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回來府裡才知道,胤禩也來了,正坐著看自己案上的字畫。顧問行便忙迎上來請安。胤祥一頭進書房,口中笑罵道:“陳平這狗才,隻說顧問行來了。早知八哥也屈駕寒舍,就該連四哥也叫來,我們一處吃幾杯!”
“老十三這畫畫得越發有神韻了!”胤禩笑道:“有功夫給我也畫一副——我來時顧問行先來了,我們是碰上的。”
胤祥心裡打著主意,一笑作答,他原想裝病隨意應付顧問行,胤禩一來,便不成了。因笑道:“八哥,四哥府裡的鄔思道,我原想他一個殘疾人,天天賴著四哥做什麼?後來才知道,他詩詞寫得極妙。瞧瞧我們四哥,麵上那真是侍弄田園念念佛經的正經道學,誰知他的侍妾格格們,哎呀呀,那真是,嘖嘖……怎麼說呢?一個比一個有才華,見到鄔思道詩詞寫得好,放聲高歌,那唱的,端的天籟之聲啊!誰能想到那?兄弟中最會享福的,竟是四哥!我們竟都是些傻子……”
胤禩不禁看了顧問行一眼,擔心胤祥將手諭給了顧問行,他才親自趕來,原想胤祥必定要說句“什麼風吹得八哥來了”之類的話,卻不料胤祥絕口不問來意,一進門就眉飛色舞說什麼曲子——又不好掃了他的興致,隻好耐著性子附和,說道:“那是!四哥最是聰明伶俐著呢!”
“就是!”胤祥越發來了興致,命顧問行坐了繡墩上,叫阿眉和春姐兒進來點燈,上來茶點水果,索性長篇大論,說道:
“我竟是個井底之蛙,今兒在四哥那算爬出井沿見識了一番!那小嫂子們不但姿容絕世,口齒便捷,就才學二字,叫須眉男兒自愧不如啊。單說寫詩的押韻……”
胤祥將他的小嫂子們誇誇誇誇,誇完這個誇那個。他小嫂子多啊!阿眉和春姐兒一杯茶接著一杯茶地上來,果盤換了三輪,點心上了三輪,胤祥口似懸河滔滔不絕,將他平時聽四哥和鄔思道、文覺大師等人討論詩詞,佛家道家心得都拿出來,按在小嫂子們的頭上,將小嫂子們都誇成女狀元。
顧問行也是讀書人出身,聽得癡迷,大為歎服,儼然忘記了差事。
胤禩心裡發急,知道老十三難纏,特意自己親自過來,沒想到這麼年輕就這麼難纏了,心裡罵一聲混賬四哥,一個勁地掏懷表看時間暗示胤祥,胤祥說的兩嘴白沫,終於略停一停要喝茶,便道:“也虧了十三弟好記性——我今個……”
“今個你可不能走,顧問行也留下!”胤祥心裡暗笑,一口打斷了胤禩“今兒個來有要事”的話,“對了,四哥和小嫂子們還在讀《佩文齋書畫譜》,裡頭著實有些絕妙好詞。八哥你知道,我是不養戲班子的,就抄了幾首拿來打算給阿眉和春姐兒,叫她們練習,可巧了今兒你就來了,你有這個耳福!”招手兒叫過陳平,說道:“八哥難得來咱們這裡一回,我真高興!你去廚房看著弄一桌小菜,清淡些兒,叫阿眉和春姐兒過來,給爺們助助興,顧問行也沾個興兒!”
喝酒、聽曲子、吹牛……胤禩暗恨他怎麼就不是四哥的性子,開門見山直說那!他和這無賴小子附和什麼!
胤禩氣得人恍恍惚惚的,見胤祥兀自纏著勸酒,給聽得如癡如醉的顧問行使個眼色,起身道:“回頭我也借一本《佩文齋書畫譜》好好看看。不過今兒實在太晚了,宵禁時間馬上到了,回去後,刑部有文書要看,禮部也有文書需要看看那。”
胤祥嘻嘻笑道:“《佩文齋書畫譜》已是人間絕版,四哥那裡有一本,我去借給你看——八哥在禮部有什麼事?”胤禩便看向顧問行,笑道:“籌備皇上出巡的事。汗阿瑪前兒說,要出去走走。”
胤祥命人止樂,說道:“原來如此!怪道邸報說‘已委皇子籌辦出巡大禮’。原來是八哥!呃——”他打了個酒呃,已有些醉意朦朧!“說到現在,我還沒問你們來意,八哥習慣辦出巡儀式的,難道叫我去禮部學習麼?”
“不是。”胤禩見胤祥借酒裝迷糊兒,恨不得一腳踢死這個冥頑不化的“四爺黨”,口中卻笑道:“刑部的檔案,都封了幾個月了,下頭書吏們都說不便,得有你一個手諭,叫他們啟封。”
胤祥滿不在乎地又斟一杯酒自飲了,說道:“哦……是為這個?告訴八哥一句話,兄弟給你保證,你們要查什麼,隻管找我,要一件給十件,要十件給……給一件……封檔的事是汗阿瑪的話,要啟封,等閒了我稟一聲——汗阿瑪,胤祥和你南巡——”說著已是玉山傾頹,歪在椅中兀自口喃喃而言,卻任誰聽不懂說的什麼了。
“走吧。”胤禩鐵青著臉,掃視了一下眾人。
胤禩回去府裡,一個人憋在屋子裡氣得破口大罵混賬四哥!越罵越是不甘心,八福晉拿著一個大紅肚兜進來,一臉幸福地問:“爺,看我給孩兒繡的肚兜好看嗎?”他臉上條件反射地露出誇讚的表情,瞅著看不清是鯉魚還出紅繡球的繡花誇道:“好看。”孩兒一定喜歡。八福晉幸福地笑,高舉著肚兜在身前,幻想孩兒出生後穿上肚兜的可愛模樣,美麗的眼睛裡有一模夢幻:“孩兒一定長得和四哥四嫂家的孩子一樣胖氣,我下次再繡一個大一點兒的。”
胤禩點點頭,眼裡也有了期待和笑意:“好。勞累福晉。”
“勞累什麼?我高興得很。時辰不早了,我先去睡覺了。爺早點休息。”八福晉給他一個愉悅的眼神,轉身就走了,從背影看一點沒胖,還是以前的輕盈苗條。
胤禩等她的身影看不見了,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收住,如此幸福的日子好似做夢一樣,他不允許有一點點失去的可能。他猛地衝出來書房就要爬梯子去找四哥論理。卻是剛上了牆頭,聽到四哥府上小廝詢問:“八爺,夜裡風大您穿的少,奴才給您拿披風。”他就愣在牆頭上。
自己在營救大哥事情上的糟糕表現,至今可還沒去給四哥道歉那。四哥見到了自己,指不定怎麼埋汰嫌棄臭罵一頓。
“天兒太晚了,四哥好睡了,我就不過去了。自己喝一會兒酒。”胤禩穿著混賬四哥的披風,找來一壇子四哥的好酒,自己在梯子上迎風灌酒。
一口酒,這輩子,到底是改變了。是郡王了!
一口酒,不再是被貶低到貝勒順便被廢除繼承權了。
一口酒,大哥也救出來了。
一口酒,還有了嫡出的孩子了!
一口酒,……
生活真好。八爺想著心事,一口一口地悶酒,一顆顆大大的淚珠子往下掉。思及自己在營救大哥事情的糟糕表現,幸虧四哥救場,一係列的發展,一開始羞愧心虛又興奮激動,再來就是悲憤莫名,再後來是越想越高興,不知怎麼的越高興就委屈,腦袋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亂嚷嚷著就要去找四哥論理兒。
可是他已經喝到第三重境界,變成瘋子了,腦袋一歪腳上一滑就睡著了,幸虧侍衛傅鼐接住了,否則從梯子上摔到地上。
八福晉肚子裡有了娃休息很有規律,聽丫鬟說:“爺喝醉了……”打個哈欠,習慣性地關心地起身,起來一半又躺回去,生怕八爺的一身酒氣熏到孩子,迷糊吩咐一聲丫鬟們:“照顧好。”眼睛一閉繼續睡養胎覺。
毓慶宮,顧問行回去複命,太子氣得摔的兩個花瓶:“老八!”
太子以為,一定是因為胤禩在,胤祥才沒有將手諭給自己的。越發地惱恨老八!顧問行不是賈應選會安慰奉承,他自己還沉浸在十三爺說的那些精妙佛家體悟中,見太子沒有其他吩咐,就回去自己的屋子研讀佛經了。
對此,太子很是窩火,趙國柱進來,太子摔摔打打的罵罵咧咧的:“內務府一群廢物,這是派來的什麼總管!不把孤放在眼裡,看孤以後怎麼收拾他們!……”
趙國柱賠著笑兒聽著,他也惱火那。賈應選死了,太子複立了,本來該是他做總管了!結果皇上直接給空降一個修佛的!關鍵現在淩普不在內務府了,他們真是處處不方便。
可他又不敢附和,隻能勸說著:“太子爺,他很得聖心那。聽說太監中,皇上就喜歡聽他說說佛。”氣得太子猛地給他一腳:“敢情孤這裡是寺廟!”趙國柱抱著肚子倒在一地的瓷片上,身體哪兒哪兒都疼還不敢表現出來,眼淚流肚子裡的同時,突然有點懷念賈應選,以前,這些罪都是賈應選受的。他想著,腰上又挨了一腳,聽到太子一聲戾氣十足的爆喝:“蠢笨的東西,滾!沒有賈應選一半機靈!”
“奴才馬上滾!”趙國柱哭一嗓子,爬起來一歪一扭地走著。迎麵見到高三變,麵對他收回進去的腳,轉而離開的背影,恨恨地吐一口唾沫:“早晚輪到你!”罵完又抽自己一嘴巴了——這不是詛咒自己和賈應選一樣運道嗎!
一個小太監聽到“啪”的一聲匆忙地看他一眼,被他怒瞪回來,忙低頭繼續端盤子。毓慶宮裡頭,冊封太子的大宴美酒佳肴等等還沒有完全收掉,太監宮女婆子們都在忙乎著,太子妃聽說太子去書房了,也沒去問,隻管自己洗漱沐浴,去哄好了昭兒,唱著歌謠哄著弘曣睡覺。
誠親王府裡,前書房,三爺胤祉和陳夢雷先生正深夜暢談,聽到小廝稟告,感歎道:“八弟居然親自去找十三弟?”
陳夢雷兩眼發光:“爺,刑部裡頭一定有貓膩,關乎八爺自身的!”
胤祉眼裡奇彩連連,臉上有一抹興奮的潮紅。
“來而不往非禮也。八弟要彈劾我的門人孟光祖,我就送他一份大禮吧!”
陳夢雷謹慎:“三爺,孟光祖有不法之事,我們還是……”
“我知道!”胤祉眼裡都是陰狠。“我已經抄光了他的家底子,將銀子送去慈幼院了。也是,善事一件了。”
“這樣妙!”陳夢雷放心了。笑道:“三爺,聽說四爺管著戶部,八爺管著刑部了,您是什麼章程?”
提起來這件事胤祉就窩火。承德山莊的一場大亂,自己衝在前頭,結果好處都給了四弟和八弟!他還是管著翰林院和武英殿!
胤祉憋氣地起身,背著手在屋子裡踱步。
良久,方道:“老八對比四弟嫩著。刑部?刑部不是那麼好管的,是非之地也。這不,出來麻煩了?一個檔案都搞不定。我的這個十三弟啊……如今太子複立了,大哥被放出來了,看似一家人和以前一樣。這新一輪爭鬥的開始,誰也沒有想到,會從胤祥這裡開始。平時誰也沒看在眼裡的案卷之爭,嘿,我也是開了眼了。”說著說著,胤祉很是自嘲。
陳夢雷卻是嚴肅道:“這事情,確實是誰也沒有想到。十三爺,……這點小動作,皇上即使知道了,也隻是哈哈哈哈一笑,不會責罰,甚至覺得十三爺頑皮鬨氣。所以,太子爺、八爺,都不敢去和皇上說。”
頓了頓,他摸著白胡子,伸手撥弄桌上燭火,老眼一眯:“這樣看來,三爺,上一輪爭鬥,四爺才是最大的贏家。”
“你才發現?”胤祉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隨即又取笑道:“也是,你現在能發現就不錯了,其他人,估計都在琢磨老八是大贏家那。”
陳夢雷苦笑:“三爺,四爺本來就是一直位高權重,功勞大。這次被封親王,也是水到渠成。誰也不會去多想。”
“是啊。我們爭來爭去的,四弟變成親王,十三弟鍛煉出來,還要滿朝文武大臣在害怕之餘,多了一個‘服’字兒,……”胤祉苦笑連連,眼睛望著橙黃的燭火越發想歎氣。“你不知道,四弟最要我服氣的一點,從來片葉不沾身。一幅《畫虎》的畫兒就能要汗阿瑪哭嗎?汗阿瑪壓根就是借坡下驢,順勢放出來大哥,名正言順地複立太子。”
“可是三爺,不管怎麼說,四爺不是威脅。如今我們是暫時不能動了。隻看太子爺和八爺的爭鬥,再等機會出手。”
“爭鬥什麼?”胤祉自嘲地笑,拿眼瞅著陳夢雷:“先生認為,太子爺還有爭鬥的力量嗎?蠢老九老十老十四打架鬨事的一番爭執,八弟獲得了汗阿瑪的認可,最後還是四哥收拾攤子。老八還暗自高興那,豈不知汗阿瑪最是看著這一點:收拾攤子。——如今我們八爺啊,高興的一心爭皇位那。”
陳夢雷望著搖曳的燭火思考一會兒,湊近了三爺:“三爺,太子到底是太子,要聚集大臣很容易。我們這樣……”
兩個人的表情從黯然到明亮,到笑了出來,越說越高興。屋外,三福晉從青色霞影紗中望著兩個靠近的人影,輕輕地歎口氣,好一會兒,見他們越是越是靠近,無奈地轉身離開。
太子冊封禮還沒過,爭鬥再起。雖然,這些爭鬥都是私底下的。
四爺第二天醒來,聽王之鼎說了老八夜裡在牆頭爬梯子喝醉的事情,還有十三弟昨天的一場大秀,自己府裡的侍妾格格們如何如何,一眨眼,還是擔心老十三惹事。
一大早的,早朝也沒去,叮囑再叮囑了老六,還有福晉、弘暉、金常明等等人,趕去宮裡請安,挨個長輩請安,陪著康熙用完晚膳散步,四爺和康熙請示了,帶著胤祥去江浙一趟實際地看看莊稼土地情況。
四爺回去府邸,繼續安排一家人的生活學習等等。清溪書屋裡,康熙思索一會兒,要李德全找來胤祥和胤禵,上下打量兩個老兒子英姿勃發的小樣兒,溫和地詢問他們:“你們四哥要去江南辦差,你們要跟去嗎?”
去江南?胤祥一個激靈,立即躬身道:“汗阿瑪,兒子跟去。汗阿瑪請放心,兒子一定照顧好四哥。”就四哥那使勁得罪人的過往,到了江南那仇家滿地跑的地方,……胤祥瞬間就提起來一顆心。
康熙滿意地摸摸胡子,胤祥果然是沒有放不下軍權的心思,這份兄弟情意,也是難得了。
“胤禵,你那?你不是一直要差事?”康熙笑問。
胤禵有點懵。
這樣關鍵時刻,離開京城?
“汗阿瑪,……兒子,兒子,要想一想。”胤禵結巴。納悶不解的眼神兒:“汗阿瑪,四哥去江南做什麼?”
“去看看江南的莊稼。”
胤禵:“……”這點兒事情,也要四哥親自走一趟?胤禵知道去年南方大旱,但他根本不認為這是大事,可他又放心不下四哥。“汗阿瑪,兒子,兒子,……”
康熙老神在在。胤祥忍不住了:“你要去就去。你要不去就不去。四哥等著出發那。”
“你急得什麼?!”胤禵也火。“我想一想也不成了!”當誰都像你們兩個那麼笨!
胤祥不管他了,轉身對康熙道:“汗阿瑪,時間緊。兒子先去給皇太後和兩位母親請安,再去家裡看看,準備出發。”
“嗯。去吧。”
胤祥打千兒行禮,一起身,怒瞪一眼猶自發愁的老十四,大步流星地走了。
緊趕慢趕的,兄弟兩個當天傍晚就帶著大隊人馬離開京城,送行的人依依不舍的都回去了,正要開始趕路,身後有人大聲呼喊:“四哥!十三哥!等等我!”
原來是胤禵追上來,騎著純黑寶馬領著一隊伍親衛一陣風一般。
“四哥!十三哥!我也跟著!”
胤祥生氣,停了馬等著他,怒聲道:“你不是不跟著的嗎?”
胤禵一瞪眼更生氣:“我能不跟著嗎?我說不跟著了嗎?我就猶豫一下!”
“哦~~你跟來做什麼?”胤祥勒住韁繩,斜眼看他。
“保護你們!”胤禵氣呼呼的安撫馬脖子。因為追趕,額頭上都是汗。瞅著胤祥陰陽怪氣更火大:“你以為我想跟來?就你們兩個,一個專門得罪人的,一個一門心思講義氣。我不跟來,能行嗎?”
“吆喝!”胤祥樂了。看向四哥大笑道:“四哥,我們這次出門就當是遊玩,有十四弟操心了。”
四爺一眯眼,瞅著十四弟怒氣衝衝的樣子,恍惚間又是那個在嬤嬤懷裡喊自己“哥子”的小胖墩兒,微微一笑:“夏天馬上來了,四哥苦夏。你十三哥要照顧四哥。這一次出去,辛苦十四弟了。”
!!!胤禵木木呆呆地瞪著他四哥,真想打馬掉頭回去算了!
這是親哥!
這是親哥!
上輩子欠的來討債的親哥!
胤禵三個深呼吸試圖壓下去那火氣,卻怎麼也壓不住,氣急敗壞地大吼一聲:“知道了!你們全須全尾地回來,我就阿彌陀佛了!我就是幾輩子欠了你們的!”
四爺和胤祥放聲大笑,侍衛們小廝們都是樂得合不攏嘴。
活閻王四爺離京了,不得不說,這對於京官兒們來說是大好事,總算能解開領口的一顆扣子,狠狠地鬆一口氣。
緊跟著康熙公布了幾道指婚旨意,奉皇太後去五台山禮佛避暑,帶著一大半的宮妃們,還隻帶著九公主、十公主……老十五、老十六、老十七幾個兒子,孫子孫女兒一個沒帶。純粹就是遊玩的一樣。
好嘛,眾人還來不及震驚於,皇上將年遐齡女兒指給雍親王,猛然發覺,壓頭大山也走了啊!
山中沒有老虎猴子稱霸王。康熙的大隊人馬一離京,無論太子還是哪一個皇子都覺得心頭輕鬆,第一次認識到,不跟著去遊玩做留守兒童的快樂。
關鍵四哥也走了啊,那真是沒有人管著他們了。
一是不必每日去暢春園、紫禁城請安;二是少聽了皇帝多少傳不完的祖宗家法、嘮叨不完的政務批評;三是再怎麼聽戲聚會喝酒美男美女抱著胡來,也不用膽戰心驚的害怕四哥整治。太子和八爺監國,差事都不用費心辦,日子不要太美好,兩位爺都是寬仁體貼的性子!
但隨即他們就覺得,太子複位之後越來越難侍候,原先是仁柔事事維護官員們體麵,如今則又變得剛愎自用一言不納。八爺等人的折子無論對與錯,見一本駁一本,雞蛋裡挑骨頭地罰沒降職調離一個個八爺黨官員,完全不分是否賢良。
工部漢尚書王鴻緒作為八爺黨骨乾,能達到四爺的嚴苛要求,一朝被迫請辭在家休養。可太子要是隻打擊當初沒有選他的人,彆人也理解;要打擊八爺黨,也理解,權利爭鬥嘛,都是這樣。報複才是人之常情嘛,不管康熙怎麼保證,大多都有心理準備。
可其他衙門正常辦差的奏章,太子也常是橫三豎四地挑刺兒。
對陳廷敬和李光地還好,馬齊的話更是一個字聽不進,有一回為賞賜供應外藩賓客用銀的事,一言不合,竟罰馬齊在毓慶宮前當眾跪了一個時辰,位極人臣的大臣如此受辱,還是大清開國第一遭兒。
馬齊自知是因選舉太子的事被報複,又氣又愧又怕又無可奈何,便索性告病。
熊賜履、王掞苦苦諫勸太子要有“包容天下之量”,對這兩位老師,太子還有幾分忌憚,麵子上答應得好,接下來辦事還是依舊。不多日子,王掞背瘡發作,勉強跟著又辦了幾日事,實在維持不下來,又氣又急,加上天氣熱了起來,他這個歲數,當時就昏迷不醒,醒來後隻好請旨西山養病。
“這麼著下來還了得?”四爺為賑濟蘇北災民的事上了折子,此刻麵對回複,那真是動了真火。
在鄰水小院裡芙蓉亭子一坐,用了一碗酸梅湯,還是氣。氣得在躺椅上一躺,還是氣。
王之鼎機靈地搖著一個芭蕉扇給主子扇風。一邊胤禵走過來拿起折子一看,皺眉咬牙,連連歎息:“我之前不了解,跟著出來一趟,才知道旱災的嚴重。哪怕運送出來的糧食銀子經過一道道手,變成陳糧摻著沙子那,也比老百姓吃觀音土餓死好吧。”
胤祥隻穿一件實地紗月白褂子,仰在竹椅上隻是搖著芭蕉扇出神,半晌,“撲哧”一笑,說道:“四哥,你又碰釘子了?”
四爺心裡有火,江南又熱,半坐起來脫了外頭袍褂,一根仔細束在腰間的玄色汗巾也給扯了下來,一身醬色緙絲長袍越發襯得臉色蒼白。冷笑道:“就因為江蘇巡撫張伯行選了八弟,賑濟糧就減了一半……”
“就是這樣才是報複!”胤祥右手抓著碗蓋撥著浮茶沫,瞅著老十四挑眉笑道:“聽說八哥裝病躲開了,……”微微沉吟,思及之前商議的,太子在拉攏四哥和他,猜道:“是不是不是因為張伯行,而是因為四哥?故意卡著四哥辦差?”
“卡著四哥辦差做什麼?”胤禵最惱恨太子打壓四哥,表情陰鬱地說道:“他是吃錯了藥不成?有本事直接對八哥發作,每次都對四哥來!”
四爺深呼吸一口,聽著樹上知了的叫聲極力冷靜下來:“救災如救火,先斬後奏,從山東調糧蘇北!”
胤祥頓時擔憂了,對四哥安撫地笑道:“四哥,你這樣,太子更要卡你。先斬後奏調動糧食,這是親王的權利。太子目前最是忌諱‘親王’這兩個字。你看,他待我們這些貝子就不一樣。”
胤禵哼了一聲,思及太子故意惹怒自己,害得汗阿瑪要打自己四十大板的事情,越發恨意上心頭,說道:“四哥早就該是親王了,還不是汗阿瑪一直顧著他的情緒!早知道就不應該選他做太子,給他複立!馬齊都選他了,隻是最後被逼著才說選八哥,他還折騰馬齊!”
胤禵憤憤不平。三個人在說話,便見李衛帶著江蘇巡撫張伯行搖搖擺擺進來,一派文人風采的張伯行一邊走一邊用手帕擦汗:“四爺,大熱的天,要不要搬到避暑園子裡去住?”
四爺微微轉身,看他一眼,笑道:“江蘇地麵有靈氣哪裡都一樣避暑,爺正說你那。”兩個人請安,四爺喊起,張伯行恭恭敬敬地坐了,笑道:“說我什麼?”胤禵便忍不住將他四哥挨碰的事說了。
“哎,難啊。為官難。四爺,您要做點兒事情,更難。”張伯行搖頭歎氣。
胤祥嘻嘻笑道:“就你們愛操心。像我,整日閒逛,在北京的時候六部裡拉著那些小官抹紙牌,鬥蛐蛐兒,倒得彩頭,如今到了江南,更是如魚得水啊。聽說弘暉因為皇父和四哥都走了,抓住機會在四九城玩得瘋,整個一個小霸王。哎吆吆,我要給他寄去一點江蘇特產,鼓勵鼓勵。”
四爺正喝茶,差點一口茶噴出來,氣惱且無奈:“他和你寫信了?瞎鬨騰!”
張伯行突然恍然大悟道:“四爺,弘暉阿哥在外頭的名字,是不是叫‘爍’?”
這是二侄女的大名!胤禵一挑眉,警告地盯著他:“你怎麼知道?”
“我呀,哎。”張伯行苦笑。“我的一個孫子跟著他父母進京,在京城被一個小孩子打了,哭喊著要學武功,還要起名小太陽。”
“噗嗤!”在場的人都哈哈哈哈大笑:連小米粒格格都打不過,哈哈哈哈!四爺真真是無奈了,搖頭苦笑。
張伯行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這麼開心,也笑:“寫信給我,要我給他找武功師父。我也高興啊,讀書也要體力不是?練武不管練到什麼程度,都是好的。”
眾人還是笑。連小米粒格格都打不過的小體格,還真是要好好練練。
四爺咳嗽一聲,問道:“張中丞,如今江南旱情嚴重,京城的糧食一時運送不過來,你有什麼看法?”
張伯行低頭看著清澈碧綠的龍井茶湯,沉吟不語。
王之鼎在四爺身後搖著芭蕉扇,李衛站在四爺身側,兄弟三個都安靜地品茶。
張伯行,河南人,出身書香門第。康熙二十四年,考中進士,從此步入仕途。康熙三十八年守孝期間家鄉遭大雨而被衝垮,招募民工用口袋裝土來堵塞。河道總督張鵬翮上疏推薦張伯行治理河務。康熙四十二年,被授為山東濟寧道,重視民生。康熙四十五年,被任命為江蘇按察使,拒絕送禮,儘力革除當地弊病,整頓吏治,受到江南官場的排擠。
康熙四十六年,康熙南巡,因為張伯行被排擠的事情大怒,提拔張伯行為福建巡撫,賜予“廉惠宣猷”的匾額。今年春天,剛剛調任江蘇巡撫。
淮安、揚州、徐州三府災荒。江蘇布政使宜思恭,管理的布政司庫存虧空,被兩江總督噶禮彈劾罷免,康熙命河道總督張鵬翮查清此事,並暫時代理布政使職務,導致江蘇兩個管民生的官兒,都是新來的,什麼準備也沒有直麵一場大旱災。
良久,張伯行欠身,表情恭敬說道:“四爺,江南,如今,難啊。布政司庫所虧空的三十四萬兩銀子,裡頭,另有隱情。如今張鵬翮決定,以分彆扣除官員的俸銀及使用差役的費用來抵補,不是長久之計。去年天氣就熱,皇上一直關注江浙糧食情況,今年更是一連三封折子下來,要江南各地方準備好糧食,有特殊需要上報朝廷。可是……”搖搖頭,“我的前任巡撫於準,據說貪汙十六萬兩銀子,如今被罷官。我不是說他是於成龍的兒子就是清官。而是……”
胤禵實在受不住他的婆婆媽媽,插言道:“你有主意就快說。四哥來是巡視的,不是辦案子的!”
胤祥搖著芭蕉扇的動作也停住了,警惕地盯著他:“張伯行,我可告訴你,你可彆亂說話。你是不是知道四哥的性子,在這裡訴苦那?”
“我哪能那?”張伯行連連擺手。著急地看看十三爺,看看十四爺,最後看向四爺。
“三位爺,我和施世綸有點交情,他給我寫信,我都明白著。如今這情形,四爺,您要先保重自己。我剛剛的話,就是想要四爺知道,江南的情況複雜著,朝廷的情況……。如果朝廷的賑災糧食慢,我們想其他辦法要大戶人家幫忙賑災,怎麼都要自己熬過去。”
四爺聽著他們說話,眼睛半閉著,此刻微微睜開,直視著他,微笑在臉上溢開:“張中丞果然是愛民如子,嫉惡如仇。中丞做過山東濟寧道,不知和山東可有聯係,知道現在山東有多少糧食?”
“四哥!”胤祥胤禵齊聲喊一嗓子,緊張地盯著四哥。胤禵道:“四哥,要調糧食,也是兩江總督的責任!”
四爺揮揮手,示意他們都安靜。
張伯行緊緊地盯著四爺,作為親王,臨時調動糧食的權利,是有的。隻是聽四爺的意思,四爺要先斬後奏?!
他心裡激蕩難耐,緊緊握住四爺的手,臉上露出那樣斯文儒雅的激動與慚愧的神色,抖著嘴唇,難以言語。
四爺的手很熱,陽氣十足,顯得他的手濕冷瘦弱無力。如同他們兩個麵對江南環境的決心。
四爺道:“這次旱災,我們一起挺過去。”思及親眼目睹的災情,心似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隱隱作痛,鼻中也酸楚。“張中丞,旱災是一方麵,旱災引發的其他人為災難,您更要警惕。”
為官以來心臟越來越硬的張伯行,因為四爺的話,越發難過道:“四爺,您說的,我都記住了。您要保重自己。山東方麵,我和他們有聯係,我私底下和他們借糧食。我是江蘇巡撫,這是我的責任,四爺您是金尊玉貴的天潢貴胄皇子親王。不管怎麼樣‘火燒眉毛,且顧眼下’,您也要保重自己。我聽了您的計劃,更決定了這個決心。”
四爺聽著他這樣鄭重其事的說,心裡頓覺安慰舒暢。對於這次救災,也有了一絲絲更大的把握。
沾染河水濕氣的夏風在耳邊輕輕地吹,盛情開放的荷花兒明豔動人,江南煙雨如斯美好嬋娟如煙。四爺回握住他的手重重地晃一晃,鄭重說道:“其他的話不多說。爺既然來到江南,自然要領著江南鄉親們,一步步往吃飽喝足的方向走。”
“四爺……”張伯行微微仰頭望著他,喃喃不能言語。他個人的能力,能調來的糧食有限。時間上也不能保證。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時間。可他真不能要四爺涉險。
胤祥和胤禵互看一眼,一起沉默。
早就知道勸說不了四哥!
胤祥和胤禵憋氣,思及蘇北的災情,心裡也是難受得緊。可是四哥……!
四爺抽出來手,拍拍他的肩膀:“爺發調令,張中丞用快信聯係山東官員們,用最快的速度籌措糧食運來。李衛過來。”
“四爺。”李衛立即上前,微微彎著腰。
四爺指著他對張伯行道:“這是爺門下的李衛,你已經見過,最是皮的一個年輕人。爺要他跟著你,這幾天,你們同心協力,堅持到糧食送來!”
張伯行看一眼這個武將模樣的李衛,知道四爺手底下都是能人,感激道:“四爺,江南如今這個情況,下官剛來,確實政令下達施行不足。下官不和四爺矯情。李衛下官領走了。四爺您放心。”
張伯行和李衛又走了,四爺寫了調令,再給老父親寫一封信,說明情況。再要胤祥給太子和戶部各寫一封信,胤禵胤祥包括王之鼎也都出去幫忙了。一一布置完已近傍晚,躺在躺椅上,手指輕輕地敲著竹木扶手,焦糖色的寬袍下緩緩露出素白修長的手,習慣吃素食,加上夏天苦夏,雙手那樣蒼白,細薄得透出微藍細弱的血脈,流轉反映著霞光瀲灩。
聽到腳步聲,他還是有規律地搖著搖椅,輕輕道:“姑娘好。”
一個慢慢走進的年輕姑娘低聲答道:“四爺,給四爺請安。”動作不大標準地蹲身行禮。
“起。”拖著懶洋洋的慢吞吞的尾音。
“四爺,我不美嗎?”姑娘不甘心,走近兩步,試圖要他更看清自己。
“爺沒有近視眼。”四爺很是無奈。
“那為什麼四爺不睜開眼睛看看我那?”
四爺的語氣更無奈了:“姑娘,美不美,應該問姑娘的心上人。”
“真好。我的心上人,正是四爺那。”
“……”
姑娘蹲在他的搖椅邊上,靜靜地看著這位傳說中的,活閻王,雍親王。皮膚白皙,麵孔若少年,斜飛入鬢的眉毛英挺俊秀,長長卷翹的眼睫毛下是一雙清亮深邃晶瑩剔透要人心折的眼睛。懸膽鼻下,是一張形狀完美略薄的唇,微微有點蒼白,要天下的女人看了,都想親自去要它變得紅潤起來。
她在心裡一點一點臨摹他的長相,隻覺得心中怦得一跳,四麵暮色,無限溫軟的夏日微風,靜得如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她猶疑伸不出手去,暗暗交握著,手心細密沁出汗來。
隱隱有歌聲從院子外的河邊傳來,漸漸聽得清了,原來又是同伴阿嬌在歌唱,唱得正是她一直在唱的那首山歌:“春風三月暖洋洋——楊花落地筍芽長——記得去年同郎彆,青草河邊淚夕陽——郎捉篙兒姐放船,兩人結就好姻緣……”
四爺的眼睛慢慢睜開,目光一清如水,澄淨明亮,聲音柔和若四月的暖風,帶著一點愉悅的欣賞:“姑娘請聽。”
姑娘低聲回答:“聽見了。”
“那歌仿佛是刻在我心上,這時候聽到不由得心神激蕩,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姑娘輕輕歎息道:“生來識得風波惡,不怕江湖行路難。四爺天家貴胄,卻能想著老百姓,我都不舍得殺了四爺了。”
四爺不由開心地笑了。臉上露出那樣溫潤如玉的溫柔與驚喜的神色,在漸漸暗下來的天色下明亮得如同夏天最最明媚燦爛的陽光。
“姑娘這話,是天底下最動聽的了。”頑皮地眨眨眼。
“比四爺聽到的情話都動聽嗎?嗯?”聲音嬌媚中帶著世界上最美麗的誘惑。
“情話再動聽,也要有命聽。”四爺一本正經。
“這,倒是真理。原來四爺還是惜命的。”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九命貓都惜命,更何況爺隻是一命四爺。”
“……那四爺,為什麼要來江南那?”姑娘的身體朝他靠了靠,一雙妙目盯著他的嘴巴眨也不眨,好似要聽到他最真的真心話。
四爺微微一笑,翩然如玉。
“姑娘的問題,犯了邏輯錯誤。爺來江南,是因為這裡有天災,有**。爺惜命,是因為生活很美好。”
恰是人間七月天!蝶飛燕舞,花開草茂,山水情濃,生機勃勃!
天空是清澈蔚藍的,色彩雖純但輕透,好似清新的畫兒一般。風則在空中回旋遊蕩,時能聽到它在林間遊玩時與紅花綠葉嬉戲的輕柔笑聲。嫣然長開的綠油油葉子,在陽光下泛著清翠的光澤,翠得讓你眼前一亮,翠得好似能點亮你的心。
良久,姑娘輕輕道:“這是荷花的季節,深深淺淺的荷花密密匝匝地壓滿了湖泊池塘,香氣遠遠的就能聞到。每年這個時候,我都會和姐妹們劃著小船,拿了竹籃采摘蓮蓬和荷花荷葉。熬粥入菜調味很是不錯;拿來泡澡,養護皮膚更是好。還有玫瑰花,不過玫瑰花有刺,又要選開在正盛時的采,未全打開的和快開敗的都不能要,一上午,才摘了小半籃子,而我腰已經站得酸酸的,額頭上也細細密密的小汗珠。”
“阿嬌每次都拿著手帕給我擦汗,她最是溫柔的人。她還會誇著說,我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小星星會說話兒,她都看呆了,將來一定能嫁一個如意郎君,迷的他七葷八素。”
四爺聽完,沒有說話,隻是麵色沉靜,默默注視著她。
此情此景,好似對兒小情人在言笑歡歡,美如畫兒的畫麵。其實一個是殺手,一個是當今雍親王。都裝做沒有任何事情的樣子,一如平常說話地請安對答。
姑娘也好象想起了自己的任務,麵色也一下沉靜下來,緩緩起身,安安靜靜的一旁立著。待她把心裡的感傷趕走,微笑著說:“四爺你不逃嗎?我還得去摘荷花呢,趁著這幾日有空,趕緊摘一些,若不然錯過了,就要等明年了。”
四爺微微驚訝地笑說道:“爺要逃嗎?”
姑娘聽了後,很是一愣,看著四爺半天沒有說話。兩個人互相疑惑地對視一眼,姑娘拍了拍四爺肩膀說:“為什麼不要逃?”
四爺這才笑道:“沒什麼!隻是想起一首詩詞了而已。”姑娘嘲笑道:“你們這些書袋子,隨時隨地都怕彆人不知道你們讀過書。想著什麼了?”四爺微笑地看著她,慢慢吟道: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靜靜聽完,姑娘微微一笑沒有回話,好一會兒,俯了俯身子,再次行禮。
她嘴角的笑漸漸消失,嘴裡苦苦的。這樣的年齡早已經過了婚嫁年齡了!一麵仰望藍天白雲,一麵問上天,下輩子,能不能不要做殺手,隻是個普通的人。
“四爺,一個女人,即使曾經受過傷,把心收藏在最深處,可卻還是有著企盼,有一個人願意用真情撥開那層層花瓣下的花心。可是那值得托付的良人在哪裡?”
四爺稍作思考,搖著搖椅笑道:“……爺不懂情愛。不過,爺給丫鬟們選的夫婿,都是好兒郎。”話音裡有一點點驕傲和自豪。
姑娘開心地笑了。
四爺給丫鬟們做的媒人,哪裡有不幸福的婚姻?可她還是感動於四爺一片孩子氣的赤子之心。
“四爺,你逃吧。如果你能逃得了,是我的命。”
“四哥逃什麼!”一聲爆喝響起,隨之憤然下令:“都殺了!”
姑娘的臉瞬間變得煞白煞白,呆呆地看著四爺,聽著外頭的打殺聲,手上動作快如閃電。
四爺輕輕歎息,輕的好似夏日夜晚的清風。
“砰”的一槍,姑娘倒在血泊裡,漂亮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突然冒出來的侍衛。
四爺聞著血腥氣,按按眉心,瞧著她眼裡的憤恨,目光裡有惋惜:“姑娘,你的同伴阿嬌的歌聲,並不能要將士們昏迷。我很感激你,拍了爺的肩膀,給爺解毒。姑娘下毒的手段,在目前的江湖上難得一見。”
“赫赫”這位姑娘勉強撐住自己的一口氣,對自己的傷勢不管不顧,眼睛直勾勾的,隻問:“四爺,能留阿嬌一條命嗎?單子是我接的。她……是來幫我的。”
“看她的表現!”胤禵殺氣騰騰地出現,衣襟上還有新鮮的血跡,眼睛紅紅的,宛若地獄的索命鬼。“說!誰買的殺手?你們是什麼組織?”
姑娘胸口中槍的傷口的血不斷地流,卻是不答反問:“江湖,還有組織嗎?四爺?”
幾年前,汗阿瑪一怒之下清理江湖組織,四爺知道。
“江湖人受到打擊,但並沒有斷絕傳承。有人買殺手,就有殺手組織。……總會有的。”四爺起身,看著她。“有買賣,就有興起。”
“是嗎?將來,還有人受我一樣的苦那。”她嘔出來一口血,雙眼開始渙散,模糊看見自己的血慢慢地流淌向四爺的千層底軟緞鞋,針針線線密密縫,這是哪個女子做的吧?真好。她喘了一口氣,近乎喃喃自語:“我說了,四爺就能放了阿嬌嗎?”
胤禵不耐煩地瞪眼:“你說了,有機會。具體的,看情況。我四哥心軟,我做主!”
“十四爺……”她笑了。四爺一路南下,身邊跟著一位殺神,動手毫不留情,能殺的絕不給放走一個。果然,是真的那。
“殘夢會……張木匠……”
胤禵一皺眉:“爺巴不得你不說,爺壓根不想知道!”朝自己的親衛一揮手:“留那個阿嬌一條命。”
這姑娘卻好似沒有聽到他的話,張大了嘴巴,艱難地說道:“告訴阿嬌,我……早活不下去了。張木匠……噶禮……”
噶禮!胤禵出手快如疾風,點住她胸口的幾大穴道止血,想要留住她一條命,她艱難地搖搖頭:“我……要阿嬌……好好活……”祈求的目光落在四爺的身上,四爺一撩袍子蹲下身,靜靜地看著她:“公子有話請講。”
胤禵有點懵,公子是什麼?警惕地站在四哥身邊,試圖找出來她是男子的痕跡。
他確是開心地笑了,臨終之前的一個笑,天真爛漫如同孩童,眼裡亮晶晶的。
“四爺……將我……用男子身份……葬在這裡……”
這個人的身上,都是毒。身體就是一個毒源。他早活不下去了。毒要他變成女子,多活一天受一天的罪。
胤祥回來後,得知四哥又遇刺了,氣得一拍桌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們一路上的刺殺,都和噶禮有關係!”那恨得眼珠子都紅了,恨不得現在就去殺了噶禮!
“冷靜。”對比兩個弟弟的怒火滔天,四爺反而是最平靜的,隨意地翻著手上的宋朝孤本,語氣淡淡的。“他說是噶禮,反而不可能是噶禮。你認為,噶禮會明目張膽地買凶殺害皇子嗎?”
“那也和他有關係!”胤禵蹦著拍桌子怒吼:“否則那殺手怎麼不說彆人?四哥你還有心情看書?”
四爺很有心情地看書:“張伯行送來的孤本,宮裡頭都沒有。那位公子的安葬怎麼樣了?他是一個毒人,葬在什麼地方,什麼地方寸草不生。”
胤禵一時沒反應過來,等他聽明白了,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四哥,氣得四爺頭也沒抬,抬手給他一個腦崩兒:“告訴你多少次,他們隻是殺手,能不殺就不殺。”
“不殺留著他們下次再來?”提起來胤禵就是一肚子的火氣,煩躁地在屋子裡轉圈圈。“像這樣能要人無知無覺下毒的,要人防不勝防。今天是我們幸運,遇到一個本來就活不久的。那個阿嬌說了,他叫柳書源。先火花,再用特製的解毒藥粉泡上三天三夜,才能下葬。”
四爺抬腳就踹:“怕的什麼?這樣下毒厲害的,全江湖有幾個?”
胤禵被踹了一腳沒站穩,站穩了就要和四哥打架。一直皺眉思考的胤祥眼睛一亮:“四哥,我有思路了!這位柳公子下毒這麼厲害,一定有來頭。很可能是殺手組織特意養蠱一樣,養出來的高手。”
“這還用你說!”胤禵身體定住,用看傻瓜的眼神看他。
“這就是問題。你想想,毒物很貴。有這樣實力的組織,有幾家?”胤祥給他一個大白眼。“目前來的一批一批殺人,大都是草莽之輩。再說了,任何一個行業,凡是修行到頂尖的人,都不會輕易出手。殘夢會,聽著就怪怪的,不知道真假。先按照這個名字查一查。”
胤禵一聽,好像有道理。摸著下巴發散思維一會兒,眼睛一亮一擊掌:“四哥!十三哥!你們說,有沒有可能,柳公子故意接單子,就是要我們幫忙鏟除他的組織?順便解決噶禮?可能……噶禮是他的仇人?”
!!
這可真是,要人開心不起來的事情。
四爺無心翻書了,有點心情沉重。
胤祥憤怒又同情,拎起來茶壺倒杯茶灌一口茶:“最好不是。我痛恨柳公子用這樣的方式。但是,親眼目睹朗朗乾坤之下,出現如此殘忍的事情,人變成毒人,逼得人隻能拿命來告狀,總是,要人難過。”
輪到胤禵一翻白眼:“四哥、十三哥,你們想太多了。一個殺手有什麼值得同情的?不管怎麼說,噶禮不光是太子的鐵杆,還是汗阿瑪保姆嬤嬤的兒子。我們不能隨意動手。”眼裡一片陰狠。“但我們也不能不管。若真是他,他來陰的,我們也來陰的!”
“你和他比?”四爺難得的表情嚴肅,凝視兩個弟弟:“胤祥、胤禵,不管彆人怎麼樣,你們不許做□□的事情!無關你們的身份,記住,你們是你們。堂堂正正的做人。”
胤祥胤禵呼吸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