得李德全說得這樣條理。胤禵眼珠子骨碌碌轉著還想問話,李德全已經起身,賠笑道:“奴才得去了,回去伺候主子爺歇午晌呢!”

“慢一步。”胤禟知道這人膽小,拉攏不住,因似笑不笑地說道:“聽說新任毓慶宮總管安排了原敬事房總管顧問行,可是有的?”

李德全忙道:“內務府昨兒才說,大約這兩日他就過去侍候了。”

胤禩從屏風後踅過來,坐在牡丹繡墩上舒了口氣,目光幽幽地閃動著,說道:“之前毓慶宮出來一些小太監,派往我府裡幾個,李德全,你和皇上說一聲,就留你那邊使喚,可成?”

毓慶宮之前清減人員,更是各方找關係逃出來不少宮女太監,各個皇子府上都有。李德全一是被纏得有點發急,二是也真怕這個廉郡王的好人緣兒不敢拒絕,隻好低頭道:“奴才儘力照辦,不過——”

“給老李拿一百兩黃金來!”胤禟忽而衝外吩咐一聲,又道:“我八哥要的是這片心。辦成辦不成,不在乎。”

李德全傻傻地站著,麵對王柱兒雙手捧著的鮮紅錦緞上的,金光燦燦的一百兩黃金,他伸手摸摸燙手地縮回來,嚇得兩眼發直拔腿就跑,跑得飛快好似後頭有狗在追,倒是要八爺府上不好追上。他惴惴不安地回宮,一頭一腦的汗,磕磕絆絆地回複康熙的問話,康熙一眼看出來他的不對勁。

“怎麼回事?老八給了你多少紅包?”康熙沉了臉。

李德全嚇得“撲通”跪下,哭道:“皇上,是,是,一百兩黃金。皇上,奴才……奴才,喜歡。皇上,奴才……奴才有罪,皇上,……奴才跑了回來,儀態不整,皇上贖罪……”砰砰地磕頭,倒竹筒子地全說了。

康熙一眯眼。老八好大的手筆,老九又抖起來了?

乾清宮總管太監梁九功年老了最近還生病了,一直在休養,一般不上值。魏珠備受康熙信賴,辦事也靈活,但康熙並不是隻用一個人的皇帝,不管是朝廷還是內宮。見李德全辦事機靈有忠心,便越發使喚的多了。

八爺拉攏人的手段,是彆人不能比的。畢竟,他目前隻是一個收入中等的小太監。而這黃金是位高人旺的老八送的。

牆上的自鳴鐘滴答滴答,一下一下地響著,李德全一個勁地磕頭,很快,地磚上多了一抹血色。康熙審視書案前磕頭的年輕小太監,良久,屋子裡靜的隻有時鐘的聲音,和李德全“砰砰砰”的磕頭聲音。

康熙負手踱步的腳步聲,一下又一下。

“知道,他為什麼給你黃金嗎?”康熙的聲音縹緲的好似從天邊傳來。

“……知道……皇上……”李德全不要命地磕頭。

“知道,梁九功,為什麼在休養嗎?”

“不……知道,知道了……主子爺。奴才萬萬不敢。”

“嗯。下去吧。”

皇上沒有處罰,要李德全嚇壞了,主動去慎刑司領了十大板子,還是提著心夜夜做噩夢。李德全萬萬沒有想到,梁九功休養,居然有這樣的內幕。梁九功在他心裡,是太監的標杆,是偶像,是天神,是目標。他做夢也想不到!他被康熙嚇得糊塗了,屁股上傷還沒好,一個噩夢醒來連夜跑去景山找休養的梁九功。

“梁爺爺……”李德全跌跌撞撞的,狼狽不堪地跟著挑燈小太監進來寢室,一眼瞅著穿著睡袍的梁九功紅光滿麵的大白饅頭臉,這哪裡是有病?他好似看到一百兩黃金變成自己的腦袋咕嚕嚕掉地上,心肝兒顫抖,緩緩跪下來,抱著他的大粗腿嗚嗚地哭著:“梁爺爺,救命。”

梁九功聽著他的哭聲,輕輕地歎氣。

“你收了嗎?”

“……沒。真沒……。”

梁九功點點頭。

每一個被皇上看重的小太監,都要經過這一關一關一關又一關。

過去了,可以飛黃騰達,不亞於一方知府巡撫甚至青史留名。過不去,便是一方糞土了,和貪官兒們一樣,遺臭萬年。

他微微低頭,一雙眼睛銳利地盯著這個記著四爺的恩情,膽子小,還知道一點大義,更孝順祖母家庭簡單的機靈小太監,道:“你做得好。皇上既然沒有處罰你,說明這事情過去了。——從今天開始,你是我乾兒子。”

太子複立,儀式隆重。

當天毓慶宮舉辦大宴會,前院是男子席麵,後院是女子席麵,一大家子文武大臣王公貴族聚在一起,萬分熱鬨喜慶。

四福晉找機會,將首飾盒送給太子妃的奶嬤嬤,知道太子妃今天很忙,她雖然是一家人,可兩家人的關係這樣,也不好和以往一樣幫忙操持著,簡單寒暄幾句,便和幾位妯娌一起離開了。

傍晚時分,宴席換了一輪,客人換了一輪,後院正院偏堂裡,奶嬤嬤伺候太子妃補妝,悄悄地說了,太子妃微微一笑,伸手取下來雲鬢上的一支翡翠瓚紅寶石荷花簪,望著鏡子裡精致妝容的脂粉臉,一雙烏黑的眼睛沒有一點光彩,空洞地映照燈火通明的毓慶宮黃昏。

“嬤嬤,將東西都收拾好了,分批送到不同的地方。加上這個首飾盒,再給四弟妹送去更多的東西。四弟妹信得過。”太子妃語氣淡淡的,動作優雅地取下另一根簪。

“太子妃……”奶嬤嬤不明白又著急,太子都複立了,為什麼要這樣留後手?

太子妃從菱花鏡裡看她一眼,眼裡有了一絲溫度:“嬤嬤,這麼多年你照顧我,我舍不得你。……我本來想給你養老送終,給你我能給你的最大體麵——嬤嬤,世事變化無常,找機會,你也出宮回家,養老吧。”

“姑娘!”奶嬤嬤捂著嘴,喊出來一聲心底的稱呼,無法相信,自己奶大的姑娘,堂堂的太子妃,會是這樣的命運,捂著嘴,還是沒忍住,嗚嗚咽咽地哭著。

太子妃表情平靜得很,伸手拿起一根累絲金鳳流蘇發釵重新插上,在鏡子裡笑著安慰道:“嬤嬤莫要哭泣。我呀,是被嚇到了,所以有點驚弓之鳥。您就當我出出性子。太子爺都複立了,大好的日子在後頭那。”

“正是那。太子妃。您可彆多想。”奶嬤嬤一聽,雖然心裡還是沒有滋味兒,到底鬆了心,哭笑道:“太子妃不安生,老奴理解。老奴這就按照您的吩咐,都給安排了。這些東西,就當是送給四福晉的,四福晉人好,我聽說啊,那時候,四福晉專門領著十福晉去給大福晉送東西,那樣的時候,哪怕一根針線,多難得。……”

奶嬤嬤伺候太子妃重新梳妝打扮,絮絮叨叨的,慢慢的情緒恢複了。太子妃聽著,從鏡子裡望著自己的奶嬤嬤,眼裡甜甜的笑兒,好似未嫁時候在嬤嬤懷裡撒嬌的小姑娘。

筵散之後,八阿哥是一群,鮮衣怒馬龍卷風而去;三阿哥、七阿哥、十二阿哥又一群,同去武英殿看新刊印的書籍。四爺懶懶地踱著八字步,對胤祥道:“去我府坐坐吧。”胤祥笑道:“今兒到寒舍一敘如何?”

“四哥可不敢。”四爺微笑道。“上次要你整頓府裡,你整頓乾淨了,如今整個一廟會……八弟要彈劾三哥孟光祖的事,當天晚上在你書房提過一回,第二日上午三哥就知道了——加上你新收這兩個小妖精天天爭上進,真不整頓了?”

“不整頓了。”胤祥思及四哥口中自己的府邸,不禁一笑:他府中確是各方勢力派來的“奸細”都有,實在是整頓不完,他乾脆就都包容了。

“四哥你看,三哥跑去汗阿瑪麵前哭了一場認罪兒,八哥竹籃子打水,這不是挺熱鬨?至於阿眉和春姐兒,她們不光爭上進,還有笑話兒呢!兩個人似乎也不是一條線兒上的,神氣裡頭帶著互相防備似的!我是無事不可對人言,福晉是心大,四哥你不知道,七哥那麼老實的人,還往我府裡塞了個人。我就專門使喚他去七哥府上辦事看熱鬨。”

說著,目視前方,良久又歎道:“那兩個小姑娘,我本來是同情她們的,特意派她們去後院伺候著,可是她們硬要朝前頭書房來,一副受了委屈想哭又賠笑的模樣,真要人看著氣不打一處來。”

四爺聽著,臉上一絲笑容也沒。半晌才道:“世上最可憐可惡的是人,最可怕的,也是人。”說著,因出來皇城,雍親王府遙遙在望,兩個人便都不言語,一齊下馬進府,徑直往西化園如意居去。

剛踅過西廊,便聽北邊馬廄院裡一聲長嘶,兩個人回頭一看,弘暉弘暖弘昭並幾個女兒都站在木柵旁,一個眯著眼,一個嬉皮笑臉往裡看……接著便聽馬上的保泰氣喘籲籲說:“我要回家歇息了,不和你們一起玩了……”四爺十三爺不禁都是一怔,保泰搗什麼鬼?正愣著,那馬仿佛忍無可忍,直接趴下不動了。四爺便問:“你們這是做什麼?”孩子們並幾個門房小廝忙過來請安,弘暉笑道:“阿瑪,我們在看保泰伯伯馴馬——”話未說完,又聽保泰道:“到家了,停下……”那馬一聲長嘶,一陣快速急奔,似乎將保泰顛下馬來的樣子。胤祥便高聲叫:“保泰堂兄,你快下來!”

“雍親王十三貝子……”保泰聽到聲音,一抬頭,頓時難過的要哭出來似的,對著小馬駒喊一聲:“我要回家歇息了,……”那馬果然停了還體貼地趴下了!他人一頭一身灰窩裡滾出來似的翻身下馬,臉上一道道汗珠子,小跑幾步上前請安:“雍親王十三貝子回來了?”

四爺皺著眉道:“堂兄,怎麼回事?”保泰委屈又納悶道:“我在馴馬……這匹小馬,原先騎著挺穩當的,不知怎麼的就變了!我說回家,他趴下了。我說到家了,他沒命地跑!”

胤祥想著,弘暉最愛調理貓狗馬蟲鳥,必定又是他做的手腳,想著保泰的狼狽像,不禁噴地一笑。四爺也不禁莞爾,卻道:“今天的讀書、功課都做完了嗎?都在這裡皮!”弘暉領著弟弟妹妹規規矩矩答應一聲“是”,見十三叔看自己,一吐舌頭,拉著弟弟妹妹們一溜煙去了。

四爺十三爺和保泰說話兒,保泰惦記他的寶馬,言說明天再聚聚,一路訓馬回去了。四爺和十三爺對視一眼,一起笑著,繼續走著。

“四爺。”如意居隻有鄔思道一個人,和四爺十三爺寒暄過,他坐在一把新製的躺椅式樣輪椅上,斜陽照著,似乎有點憂傷!“皇上還叫您兼職管戶部?你如今怎麼打算?”四爺躺在靠牆東邊的躺椅上,沒有說話。

胤祥笑道:“這是大好事。戶部,才是正經衙門。工部折騰的再好,也是六部最末,要看戶部的臉色。這不,保泰堂兄今兒就上門了,四哥府上,眼看又要熱鬨了。”笑哈哈的,真挺開心的樣子。

鄔思道目光流動,輕咳一聲,說道:“那是麵子,關於裡子,難辦啊。四爺還要馬上南下,可有章程了?”

四爺食指輕輕地敲著,眉目平靜,說道:“太子殿下廢而複立,……如今戶部情勢也非昔比,暫時情況還沒摸透。汗阿瑪幾次召見倒還說刑部的事要緊,要我多多過問。刑部是老八的差使,老八早已經辦得滴水不漏,最近忙著博學鴻儒科考試了。”摸著新剃頭的青瓜腦門小小的煩惱。

胤祥笑道:“四哥原來為這個不歡喜?要我說,這就是大喜事。不高興的該是八哥他們!刑部對比戶部,到底還是戶部重要!”要不之前太子一直護著戶部不要彆人插手?

“之前八爺管理藩院和廣善庫,四爺一直在工部,……”鄔思道沉思道:“三爺一擊不中,退而觀戰。大爺出來了,忙著休養。八爺得大於失,有什麼不高興?難道十三爺真的以為,八爺失敗了嗎?——您從根兒就想錯了。”他說話聲音很低,幽幽地像從遠處傳來,顯得又清晰又陰森,胤祥不由地打了個寒顫。

胤祥說道:“老八這次鬨得灰頭土臉的,有什麼好高興的?要是我,如今可不敢再高朋滿座了,羞愧。”猛地想起保泰堂兄被馬掀翻的樣子,老八這次可不就是這樣?胤祥竟不自個嘿嘿笑個不住。

四爺看一眼皮性子上來的弟弟,說道:“這有什麼好笑的?你八哥是郡王了,汗阿瑪沒有將他降低到貝勒,這就是勝利。老九老十也都升了貝子,得大於失。即使前一段時間有點緊張頹廢,馬齊都要吞藥自殺了,如今都好了。大哥又出來了,人人說他誠孝,如今不知道怎麼高興那?”

“實在是四爺見識深了一層。”鄔思道蒼白的臉泛上一絲血色,“廢太子不成,被鞭笞。但皇上親口承認了他的功勞,他的這個郡王,實至名歸。正式開府建牙,如今更有力量與太子抗衡了。”

四爺淡然一笑,說道:“先生,也不要過於危言。無論怎樣,太子重登寶座,畢竟是太子。”鄔思道陰沉沉地盯著窗格子,說道:“暫時是太子打擊八爺。但據我看,太子的位子比從前晃蕩得多了!”

剛剛複位太子,鄔思道就下這樣的斷語,胤祥不禁都抽了一口冷氣,看一眼閉目養神的四哥,便也沒吱聲。

“皇上複太子位,乃是出於不得已。”鄔思道冷冰冰說道,“廢太子前,壓根沒想到會起這麼大的亂子,更沒想到八爺——亙古至今,幾曾有過皇子勢力這麼大?為防止宮變,皇上才最終決定,複立太子,用他來鎮住阿哥們的爭雄之心。”轉頭盯著四爺:“包括四爺您。”

胤祥吃驚地站了起來:“壓誰?為什麼壓四哥?四哥有什麼值得壓的?”

鄔思道仰起臉,笑道:“十三爺,四爺如今是親王。三爺有失聖心名聲有礙暫時偃旗息鼓。四爺那?營救出來大爺,四爺的功勞最大,滿朝誰不看在眼裡?都誇八爺誠孝,對四爺的為人更是大為歎服。因為八爺的誠孝是應該的。四爺活閻王這樣時候這般誠孝,費大力氣營救沒有因果的大爺,這才是真正的大公無私重情重義。王公大臣們隻是嘴裡不說罷了。……最近不光是裕親王保泰來見四爺,其他勳貴王公都來下帖子要見四爺。”

胤祥的臉色緩了下來,他終於從鄔思道這句話中,尋到了自己這些日子心情鬱鬱寡歡的原因:憑什麼四哥功勞最大,果實卻都是彆人的!這個心理埋得這樣深,自問都不敢承認,因為這是對汗阿瑪的不滿不孝。

好半天,胤祥方頹然落座,心裡默默想著,為什麼不呢?——四哥也是汗阿瑪的兒子,親王,國家屏藩,社稷梁柱。他眼裡閃著幽幽的光:汗阿瑪憑什麼就疼著二哥縱容八哥單壓著四哥!

“如今,又一輪爭鬥開始了。”鄔思道歎道:“對於太子來說,熊賜履、王掞這些人其實都是正統儒家文人,沒有實際力量。四爺十三爺,您瞧著吧,太子還要結黨。因為不結黨就沒有力量報複,戶部到四爺手裡了,刑部到八爺手裡了,太子隻有一個吏部在手,唯一可重用的托合齊嚇到了,不敢冒頭——估計,會來拉攏兩位爺。”

四爺毫不猶豫地說道:“爺什麼黨也不入!他現在是半個君,我儘半臣之禮。”

胤祥高興地說:“對了!我就是這麼想,四哥做孤臣,我就做孤將軍!”

鄔思道不禁一笑,因道:“十三爺,君子群而不黨,這是四爺的本心。你任俠仗義,一心為朝廷辦事。更是難得。”說得胤祥紅了臉,他也有私心那。瞄一眼四哥,知道他要是說“四爺黨”,四哥一定不答應。一欠身說:“先生誇的我臉紅了。”

四爺喟然說道:“鄔先生這話真是知心之言。老八那點子手段,嘿。我辦這麼多年差,位高權重,要有心籠絡人,比他們方便十倍!”

這話摻著假,卻也是事實,四爺不但沒有“黨”,稍稍過心一點的朝臣也是沒有的,他的力量在於他自己的人格和威權上。但胤祥又不同,京師中下品大小將軍他結識了一大批,都是性情相與的,稍一招呼,臨時就能拉起一個誰也比不了的大黨。這些,四爺意識到了,也心知康熙即將打壓的危機了,十三爺自己還意識不到,鄔思道算計得清清楚楚,但此刻不能說破。

沉默了一陣,門房來報,六爺胤祚來了。

幾個人迎出來,互相行禮。胤祚看向胤祥:“老八的筆帖式剛去你府上找你,我遇到了閒聊了一陣,他說找你要刑部的獄案檔,怎麼回事?”

胤祥顯擺:“不但刑部,就是戶部檔案,我也都封著。”胤祥嘿嘿笑道。“沒有我的手諭,八哥一個櫃子都開不了!”

鄔思道驚訝地問道:“戶部如今是四爺管著,這麼著也罷了。刑部是八爺為主,吏員怎麼能聽十三爺的?”胤祥道:“我也是這段時間才有的心思。隻管著檔案。四哥知道,我愛和下頭人打交道,吏員們都聽我的,有個把,背了我去八哥那獻殷勤兒,我自有法子整治他們——誰還敢呢?”說罷抿嘴兒笑。

鄔思道一眼不眨地打量著胤祥。

胤祥嬉皮笑臉說道:“先生,我也是防著一手。八哥打理的刑部表麵上太乾淨了,比經過施世綸整頓過的順天府衙門還乾淨。我奇怪那,到底要看看八哥是真賢良假賢良。”

“……?”四爺對門口的大白貓兒招手,等它走近了跳上來抱在懷裡給揉肚皮,隻笑道:“奇怪什麼?”

胤祚放下茶杯,拿眼笑著瞅著他:“雲裡霧裡的,十三弟快說說。”

胤祥翹著二郎腿,晃著腳,悠哉哉地說道:“這有什麼難解的?古今中外但凡斷案子,清官有幾個?但凡是當官的,私底下都有三套把戲,第一,黑白顛倒隻看誰有關係誰有錢。第二,輕重顛倒大魚跑小魚頂罪。第三,主犯拿錢找人頂替受刑蹲大牢。”

鄔思道猛地一傾身子,眼睛貓見到魚兒似的放著綠幽幽的光,低沉沙啞地說道:“十三爺!有大魚嗎?”

“有!春蘭樓的老劉!”

“何以見得?”

“春蘭樓是索額圖的家產,索額圖的家產被查封,無端的變成老劉的了。我就關注了一下。老劉這個人,去了一趟邊境,發了大財,財源不明。但凡是戲樓,哪裡來的不接客好名聲?老劉一直和六部一些個愛聽戲的官員來往密切,私底下不知道幫八哥做了什麼那——八哥急著找我,就說明他心裡有鬼!我不封檔,八哥早就將那些檔案毀了。”

四爺心下不禁駭然,撫摸貓兒的動作停住,靜靜地看著十三弟。他再沒想到,這輩子,自己寵著護著,整天嘻天哈地的弟弟也有了這麼深的心機!

正要說話,卻見蘇培盛帶著十三府的管家陳平進來,便咽住了。胤祥因問道:“什麼事?”

“福晉吩咐奴才請十三爺回去。”陳平給眾人行了禮,說道,“太子爺的新總管太監顧問行來了,在府裡等著爺呢!”

“沒說什麼事?”

“小的也不大清楚,像是請爺寫什麼啟封手諭……”

“你先去,給我換一乘暖轎。我今兒身子有點發燒。”

胤祥待陳平出去,起身伸了個懶腰,回頭笑道:“來了吧?不光八哥著急,太子也聞到腥味兒了。”

四爺目光霍地一跳,問道:“你怎麼辦?”鄔思道從齒縫裡迸出一句話道:“十三爺,就一個字:拖!”

“十三弟真乃無雙國士!”待胤祥漫步踱出去,胤祚拊掌而笑,說道:“這樣精彩的事情,我也摻和一腳。”一轉頭,笑道:“四哥,如今我們且坐山觀虎鬥。你南下,帶著十三弟,都不要卷進來,這裡我看著就成。”

四爺心中陡地襲上一陣不安,陰沉著臉在房中緩緩踱著,良久,問道:“這件事不小,……六弟?”

“四爺要阻止?十三爺費了多少精神啊!”鄔思道悶聲說道,目光裡都是不讚同。

“就是四哥。你擔心什麼?”胤祚更是皺眉。“十三弟為了這件事,布置了多久。十三弟府裡的兩個小妖精,就是因此收下的!再者說了,你們南下,有我看著那。”

“罷罷罷。我不和你們說。王之鼎呢?”四爺突然朝外喊了一聲,“進來!”王之鼎正在廊下調一隻大爺送來的海東青小鷹兒,忙進來笑道:“爺。”

四爺又踱了兩步,忽然自失地一笑,說道:“你把庫房裡鑲藍寶石的一支鳥銃取出來送十三爺府——還有那把倭刀、以及六公主送來的匕首,一並送去。慢著,要是他跟前有人,你就說他忘到我這裡的,明白?”

“奴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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