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第 162 章(2 / 2)

這要他們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提到嗓子眼的一顆心也落回了肚子裡。有的年輕的,或者膽子小的,當場激動的眼淚都出來。

身體好就成。

身體好就成。

您老人家愛怎麼發脾氣就發脾氣。

瑪法沒病?那阿瑪那?這心思快的要弘皙來不及去想。

所有人翻身下馬,齊齊給康熙行大禮:“恭請皇上聖安!”聲音大的響徹天地。

康熙看著表情不好,但他並沒有發脾氣,小太監扶住他踩著凳子下來馬車,站在明黃大傘下,笑哈哈地問不停打馬趕來的所有人:“都起來,下雨的天,怎麼都來了?”

“瑪法!弘暉想瑪法!”弘暉一起身滾到康熙的懷裡,緊緊地抱著疼愛他的瑪法。

康熙被胖孫子撞的身形不穩,眼裡也含了淚,隻狠狠地眨眼強忍著,一隻手溫柔地拍著他的脊背,取笑道:“弘暉啊,有長高了,又胖了。”

“瑪法也胖。”弘暉撒嬌。

“好。瑪法也長胖。瑪法是真的長胖了。”康熙哄著胖孫子,瞧著兒子們孫子們大臣們都激動的口不能言,心裡越發難受。

剛好趕來的四爺在馬上翻身下來,上前一步打千兒行禮:“兒子給汗阿瑪請安。回汗阿瑪,可能是天氣原因,我們最近都有點多愁善感,備加思念皇父。見到皇父歸來,情不自禁。”

晴朗的聲音裡飽含情意,透著說不出來的千言萬語。

康熙大約懂了,卻是樂了:“起來。是不是你小子監國,又欺負人了?朕這一路上,光是收到告狀你的折子,就有一箱子。”

四爺在心裡舒出一口氣,慢慢起身後,俊臉上鄭重表示:“汗阿瑪,兒子冤枉。山東、浙江、安徽……百姓開始朝兩江跑。這怎麼能怪兒子?噶禮說正好兩江缺人手,都留著。他們扛不住噶禮,來找兒子。兒子不管他們之間的鬨騰,他們就說兒子偏心。”聲音帶著歡喜的顫音,要康熙聽著眼圈一熱。

朕看你不光偏心,你還故意要激起來他們也搞攤丁入畝!他在心裡罵一聲,心裡也是酸酸澀澀的難過。麵上隻不動聲色地冷哼一聲:“小琉球巡撫也來信告你狀,怎麼回事?”

四爺更冤枉了。

“汗阿瑪,之前因為小琉球一帶出來海鹽,還有馬六甲海峽的一些機會,不少內地人跑去小琉球定居。這兩年他們不跑小琉球了,都跑兩江了,小琉球巡撫就來找兒子了。兒子問他,你要捆著老百姓的腿要他們去小琉球?他就賭氣了,說兒子偏心。”

康熙瞧著他無辜的好似雨中小鹿斑斑,去年做的朝服有點寬大,好似這兩年養起來的肉又瘦了下去,搖頭生氣:“朕過完節再和你說。通州河堤修好了?”

“修好了。”四爺嬉笑著麵帶討巧,“還在筐兒港建造一座挑水壩,就等著汗阿瑪有空,親自給下鼎椿木,以記丈量之處。另有全國各地方的學院都有檢修,國子監也再次修繕一遍。”

康熙點點頭,和身邊的一個民間讀書人打扮的中年人吐糟:“這就是朕的老四。”含笑看著兒子們大臣們,說道:“朕給你們帶了一個人,你們未必認得呢!”

馬齊緊挨四爺站著,忙笑道:“雖不認識,方先生的書各位爺們都是讀過的——這位就是桐城派文壇領袖方苞、方靈皋先生。”

方苞忙跨出一步,給四爺叩頭,又要給胤禔胤祉等人請安,康熙卻笑道:“罷了吧,你是朕的朋友,不同於馬齊,他是朕的臣子。這些都是朕的兒子,往後見麵執平禮——你們都聽見了?”

眾人這才仔細打量方苞,實在長得不出眼、黃病臉,倒掃帚眉綠豆眯眯近視眼,尖嘴猴腮的一臉猥瑣相,穿著件長長的藏青緞長袍直罩到腳麵。

胤禔胤祉等兄弟們因為老父親安康一口氣緩過來,此時瞅著這位方苞,真不知康熙怎麼會選這麼個人做布衣行走,也不明白這麼醜的人怎就偏生一手好文章。

胤禔心裡暗笑,口中卻道:“久仰方先生文章,無緣相會。現今來京,往後請教就方便多了。”

方苞忙躬身說道:“盛名不符,謬承大爺金獎。”說著又目視眾人,隻這一霎,人們才看到他目中波光晶瑩神采照人。

胤祉卻笑:“我讀方先生文章,《獄中雜記》甚為喜歡,隻正好有一處不明,想請教先生呢!”

“您是三爺吧?”方苞略一欠身說道,“不知道三爺想問什麼?”

胤祉笑道:“世人都說張釋之司法為民、剛正不阿、公平公正。文章裡邊說到張釋之沽名釣譽,請問出自何典?”

方苞微笑,道:“張釋之為漢文帝廷尉,掌一國司法大權,好友周勃蒙冤幾乎被殺,未見張釋之一言相保,卻在衝犯禦駕小節末事上大作文章。是以稱他沽名釣譽。”

剛走過來的太子愣住,眾人也是不禁一怔,胤祉這才反應過來,他怎麼一見麵就捅太子的臉上了?太子發現眾人目光躲避,臉上更掛不住更露出來怒色,好好的父子君臣久彆重逢,立時弄得人人不自在。

胤祉自覺失言,正要委婉幾句,卻聽康熙說道:“若論讀書,你們都差得遠呢!這幾個月在京城,有沒有放鬆學習?”

“沒有。”胤禔搖頭如同撥浪鼓:“汗阿瑪,兒子還和四哥學習書法那。”

康熙一愣。仿佛不認識地看著自己的長子。胤禔也因為康熙的目光愣住。

胤祥趕緊道:“汗阿瑪,大哥的書法原來也是好的。四哥好幾次都說,大哥是被練武功給耽誤的書法家。大哥以前不聯係,也比八哥的書法好那。”

咳咳咳。

胤禩半氣惱半羞愧道:“十三弟,八哥正準備當隱形人那。”

康熙噗嗤一樂。眾人都笑。四爺對老父親笑道:“汗阿瑪,兒子收著好幾張大哥的親筆。趕明兒要大哥也給您寫幾個條幅。您一看就知道,對比以前的變化。”

“哦~”康熙真的來了興趣。自從胤禔被放出來,父子兩個之間就有無形的隔膜,胤禔也好似誌氣全無了一樣,每天不是練武就是逛大街,更能生娃娃。康熙真沒想到,他的老大,還能站起來。這要他胸腔裡翻湧著莫名的情緒,一時竟無法言語。

康熙老佛爺回來了!

四九城老百姓夾道歡迎,熱情地高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康熙要他們不要喊,下雨天,趕緊回家準備過節,從宣武門到正陽門到午門口的人群還在高喊,好似多喊一聲兒,康熙就會真的有希望長壽健康一樣。

回來宮裡,康熙簡單地和大臣們說了幾句話,定下來明兒端午節早朝看龍舟辦宴會的事情,回去後宮,先給皇太後請安。哪知道到了寧壽宮,一個後宮的妃嬪們居然都在。

一個個的目光都釘在他的身上,好似在看他是不是真人,是不是真的回來了。

“兒臣給皇額涅請安。”康熙給皇太後行禮,話音一落,皇太後已經顫顫巍巍地站起來,雙手扶著他的肩膀,哽咽道:“皇帝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那一瞬間,康熙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出來。

康熙回來了,身體健康,還真的胖了一點兒。皇太後、皇貴妃、所有妃嬪們、宮女太監們都狠狠地鬆了一口氣,逃出生天一般地激動流淚。

宮裡的氣氛為之一變。

不少太監宮女侍衛,甚至一些和毓慶宮眉來眼去的妃嬪們,都趕緊地和毓慶宮劃清界限,裝作什麼也沒發生。

太子妃也裝作什麼也沒發生,照常領著孩子們去寧壽宮請安,和母妃們、妯娌們相處。

皇太後拉著她的手,滿是疼惜。

這段時間,李佳側妃差點沒鼻孔朝天開,太子妃卻沒有什麼驕傲之色,反而幫助壓製宮女太監的燥氣,管製毓慶宮宮女太監們的氣焰,這個年紀,能做到榮辱不驚,太難得了。

皇太後親近地拍拍她的手,轉臉和四福晉笑道:“你們處得好,我們做長輩的看著,最是高興。”

四福晉抱著皇太後的胳膊撒嬌:“老祖宗,我們還都想著您多疼我們那。”

眾人都噴笑,太子妃也笑。皇太後點著她的鼻子嫌棄道:“你都多大的人了,還要多疼你?”

“再多大,在老祖宗麵前也是孩子。”

“噗嗤”,一屋子的母妃們也忍禁不住地噴笑出來。

宜妃笑得花枝亂顫,一邊笑一邊快言快語:“老四媳婦,你隨著老四長也就罷了,你還要老祖宗多疼你,就不怕你嫂子弟妹們鬨你啊?”

哈哈哈哈哈。女子們笑得前仰後合。

皇貴妃也是一臉的笑兒,說道:“夫妻兩個,越長越像。這也不奇怪。”

四福晉紅了臉,腦袋窩在皇太後的肩膀上。

惠妃因為胤禔跟著胤禛,慢慢開始恢複精神氣,也有了說笑的興致,手帕捂著嘴也笑:“怪道前幾天有人說老四媳婦越長越年輕,我這一細看呀,果真如此。”

四福晉一跺腳,求救地呼喚一聲:“老祖宗~~~”

“好好好~~~”皇太後摟著她,故意對眾人一個白眼氣惱道:“孩子小那,你們不要取笑。”

四福晉:“……”

耳邊又是一陣哈哈哈哈的大笑聲,八福晉捧著大肚子,“哎吆哎吆”的笑得最是響亮:“老祖宗說得對。四嫂,你有什麼保養秘方,都說出來。”

太子妃笑著臉一肅,高聲道:“哪有什麼秘方?你四嫂去年過的是十三歲生日,不是三十歲。”

哈哈哈哈哈!

這下子,眾人的笑聲能掀翻屋子。四福晉在笑嗬嗬的皇太後的懷裡,麵色紅漲羞的恨不得鑽地洞。

皇太後高興,妃嬪們高興,住在宮裡的孩子們最是深刻感受到這般氣氛變化,對他們的影響。

有的比如胤禮激動慶幸康熙健康回來,有的比如弘皙莫名失落說不清的滋味兒。還有滿心複雜自己也鬨不清心情的。

三格格昭兒在一天傍晚,和母親請安的時候,趴在母親的耳朵邊憤憤不平地嘀咕:“之前聽說瑪法病重,都來討好李佳側福晉。如今又端著禮儀規矩,來和我們正常交往了。”

太子妃安然地坐在羅漢床上看一本書,聞言放下書本,笑容平和,她這兩年好似心態又有變化了,也可能是孩子們都長大了,弘曣也養住了,不光對宮務和毓慶宮事務能放手就放手,不再忙碌不堪,整個人的精神氣也好了不好,麵色紅潤,過去骨骼突出的臉上還圓潤了一點點。

溫柔給女兒整理頭上歪掉的紅色杜鵑絹花,太子妃眼裡的慈愛密密綿綿包圍著女兒少女的麵容,瞅著她笑:“你管他們做什麼?”

“額涅~~~”三格格搖著她的胳膊,嘟著嘴巴不樂意地問:“你真的不在意?這些日子,無逸齋的氣氛也變化了那。除了四叔十三叔家裡的弟弟妹妹們,年幼的聽弘暉話的弟弟們,其他的堂兄弟們,又圍著二弟轉悠了那。”

“你也不要管。管好你自己。”太子妃伸手指著她的腦門,薄責道:“弘曣的事情你也不要管。你瑪法開始給你堂姐們挑孫女婿了,老祖宗問我,想給你找什麼樣兒的,一起看看。你有什麼要求,和我說說。”

三格格微微驚訝,隨即白皙臉上開心變紅,越來越紅,冒著熱氣的嫣紅。

勾著頭,手搓著帕子,聲若蚊子:“額涅……這樣的事情……您問女兒……呀……”

太子妃一樂,女兒長大了那。

“是呀。問你呀。你要什麼要求的,大膽地說出來。我給你參詳參詳。能和老祖宗提出來,達成你的心願,這不好嗎?”

三格格的腦袋一片漿糊,眼前閃過去年南巡在南京見到的春風少年郎,可隻是一閃,就過去了,快的要她自己的思緒都抓不住。

三格格沉默著。

太子妃不著痕跡地皺眉,卻還是安靜地等著。

好一會兒,三格格張張嘴巴,又合上。張張嘴巴又合上。那羞澀的小模樣兒,要太子妃差點兒沒笑出聲兒來。

不防三格格猛地一抬頭,喊出來一聲:“要四叔那樣的!”轉身就跑的沒有影子了。

太子妃愣住在原地。

一般孩子的安全感都來自父親,尤其女孩子,在家靠父親,出門靠夫婿,內心深處的夫婿人選,都是父親那樣的。三格格卻說,找他四叔那樣的。她的內心裡,能給她安全感的人,能保護她的人,是她的四叔,不是她的阿瑪。突然的明悟,要太子妃心裡一股酸酸澀澀的名叫愧疚的苦水流淌,隨著嘴角揚起的譏諷,漸漸歸於平靜。

這個時代,大多數父親教導男孩子們,在女孩子們的成長中卻是缺席的。可是女兒和她的堂姐妹們很幸運,遇到了一個疼愛她們的雍親王,彌補了這份可能會伴隨終生的遺憾和失落。

太子妃慢慢地伸手,重新拿起來書本,專注地翻看著。這是十阿哥胤俄要人最近排演的法國戲劇《可愛的女才子》,莫裡哀大師的文筆非常好。而沉浸在書籍裡的世界,是她這兩年心境平和的法寶。

第二天端午節,乾清宮早朝會。康熙聽完朝臣們的上奏,一身江綢麵青白家常長袍,腰上掛著一個外繡蜈蚣、蠍子、蛇、蟾蜍、壁虎等五毒圖案的節日五毒袋,在香煙繚繞的百合銅鼎旁踱著,說道:“朕想頒發明詔,把天下省份分成三份,輪流蠲免全年賦稅一次,想聽聽你們怎麼說。”

“汗阿瑪,”太子震驚於康熙居然還要再次免稅,還是全國!一躬身賠笑道,“這是善舉,兒臣原無意見。但是戶部庫銀情形,如今都是可著頭做帽子了,要一點兒富餘也不能的。”萬一今年就出來大災荒、準格兒就動兵那。“兒臣想,好事慢慢來,是否遲幾年再辦好些?”

四爺忙道:“汗阿瑪,兒臣辦戶部的差有幾年,那裡的底子兒臣心裡有數的。這兩年莊稼長得好,各地糧倉有糧食,國庫也有銀子。但怕就怕出來要大用銀子的事情。”康熙俯首想了想,又問李光地:“你看呢?”

李光地看上去真的是有病,臉色蒼白,寬大的袍服掛在身上越顯得又高又瘦,輕咳一聲道:“奴才想著,全國免賦是件極大的好事,曆朝曆代從沒有過的大舉。然而一旦朝廷有事,國庫沒銀子或者銀子不夠,善後萬分不易。”

馬齊皺著眉一直在想,他也覺得李光地說的有道理,思量許久才道:“三年似乎太促了些。奴才以為,將天下三十五省份分成六份,六年。皇上自康熙二十九年以來,蠲免搖賦銀兩總計下來一千五百四十三兆。大清的稅賦目前已經很輕的了。臣等明白皇上仁慈,百姓也定然明白皇上的拳拳愛民之心。”

這確是老成謀國之言,連康熙也不自禁點頭。

陳廷敬站在馬齊和李光地身邊,一直沉默,此刻突然道:“啟奏皇上,臣想起來一件事,戶部建議趁著這兩年收成好,將各地方的糧庫都填滿。為了防止一些地方糧食多了價格太低,農戶們賣了吃大虧,不賣吃不完,又提議有朝廷統一價格收購糧食。臣本來擔心朝廷收來這麼多糧食怎麼辦,聽到皇上的話,有了主意。這些糧食,正好給免稅時期應急。”

“很好,就是這樣。馬齊擬一道明發聖旨,發到全國三十六個省份,都說皇權不下縣。這次聖旨要下達到縣城以下。”康熙端坐在乾清宮的龍椅上,臉上卻不見高興,和老天爺一樣陰沉沉的滴水,“諸位臣工都好生操辦,六年之內,全國普免錢糧一次。”

“汗阿瑪!”太子還要再次勸說。“朝廷去年有兩個地方免稅,一年稅收是兩千五百萬兩銀子。若全國普免一次,達到三千萬兩銀子。”

康熙擺擺手:“朕八齡踐祚之初,太皇太後問朕何所欲?朕對:臣無他欲,惟願天下治安,生民樂業,共享太平之福而已。迄今五十年矣。…每思民為邦本,勤恤為先,政在養民,蠲租為急。

數十年以來,除水旱災傷,例應豁免外,其直省錢糧,次第通蠲一年,屢經舉行;更有一年鐲及數省,一省連蠲數年者。前後蠲除之數,據戶部奏稱:共計已逾萬萬。……朕每歲供禦所需,概從儉約,各項奏銷浮冒,亦漸次清厘,外無師旅餉饋之煩,內無工役興作之費,因以曆年節省之儲蓄,為頻歲渙解之恩膏。朕之蠲免屢行,而無國計不足之慮,亦恃此經籌之有素也。”

這是對他即位五十一年作的深刻的總結。康熙也認識到“盛世裡民生未儘殷阜”,為解除這一部分百姓的隱憂,他決定自明年即康熙五十二年為始,在六年之內,全國地丁錢糧“通免一輪”。他很清楚,千古來說,實為空前之舉。但他充分地估計了大清形勢,根據國用充足,財政富裕而采取的一項重大決策,連同新生人丁三十年不加賦的決定,表明康熙對大清國的目前及前途都充滿了信心,也是大清朝國力財力無比強大的展示。

“朕若說朝廷下發銀子,這銀子不知道到了誰的手裡。朕就來一次千古未有的,全國普免一次稅賦。要大清國的老百姓,真真正正、體體麵麵、明明白白地感受到朕的心意,朝廷的大義,盛世的惠澤。”

康熙的話響在乾清宮大殿裡,久久盤旋在空中。不多時,宏偉壯麗的宮殿裡響起來一陣歌頌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康熙稍稍滿意,臉色緩和,望著下方的兒子們,穩穩地坐到龍椅上,臉上還有了笑模樣,道:“這次老四監國,辦事很好。大清的學院要積極地辦。一個國子監不夠,再建幾個類似國子監的學院。”

大臣們垂頭耷腦地聽著,都因為康熙生病的謠言折騰的,差點忘記告狀四爺的事情了。此刻因為錯過時機懊惱,也是實在無法反抗活閻王·四爺了認命的姿態。

康熙笑著搖搖頭,姿態放鬆下來,歪著身體坐在龍椅上,還翹起來二郎腿晃晃腳:“孩子是未來。教育孩子們是最大的事情。大清的辦學,要操辦好。這也是朕要普免稅賦一次的原因。做父母的,養孩子長大,再養孩子們上學,不容易。學費交上來了,我們就要做好。也要給他們減輕壓力。當然,也不能操之過急,諸位有什麼疑問,或者問題,儘管提出來。”

大臣們呆愣。真能提出來?皇上主動要我們告狀四爺?

疑問中,被調到吏部的蔣延錫猛地一抬頭,衝在第一個:“啟奏皇上,臣有問題。大清辦學越發興旺,八股科舉考試已經無法完成使命。康熙四十九年的恩科,參加的人多,比以往兩倍多,錄取的人才也比以往更好。臣琢磨著,最近來,越來越多的學子們去靠博學鴻儒科,是不是不考科舉了?”

“哦~~~”康熙裝作不知道的樣子,驚訝地看向群臣:“還有這樣的事情?吏部、禮部、國子監,你們都說說。”

吏部、禮部、國子監,的官員們,差點要皇上蒙蔽過去。這樣的大事,皇上您老人家不知道?這不是您一手促使的嗎?

吏部滿尚書富寧安站出來,聲若洪鐘:“啟奏皇上,這件事,臣等也是沒有想到,更沒有注意到。是臣等失職。”不管如何,先道歉。這是富寧安的官場原則之一。

好一會兒,康熙點點頭,理解地說道:“既然如今知道錯誤了,想想辦法解決問題,將功贖罪。”

“嗻。臣等此前也和雍親王商議過,再辦幾所類似國子監的學院,教導什麼?四爺說,大清需要什麼人才,培養什麼人才。包括最近興起的報業行業人才。臣等認為,不若在博學鴻儒科的考試中再加幾項……畢竟八股科舉乃是傳統,不能更改。”

康熙差點忍住噴笑出來,這個老狐狸。

果然,那些認為儒家第一位,八股科舉乃是傳統,不能更改的滿漢蒙保守派大臣們都急眼了。

——博學鴻儒科再改革下去,就要代替八股科舉考試了!

當下裡,不分地域滿漢蒙了,這次分為保守派和改革派,朝堂上再次唾沫橫飛地吵起來,擼袖子扔鞋底地打起來。

好好的端午節,一個早朝上到午候吵吵鬨鬨不休。康熙耐心好,坐著聽著,這邊坐累了換一個姿勢蹺二郎腿晃晃腳。

四爺聽著,看著,終於在午時三刻鐘退朝,康熙看看時間,直接將宴會提前到中午,君臣在乾清宮吃完粽子喝完雄黃酒,一人發一個宮裡的五毒袋戴上,就到了端午節的**節目——賽龍舟了。端午節賽龍舟是宮廷端午傳統項目,在西苑舉行,隻見福海水麵上龍舟競渡時“蘭橈鼓動,旌旗蕩漾”,非常壯觀。康熙一高興,吩咐道:“老四,畫一副《五月競舟》圖。”又對大臣們和畫院的說:“你們會畫的都畫。”

競渡結束以後,康熙領著人去大戲樓看戲,端午承應劇本有《奉勅除妖祛邪應節》、《靈符濟世》、《正則成仙漁家言樂》、《采藥降魔》。這些劇目的主要內容為天師除毒、屈原成仙、采藥伏魔等應景“主旋律”題材。

看完大戲,差不多端午就結束了。宮裡會恢複往日的肅穆嚴謹的狀態,默默地等待下一個節日的到來,群臣的心情也都舒暢了,渾然忘記早朝上的煩惱,愉快地醉醺醺地回家了。

四爺也喝醉了,上轎回府,因見門內大柏樹上捆著一個人影子,本就醉了目光朦朧,天黑下來遠遠地更瞧不清,便問:“那是哪個奴才犯了事,綁在這個地方成什麼話?”

“回四爺,”一個長隨賠笑道,“是進京的李衛那。不知出了什麼事,福晉吩咐綁了的。金管家和蘇管事也不敢做主,叫先捆這裡,等四爺回來……”

“哦~~”四爺皺眉道,“叫金常明來!”

正說話間金常明已一溜小跑過來,見四爺攢眉橫目,料是因此事生氣,叩了千兒請安,說道:“李衛不守規矩,勾搭了福晉使喚的丫頭冬華……。福晉叫我等著爺,看怎麼發落……”

“有這樣的事?”四爺睃著眼看了看金常明,“內院外院隔得那麼嚴,你是做什麼吃的,福晉發覺了你才知道?”金常明諾諾連聲,一句話也回不出來,見四爺拔腳要去如意齋,忙又道:“請爺示下……”“這有什麼說的?”四爺一邊走一邊冷冰冰說道,“照老規矩,給男子五十板子,兩個人都打發到承德莊子上做苦力!”

“!”

金常明剛要說李衛是官兒啊,進京敘職的!隻見四爺抬腳進如意齋,又不敢再說了,撒腿跑去找四福晉。

鄔思道正在打棋譜。見王之鼎高斌餑餑等人苦著臉站在一旁,連隆科多也在,料知都是為李衛說情,便陰沉著臉坐了,噓一口氣說道:“居然出來這般沒有男女大防的事情!外頭誰不說爺治家有方?!”

“四爺,”鄔思道笑了一聲。待四爺氣哼哼地坐下來,接過來蘇培盛手裡的毛巾擦臉,還是一臉的怒氣的樣子,又噴地一笑,道:“四爺,無論如何,橫豎我看你絕不生氣。今兒得了彩頭,不是麼?”

四爺一口氣鬆下來,不由也笑了,便將今日大朝會的情形說了個大概,又道:“方苞不錯。汗阿瑪一直有免稅的心思,但是阻力很多,大臣們都不想答應。這次重新提起來主張的人恐怕就是他。”

鄔思道怔著想了一會兒,說道:“方靈皋,從牢獄裡出來洞悉天下事!這個人,皇上從牢裡頭提出來留在身邊,又不給實缺名分,說不定皇上就是專請他說大臣們不說的話。”

四爺想著康熙對方苞的禮遇,搖頭自失地一笑道:“這樣也好。汗阿瑪身邊有幾個方苞這樣的清談朋友常伴身邊,彼此說話沒有朝政壓力,正好放鬆一二。”

“四爺這話很是!”鄔思道向後一仰,悠然把玩著幾個黑白棋子兒,說道,“今兒這事,就足證方苞愛民之心。隻要方苞沒有偏私,於四爺的大事終歸有好處!方苞從寒微牢獄之人一登龍門,必然感恩圖報,全力保全皇上老年名聲——四爺,皇上他老人家一方麵在警惕自己和其他皇帝一樣老年昏聵,一方麵說明對太子不放心到何等地步!”

四爺的手一抖,熱茶濺了出來,順手潑了,咬著牙微笑道:“太子今兒臉色一直不好看。免丁銀、免稅賦,都是大好事。可太子考慮的,估計將來他拿什麼給天下施恩?我一開始沒有同意,乃是顧慮國庫銀子不多,不足以實行這樣的大事。可看汗阿瑪的興頭,也替汗阿瑪高興。剛一路上琢磨,怎麼操辦起來。”

曆代皇帝老了,大興土木、奢靡享受等等,對比之下,康熙將利益讓給老百姓,單說這份清明,就極其難得。當然,如果是以前的康熙,會將這份對百姓的恩賞和曆史名聲,留給太子將來登基使用。

正說著,性音和尚進來,笑道:“前院正在打李衛呢!不知犯了什麼錯兒?李衛平素伶俐,頭陀想在四爺跟前替他討個情兒,可成?”

高斌餑餑等人發現機會,立即跟上:“四爺,我們也想求情。”

“哦,”四爺微笑道,“不是我駁你們麵子,家不齊何以治天下?”

幾個人當場碰了個軟釘子,臉一紅退到一邊。四爺見鄔思道靠著椅子一聲不言語,隆科多也一臉憤憤,站起身來要辭出去,又覺得不妥,回身一笑,說道:“隆科多舅舅,鄔先生,可有話說?”

“有。四爺,我知道你一貫守禮,生氣李衛的行為。但是李衛發乎情止乎禮,隻動嘴沒有動手。”

“有。四爺說得很對,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隆科多的眼裡,李衛就是一個毛頭小子傻乎乎,小手都沒摸一下就在四福晉麵前認罪了,再遇到一貫嚴厲的四爺一頓板子也不知求饒,不是自找苦頭嗎?

鄔思道幽然說道,帶笑的口氣很難說是揶揄還是讚揚。

他們兩個這樣的態度,倒把四爺噎了個怔,走了兩步,又無奈地站住了,歎氣說道:“府裡內外整肅,全仗一個‘嚴’字。李衛有功,但居然在府裡亂來,大過!”

隆科多大聲疾呼:“四爺,李衛那小子是找老婆,不是亂來。”

鄔思道問:“這些都是真的。可四爺你關注過李衛家事嗎?”

“什麼?”四爺納悶:“李衛沒有娶妻?”

四爺懵。

眾人都懵。

隆科多噴笑道:“四爺,李衛還沒成家那。四爺,您光顧著府裡奴才們的男婚女嫁,忘記李衛了。這是四福晉發現的,四福晉幾次找來李衛詢問,問他想找一個什麼樣的姑娘,給做媒。李衛因此幾次來府裡,回四福晉話,有時候帶給四福晉和小主子們禮物,這才和冬華姑娘看對了眼。”

四爺麵對所有人看笑話的目光,自己也笑:“爺還真……沒有注意李衛沒有成家。”

鄔思道一笑,眼前是自己年輕時候和表姐的青梅竹馬**,轉著輪椅在房裡兜了一圈,說道:“之前府裡給粘杆處的侍衛們找媳婦兒,卻忽視了李衛。四爺,李衛辦差有功勞,您正該賞他一個媳婦兒。”

話音一落,四爺已全然明白,又想起來蘇培盛提起來的餑餑的婚事,看一眼餑餑,恍然大悟一般地踱至門口,見大琴大鼓等人兀自遠遠站著,抬手叫過來蘇培盛吩咐道:“你去,把李衛叫進來,叫冬華也來!”

“嗻!”蘇培盛行禮,一溜煙兒去了。一時便見金常明進來,問道:“四爺,不懲治這李衛?”四爺嗯了一聲,說道:“放了他們。”

金常明瞥一眼隆科多和鄔思道,他本來也想勸說四爺放人。可四爺聽隆科多和鄔思道的話放人,他反而不自在了。當下無可奈何地說道:“四爺,這種事不能放寬,雖然李衛是官兒。可就因為他是官兒來府裡發生的事情,更要注意。……府裡裡裡外外四百多男女奴才,不是小事!”

四爺聽得嗬嗬一笑,說道:“可見人倫大事自有緣分!你稟知福晉,就說我的話,治內是她的事。她看著能成,就嫁了冬華。李衛家裡沒有長輩,爺來給操辦。”

屋子裡的其他人一愣,接著又笑了出來。

金常明卻道:“爺,我們府裡已經是四九城最好的了。哪個府的丫鬟能有我們府的幸福?四阿哥房裡丫頭紅兒和茶房小廝郭大良眉來眼去的,還有六阿哥跟前的小廝二明,有事沒事就湊著來和後院春梅說話,奴才都樂見其成。可要是因為冬華正經嫁了官兒,這丫鬟們的心……”

“怕什麼?爺剛要李衛和冬華前來,就是處理這件事。”

金常明張大了嘴聽完,“啊”了兩聲,忙一迭連聲去了。四爺笑著進屋,對性音取笑道:“到底你們不如隆科多和鄔先生。什麼時候學會瞧爺的臉色說話了?”高斌和餑餑低頭笑著,性音摸著光頭憨笑道:“四爺身上威壓大,我們有點怕你是真的。”

隆科多矯情地哼哼:“我也怕那。沒看我聽四爺詢問,才敢說話?”

四爺:“……”

李衛和冬華一前一後低著頭進來了。冬華臉色煞白,瑟縮著跪到一邊,深深垂下了頭,一一眼不敢看人。李衛一瘸一拐的,也沒了平日嬉笑頑皮模樣,趴著磕了頭,說道:“四爺,我對不起四爺,任四爺怎麼處置都沒怨言,隻冬華,求四爺……是我勾搭的她,害了她……”說著,兩眼已蓄滿了淚,在眼眶中轉悠了兩圈,早滾珠兒般落下來。

“挺般配的一對兒嘛!”四爺微笑道,“就是私自相配,有點壞爺的名聲,所以我要開導你幾板子。”冬華趴在地下,眼淚成串兒往下落,入府來耳濡目染,深知四爺治家之嚴,聽著這淡淡的話音,越發唬得渾身發抖,連連在地下磕頭,抽泣道:“爺……王爺……是我……不成人,做出這沒臉的事……我情願死……”

四爺大笑起身道:“好一對患難有情人!爺焉有不成全之理?你們犯家法,爺不能不揍,你們有情,爺自然叫你們成眷屬,平過,如何?”

眾人聽著四爺這話,都覺得有點匪夷所思,對視著忍不住笑。李衛和冬華滿臉淚光,詫異地抬頭看著四爺,竟一時揣不透四爺的意思。

“李衛,”四爺笑容滿麵,問道,“你有字嗎?”李衛一愣,忙道:“父母去世的早,沒有長輩給取字……我這兩年琢磨了好多字,清廉、忠心、能乾……縣衙的幕僚們都說不能用,戴鐸也說不能用。年羹堯還笑話我……”

話沒說完,隆科多鄔思道性音幾人已是笑得透不過氣來,四爺笑得流出眼淚來,半晌才道:“有趣!畢竟不夠清雅。從今往後,你就叫又玠,玠,禮儀之玉器也。你既要保持你的靈性優點,又要做一塊人間玉器……冬華這名字就好,和之前出嫁的春華、秋華,現在的夏華是一起取的,不用改了。跟著爺好好辦差,都不會虧了你們!”

“四爺!”李衛兩眼睜得虎靈靈的,“您還要我?”

四爺笑謂隆科多和鄔思道:“聽聽這小李衛的話!既進爺的門下,生是爺的人,死是爺的鬼!爺看人最重心,你不過天真無知犯過,怎麼會不要你?你在四川做得好,吏部的考評爺都看了,前兒吏部富寧安說爺的門人都是好的,問有沒有要薦的人,將來有缺兒出來就給安排。我看你們就都滿合適,高斌、王之鼎……有機會都趁年輕曆練,將來不定還要做到封疆大吏呢!”

李衛先還怔怔地聽,至此再忍不住,“嗚”地放聲大哭,隻是磕頭,一個字也說不出。

幾天後吏部票擬下來,李衛獲得“上等”考評,自到吏部領了獎勵銀子和賞賜、換一身簇新的補服,戴著素金頂子引見下來入府拜彆四福晉。此時四爺府經一番宣傳,都知道李衛和冬華相知相許生死相隨感天動地的愛情故事,上上下下喜氣洋洋,一派祥和之氣,見李衛在地方上做官也是好評,真有希望做封疆大吏的樣子,府裡丫鬟婆子們拉著冬華輪流做東道兒相請,足足熱鬨了幾日。

四爺又接見了李衛,著實叮嚀他“辦事宜勤,報皇上以公”也不儘細述。按李衛的想頭,怕高斌王之鼎等人心裡不受用,還想撫慰幾句,不料王之鼎卻笑道:“李縣令你隻管回去四川吧!我這裡的差事和你的一樣要緊呢!知道為什麼四爺調你去四川做縣令?我告訴你,為什麼叫你四川去?就為年大人在那兒,盯著他彆叫他有外心,更不能走了歪道兒,就算辦好了差!和你的冬華快上路吧!”

說得李衛一摸頭,笑道:“王哥兒不說,我還真的不得明白。怪道的這次進京前戴鐸說,多長心眼,無論是外人自己人,大事小事都得告訴四爺老人家——四川的‘自己人’可不就一個年羹堯?”

李衛在雍親王府又盤桓了三天辦了婚禮方辭行南下。自他去後,雍親王府的丫鬟們都精神氣兒高了一頭,冬華身為四福晉的大丫鬟,出身包衣旗中等人家,配李衛一個縣令綽綽有餘,並沒有多大的羨慕。可是這是愛情啊。愛情,多麼要人向往的美好。四爺四福晉管家嚴格,但其實很重情意,遇到真心相愛的,並不是一棍子打死,雖然愛情距離他們很遙遠,他們自覺生活美滿也不想去追求,但這要他們都好像自己是李衛、冬華一般的臉生夢幻的紅暈。

幸好四福晉管家嚴格,外院金常明、蘇培盛等人都是得用的,內院孫嬤嬤、新提拔的大丫鬟知秋、知春等等,都能乾。內外相濟,便顯得頗有條理。

當然,這隻是一個小插曲。眼見過六月六洗曬節,七夕節將臨。因這年是千古未有的蠲免天下賦稅,真個四海同慶,神州共歡,朝廷又下旨大哺天下、凡六十歲以上老人都有醴酒胙肉之賜,更似鮮花著錦一般,自打過端午節到七夕節,四九城滿城不斷聲的爆竹煙火。胤禩主動協助禮部,胤祉領著兩個弟弟坐鎮翰林院,都為了皇父即將到來的六十大壽興衝衝地操辦著,管好小報的同時賣力地宣傳著,整個北京城遙望如銀山火樹,蘭麝伽南馥鬱氤氳,遊人徹夜不息,京華金吾不禁。自大清開國以來從未有過如此熱鬨排場。

七夕節的下午,四爺在宮裡請安歸來,在萬福堂見福晉、年側福晉等人並女孩子們都在準備拜月、投針驗巧、喜蛛應巧……男孩子們跟著哥哥在泳池遊泳玩水玩磨喝樂,受了家人們的禮踅過如意齋來,卻見鄔思道、性音、文覺幾個人兀坐涼席上正在說笑。一腳跨進門便笑道:“你們倒清閒自在!這段時間四九城人的骨頭都酥軟了!虛糜財賦,暴殄天物,老三賣力,老八跟著鬨騰!”

“四爺做事,其他爺們花錢,各得其樂,有什麼不好?”鄔思道笑道,“我們昨晚一起出去看了看,鮮花著錦,真到了盛世來臨的一天了——四爺請這邊坐,涼快些。”

四爺因挨著鄔思道上首坐了,王之鼎麻利地過來給扇扇子,說道:“每個節日都沒有七夕節來的歡慶,今年尤其略放縱一點,又熱鬨得不堪。我過來時幾個下人房裡都唱《詩·周南·關雎》,還說起來高斌——金常明也不知到哪裡喝酒了,就是高興,也得有個分寸,也不管管!”

蘇培盛給四爺捧過茶,仍舊一臉喜慶的笑兒,說道:“高斌說陪著母親夫人去狀元樓拜月,但我們都猜測不是。聽說他在外頭養了個娘子,大約鑽熱被窩兒去了。”說著把一遝子請安帖子遞過來,又道:“這是各個地方用驛傳送來的,還有年羹堯戴鐸李衛的。我想著四爺回來必定先來這兒,就帶來了。”

“高斌養了外宅?爺怎麼不知道?”四爺一邊拆著請安帖子看著,說道:“回頭王之鼎悄悄打聽一下根底,告訴我。”說罷便皺著眉,“七夕節也給爺請安?是不是都聽說了李衛娶媳婦的事情?”一封一封倒著手看,看著看著,突然“撲”地一笑,將一疊子厚厚的信紙遞給鄔思道等人:“你們瞧瞧,年羹堯寄來的,李衛斷案如神。”鄔思道接過看時,前頭是“恭請四爺大福大貴大壽”的話頭,後頭直接是信。

會稟四爺,奴才這裡的師爺沒個好鳥,奴才回來後發現好幾件錯事,統統攆他們卷鋪蓋走人,隻留了個外號“駝背”的師爺幫辦衙務。又,這裡的土司富家老爺們也都是混帳。奴才叫他們按地畝出錢糧,他們就是想辦法磨蹭,“就等我這個好縣令被調走”,咬牙熬著等奴才高升那。這裡的學生有些也是混賬,張口書畫閉口斯文,還說奴才大字不識。奴才想辦法整治他們,他們能耐大著,給告到省裡,虧得給年羹堯按住了。奴才想四爺,冬華給四爺和福晉做了兩雙鞋,順信送去。又告四爺,年羹堯闊氣得緊。

鄔思道看著想笑,不知怎的卻笑不出來,性音和文覺在旁看了卻忍俊不禁捧腹大笑。

四爺將這一疊請安帖子塞進袖子裡,歎道:“四川土司多,且都有家丁護衛士兵很不好整改。年羹堯信裡說,李衛辦案做事無不及人處,卻是任性。但非常適合四川的環境。……虧得這幾件事情沒有鬨大,弄到吏部,不知又生出什麼事呢!”

性音抽過一張信紙,看時,卻是一張李衛斷的案子。

縣裡有一個土司,彆人都稱他叫百萬兩富翁土司。他有個女兒叫金姑,一天,金姑遇到了和尚定慧,兩人相見恨晚金風玉露一相逢。第二天,在寺廟旁邊,鄉親們早上從井裡打水,撈出了一個和尚的頭!奴才巧斷案,原來是張百萬發現他們有染,怕影響家裡聲譽,派人去殺了和尚。

看這麼一件案子,真是斷案如神了。又取過文覺手中紙張看時,是李衛判斷一件“行醫大夫父子被殺”案,上頭寫著:

隔壁縣出來一樁姓鞠的行醫父子被殺案,性質惡劣,影響極壞。上官下令在兩個月內逮捕凶手。那知縣的屬下陳老倫,去死者家裡調查,看中了死者鞠公子的妻子周氏並娶了她。眼看兩個月就要到了,那縣令老兄非常著急,陳老倫想出了一個惡毒的計劃,誹謗死者鞠老頭的妻子向氏與他人通奸,然後情夫殺死了鞠老頭和他的兒子。並且讓周氏作證,周氏聽了。

那縣令老兄判了向氏死刑。上報上去,上官發現問題要重審,凶氏被打了板子不治療一步一跪來求奴才喊冤。奴才不忍心,就插了一手,結果發現真正的凶手是路過借宿的賭徒陳龍要搶劫不成,殺了善良的父子兩個。現在周氏,陳老倫,陳龍被一起判刑。

另外還有幾篇,也都是說理明白,文字順暢不少,應該是駝背師爺代寫的。

“是爺叫年羹堯留心他的政績的。”說笑了一陣,四爺低頭歎了一聲,又道:“李衛得罪了當地土司士紳,一腔不忍,越庖代俎管了隔壁縣的案子,……這些東西,恐怕免不了老八他們手裡也有。不知道哪天,對爺拋出來,就笑不出來了。”

文覺和性音聽了都不吱聲,鄔思道咬著牙微笑沉思,說道:“無礙。明兒四爺把這幾篇東西拿給皇上看,就說是奇人奇事兒,討皇上一樂兒。”

四爺正要說話,一抬頭見弘暉帶著一個一臉喜慶的老頭子進來,仔細看時,竟是南京織造曹寅,頓時大吃一驚,笑著站起身道:“是曹美老頭子,您幾時回京的?”又嗔著弘暉:“怎麼就不知會一下?”

曹寅笑道:“曹美老頭子可不敢擅自來府裡!四爺想都想不出是誰來了呢!”

眾人正驚怔間,便聽外頭有人笑著漫步進來,一頭走一頭說道:“是朕不許他們通報的。你們私下裡說話,要討朕一樂兒,是什麼笑話呀?”

“汗阿瑪!?”

四爺驚得目瞪口呆,癡癡地看著,果見傅爾丹隆科多郭木布等幾個侍衛次第進來,方苞挑簾,康熙已笑容滿麵出現在如意齋中。眾人恍若夢中,木雕泥塑般愣坐片刻,突然一時都清醒過來,連鄔思道也雙手一撐離了涼席,俯伏在地,叩頭呼道:“皇上!”

“不要慌張嘛。”康熙頭上戴一頂黑色瓜皮帽,通身上下青緞袍褂,要不是腰間係著二龍戲珠明黃荷包,一點也看不出帝王氣派。見眾人慌得手腳沒處放,十分隨和地抬手笑道:“都起來,依舊坐著才好。”:,,.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