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互相看一眼,胤祥本身就是俠義的人,做不來這樣的事情。胤禵卻是大大的不服氣,隻是不敢和四哥當麵說。
四爺淡淡地看他一眼,嚇得胤禵連忙告饒:“我就說一說,四哥!”
四爺待要說話,門上響起來敲門聲,王之鼎在門邊探頭:“爺?”
四爺:“進來。”
王之鼎進來行禮,討巧地笑道:“爺,十三爺,十四爺,戴鐸派人送來一些長江魚,有鰣魚、刀魚、河魚。還有一些新鮮晚熟的荔枝。年羹堯從四川送來一些脫骨李、臘肉、泡菜等等食材。”
四爺:“你們都得了?”
“都得了。兩位大人做事周到的那。有專門給我們的。”
“將水果洗了端上來。長江魚挺好,炸一炸,再來一壇蘇州白。誰送來的,待會兒叫來爺有問話。”
“奴才明白。”
王之鼎興衝衝地下去了。
胤祥樂道:“四哥,這兩個,倒是挺會來事兒?”
胤禵一眯眼:“四哥,年羹堯的妹妹,您還記得嗎?汗阿瑪指婚的,等你回去就大婚那。”
四爺抬手按按眉心:“記得!”
“四哥,你今天給四嫂和小四嫂子們寫信了嗎?”胤祥眉飛色舞的取笑他四哥。“嫂子們可都是打翻了醋壇子了。你可要好好哄一哄。”
四爺:“……”
“四哥,你還每天寫信?”胤禵驚呼。“四哥,你就慣著嫂子們。”
四爺:“……”
好酒好菜,加上都心情鬱悶,兄弟三個一起喝醉了。不管怎麼樣,大災當前,等著救援的國人那麼多任務重,且有兄弟門人們的鼎力支持,哪怕前路再渺茫,四爺也更多地有一分堅持的執信了。
這一晚睡前,再無任何有關於兄弟爭鬥禍害百姓朝廷的憤怒念想,隻安然伏枕而臥。睡足醒來時已是次日午後,夏日的陽光是澄明的金色,隔著青竹細簾漫漫的一絲一縷地透進來,仿佛柔軟的輕紗迤邐在地上,濃一條淺一條。
四爺懶怠掙開眼睛,整個人仿佛在浮在睡夢裡。睡得久了,身上有潮濕的汗意,恍惚有誰在打著扇子,扇來涼風徐徐。
四爺睜眼,卻是王之鼎,笑吟吟道:“爺這一覺睡得長,自從南下,爺一直早醒那。”
睡得長?
這樣寂寥而清淨的爭鬥歲月,四爺上輩子曾經日夜誦讀經文,如困獸一般抵抗著內心的掙紮和矛盾痛楚,連心境亦是晦暗到陰陰欲雨、暗無天日的。從康熙三十七到康熙四十七年,再從康熙四十八年到康熙五十八年,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看不到任何希望,隻一個人孤獨地走著。隻有十三弟的了解和懂得,幽閉的心才能夠一線天開,漏進天外無數清明之光。
若沒有胤祥,或許一登基他就陷入刻骨寂寞了吧,沉溺在爭鬥帶來的無法掙脫的痛苦和淒涼心境之中,這樣無聲無息地沉溺到底,任由孤獨啃噬。
若不是胤祥,若不是胤祥寬大的容忍自己的壞脾氣、懂得自己的抱負,四爺也許真要走到那樣的一天了,和汗阿瑪如今一樣的高處不勝寒。四爺,曾經真的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寧可孤獨,也不要摻了假的情感。
錯過了青春的時間,失去了那樣多親近的人,隔著紅牆碧瓦琉璃翠影的籠罩下的無數刀光劍影、官場修羅。兄弟兩個忘卻悲喜,各執一杯美酒,相看桂花。
胤禵倚靠在門上,遠遠望著四哥,含著莫名的一縷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果然四哥即將迎娶側福晉,人都歡歡喜喜的。”
其實仔細看去,胤禵的眉眼是與自己還是有五六分像的。畢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血緣很奇妙,就如同胤祥和十三公主、十五公主。模糊記得,上輩子十三公主嫁人後難產,就是因為收到胤祥被汗阿瑪貶斥的消息。即使他們平時聯係並不多。
偶爾,四爺也會在和這輩子的姐妹相處中,想到上輩子除了六妹妹以外的姐妹們,包括最終和他反目成仇的三姐姐。如今,上輩子的一切真真切切地已經遠離了他的生活,時空兩隔。撇開情義恩怨,偶爾還帶著上輩子悲傷痛苦的氣息要他惦記的,隻有汗阿瑪和胤祥得知十三公主難產去世的壓抑哭聲。
其實上輩子,四爺自從開府出宮,和姐妹們的相處不多,尤其是年幼的妹妹們。年幼的弟弟們也是。可誰能想到那,最終一心幫助自己的,都是這些年幼弟妹們。
四爺還記得,那是老十七最後一次來看自己,他的神色從容而有些憂傷。
“皇上,已經雍正十三年了,日子過的真快。”他緩緩說道。“皇上,你好生休養,臣弟的身體有點不舒坦,後麵幾天不好來看你了。”
四爺吃驚,依依不舍:“你生病了,不能來看朕。等朕好了,去看你。”
允禮關切地道:“皇上,我們以前拚命辦差,是因為大清迫切需要。現在啊,我們的計劃完成一段了,我們都要好生休息休息。身體好,才是進行下一段計劃。”
他望著十七弟鬢角新生出的白發,想起多年來十七弟對自己的種種照顧、辦差的用心,心中感念不已:“十七弟跟著朕,這些年實在是辛苦了。從今以後我們都好生休息。但是朕有個念頭,十七弟在宮裡宮外,能為朕多多看顧弘曆和弘晝,朕便安心了。”
允禮眼中隱隱含淚,道:“皇上放心就是了。”
他佇立門邊,望著允禮遠去的背影,想他自胤祥走後的種種拚命,對自己各項命令的知心知意,心中不由一酸。而如今,連允禮也生病了,他與兄弟們之間的緣分,便又少了一份了。
然而對四爺而言,桂花樹——他的嘴角不自覺地漾起一溫柔的笑意。
每年九月九重陽夜的桂花,開的如斯潔白純淨。每每在傷心時,腦海中想起十三弟、十七弟都在的時候的歡笑言語,記憶染上了這樣潔淨的安寧氣息。
張伯行見四爺微笑,不由問:“四爺,你在笑什麼?”
四爺這才驚覺過來,輕輕地搖著搖椅,微微淺笑道:“想起了從前見過江南桂花,所以笑出來。”
張伯行道:“北方的桂花,和南方的桂花,不大一樣,也一樣。‘不是人間種,疑從月中來。廣寒香一點,吹得滿山開。’下官還記得,中進士那年的桂花,真真是蟾宮折桂,飄飄然要成仙。皇上也喜歡桂花,興建的行宮裡都有桂花樹。桂花,是美好、吉祥、高雅、榮譽和富貴的象征!”
四爺點頭道:“世人用桂花比喻科舉考試前三名的學子,狀元是丹桂、榜眼為金桂、探花為銀桂,稱登科為折桂。對進士們稱呼‘桂冠’,可見對桂花的欣賞和喜愛之情。皇父用‘入時太淺,背時太遠,愛尋高躅’形容張中丞,確實不是一般的誇獎。”
張伯行一愣,默然半響,還是激動道:“世人不光讚美桂花,更是用桂花寄托情感。開在深秋,難以入俗流,隻愛追尋那高尚的行跡。即使生不逢時,懷才不遇,也不能隨波逐流,與世推移。皇恩隆重。下官日夜感激於心。下官當年年輕氣盛,……如今,隻餘慚愧二字。拚儘餘生,力所能及地做一點事情,再辛苦,也不覺得苦。”
“四爺,人事艱難啊。皇上沒有護著臣之前,臣舉步維艱。皇上護著臣,同僚們羨慕嫉妒臣,暗地裡還是一樣的使絆子,臣這官兒還是不好做,事情還是一樣的不好做。”搖頭苦笑。“今天也不知道怎麼的,和四爺說起來這些。臣失儀。”
四爺聽他這樣說,內心裡有幾分理解的。皇父越是護著哪個大臣,越是將這位大臣將置於炭火其上烤著。
被護著的大臣們內心裡感激萬分,其實也是惶恐不安的吧。
當然,沒有心,或者一心朝上爬完全不要做事隻管享受權利的,除外。
隻是,不管如何,要想做事,必然要遭遇艱難。而有皇父護著,在大臣的心裡,這份情意才是最重要的,雖苦亦甜。
張伯行頗有點失落道:“這次賑災,是臣沒有做好。臣以為在江蘇做過官兒,……托大了。幸虧四爺前來。”頓了頓,又苦笑道:“臣卻是拖累四爺,……無地自容,卻又不敢自輕自賤,隻能奮力補救。”
四爺安慰道:“張中丞在皇父的心裡,永遠是‘一樹香風’、‘色浮金粟’。皇父知道,張中丞有這份高潔的心。”
張伯行釋然微笑:“是啊,在臣心中,一樹桂花永遠是座右銘,永遠是臣對皇上的保證。”
張伯行笑得十分歡悅,連藏青色的官服也仿佛被月光染就了姣姣的色澤,衣角翻飛,飄飄若舉。張伯行此時已經五十有餘,也從一個熱血進士變成老練官員。隻爺見他神情,頗有當年太和殿蟾宮折桂高中進士的風采。
四爺眼見月上中天,時辰也不早了,才起身去休息。衙門後院書房裡,燈火通明,張伯行送四爺回來,和李衛等等官員們在燈下繼續整理,整個賑災過程的文書數據。
七月的蘇北,太陽像一個大火球烘烤著大地,大地大張著嘴仿佛渴望得到雨水的滋潤,那裡的人為了一口水可以去拚命。幾條河床中心,像遊絲般屏細的河水,在緩緩地朝著□□著,企望延續它那無望的生命之旅。山龜裂的大地仿佛曆經風霜後老人臉上的皺紋,那麼清晰的深刻,那麼無奈的哀傷。這是一個燃燒的世界,偶爾一聲鹿鳴虎嘯,劃破了這沉沉的靜寂,那長長的尾音滯留不裡麵含著死的恐懼與生的艱辛。
熾熱的驕陽伸出火舌舔舐著蘇北的每一寸土地,對於數萬萬蘇北人是一個巨大的考驗。對於救災的人,更是。
旱災中,莊稼枯死,蔬菜水果都不長,後半年的收入都沒有了,為了一口吃的賣兒賣女賣能賣的一切,會進一步造成土地兼並,有錢人以前十兩銀子買一畝地,到那時候,二兩銀子就能買一畝地。大量的平民被充作佃戶,更多的平民為了一口吃的,一條河渠聚集起來揮舞鐮刀鋤頭打的頭破血流死傷無數。
而四爺要阻止這一切,要江南人都有吃有喝,要得罪全江南的官員士紳富商甚至豪門奴仆們,所有,所有的,正紅著眼睛盯著災情進展,趁機搜刮土地的人,正準備伺機鬨事的地痞流氓們。
張伯行打一個哈欠,抓起來茶杯灌一口濃茶,感歎道:“糧食有了,隻是暫時救濟。下麵的事情才是艱難。因為四爺調來糧食,奸商們哄抬物價糧食漲價沒有成功,不知道又想出來什麼辦法那?”
李衛年輕,精神頭還好,他對於這些文書數據等等也不會,正在外頭廊下訓斥一個偷懶裝病的官員,聽了這話,笑道:“張大人,您這一說,我倒是有想法了,……”瞅著這官兒,皮皮地道:“你這官兒,是不是怕得罪人,故意裝病啊?你可彆說你真有病要請假,這大夏天的在冰窖裡泡一泡,誰都會得病。”
那官兒被他幾句話嚇得連連告饒,本就生病的臉越發蒼白,站都站不穩:“李爺,下官哪裡敢?下官身為朝廷官員,這樣時候隻當儘力,豈能臨陣脫逃?”
“嘿。你們這些官兒,我還不知道?臨陣脫逃還是好的那。沒有背後捅一刀子,李爺我都對你另眼相看。”
“我……我……”這中年官兒撲通跪下,哭訴道:“李爺,難辦啊。事情難辦啊。糧食來了,救過這一關了,下麵的,我們不要辦了吧。天災**,我們能怎麼辦那?攔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啊。李爺,下官也有家小啊李爺……”
李衛摸著下巴,上下打量他,冷笑道:“你有家小啊。我還以為,你沒有家小那。前兒有人告狀你,說你的兒子,叫王貴書的,縱容下人欺壓百姓,一兩銀子一畝地,買了五千畝地,我還以為是假的那,還發了脾氣……”
“貴書!”這官兒痛恨地呼喚一聲,兩眼一翻白,暈了過去。肥胖的身體“砰”的一聲,倒在青磚上。牙關緊咬,臉上的表情還是不甘的。不知道是不甘兒子不肖,還是不甘被告發。
李衛因為他的模樣嚇了一跳,上前試試他的鼻息,樂嗬道:“就這點膽子,還想發國難財?”看向其他官兒們,橫眉豎眼的一擼袖子:“你們誰要請假的,誰要生病的,誰家裡還有家小的,……李爺今天劃出來道兒,以前的統統過去,現在、將來,不按照四爺和張大人救災命令辦事的,這就是例子!侍衛們進來!去查抄他的家!看看,到底有多少民脂民膏!敢在李爺的麵前穿補丁裝大頭蒜!”一腳踢向這個官兒官服上的補丁,響亮地“呸”一聲。
官員們都低頭不忍心看,有幸災樂禍,也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更有恐懼害怕。
張伯行環視一圈,微笑安撫道:“諸位莫要慌,隻要你們將事情辦好,就不用擔心這些。至於你們跟著四爺和本官做事,可能會遭遇的報複排擠等等,也都不用顧慮。郎朗乾坤,本官堅信,一定是大道盛行!”
官員們不由地精神一陣,忙應著:“大人請放心。吾等不敢怠慢這身官服,更不敢有負皇恩。”
不管將來怎麼被富豪豪們聯合起來排擠打壓,先把眼前這一關過去了。活閻王來了,能怎麼辦?命中有此一遭兒。官員們無奈地安慰自己,麻利地乾活兒。這好歹也算是為國為民一回了,驕傲!
四爺靜靜地看著,他受不住這份熱,隻有早上傍晚出門看看。一般事情都交代給胤祥和胤禵。
胤祥跟著看幾天下來,看出來一些苗頭,這一天傍晚他騎馬回來後,洗澡沐浴換了一身衣服,晃到四哥的屋子裡來,瞧著四哥一身藍色緙絲寬袍大袖,好似山水間的書生公子飄逸逍遙,不由地笑出來。
如今江南官場上的議論紛紛,江南士紳豪們和官員們爭鬥利益,都不敢動靜大害怕四哥出麵的小樣兒,誰能知道,四哥是被酷暑給折磨的不能出麵那。
他坐在藤椅子上搖著芭蕉扇,用了幾杯茶解了渴,瞅著四哥在書桌後安靜看書的完美側臉線條,尤其這夕陽的光透過窗戶落在他臉上,真是“積石如玉,列鬆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整個人熠熠如明珠生輝,在暗淡天色裡散發出一種溫潤奪目的光彩來。
王之鼎端上來幾盤小菜點心,胤祥最近頗為喜歡炸長江魚,吃的津津有味。
瞅著四哥消瘦下來的臉頰,又是心疼又是感歎地說道:“其實,目前大清的官兒,大貪大惡的幾乎沒有,大都是平常官兒。畢竟也是經過幾次整頓了。隻是這些官兒,隻能辦好一般的常務,遇到大事情就慌了。管不住家裡人也是正常,現在牛鬼蛇神都冒出來,誰知道家裡的誰有什麼心思那。”
四爺一聲冷笑:“四哥還要體諒他們不成?”從書本裡一抬頭,提筆在書頁上寫著批注。
“哪能那?”胤祥忙給四哥端茶討饒道:“是他們順著四哥您來。那犯事兒的,不管什麼原因,犯事就是犯事!那刑部大牢裡頭再鬨騰,關押的大半也都是真實有罪的。國法高懸!”
四爺落下最後一筆,接過來茶杯,用了一口,笑道:“今兒出去做什麼了?”
“在昆山縣遇到一個案子。嘿!這個時候都為了吃喝生存著急,還有為了情愛殺人的!”胤祥一撩袍子坐回來藤椅,接過來王之鼎手裡的茶杯,用了一口茶,不可思議道:“你們想都不到的,幸虧我在,要不然,好好的一個年輕人就要被判了死刑了。”
“十三爺,是殺人案子?”身邊泡茶的王之鼎好奇地問。
“殺人,還是十五條人命!一個村裡的美麗姑娘,喜歡縣裡的一個書生,書生有妻子,她要做妾。可是書生的母親不同意,說她粗鄙。姑娘到二十八了也沒嫁人,一直和村裡男人廝混,村子裡不間斷地死人,都是和她有染的男人,十五條人命,所有的證據都指向那個書生,姑娘去大堂做證,也說書生和她有情,嫉妒那些和她廝混的男人……書生喊冤,縣令張國平急於結案,將書生打了一個屈打成招,……我指出關鍵證據不足,要釋放書生,那姑娘抓起來衙役大刀砍向書生的狠勁兒,我都害怕!”
胤祥的聲音惟妙惟肖的陰森森,外頭樹上的知了聲都好似聽不見了。王之鼎被嚇得臉上發白,好似眼前就有一個女人揮刀殺人,脖子一縮。四爺待要說話,胤禵的聲音響起,人在回廊上遠遠的大聲呼喊:“四哥,十三哥,我今天接到一個狀子。有人和我攔路喊冤!”
風風火火的,好似什麼大不了的大事一樣。
胤祥問:“狀子那?”
“在這裡那。你們快看。”胤禵大步進來,興衝衝地從懷裡掏出來狀子,打量周圍,皺眉道:“四哥你又一個人看書,也不要侍衛們跟著。”
“都有事情做。青天白日的,哪有那麼多殺手?”四爺不以為意。猛不丁胤祥大喊一聲:“四哥,這是一樁冤案!”瞪大了眼睛將狀子遞給四哥:“四哥你看,這裡,行凶工具模糊,這裡的時間線對不上。”
胤禵得意洋洋地一挑眉:“果然是冤案。”說著話,一撩袍子坐下來擦汗道:“去了一趟地方士紳們的避暑園子,發現我們這裡風清樹茂,芙蓉送香,也是好納涼去處,不比避暑園子差。”
四爺正在看狀子,聞言笑道:“你去住他們安排的園子,再接受他們安排的伺候的人,美食美酒……一步一步……”
“引得你和他們同流合汙。”胤祥瞅著老十四備受打擊的模樣,哈哈哈哈大笑。
胤禵憤憤道:“這些人的心思,都花在這上頭。怪不得汗阿瑪早有旨意應對災情,還派來了欽差,結果庫裡糧食還是不夠。”
胤祥繼續用著他的炸魚,挑眉一笑:“不出來不知道吧?你以前見到的,都是地方官兒士紳們想要你看到的。”
可是胤禵強撐住氣勢,瞄一眼四哥燈光下平靜的眉眼,思及官員們對四哥的懼怕,又擔心了:“天底下一百個人裡頭九十九個都是這樣,怪不得選太子的時候都不選四哥。那張伯行還是有名的清官兒那。”
“噗嗤”,胤祥大樂:“大誤大誤!十四弟你說的隻有一點道理,大道理我就不告訴你。”
胤禵:“!!”
哥倆打鬨在一起,一個“你說不說”,一個“我就不告訴你”,四爺看完狀子,大體明白。
十五年前,吳江縣裡有一個女子名叫菊仙,天生麗質、貌美如花,因家裡貧窮,嫁給縣裡的老財主。老財主經常出門,她被鄰居老頭調戲大罵,人人皆知。後來她不知道怎麼的被人殺了,都說是鄰居老頭殺的。鄰居老頭被斬首,弟弟一家跟著背負罵名,不能抬頭見人。見到了老十四的馬車經過,也不管是哪個官員的馬車,衝上來磕頭就喊冤。
四爺搖頭道:“這個案子,另有其人。隻是過去十年了,估計很難查出來,菊仙生前接觸到的其他人了。要破案,需要另尋方法。”
王之鼎摸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不解地問:“爺,還真另有凶手?”
“有。”
四爺放下狀子,心裡唏噓不已。
“京城裡的案子,基本都能破,因為北京的官兒都是一等一的聰明。可是這些縣令,……迫於政績壓力,又礙於輿論壓力著急破案,本身能力不足,出來如此冤案,……。也是難得,過了十年還有弟弟給喊冤。”說著話,鋪開宣紙,挽袖提筆,開始寫信。
王之鼎因為四爺的話,模糊明白,長在天子腳下的百姓天生有福氣,不得罪大官兒,不牽扯進爭鬥裡頭,這樣大的冤案,基本是沒有的。
胤祥和胤禵聽著,一時心裡也不是滋味兒。十年的冤案。可憐鄰居老頭死了,弟弟一家被罵了十年,凶手逍遙在外十年!
胤禵咬牙道:“最要人可恨的是十五年前的縣令!能力不足就罷了。萬一是收了凶手的銀子那?長得美的婦人一個人在家,垂涎的人多的是!萬一他還升官兒那!我要去查出來哪一個!”
“是要查這官兒!至於老頭,這就是名聲的重要性了。老頭調戲婦人,被彆人知道了。有壞事都想到他了。”胤祥整理整理衣服,走到四哥身後看四哥寫信,題頭寫著八弟,納悶道:“四哥,你要八哥和刑部管這個案子?”
“案子要張伯行查。囑咐你八哥另外有事,他在刑部,不光是監督查案子,還可以將目前查案子的手段方法,都改進改進。要工部全力配合。”
胤禵正在喝茶,聞言眼睛一亮:“這是好主意。現在仵作驗屍的方法太落後了。”
北京,刑部,八爺看完四哥的來信,愣愣片刻,一拍腦門,無比的懊惱。
“我怎麼就沒有想到那!”八爺氣自己,是真氣。
多好的立功的機會,白白的從指縫裡溜走了!
偏偏要四哥想到了!
八爺氣得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他沒注意自己真打了,“啪”的一聲。小廝王柱兒聽到動靜,驚訝地看著八爺:“爺?”
“沒事!我打蚊子那。”八爺裝模作樣,端著矜持。
王柱兒疑惑道:“屋裡還有蚊子?我去再點一份驅蚊精油。”
“去吧去吧。”八爺揮揮手,顧不得尷尬,趕緊地提筆給四哥回信,姿勢認認真真,恭恭敬敬。寫信的語氣更是一字一字地琢磨。
寫完一遍,仔細檢查,發現有一個字的筆劃塗改了,再重新抄寫一遍,力求不要四哥回信說“字兒差”等等。
寫完信再三檢查,不大滿意又不能寫的再好,隻能給封了信封,要人快馬寄出去。
還在西部邊境巡視的康熙聽說,老四遠在江南,還真能給刑部提意見。工部和刑部配合,合力開發辦案子的工具,尤其那什麼測謊儀、高達幾百倍上千倍的顯微鏡,不光破案用,太醫院也用,尤其各大學院的精英學子們。
看到老四在信上說,他指揮江南軍功作坊研究出來一個,指紋儀器,任何凶器上的凶手指紋都能提取出來,捂著胸口,差點承受不來。
老四很孝順,還給他寄來了一個樣品。康熙揮退了太監們,好奇地拿起一張紙片,與碘一起放入玻璃小瓶中,封閉後,用酒精燈在下麵慢慢加熱,還真顯現出清晰的紫紅色指印。
再拿起來這什麼照相機,按照說明書摸索了半天才知道怎麼使用,試探地按下按鈕“哢嚓”一聲,自己在鏡頭裡一看膠片,比畫兒的清晰多了,一模一樣!
這照片洗出來,老四說能保存很久很久。粉末顯現法、硝酸銀法……提取指紋的方法多,提取出來後,用石膏粉、矽橡膠等方法對立體指印製模提取和固定。凶手要殺人,就算計劃再周全,帶著手套,可他隻要行動,總會在現場留下一定的指紋。
“這個老四就是會折騰!”康熙無奈地搖頭。拿起來禦案上的幾個折子看了看,再搖搖頭。
雍親王在江南的一番折騰,張伯行上折子請罪,說是他無能,要四爺不得不臨時從山東調糧食。兩江總督噶禮怒氣衝衝地告狀,說四爺管著江南官員們這樣那樣,人仰馬翻的都不得安生。
康熙照例都收著折子,一言不發。
自己拿著“照相機”出來院子,康熙好奇的拍拍拍,小太監們都一邊回避一邊偷偷好奇地看著他。康熙一個人折騰的越發入迷,皇貴妃領著人回來走過來,奇怪地看著他好一會兒,發現他還是聚精會神地忙著自己的事情,很是納悶。
緊跟著“哢嚓”一聲,一道閃光在麵前閃過,嚇了皇貴妃一跳,慌忙蹲身行禮:“給皇上請安。”
“皇貴妃快起來。”康熙興致勃勃的,好似一個頑皮的老頑童,朝皇貴妃招手:“皇貴妃來看。”
老兩口在一起傻乎乎樂嗬嗬地研究這奇怪的小機器。皇貴妃驚歎連連的,差點和康熙爭起來拍照的權利,老兩口小孩子一樣鬥嘴,一直到魏珠來報:“皇上,陳廷敬請見。”
皇貴妃猛地想起來來意,快速問道:“皇上,老四什麼時候回來?欽天監給了好幾個好日子,老四媳婦有剛來消息,有喜了,要養胎。我擔心婚禮操辦,想要趕回去。”
“哦~~”康熙更開心了,痛快大笑:“皇貴妃莫要擔心。要老四媳婦安心養胎,婚禮的事情不要她操心。老四要等明年回來。”
明年?皇貴妃擔心老四去這麼久,出來事情。畢竟身在外頭,這個關鍵時候。可康熙有事情要離開,她也不好多問。
江南,蘇州,四爺用過晚食,吩咐下人打包行禮,啟程去杭州。胤祥正攤在長椅上搖著芭蕉扇,聞言微微猶豫了一下,勸說道;“四哥,這段時間旱災引發案子多,我們多加關注案件情況,有始有終。”
胤禵也掛心,王之鼎端來一個托盤,托盤裡水靈紅壤的井拔西瓜,他抓過來一片啃一口,汁水流到嘴角顧不得擦,嘟囔道:“至少等菊仙案子查出來。”
胤祥重重點頭,放下扇子也去抱一塊西瓜啃。新鮮的西瓜甜香蔓延涼亭,四爺摸摸鼻子,他受不住熱苦夏,卻不能大吃西瓜這些涼物兒,接過來王之鼎手裡的小碗用一口酸梅湯,用了幾口緩一緩焦躁,搖頭道:“我們出來的目的,不是辦案子。”
胤祥、胤禵:“……”都是奇怪,四哥不是嫉惡如仇?好吧,四哥一貫誰的事情誰管。這件事,有張伯行巡撫和刑部管。
哥仨領著大隊人馬,隻在早晨傍晚趕路,慢悠悠地來到杭州的時候,也收到四福晉有孕三個月的喜報,同時四福晉也在詢問他回去的時間。四爺很是高興地給回信:“大約明年……爺有信心,這一胎,一定是閨女……”
胤祥和胤禵都對四哥的閨女情結失笑連連,寫信回去給福晉,多去看看四嫂。隻是他們也奇怪,他們的四哥真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地遊玩山水一般,趕路不緊不慢的,蘇北賑災後續有李衛在張伯行身邊盯著,放心得很。慢悠悠地來到杭州先休養奔波勞累。
第三天上午,睡著懶覺剛醒來的四爺,收到信件,張伯行來報:菊仙案子查實,是一名書生所為。書生年輕貌美風度翩翩,菊仙動心,兩個人偷情,菊仙有孕要和他私奔,否則就要去書院告發。書生著急之下殺了菊仙。如今過去十年,書生已經是舉人老爺,嬌妻美妾在懷兒女雙全。
四爺吩咐將信件傳給兩個弟弟,起床洗漱。剛穿完衣服,胤禵氣衝衝地衝進來,氣得蹦起來地大喊:“真真是豈有此理!拒絕鄰居老頭還以為是貞烈,哪知道是姐兒愛少年!我呸!”發覺四哥笑著看自己,尷尬地咳嗽一聲,正義道:“殺人犯最可恨!一定要嚴查當初斷案子的糊塗官兒!”
“確實可恨。”說著可恨的話,胤祥卻是邁著慢吞吞的八字步晃進來,一手摸著下巴,沉思著。
四爺眯眼看看窗外的大太陽,對舉著紅色冰紗腰帶的王之鼎揮揮手,笑著安撫胤禵:“莫要著急。這件事,自有張伯行跟進。”
果不其然,不到三天,張伯行送來當初那個官兒的現在情況,正是噶禮門下的大紅人楊問道,如今他已經是繁華之地的揚州的知府了。
胤禵看完信件,氣得一錘桌子,怒聲道:“我要宰了噶禮!”一轉頭,奇怪地看著四哥、十三哥:“你們都不生氣?這人本應該發配邊疆,卻升官兒到揚州知府!如此庸碌之人,一定是討好噶禮來的升官兒!”
胤祥拿眼瞅著四哥。
四爺歡喜於十三弟的敏銳。
一掀眼皮,看一眼對十四弟,道:“揚州屬於江蘇地界兒,還是有張伯行和刑部負責。休息了這麼幾天,我們今天去見見杭州官員,下去走一走。”
胤禵傻眼。
胤祥皺眉,看著四哥的眼裡有疑問,張張嘴,卻什麼也沒問。
四爺簡單地接見地方官,領著兩個弟弟,和在路上一樣,一身便服隨意地逛著大街小巷、田間地頭、山水田園園林山莊。
等四爺來到南京地界兒,已經是八月中秋。
巍峨壯觀的兩江總督噶禮的府邸高高地矗立在南京城紫金山腳下。一座座龍樓鳳闕,或紅牆遮擋,或綠竹掩映,依山勢錯落有致地散布在溪流縱橫的峰巒間。方圓數十裡內雲樹蔥蘢、氣象萬千,一入山便使人有飄飄欲仙的感覺。這裡原是前明大臣嚴嵩的園子,噶禮接手之後又煞費苦心大加修繕,經過近五六年的經營,早已不是它原來的模樣了。
後山修造了一排排大石屋,是噶禮的私家庫房,裡邊的金、玉、珠、寶,堆積如山。庫房旁是各樣的禮盒,管家領著小廝們不停地拆開、記錄、分彆置放。前頭大殿裡錦衣官服進進出出,兩江的文武官員、當地有名士紳文人都有。
此刻,噶禮正坐在前大殿西側花園的列翠軒前觀賞歌舞。坐在他下首第一位的,一個是浙江巡撫黃秉中,一個正是揚州知府楊問道,他們已在這裡磋商、觀看了兩天,各方麵的情報都彙集得差不多了。楊問道在揚州見過雍親王,他心裡很有點犯嘀咕,本來對噶禮的實力,他充滿了信心,現在有點把握不定了,雍親王的行事為人對他有著巨大的吸引力,給他的印象太深了。看來,雍親王確實是個年青有為的親王,而決不是噶禮說的“耿直不變通”的衝動年輕人。有了這個想法,兩天來,楊問道想著菊仙案子坐立不安,隻此情此景,隻能暗暗地著急,不能急於表態。
黃秉中呢,卻是另一副狀態:他是河南望族當今棋聖黃龍士的兒子,早就投靠八爺了。皇上已經年邁,太子位置不穩。這個黃秉中,官場老油條,城府極深。他來到浙江之後,擺出一副大家子弟,酒色狂徒的神態,滿口粗話,行為荒唐,使噶禮很是討厭,連楊問道也有些瞧不起他。
這次三人見麵,表麵上,珍饈美味,聲色犬馬,實際上,卻是一次針對雍親王的預謀。噶禮自然是核心人物,此刻,他見黃秉中瞪著一雙色迷迷的眼睛,看著自己心愛的歌女阿巧,不由得一陣心煩,站起身來說:“外邊風涼了,我們進去說話吧。”說完,徑自進去,黃秉中和楊問道也隻好在旁邊跟著。噶禮的謀士、貼身侍衛等人,也一起跟了進來。穿過列翠軒大廳,幾個人隨噶禮進了東廂書房,圍坐在大理石屏前的長案旁。一個帶刀侍衛進來,守護在噶禮身後。剛剛坐定,噶禮家的書辦匆匆忙忙地進來,向噶禮稟道:“老爺,江西巡撫的稟貼,請老爺過目。”說著雙手遞上一份通封書簡。
噶禮皺了下眉頭,這個時候江西有什麼事情?他心不在焉地接過來,看了幾行,轉臉問道:“張伯行從雲貴向蘇北運藥材,這件事你曉得首尾麼?”書辦道:“卑職知道。因為蘇北乾旱,幾個小地方出現大量病人,急需藥材。但這幾個商人弄了三十車藥材,都是茯苓、天麻、三七、麝香、鹿茸、金雞納霜,因為瞞報數量在江西給扣了。他們告到總督衙門。”噶禮沉思了一下,突然開心地一聲:“哼,他倒是送來一份小禮物。正好!那幾個商人現在何處?”
“都押來了,在大院垂花門外。”
“叫他們為首的進來,在軒外頭候著。”說著便起身,對黃秉中他們說:“你們先議著,稍候一時我就回來了。”
那藥商早已跪在院中階下,見噶禮慢條斯理地走出來,頭重重地在磚地上碰了三下,懇求道:“大老爺!求大老爺開恩……開恩……這三十車藥材如若不能發還,小的隻能投河自儘了……”
“本官規定了稅法嚴明,你為什麼這麼大膽?”
“回大老爺的話,因蘇北旱災,部分地方又接連暴雨導致瘟疫,瘟疫傳了開來,小的在那兒的分號夥計來說急用這些藥。小的並不敢故意犯法,因為今年稅賦高,常規運輸藥材都是夾帶隱瞞數量,常言說醫家藥店以治病救人為本……”
“嗯?照你這麼說朝廷收你們稅賦,以害人為本嘍?”見藥商嚇得隻是磕頭
噶禮口風一轉,歎息一聲道:“不過你也確有你的難處。這樣吧,我不讓你賠本,我暫時扣押,給你指一條明路,如何?”
藥商抬起了頭,驚訝不解地看著吳三桂悲天憫人的麵孔,結結巴巴地說:“這……這……”
“金雞納霜、黃蓮、三七、麝香這類藥,你們運到了蘇北,賣的價格多少,當本官不知道?朝廷稅賦高?你是商人,想發財也是自然的事,可你也要體貼朝廷。當然,本官也不苛責你們,實在是這段時間,因為朝廷有欽差來到江南,最是痛恨官員貪汙商人偷稅漏稅的人,你要求情,去找他磕頭,如何?”藥商先還叩頭稱是,聽到這裡,又驚異地抬頭看了一眼噶禮。噶禮笑笑道:“告訴你們會館那些商人,咱們這裡缺的是糧食,你們可以到山東、直隸販些回來,本官必定不叫你們吃虧!”
“大老爺開恩。”藥商苦著臉說道:“糧食本也是大生意,可是朝廷不知道怎麼的,來了一個厲害官兒,從山東調糧食來蘇北賑災,江蘇老爺們,也變了口風下力氣打壓糧價,我們屯的糧食賣不出去,被迫降價……”
藥商還在絮絮叨叨地求告著,噶禮已經不耐煩了,在江西江蘇兩省,在這南京地盤上,他就是新一代地頭蛇,他是從來不改口的!藥材、糧食,賑災的重要物資,他在雍親王的要求上再嚴苛要求,逼迫商人們鬨事,是他全盤計劃中的兩步棋,哪怕藥商們把頭磕出血來,他也不會改變主意的。
“你們是按本官的旨意辦,還是願意領罪受罰,那是你們的事。來呀,把他們帶出去。”說完,倒背雙手,頭也不回地進去了。
楊問道連忙接住噶禮,笑著說道:“部堂大人神機妙算,一石雙鳥。這薑,還是老的辣呀。”
“哈哈哈,區區小事,我們也是為國為民嘛。還是說說你們的怎麼接待雍親王爺吧。”
“啊,好好好,下官聽人說,四爺門下的戴鐸,這些年來一直在閩浙兩省和江南各地方做知府,那個鄔思道,就是他當初舉薦給四爺的人才之一。現在四爺留在蘇北的李衛,本來以為隻是一個小流氓,哪知道真有幾把刷子,如今八爺病重了,四爺出京,對太子爺都是大好事,對於大人來說,四爺出京,恐怕多有不利呀。”
坐在旁邊的黃秉中,不等噶禮答話,便笑了起來:“你未免將戴鐸看得太重了。要說啊,這個人能寫幾篇屁文章,也懂得一點謀劃。四爺派他到南邊兒,無非是在南方按上一顆釘子,給我們添上一點心煩兒。不是我誇口,要想對付他,先隻需對付一個人就行了。”
噶禮沒料到,這個好色之徒竟然對四爺做事有幾分看得準,便隨口問道:“哦,黃中丞,請說說看?”
“焦映漢。”
“哦,黃中丞說得不錯。焦映漢是江蘇按察使,是戴鐸的好友,這次雍親王和張伯行能順利實施決策,他出了很大力氣。江蘇巡撫於準、布政使宜思恭,下去了。按察使焦映漢,……本來以為是安分的,沒有想到啊,也有媚上的心思。”
“有啊。部堂,這些人啊,就洞裡的老鼠,聞到味兒就鑽出來。他以為,討好了四爺就能爬上來,呸!誰不知道,四爺從來不插手官員升遷事情?他更要人可恨的地方在於,他討好四爺,四爺知道他這次下力氣了,如果他出事,必然出麵護著。部堂大人,您要小心這個人啊。”
楊問道聽了這話,心中不禁一動,這個家夥太可怕了!可是斜眼一瞧噶禮,卻見他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十分高興。這時,隻聽黃秉中又說:“部堂大人,閩浙兩省的事情,請您不要擔心。我們都安排好了。我這次來,就是代表閩浙兩省百姓,和您商議有關於接待雍親王一事的章程,我們呀,不求有功,但求無錯,可彆想著在雍親王手裡用什麼花胡哨,我們要用陽謀應對雍親王……”
驛館裡頭,四爺端坐小院子,一邊逗弄驛館老頭養的大花貓兒,一邊聽著跑馬趕來的藥材商人們的哭訴,聽完後,微微一笑問道:“藥材稅賦高了,你們就加價?運送過程中瞞著數量偷稅漏稅,爺也理解。不都說,千裡當官為了發財?千裡奔波運送藥材,也是為了發財嘛。”
“欽差大人,欽差大人,可不敢當這話兒。”商人們隻管磕頭,頭也不敢抬起來。聽聲音很是年輕,這麼年輕做到欽差,知道一定是關係背景硬的,心裡更是害怕。“欽差大人,大老爺們當官是為國為民。我們運送藥材,也隻是賺養家銀子,藥材救命,我們合理漲價,可隻漲價一點點,萬萬不敢發國難財……”
“哎~~”四爺舉著一個樹枝抖著大胖貓兒,胖貓兒撒嬌地“喵喵”叫喚,著急地要夠樹枝上頭的線團兒,軟軟的叫聲聽得四爺一顆心都化了。
“想發財的心思好,不用避諱。爺南下,不也是想著,要江南父老鄉親都發財?”四爺抱著胖貓兒揉著貓脖子心情大好。貓兒幸福地打著小葫蘆,一臉享受地窩在他膝蓋上,四爺便給它揉揉肚皮:“不管誰要你們和爺哭求的,爺告訴你們一句,爺不是欽差。救災是因為人命關天,事急從權。”
“你們呀,就是一群炮灰。但是你們也不可憐。”胤禵踱著八字步晃過來,嫌棄地瞅一眼醜醜的農家大花貓兒,對這幾個商人更是不假辭色。“利欲熏心被江西巡撫查到了,被當成禮物送到兩江總督,又被趕到這裡來,一而再地被人利用,還蠢而不自知!活該!”
哪知道幾個商人聽了,嚎啕大哭:“大老爺們,大老爺們,我們隻是小商人,不被人利用還能怎麼辦啊。我們隻想要回來被扣押的藥材啊,至少給我們一個本錢啊,大老爺們……”
“嘿,哭上了是吧?”胤禵凶神惡煞一般。“左右侍衛們,趕出去!”
早就憋了一肚子氣的侍衛們如狼似虎地上前,加起來他們就要拖走。這幾個商人奮力掙紮著更是哭聲震天響亮:“求求大老爺們,我們的糧食已經不賺錢了,藥材可不能再沒了啊。求情大老爺們……”
四爺舉著大胖臉,給十四弟一個眼神,胤禵不甘不願地吩咐一聲:“四哥不是欽差,不管這些事情。你們有冤屈,去衙門告狀。有罪的認罪。一切,都有律法來辦。”
藥材商人們一聽,知道這位京官兒是軟硬不吃,既不乾涉噶禮處理兩江事務,也不想因此引發不好的影響導致江南商人們聚眾鬨事,一把“律法”的帽子扣下來,端的是大公無私,明明白白。
可這樣,對於他們這樣的小炮灰來說,就是最天大的恩惠了。
藥材商人們痛哭流涕,在侍衛們手裡掙紮下來“砰砰砰”磕頭:“感謝大老爺做主。感謝大老爺做主。大老爺的恩情吾等末齒難忘。大老爺您不知道,藥材稅賦是今年才漲起來的,我們以前不需要這樣大數量瞞,可……”
胤禵這才聽出來一點意思,招手要他們上前,細細地問了情況,聽那領頭的中年人哭訴:“朝廷明明沒有加稅,是兩江單獨加稅,說是因為旱災。一車藥材加收五百兩到五千兩銀子的稅賦,再加上一路上的打點送禮請客,我們不得不這樣瞞報……”
好一個噶禮!
胤禵越聽越氣,聽到最後蹦起來要去找噶禮!
驛館看門老頭來抱走貓兒去給喂水喂飯,貓兒喵喵叫著不舍得離開,胤禵一揮手要侍衛們拉著商人下去,四爺起身,在水盆裡洗手,勸說:“你氣得什麼?”
“我能不氣嗎!”胤禵眼珠子都紅了:“四哥,這是針對你那!”
“誰讓四哥你名聲在外來著?你不管製糧食藥材價格,不辦事,噶禮哪有這樣的主意,加稅中飽私囊?”胤祥嘻嘻笑道。邁著八字步進來小院。
“你說什麼那?”胤禵黑著臉,“四哥不管做什麼,他都要聽四哥的。他就算是太子爺跟前的紅人,汗阿瑪奶嬤嬤的兒子,還能越過四哥去?他對四哥不敬,我們就不能饒了他!”
胤禵出京就是氣不順,一路上都是黑著臉殺氣騰騰的,好不容易在江蘇遇到幾個案子有了興趣,滿以為會遇到菊仙一個不流於世俗的貞烈女人,哪知道案件如此發展,憋了一肚子氣,偏又跟著四哥一路上慢悠悠的“體會民情”,正要找人撒撒火氣,當下一瞪眼一擼袖子:“四哥,你難道還要守著君臣之禮,給太子爺麵子不成?”
胤祥一腳踢過去:“你說什麼那?四哥給太子爺麵子,是給大清麵子,太子是大清國儲。至於噶禮這樣的行為,四哥什麼時候容忍過?但是朝廷辦事有流程,你之前不還勸說四哥,忍一忍不要動噶禮?”
胤禵理直氣壯:“哪能一樣嗎!我忍他是因為我擔心四哥。我要罰他是因為他對四哥不敬!”
咳咳咳。
“噶禮是兩江總督。噶禮怎麼辦事,自有吏部官員考核政績。”四爺一點不生氣。“錢白去給戶部寫一封信,問問今年兩江秋天的稅賦繳納情況。”
錢白是四爺在戶部使喚的小吏,跟著小廝王之鼎一起端著托盤進來,聞言忙答應下來:“下官這就去辦。”
胤禵接過來一杯茶用了一口,憤憤道:“四哥,我敢打賭,噶禮多收上來的銀子,一半中飽私囊,一半給了我們的太子爺。打著朝廷救災的名頭,忒是可恨!”
“恨他做什麼?”胤祥歪在四哥身邊的躺椅上,將烏黑大辮子甩在後頭,翹著二郎腿晃著腳:“這件事,我們還是公事公辦。噶禮如此對付我們,難道隻是因為他貪汙?擔心四哥南下查他?我看,不光是。畢竟這個時候,他要幫助太子爺拉攏我們四哥都來不及?他乾嘛這麼折騰?”
胤禵一口茶噴出來,不可思議地瞪著十三哥:“太子爺拉攏我們?”
胤祥用芭蕉扇一扇,擋住他的口水,故作神秘地問:“太子爺不拉攏我們,難道要在對付八哥的時候,兩頭拉敵人?至少不會這樣得罪我們。”
“老十三有點見識了。”四爺一副“老懷大慰”的模樣兒吃茶,笑看一眼端著茶碗愣愣的老十三,又看向胤禵:“為什麼一個十五年前的案子能翻出來,恰好告狀到你的麵前?正好對上噶禮麵前的大紅人楊問道?”
胤禵一個激靈,他的第一反應,是八哥設計他!設計噶禮和四哥對上,間接要四哥和太子對上。
他的臉白生生的,簡直不敢信:八哥居然有這麼大的膽子,設計四哥?
“恰好這是一樁冤案。”胤祥搖搖頭“嘖嘖”兩聲;“十五年前,朝廷還在備戰打仗那,就算說冤案,古往今來多的是。發現冤案應該整改過來,但在這個時候,才過於巧合了。”
胤禵腳下一個踉蹌,沒有站穩。
四爺來到南京,噶禮領著文武官員,出城迎接,儀式隆重。
接風宴規規矩矩,也沒安排美女美男等等,給小廝侍衛們送禮,也都是常規。一身便服跟著四爺出去巡視地方,走在田間地頭,也絲毫不阻攔四爺的行動,不提前做文章樣子,完全的配合。
中秋節,也是領著四爺與民同樂,江南佳麗之地、六朝金粉之風情、更有秦淮風月無邊,那真是堪比四爺身邊的戴鐸還用心地伺候著,好像他不是太子爺的人,而是四爺的門人。
四爺都看在眼裡。
一燈如豆,噶禮的瘦高身材的影子,拉的長長的。四爺躺在書生外間躺椅上欣賞八月末的大月亮,他接過來小廝手裡的奶湯碗,親自端給四爺,恭敬道:“四爺,請用茶。”
“嗯。”
四爺用一碗奶湯的功夫,他已經給茶桌上的鎏金鴨子戲水香爐換了香片,清除煙灰,饒是王之鼎這些日子見多了,還是眼珠子掉地上。更是生氣:這是要搶自己的活計不成?!
四爺用完奶湯,王之鼎搶先一步接過來湯碗端走,臨走還暗暗地看一眼噶禮。
涼風習習,花影重重,竹林蕭蕭,不遠處還有蟲鳴鳥叫,鸚鵡學舌,更有頭頂上夜幕如藍綢緞,月牙兒彎彎,繁星眨眼。緩過來苦夏的四爺通體舒泰,瞧著噶禮都順眼了幾分。
“楊問道的事情,自有吏部和刑部安排。”
噶禮剛拿一個毛巾在水盆裡絞著,聞言動作一頓。
他這些天跟著四爺鞍前馬後的,也隱約打聽到,四爺要張伯行查那件案子,事先完全不知道是楊問道。十四阿哥接的狀子,他也懷疑是八爺、十四爺一起設計,要自己對上四爺。他很後悔一時衝動,要藥材商人去找四爺哭鬨惹事,至於楊問道很有用,但是,事情鬨出來了,他也隻能舍棄,小眼睛一眯,心一狠。
“四爺,楊問道當初為了政績,一心快速結案,或者是糊塗沒有能力辦錯了案子,不管什麼原因,都是犯了人命的大錯,臣之前糊塗,如今已經明白了,一定配合刑部和吏部辦案。”
“嗯。”
四爺一掀眼皮,對噶禮的態度,小小的滿意。
噶禮忙賠笑兒道:“四爺,您看,那位鄰居老頭,無故被殺,其弟弟一家人十多年來備受辱罵,臣要張伯行送去一定的體己,可否要做其他的?”
“具體的情況,你們看著辦。爺的一點意見,刑部出來一些新的辦案工具,都好生琢磨怎麼用起來,儘可能地減少這樣的冤案發生。”
“哎。臣一定盯緊了他們。”噶禮嚴肅保證,看著頗為正派和有信心。
他是中上等的長相,在才子佳人遍地走的江南,於一群貌瑩寒玉,神凝秋水,姿狀甚美……中,也是毫不遜色。除了長相外,也是細長眼睛裡露出來的,王公貴胄出身,一品大員的神采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