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第 157 章(2 / 2)

太子頓時嫉妒老四了,憑什麼老四就有這樣孝順的兒子!四爺剛和葉桂說話,此刻在兩個兒子的伺候下用早膳,嘴巴還是不方便,吃的也慢,聽到這裡淡淡地看一眼太子:“要葉桂給看看手。”

太子一瞪眼:“急得什麼?”

“一隻手也能吃。”四爺盯著太子流血的右手上的傷口,給葉桂一個眼色,葉桂大著膽子上前,舉著棉簽給他做清淨,太子不得不用左手用飯,左手舉著一根筷子,筷子插著一個包子,很是不方便,更是氣哼哼的:“都怪你!你把東西給我!”

四爺瞧著他眼底深處的擔憂和恐懼,心裡一軟,眼角餘光看見門框上有絹花的紅影子,根據高度笑道:“小荔枝進來。”

“阿瑪!阿瑪!”小荔枝迫不及待地跑出來,一頭跑進阿瑪的懷裡,心疼地看看阿瑪臉上的傷,二伯手上的傷口,更心疼阿瑪,對著阿瑪糯糯地喚道:“阿瑪,小荔枝給阿瑪呼呼啊。”

她顧著腮幫子給阿瑪呼呼呼,又跑去給二伯呼呼呼手,眼睛裡霧氣朦朧的,看著要哭出來。

太子一看,放下包子,笨笨地哄著:“不疼。乖。不哭。”

小荔枝還是心疼,更有疑惑:“伯父,不疼嗎?為什麼和阿瑪打架?”

太子心頭一梗,乾巴巴的回答:“真不疼。”

四爺招手:“小荔枝來。”

小荔枝立即朝阿瑪跑,眼睛還是阿瑪的嘴角。四爺攏著閨女在懷裡,捏捏她的小臉蛋兒,哄著道:“你幾個哥哥在家裡有沒有打架?”

小荔枝眨巴烏黑的大眼睛,扭頭看看兩個哥哥,又看看門框的地方,哥哥姐姐們都在那,哥哥姐姐說不能告訴阿瑪呀。小荔枝是誠實的好孩子呀。小荔枝對著阿瑪重重點小腦袋:“打架。阿瑪不在家的時候,經常打架。哥哥姐姐們說,不能告訴阿瑪,小荔枝答應了。阿瑪,你不要說哦。”頭上高高梳起來的小揪揪、彆著的杜鵑絹花一起一晃一晃。

四爺差點沒忍住噴笑出來,瞄一眼低頭裝乖的孩子們,端著親阿瑪的範兒:“這就是了。兄弟姐妹們打架正常。昨兒你和你五姐姐爭一朵花兒,是不是吵架?”

小荔枝歪頭想了想,圓圓的胖臉上大眼睛骨碌骨碌地轉,驀然眼睛一亮,撲到阿瑪的懷裡:“阿瑪,小荔枝知道了。阿瑪,伯父和阿瑪爭什麼?是不是東珠串兒?阿瑪的東珠串兒都散開了,額涅在給串那,額涅要小荔枝偷偷來看看哦,阿瑪不要和額涅說哦。”

“好~~~”四爺望著懷裡的閨女,眉眼帶著笑兒,純然的一片明朗和慈愛:“阿瑪保守秘密,保證不說。阿瑪和你二伯用飯,小荔枝去告訴你額涅,今晚上阿瑪請客,請所有的伯父叔父們堂哥們。再問問你額涅,要不要請你的伯母嬸母、堂姐妹們。好不好?”

“好!”小荔枝歡呼地跳起來,“阿瑪,二伯母也來嗎?大姐姐說二伯母的三姐姐不開心,來玩一玩就開心了哦。”

“來!”四爺給太子一個眼神。

太子聽到三閨女不開心,心裡一陣難過。本來不想要她們出來的,此刻卻說不出拒絕的話。

瞅著小荔枝期待的大眼睛,太子硬是擠出來一抹笑吟吟:“都來。一起開開心心地玩。”

“哇!謝謝太子伯父。”小荔枝跑向阿瑪,蹦跳著:“阿瑪,小荔枝好高興。阿瑪,小荔枝去告訴額涅,要廚房去買酒買菜。”

“乖,去吧。”

“阿瑪親親。”

“阿瑪來親親。”

父女兩個親親啾啾麵頰,小荔枝歡快的小身影朝外跑,咚咚咚的,一聽就不是她一個。

弘暉和弘皙的目光對上,一起“開心”地笑著。弘暖瞄一眼大哥和弘皙哥哥無聲的對峙,接過來小廝送上來的托盤,將一盤蝦餃和一小碟調料小心地放在桌子上,繼續照顧阿瑪用膳。

全程葉桂都沒有說一句話。皇子皇孫們安靜用飯,不遠處傳來陣陣悠揚的笛聲。他收拾藥箱的間隙偶爾抬頭看一眼,太子殿下經曆一場廢太子和圈禁,還是看起來保養得宜好似二十青年的金尊玉貴的太子殿下,卻是眼睛裡的風霜遮掩不住了。不像他最討厭的四弟,不管在戰場上、官場上怎麼樣,那都是萬事不留心,心大的很,即使苦夏瘦了下來,也是風流冷峻小少年的模樣兒。

他在心裡無聲地歎息。

爭鬥到這個份兒上,就好像太醫給人把脈治病一樣,比拚的不光是醫術,更是那份穩住耐心的心性。可能對於四爺來說,龍椅、一把東珠串兒,真就是小孩子爭的一朵絹花。

正院裡,四福晉和太子家的三格格對坐茶幾邊,正在串四爺的東珠串兒,小荔枝隨著哥哥姐姐們進來:“給額涅請安,給三姐姐請安。”

“快起來,都去看你們阿瑪和太子伯父了嗎?”四福晉瞧著三格格還是有點忐忑的不安,因為坐月子胖呼呼的圓臉上慈愛地笑著,停下手裡的動作,攏過來小荔枝:“你阿瑪說了什麼?”

“都去看過了。額涅。”小糯米含笑應著,瞅著桌子上的繡筐,和妹妹一起幫助三格格理線團。“阿瑪說了好多。額涅。”小荔枝開心地親親額涅一口,“阿瑪說,阿瑪和你二伯用飯,……”她小小的胖孩子口齒清晰地轉述他阿瑪的話,一字不落,語氣停頓都惟妙惟肖的,一屋子的人聽得樂不可支。

“好~~小荔枝真棒。我們呀,今天好好樂嗬樂嗬。”四福晉聽著孩子們的歡呼聲,又說:“你們阿瑪說,過兩天,領著你們都去莊子上玩耍。今年去木蘭,五歲以上的,都去。”

“嗷!”孩子們開心地笑著,一蹦三尺高。三格格臉上也有了舒展的笑模樣。

康熙這次出門帶著孫子孫女們遊玩,四爺府上因為四福晉坐月子,孩子們要照顧母親和弟弟妹妹們,沒有跟去。毓慶宮裡,因為太子的脾氣犯了,攔著孩子們都沒去。其餘兄弟們家裡剩下的孩子們,都是不到十歲的不能照顧自己的,最是愛玩的年紀卻不能跟去,正滿心羨慕跟去的哥哥姐姐那。

四福晉決定這次好生操辦,要留守的孩子們好好開心開心。四爺和太子在書房說話兒,弘皙領著三格格離開。四爺府上的孩子們去讀書的讀書,去練武的練武,小糯米、小米粒年長的閨女留下來跟著學習操辦家務,很快,管家寫好帖子挨家開始發送。

因為又還有其他府的帖子送來,四福晉要出門一趟,便還要年側福晉看著幾個年幼的孩子開蒙讀書。

等一個時辰後四福晉回來,發現孩子們都各自讀書做事有條有理,年側福晉本身學問高,脾氣也好,這些日子孩子們和她處的挺好,倒不像是年額涅,而是年老師的樣子,無聲一笑。

回來正院去裡間看看三個吃奶的奶娃娃,瞧著他們蜷著小身體睡的小豬崽一般,長的和一般孩子胖乎健康,心裡也是歡喜而雀躍的。日色明麗,要嬤嬤們抱著孩子們去院子裡走走醒醒,侍妾格格們前來請安,坐著喝茶說話,聽丫鬟春華進來:“年側福晉來了。”

四福晉與格格們相顧愕然,愣愣片刻,才想起來“年側福晉來了”,是真的。年側福晉嫁進來這些日子,除了每日的請安用膳外,還是第一次主動找來。

不過一個恍惚,卻見一個盛裝麗人扶著侍女的手翩然而進,那麗人穿著蓮青錦上添花金線掐絲的旗袍,逆光而來,一時看不清什麼樣子,而身邊攙扶的侍女,是年側福晉的大丫鬟冬梅和春梅。

四福晉心頭大喜,幾乎還不敢相信會是她來了,卻聽得年側福晉俯身道道:“給福晉請安。”

蓮青錦上添花金線掐絲的旗袍緩緩下拜,露出年側福晉雪白姣好的脖頸來。

年側福晉比去年四福晉第一次見麵,略略豐滿了一些,梳著如意小兩把髻,其間綴著幾點零星的精致六葉宮花,橫簪一支累絲金芙蓉步搖,壓襟上珍珠與翡翠的瓔珞交纏墜下,看上去簡潔而不失大方。一身清雅的夏天緙絲旗袍裡,織進銀絲金線的鳥銜瑞花旋雲紋;配以碧色緞織暗花攢心玫瑰披肩,每一瓣玫瑰花都勾了細巧的星星點點銀邊。雖是家常服色,卻益發襯得她婉約清麗,氣度翩然。

四福晉瞧著喜不自禁,卻又莫名地眼中一酸,親近地拉著年側福晉的手,口中道:“快來坐。中午的大太陽,應該打個傘。”

話還未說完,年側福晉的手已經一把牢牢扶住她,眼中羞澀不安堅持不一而足:“一直想和福晉、妹妹們說說話兒,今天才來,很是愧疚。”

她的話甫一出口,四福晉情不自禁地感慨萬千,兩個人相對無言,隻細細打量著彼此的眼睛表情。

眾人互相請安行禮,重新落座。年側福晉微微低著頭,姿態優雅端莊,眾人本就因為她嫁進來後的獨來獨往心情不一,此刻都等著她說話。好一會兒,她慢慢抬頭,輕聲道:“鄔先生、江先生給孩子上正經課程,我就過來了。”頓了頓,好似是解釋地補充:“孩子們上學都認真,很好。”

這話很是溫柔安靜,頗有為人師者的神聖責任感。在座的侍妾格格們還沒說話,她身後站著的兩個大丫鬟額頭上已經驚得忙拉她的衣襟:你是側福晉,不是老師。

年側福晉因為丫鬟的動作,眾人的表情,不由地緊張起來,手裡攥緊了手帕,隻強撐著儀態。

這模樣要四福晉看著不由地心裡一軟。四福晉乍然見了年側福晉主動交往,已經喜不自勝,見到她這模樣,不禁“噗嗤”一笑:“孩子們頑皮,倒是難得服妹妹的管。妹妹來的正好,我們正在商議今晚上請客的事情,妹妹來一起看看。”

“……好。”年側福晉答應著,卻是明顯的心不在焉。發覺眾人看過來的視線,輕輕抿了抿唇。

她擔心四爺打架的事情,更心疼四爺受了傷流了血,可她又不好直接去書房看看,左思右想過來正院聽聽消息,發覺四福晉和妹妹們好似都不在意一樣,在商議晚上請客,不由地秀眉緊蹙。

眾位格格都是過來人,安能不知道她的心情?完顏格格捂著嘴,使勁要自己不笑出來聲音。陳格格保持體貼溫婉的微笑。其格忽閃大眼睛,疑惑地問:“你是不是擔心爺?”耳邊的蝴蝶翡翠流蘇釵一晃一晃,豔麗大方。

年側福晉微微紅了臉,手裡攥著的手帕擰成了麻花。

眾位格格不錯眼睛地看著她:曾經她們也是這樣啊,可惜自家爺是根實心木頭。

年側福晉感受到她們“憐惜”的目光,更緊張了。加上初嫁人的羞澀,紅暈蔓延到耳朵,端的是風流婉轉、光彩耀目。

她雖然是關內人秀氣的骨架,祖上也是山東遼東一代的北方人。看著是大家閨秀的散朗頗有文人的林下之風,但臉上利索的骨骼線條搭配豐潤的麵頰,透著幾分嬌憨忠貞不渝。一雙丹鳳眼清妝柳眉輕描,綽約如許,說不出的生動與典雅。體態纖穠合度,肌膚細膩,麵似桃花帶露,指若春蔥凝聚,萬縷青絲烏雲一般。

四福晉看了兩眼,一手捂著胸口,心裡頭不知道什麼滋味兒:難道我和爺真是老夫老妻了?我曾經也是這樣害羞地惦記爺的呀。可隨即四福晉又傷心了,她和爺,好像都沒有柔情蜜意過。也不對,曾經她是單方麵的柔情蜜意過。

“彆擔心。葉桂去給爺看傷了。”四福晉乾巴巴的一句,迎上年側福晉擔憂的眼神,鼓起勇氣看向四福晉的一眼,顫動的長睫毛好似蝴蝶的翅膀,惹人憐愛。四福晉頓時心肝兒撲通撲通跳,恨不得抓住爺的胳膊肉來一個三百六十度旋轉,狠狠地擰一把。

“福晉……我也,擔心爺。”一道小小的聲音響起,四福晉差點以為是自己說話了。麵上一驚,微微側臉,和所有人一起看向聲音來源。

原來是新進來的耿格格,大約十六七歲,她是個十足的美人坯子,清秀的五官,一顰一笑都有著優雅的氣質。真的特彆像從畫中走出一般,實在是太美了。一雙妙目小鹿一般大而有神,輕柔目光從密密的眼睫後麵探出來,讓人油然生出一種怦然心動的憐惜。

四福晉咳嗽一聲,目光掃向在座的所有妹妹們。

都臉紅紅地避開她的視線。

好嘛,合計著,都是來打探消息的!

其其格起身,拉著福晉的胳膊晃悠:“福晉,爺和太子殿下說話,會不會再打起來?”

“想什麼?”四福晉伸手指一指她腦門,轉臉對耿格格,故意虎著臉道:“你擔心什麼?”

“我……”耿格格泫然欲泣。“爺臉上受傷流血了那,我早上看見了。”一低頭,眼淚真出來了。

四福晉:“……”

年側福晉因為她的眼淚,也低了頭,掩飾眼裡的淚意。其他格格們一看,一起眼巴巴地看向四福晉。陳格格道:“福晉,我們找一個理由,去看看爺?”說著話,她臉上的安靜嫻雅不在,滿是克製壓抑的焦急和關切。

好吧,好像就是她不關心自家爺們。四福晉無奈道:“我去看看。”

“哎!”響亮的跟吼起來似的。

“好生看看請客的細節。本來應該是三天前下帖子,今天特彆情況,有點倉促。”

“福晉都放心!”那語氣,恨不得攆著四福晉走。

四福晉心裡酸水直冒,穩穩地一起身,臉上端著沉靜雍容的表情,動作從容地搭著一個嬤嬤的手,邁開花盆底,留給眾人一個高貴雅致的背影。

後頭一串目光盯著她,恨不得她飛過去,飛回來。

四福晉恨得牙根癢癢,一時又更惱惹出來這一切自家的爺們。一時又羨慕她們,羨慕她們能直接表達出來醋意或者情意。

她來到前頭書房,見到蘇培盛守在門口,聽他請安:“福晉……”

“爺那?”

蘇培盛哈著腰笑道:“和太子殿下在裡頭說話。”

“沒有彆人?”

“沒有。”

四福晉的心一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兩扇關上的雕花木門。

直到此刻,她才有時間,去回憶自己見到自家爺嘴角流血的模樣,清晨的太陽光真刺眼,落在他的身上,要她不敢去看第二眼。

她擺了擺手,示意蘇培盛讓開,自己走上台階,站在門口側耳聽著,聽著裡頭的似乎是吵架拍桌子的動靜,一顆心突突地跳著。

蘇培盛上來,著急地打著阻止的手勢,小小聲道:“福晉,爺說了,誰也不要進去。”

“爺用飯怎麼樣?”早上的時候,當著三格格的麵兒,四福晉也不好多問一聲,此刻心裡絞著地疼。

蘇培盛知道四福晉的擔心,保證道:“福晉,爺早上用膳好著,比平時還好。吃著素餡包子也說好。”

夏天裡爺本來用飯就不好,嘴巴受了傷,估計更沒有心情用膳。隻是當著下人的麵兒,四福晉的傷心隻有一瞬快的好似蘇培盛眼花。

四福晉回去正院,嚴肅地告訴所有期盼焦急等候的妹妹們:“爺挺好,今早用膳比平日還好一點兒,說素餡包子挺好。”

“阿彌陀佛!”齊刷刷的一聲兒,宛若寺廟裡的佛音焚唱。四福晉瞧著她們慶幸地打著佛禮,表情虔誠,無聲一笑。

年側福晉小心翼翼地問:“福晉,……”眾人的目光又落在四福晉的臉上,盯著她的嘴巴。

四福晉鄭重地從嘴巴裡吐出一句:“爺和太子殿下喝茶說話那。談笑風生的。”

“阿彌陀佛!”又是齊刷刷的一聲兒。四福晉又是大家主母標準的端莊一笑。

另一頭,昨晚上因為商議事情太晚,都留在四哥府上住下的胤祚胤祥也剛爬起來,哥倆正在前頭書房用早膳,聽到外頭的動靜正要去打聽,就看見蘇培盛小跑進來說太子來了,胤祥和六哥對視一眼,端著一碟小包子,徑自從他八哥經常爬的梯子過來八哥府上,親自來見胤禩。

“十三弟稀客!”胤禩見他,知道夜貓進宅,無事不來,笑容滿麵迎進來偏殿,讓座添碗筷,說道:“正好我們也在用膳,一大早的過來,還端著包子,有什麼事情?”

胤祥給八哥八嫂請安,疏闊的眉眼爽朗地笑著,一撩袍子坐下來,放下手裡的一碟包子,說道:“四哥苦夏,弘暉和廚房的人研究出來的新餡兒包子,八哥八嫂嘗一嘗。”

“哦~~”八福晉伸手拿一個包子用了一口,讚賞地眯眯眼:“果然清淡,夏天用正好。”低頭看看餡料,開心地笑了:“這是辣椒和腐竹?倒是沒想到可以包包子。弘暉有孝心。”

胤禩也拿一個包子嘗嘗,點點頭:“四哥這幾個夏天瘦的,宮裡頭長輩們擔心,一個府邸的人擔心。希望今年能好些。”

“誰說不是那?”胤祥也憂心他四哥的身體,說著,覷著眼看了看胤禩,又道:“聽說八哥最近身體不利索?四哥前些日子送我一包他自己炒的蓮心茉莉茶,最養胃安脾的,我用不著這樣的藥茶,明兒給你送過來。”

胤禩微笑著,一邊聽一邊猜想老十三的來意,小廝王柱兒給十三爺盛一碗豆汁兒,他瞅著老十三吃嘛嘛香的樣子,說道:“我這身體沒什麼要緊。但你知道,我在刑部處境難,不想見人,隻裝個幌子避門謝客罷了——但是四哥親自炒的茶,我就笑納了。”

“!!!”胤祥有點後悔了,八哥這樣厚臉皮!聽著八嫂哈哈哈哈笑的得意聲音:“你用不到,你四哥偏疼你,你還拿出來炫耀,傻不傻?今兒就要人送來,我正要養身體用得著。

胤祥苦笑:“八嫂,我保證今天就給送來。”聽著八嫂笑得越發大聲兒,懊惱地呼嚕一口豆汁兒,一抬頭,同情地看著八哥道:“最近各個衙門都難。我剛和六哥說話,還想著,過罷年,我也得學八哥,閉門讀書。”

“哦?”胤禩眉梢一挑,“你在戶部不是挺好!”

胤祥臉上的氣惱格外真實的,喝著豆汁兒說道:“屠沂這個人你知道不?就是前年上年升上來的禦史那個!”

胤禩夾一筷子小包子,心裡琢磨將來他閨女這麼孝順自己,心裡甜滋滋的,搖頭道:“這人我聽說過,原來是大哥的人,和三哥也有過往,我沒見過麵。怎麼,有人也說他是‘八爺黨’要打?”

胤祥哂道:“八哥說哪裡話?他上折子說,各地方的大寺廟各有田園,一僧主持一寺即想成為開山始祖,聚徒眾成百成千。這些都是很大的浪費。更有噶禮在江南清查土地,也查出來不少寺廟藏汙納垢,那土地多的好比大財主,都不交稅還受朝野供奉。我一核實,將屠沂的折子上奏,好嘛,說什麼寺廟是方外之人,要尊重布拉布拉的一通,真把我氣得無話可說!”

“哦!”胤禩雙手捂著豆汁兒湯碗,沉吟道:“寺廟的土地事情,我也有耳聞。菩薩普度眾生,人間的人卻用菩薩的名義作惡,誰能想到那?這樣的事情當控製就控製,怎麼可以避重就輕了?太子爺是糊塗了。尤其噶禮正要立威的時候。”

胤祥梗著脖子憤聲說道:“正是這個話兒。不管他怎麼說,我該怎麼辦還是怎麼辦。江南輿論刮起來大風,我頂著。”

胤禩這才明白,是為了噶禮清查寺廟土地的事情,來府裡當麵和自己說話來了,因笑道:“噶禮不是我的門人。但他做的是為國為民的事情。我該幫忙就要幫忙。十三弟往後遇有這樣的事情,儘自來和我說,也是成全兄弟的名聲兒。”

胤祥聽著,頓時情緒好了起來,瞅著八哥嬉笑道:“八哥最好了……我就知道八哥一定仗義相助!”胤禩也是一笑,說道:“這是大好事。也是給寺廟裡的佛祖菩薩正名兒。哦——那個湯斌怎麼回事?去世多年了也被提溜出來?”

聞言,胤祥捏一塊糖餅用著,挑眉笑道:“這事我也不太清楚。聽說是汗阿瑪在巡視的路上,訓斥了幾個鋪張浪費的官兒士紳,提起來他的。說過去江蘇巡撫湯斌,好輯書刊刻,這些書都見過。後來他做了幾年巡撫,光自己節約了,一件實際的事情也沒辦,上奏要毀五聖祠,也隻是風采一下而已。而過去他刊刻書中許多能辦的事情,卻一件也沒辦。”

“是麼?”胤禩驚訝得幾乎站起身來,四哥以前就說過湯斌這個人愛名聲,理學大家,最後光顯擺一個“理”字的虛名兒。不知怎麼的,胤禩莫名有點不安:“怎麼沒見詔諭,邸報上也沒說呀!”

胤祥無所謂地說道:“我是那天巧了,遇到李光地,見李光地寫給太子爺的折子裡寫的。那湯斌是太子爺的老師,天下人都知道的清官。再說了,他自己清廉了,一件事沒做,也是殊為難得了。”

這話要胤禩心安不少,迎著八福晉納悶的眼神,緩一緩表情,沉吟著說道:“確乎如此。大凡事情說起來容易,辦起來就要難得多。能堅持一輩子,哪怕是獨善其身,已經是殊為難得!”

兄弟兩個用著早膳,說著話兒,八福晉聽嬤嬤說閨女醒來了,忙起身去看,走了幾步又回來:“十三弟的茶葉可彆忘記了。”

胤祥豪氣地揮揮手:“八嫂放心。答應八哥我能賴賬,答應八嫂了一定做到。”

八福晉笑著走了,胤禩正因為他這句話牙疼,又見他像是要辭行的模樣放下筷子站起來沉思,又笑道:“莊子上進了十幾對熊掌,我發好了一對。中午一起用著?正好八哥還有一壇子好酒。”

胤祥在屋子裡踱步兜圈,隨意觀玩著壁上的字畫,笑道:“八哥好口福。不過和八哥說實話,我前兒剛吃了好幾對。你知道四哥到了夏天更喜歡吃素。上個月年羹堯給四哥孝敬了幾對熊掌,還有幾斤狸唇,都進了我和老十四的肚子,老十四說他這個孝敬不如沒有!我說這是他的心意!這不,前兒又說進京路上奉了毓慶宮的命令,拿了一個什麼在逃的要犯,連你的門人叫老劉什麼的也一刀殺了!四哥說他在山西也沒有一個樣子,四處撒野,氣得寫信訓斥一頓。我說,這才是做事的樣子,儘職儘守!”

“老劉死了?!”胤禩的臉色忽然變得異常蒼白,突然又感到一種莫名的輕鬆,但老劉在山西屯著八十餘萬兩養老銀子,估計都落到這個年羹堯手裡,他也不能無動於衷,想著,已是有點亂了方寸。

胤祥心裡暗笑,卻似全然不理會,又道:“奉差辦差,順路嘛,很是應該。可是殺八哥的門人,連旗主都不稟一聲,這不是辦事的樣子。四哥本來要親自和你說一說,恰好太子也因為這件事去找他,他就要我來和八哥說一聲。對了,八哥,今晚上四哥請客,你和八嫂,抱著小侄女,都去。”說罷抬腳便走。

胤禩送著他,也不知心裡是什麼滋味,來不及理清亂成一團的頭緒,踱著步子安慰:“這事我知道了。四哥多想了。老劉這人素來不是守規矩的人,我早脫了他的旗籍。就是年羹堯,轉告四哥也犯不著生氣,年輕氣盛難免的,教訓幾句也就是了。……”一路送到書房門口方才住腳,大聲說“十三弟有空再來!彆忘了茶葉!”

胤祥腳下一個踉蹌。他這才是滿意地笑了。

看著胤祥做鬼臉,憤憤地走了,回頭又吩咐門上侍候的家人:“去叫九爺十爺,還有揆敘、王鴻緒和阿靈阿,這會子就來!”

廉郡王府,前頭書房,胤禩和眾人說話,胤禩端坐上首,正色道:“禦史屠沂的彈劾,噶禮清查江南寺廟土地的事,我們要幫忙吆喝著。太子爺反對,我們就要出麵。更有最重要的一條,這是為國為民的大事。”

王鴻緒皺眉:“我這要和諸位說一說。攤丁入畝這件事,千古未有。更萬萬想不到,噶禮會聽四爺的話辦事。如今江南鬨哄哄的,顧家、李家、錢家、文家……都在斷尾求生,全力配合。蘇州的徐乾學家族要鬨,被噶禮拿住了殺雞儆猴,他們家……也是自己不修,這麼多年禍害鄉裡,濫權胡為,鬆江的那明朝徐階的徐家、新興的黃家,都是聞風而動,各方奔走。……噶禮是兩江總督,調水師大軍堵在海上,任何人想要出海都不成。”

“出海?”阿靈阿驚訝,放下茶杯,不可思議道:“他們還要因為這件事,轉移資產去海外?”

胤俄嚷嚷:“人為財死,什麼事情都不稀奇。那土地他們要是能帶走,也會挖挖打包打包卷走了。”

“不是,我沒聽懂。”胤禟更驚訝。“噶禮是清查土地。他們轉移資產做什麼?”

王鴻緒表情暗淡,苦笑道:“諸位想不到……其實,也好理解。噶禮清查土地,我打個比方,平時他們交稅的土地,是五千畝,可清查出來的,是一萬畝,要不要有個說法兒?噶禮本來就是傲氣的人,在他治下出來這樣的事情,一朝拿住了把柄,豈能容忍?罰款是必然的,這樣有名望的士紳家族被鬨出來這樣丟人的事,能咽下氣嗎?兩方鬨起來,……”他臉上的笑容更苦,苦得好似千斤黃連堵心。

“這樣的事情,哪家裡沒有?鄉裡的舉子一人中舉,一個家族的人都將土地掛在他名下,都不交稅,平時哪有誰去管名下多少畝土地?不瞞諸位,這情況我家裡也有。我家裡那不成器的二子,前段時間還收了商人的銀子,我還了回去,這是我知道,還有我不知道的的那?”

王鴻緒耷拉著老臉,越說心裡越是堵得慌。在座的人反應過來,他也是鬆江人,屬於江蘇省,正好在清查的範圍。

“王先生不用擔心。”王鴻緒因為去年太子鬨的一場,最終在工部尚書職位上被免職,目前充《詩經傳說彙纂》及《省方盛典》總裁官,是以稱呼先生。胤禩撫著剃得青青的頭思量半晌,實在想不出安慰王鴻緒的話,便道:“江南是試點。可能下一步就是全國。當然,這下一步,可能是許多年。都說不定。也可能,試點失敗那。”

這話一出,王鴻緒眼睛一亮,隨即暗淡無光。四爺要做的事情,哪有不成的那?他抱有一絲絲僥幸看一眼在座的人,都和他一樣的表情,遂強笑道:

“八爺不用擔心。我家裡沒有多少家產,也沒有多少幺蛾子,該怎麼清查怎麼清查,我已經囑咐家人了,查不出來瞞報的土地,認罰。……一家人都是喝長江水長大的,哪裡也不去。我也是朝廷的官兒——這是為國為民的大好事。”

八爺輕歎一聲:“這也是我要說的一件事,我已經吩咐了名下的莊子開始清查。你們名下的,也都看看。”

壓抑的沉默。

看彆人的不法收入恨得牙癢癢,一腔正義。看自己的不法收入,人往往隻有竊喜。胤俄揉著眼睛煩惱道:“查吧。正好查查莊子上有沒有貪汙的,莊頭欺負莊戶的。”

又是一陣沉默。

胤禩和眾人商議完畢,送走親近的大臣們,胤俄因為大劇院有事,也走了。

書房裡隻有他和胤禟兩個人,咬耳朵商議:“老劉死了,東西不知道有沒有告訴其他人。這幾天,我們密切關注老地方,我剛派了人日夜不眨眼地守著。四哥今天請客,可能為的就是這件事,太子在四哥府上,我們更要去。”

胤禟第一反應:“太子是不是找四哥麻煩?”

“你說那?我要是敢,我也去找四哥了。”胤禩說著話,眼珠子都紅了,混賬雍正一出手就是必殺!他沒有告訴胤禟,老劉是年羹堯殺的。隻暗示道:“除了我們、太子,還有能力派人殺了老劉的,就是四哥!老六很可能告訴四哥什麼了。”

胤禩盯著胤禟。哪知道胤禟摸著下巴,一點不擔心的樣子,沉思片刻,隻說:“四哥到底要做什麼?東西落到太子手裡,我擔心。但東西落到四哥手裡,我不擔心。相反……”胤禟同情地看著八哥:“四哥知道了,很可能生氣。”

胤禩瞳孔一縮。

混賬雍正的脾氣,很有可能將他們都訓斥一頓。不光是訓斥!

可他總是不甘心,胤禵,好似,對四哥,很是聽話和崇拜?胤禩心裡酸酸苦苦,刀尖刺心尖的疼著痛著,故意問:“你就不想想,可能是四哥知道了,搶過來要自己用那?”

哪知道胤禟給他一個大大的大白眼。

“四哥送給汗阿瑪,很有可能。”

胤禩一聽,開始害怕了。

臉都白了。

汗阿瑪要是知道了……哥倆惶恐不安地對視一眼,胤禟也怕了。

“八……八哥……我們去找四哥問問。”胤禟一想想汗阿瑪知道了,說話都結巴了,抬腿就走。

“你彆急彆急。太子在四哥府上那。”胤禩說著不著急,其實走的比胤禟還快,腦門上的冷汗淋淋而下。

八福晉收到四嫂的帖子,抱著吐奶的閨女來找胤禩,就看到他們兩個逃命一樣的背影,一眨眼就跑沒了,很是納悶。

兄弟們陸續齊聚在四哥府上,從老大到老十四,都來了。宮裡的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也來了。什麼也不知道的皇子們,也因為這奇怪的請客疑慮重重。

無憂無慮的孩子們在園子裡打鬨嬉笑鬨成一團,弘暉和弘時……小糯米、小米粒……拿出小主人的姿勢熱情招呼著。

四福晉在後院招待福晉們,年側福晉照顧年幼的孩子們,小老師一樣地領著他們玩耍做遊戲。

一個府邸熱熱鬨鬨、喜氣洋洋。太子和四爺長談了一天,中午午休用飯都沒有出來,胤禩胤禟等等焦急卻又不得不裝作沒有事情的樣子,那煎熬的,彆提了。

等太子打開那兩扇門,眼睛因為太陽光不適應地眯眯著,書房偏殿等候的眾兄弟下人們都上前行禮:“給太子殿下請安。”

“起來。”太子端著身份矜持著。他是一貫不和他們鬨騰的。雖然四爺也不習慣和他們鬨騰,可他們都習慣來找他們四弟/四哥,卻是習慣對太子敬而遠之。

太子也不屑於和他們喝酒。

“孤還有事,先走一步。”抬腳就走了。

四爺歪在門邊上,瞅著瞪大眼睛的兄弟們,開心地笑著,懶洋洋的,頗有歲月靜好的味道,隻有嘴角的黃色藥膏顯露幾分和太子的爭鬥。

“都去喝酒,今天兄弟們都儘情地玩樂。”四爺說道,看向大哥和三哥:“大哥、三哥,今天你們一定要多喝兩杯。”

胤禔朗聲道:“拿出來你的好酒!”

“蘇培盛!”四爺喚一聲,“去拿酒。先拿二十壇出來。”

濟濟攘攘在銀安殿擺了四桌席麵,夏天裡熱,外間的冰盆一盆一盆的,已經是傍晚,還是熱,窗槅都打開了,既軒敞又好賞夕陽,擊鼓傳花投壺猜拳,漸漸的,都放開了,儘情地鬨著,真就是四爺興致起來,找來兄弟們聚一聚喝酒。

都喝醉了。

皇子們喝醉了。

太子妃和福晉們也喝醉了。

玩樂一天的孩子們有模有樣地照顧父母長輩回家,弘暉領著弟弟們照顧阿瑪、小糯米領著妹妹們照顧額涅,年側福晉領著侍妾格格們打掃酒席。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打著哈欠帶著笑兒。夜幕深深,打更的更夫吆喝著:“天乾物燥——”這是開心的一天。

胤禩第二天中午迷糊醒來,迷糊睜開眼睛,將昨天的事情轉悠一遍,猛地睜開眼睛。

胤禟直接飛奔前來找他。

“八哥,八哥,你說四哥要做什麼?四哥不會真告訴汗阿瑪吧?”胤禟嚇壞了,“要不我們去和汗阿瑪自首吧。八哥。”

“彆慌!彆慌!我問問。”胤禩拿出來兩輩子的定力,鞋子都沒穿跑下床,喚進來心腹小廝去老地方打聽,然後就是哥倆在屋子裡不停地轉圈,轉圈。喝茶,喝茶!一直到小廝回來,一身汗地回答:“東西穩妥,沒有可疑人出現。”哥倆一屁股跌坐椅子上,後背全是冷汗。

胤禟攤著四肢,一臉絕望和恐懼:“八哥,我要受不住了。”

“受不住也要受著。忍住。忍住。對了,你要去工部,你記得,見到四哥裝一裝,實在不行就避開。”胤禩也是六神無主,他不敢相信,汗阿瑪知道後的後果。就憑汗阿瑪對索額圖的痛恨,會怎麼對待他們?

“萬一四哥沒有告訴汗阿瑪,我們去自首,豈不是更傻?”八爺安慰自己,也是安慰胤禟。袖子呼嚕一把腦門的汗,喘著粗氣道:“你想一想,四哥一貫是孝順汗阿瑪的,照顧兄弟們的。告訴汗阿瑪,汗阿瑪生氣,傷身體。我們也遭殃。四哥那天請客,是不是就是告訴我們,不要擔心?”

胤禟吸著鼻子看著八哥,都要哭出來了。他是真的後悔了。他乾嘛要貪心太子之位?乾嘛要攪合進來這些?他該和十弟一樣隻打擦邊球啊?

他剛要說話,門上響起來敲門聲,王柱兒進來行禮:“九爺,工部有人找您。”

胤禟猛地跳起來。

“什麼事?”四哥來找自己了?胤禟沒看見他的臉色,王柱兒被他的模樣嚇了一跳。趕緊說道:“說是河南安陽一個新建作坊挖出來幾件古董,應該是一個夏商周的陵墓,很重要。四爺要您去看看。”

胤禟狠狠地鬆一口氣。

“八哥,我先走了。我要出去好幾天了,你盯著,有消息一定要告訴我。”

胤禟走了,胤禩一個人麵對空蕩蕩的書房,第一次發現,寬敞也是一個缺點。他受不住這份空蕩,正要去後院抱抱閨女壓壓驚,王柱兒又來了:“爺,刑部有人找您。”

“什麼事情?”

“有關於江南,兩江押送來幾名犯人。”

胤禩一聽,大約明白是噶禮在兩江拿的人。接過來涼帽戴好,邁開大步去了刑部。

兩江的情況不斷發展,噶禮動作不斷,牽扯出來的人越來越多,六部九卿科道,所有人都有涉及。畢竟官官聯姻、同年、同鄉的盤根交錯。

陳廷敬受不住壓力請辭。

李光地病了。

胤禩一邊忙著刑部的事情,一邊盯著頭上懸著的鍘刀,日夜不安。可他一直沒有等到四哥的動作,老地方的東西也是安穩。可他更害怕了。他搬到書房去住,夜裡幾次做噩夢驚醒,都是一身的冷汗濕透了褻衣褻褲。

這樣的情況下,他隻能儘全力地幫著四哥吆喝著,穩住江南情勢。

而他發現,太子也是。

胤禩胤禟私底下嘀咕,胤禟僥幸地問:“是不是四哥要威脅我們幫忙噶禮的攤丁入畝?”

胤禩點頭又搖頭:“很有可能,……”雍正的心思他也猜不透,隻能和胤禟說:“我們最近都乖一點,四哥要做什麼就做什麼。”

胤禟是真服氣他四哥了。

拿住一個大把柄,要太子和他八哥都出力乾活兒。

可他也隻能更賣力地乾活兒。

康熙還沒有回來,炎熱的夏天裡,四爺領著一家人在莊子上避暑,看似什麼也不操心。

一直到這一天夜晚,四爺要休息了,門房來報,胤祚來找他。

胤祚身體弱不好騎馬,坐馬車來的。

四爺穿衣服,迎著他進來書房,兄弟兩個落座,胤祉直言:“四哥,江南的事情發展,你知道嗎?”

“大約知道一點。”四爺歪在榻上,人困的眼睛睜不開,模糊問道:“什麼事情?”

胤祚思慮片刻,道:“四哥,有太子和八哥出手,目前還能穩住。但我擔心,事情鬨大了。是有人要事情鬨大。我思考了這些日子,認為不是太子的人,也不是八哥的人。可能是官員們。江南文壇的人你知道,他們一貫是拿筆當刀的,最是擅長掀起來輿論。而且,其中還有佟國維的門人。”

四爺猛地睜開眼睛,好似睡醒的獅子。他的容色在燭光下分外凝重:“佟國維、馬齊、陳廷敬、李光地……都一樣。這樣的事情,得罪了全天下的利益既得者,……不奇怪。”

胤祚神色冷清且理智:“四哥,江南內部的局勢,噶禮還能控住。但是江南外頭,我在擔心。目前是汗阿瑪在管控江南挨著的其他省份。但是海洋上,兩江都有港口,更有挨著的山東省浙江省港口,洋人眾多、還有日本人、朝鮮人……”他的眼睛盯著搖曳的燭火,眼裡好似有火焰在燃燒。“四哥,涉及到大清以外的勢力,我們不能再光看著了。”

四爺隱約猜到了些什麼,心下不禁漫起一點惶恐,原本是一點,但是隨著胤祚臉上那種堅定而決絕的笑意越來越深,他的惶恐也一點一點擴散地大了,四爺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胤祚,你要做什麼……”

胤祚的手很涼,四爺的手是溫暖的,卻溫暖不了他的手。四爺恍惚記起從前在永和宮,他答應給第一次喊“哥子”的胤祚,刻一份獨一無二的印章,那白玉的印章就是這樣的冷,拿一會兒冷意沁到手上,偏胤祚喜歡經常拿著玩,於是他又用暖玉刻了一套印章給他把玩。

胤祚嘴角漫起一點心酸的笑意:“四哥有大誌向。我能做的,就是這樣。四哥,我很高興。”此刻,胤祚已經後海了,之前他就不應該來找四哥說春蘭樓的事情,他應該自己辦了,將冊子拿來自己用。當然,現在四哥暫時拿來威脅太子和老八,也是發揮大用處了。

四爺因為他的模樣,身上一個激靈,幾乎不敢置信。背心的冷汗涔涔冒出來,他聽到自己大聲道:“胤祚,四哥不許你去為我做這樣的事。你聽我說,四哥需要你做其他的事情,我們誰都不做這樣的事!”

胤祚在黃花梨雕花玫瑰椅裡的身影那樣單薄,他淡淡道:“四哥,這也是我自己的誌向。我也有抱負。四哥,你知道我。”

四爺知道這個弟弟,寧可不要壽命,也要做事的。幾乎想也不想,嚴詞拒絕:“胤祚,我希望你們健健康康的,四哥做所有的一切,都希望你們平安健康的,……”他說不下去,喉嚨裡堵著棉花,心裡更是難受,隻得道:“你聽四哥的話,乖乖的,什麼也不要擔心。”

胤祚緩緩撥開四哥的手,神色已經如常般鎮定。兄弟兩個四目相對,四爺看著他的眼睛,這雙和自己長得一樣的眼睛,因為主人的瘦弱顯得不夠明亮,此刻充滿了堅毅。

月色透過薄薄的窗紙映在胤祚臉上,他的容色白得幾乎如透明一般,好似要融化為月色。他緩緩站起身子,輕輕拂一拂裙上的灰塵,轉身向外走去。

四爺一把拉住:“你去哪裡?”

胤祚轉身微微一笑:“噶禮在江南開始清查土地了,有人要逃出大清,逃到日本海外。日本海外也有人趁機聯係他們。噶禮命人封了兩江的海麵,事關大清和外藩的生意,我要看著。我來和四哥說一聲,要四哥有準備。”

四爺清楚他這“看看”意味著什麼,眉心緊皺道:“胤祚,四哥很感動。但是,你不能這樣費神。四哥一直不敢不照顧好自己,一直勸說老十七要保養身體,給四哥乾活一百年,你也要做到。”

胤祚隻是一味淺淺的笑:“有些事,總要有對的人去做。四哥。”他強忍著淚意拉開四哥的手,輕輕道:“四哥說要保養身體,弟弟謹記。弟弟不費神,就是下命令的事情。”

他再不理會四哥的阻攔,慢慢走到屋外。月色如慘白的一張圓臉,幽幽四散著幽暗慘淡的光芒。屋外殿宇重重如無數鬼魅怪異地聳著的肩,讓人心下淒惶不已。

四爺第一次發現,胤祚精致秀氣的麵容下有那麼深刻的憂傷與哀戚。他緩緩離去,一步步走得極穩當,明亮月光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又細又長。那麼漆黑的影子,牢牢刻在了四爺心上。

當哥子的要照顧好弟弟。四爺輕輕地一閉眼,再睜開,遙遙地一指點了他的睡穴,抱著進來自己床上躺著,給脫去靴子和外衣,自己躺到床上裹著被子閉眼就睡。:,,.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